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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喚起那一份柔情

    1.喚起那一份柔情

    一種朦朧的柔情,一種強烈的渴盼與周圍人親密無間的熱望在我心頭悄然萌生了。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傍晚。

    在宿舍裏,玲玲的收音機開得很響,正在收聽每日的“歌曲點播”節目。我們六個女孩圍在公用桌旁吃晚飯,除了偶爾某兩個人之間有幾句簡單的對話外,就只有輕輕的咀嚼和勺子碰擊飯盒的聲音了。

    上高中兩年來,我們一直是這樣相處的:雖然,我們也曾為一丁點兒小事互相爆發過嘴巴大戰,至於背後的閒言碎語更是在所難免。但在大多數時候,我們互不干擾,相處得還算平靜。大家早晚見面時,總是很客氣。那種客氣勁兒,令人難説上半句知心話,難開口請對方幫助自己做點什麼事兒。那是一種近乎冷漠的客氣。

    這種冷冰冰的氣氛,週而復始,真令人打不起精神來。

    突然,所有人都停住了正在進行的動作。

    “××一中2號宿舍樓302室的玲玲同學,請你收聽你們宿舍全體同學為你點播的樂曲《美好歲月》,祝你十七歲生日快樂。”

    女播音員的聲音清晰甜美。我們面面相覷。

    “哎呀!”玲玲快樂地跳起來,順手摟住了身旁的宿舍長:“肯定是你提議的,真好!我最喜歡聽這支曲子!謝謝你們……我隨口説了我的生日,你們真記住了,還給我點播音樂……”

    她顯得太激動了。她又説:

    “快,親愛的朋友們,分享我的生日蛋糕!”

    老天做證!宿舍長壓根兒沒向我們提議過給電台寫信為玲玲的生日點播音樂!無疑,是我們當中的一位以全宿舍同學名義做的……誰呢?

    宿舍長沒有否認,但她笑得不自然。

    也肯定不是我。那麼是小麗?衞華?還是靜文?

    以我們素日的為人,我看都不像。

    當鋼琴奏出的優雅純潔的《美好歲月》樂曲響起來的時候,當玲玲滿含感激的笑意把切好的蛋糕分到我們手中的時候,當飄曳的燭光映出一張張年輕的、沉思的臉的時候……

    一種朦朧的柔情,一種強烈的渴盼與周圍人親密無間的熱望在我心頭悄然萌生了。

    我們宿舍同學之間的關係奇蹟般地好起來。首先,我原諒了我認為過去傷害過我的靜文,也不再有意對小麗、衞華敬而遠之。不久的星期六,玲玲和靜文應邀到宿舍長家作客。而有一天晚上靜文鑽進我的被子裏:

    “那回是我……對不起。”

    我們越來越懂得相互關心、相互扶助了。學習時我們常在一起討論,考完試我們一起到郊外遊玩。從內心而言,我也相信每個人都是熱情、真誠的,因為我們從嚴冬走過。

    然而我們要畢業了。最後一次,我們宿舍全體共進晚餐。

    “有一件事……”宿舍長突然説。“玲玲的生日,那時我沒有給她點播過音樂,誰……”

    “不是我。”“不是我。”“是你嗎?”“嗯,不是……”

    玲玲微笑着,她顯得美麗、幸福、心滿意足。我們都明白了。

    這是永恆的生活一課,玲玲給我的教益我會終身不忘。那就是:在人生的道路上,做一個能喚起每個人對同志、對生活柔情與熱愛的人。

    2.難忘的新年舞會

    後來我知道他同時約了好幾個女孩為他寫稿,這只是他的工作,並不像小説裏將會有其他發展的故事。

    阿帆幫我把文章變成鉛字

    大二那年,我一直盼着元旦前的新年舞會。那是為了一個名叫阿帆的人。

    阿帆是中文系的風雲人物(我一直沒弄清阿帆姓什麼,只是聽別人一直喊他阿帆)。當其他愛寫詩寫散文的同學在校報和校內各種文學社各顯其能的時候,阿帆已經開始在一些晚報和雜誌上發表文章了。阿帆不是那種戴着眼鏡跟人咬文嚼字的酸文人。第一次記住他是在系裏歡迎新生的晚會上,他穿一身白休閒裝,和女主持人合唱了一首“請跟我來”,兩人邊唱邊優雅地相擁起舞。台下高年級的女孩子們誇張地鼓掌尖叫着,我還以為他是藝術系或音樂系的高材生。

    我後來知道阿帆讀大三,是系裏有名的風流才子,也是無數女孩注目的焦點,可這沒能阻止我記着他關注他。我常常一邊痛恨自己不爭氣,一邊細細地品味他發表在報紙上的文字,幻想有一天能寫出一部驚世之作,讓他對我刮目相看。

    有陣子我以為我已經接近成功了——有次阿帆找到我,聽別人説我愛寫小説,而他正為一家報社做特約編輯,問我可不可以把自己的作品給他看。我誠惶誠恐地把幾個寫滿了各種隨感和小小説的筆記本交給他。後來就有兩篇短文變成了鉛字出現在報紙副刊上,我在激動和感激的同時,也隱隱地期待着以後的故事——在一些愛情小説裏這是順理成章的情節。可那些情節始終沒有出現。阿帆好像把我忘記了。後來我知道他同時約了好幾個女孩為他寫稿,這只是他的工作,並不像小説裏將會有其他發展的故事。

    我在這樣的焦慮和期待中度過了一年多的時間。我知道我並不漂亮,更不是才華橫溢如張愛玲那樣的奇女子,可這樣的清醒只能使我的絕望和痛苦加深,卻無法強迫自己收回對他的注意。同時因為無望,連最知己的朋友也不知道我的心事。我只能自己承擔自己,用近乎自虐式的拼命看書拼命寫稿來擺脱煩惱。那時,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漸漸擺到了眼前:阿帆上大四,很快就要畢業了,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以後沒有他的日子。

    舞會上學長竟認不出我

    對我來説,那一年的新年舞會是我的最後一次機會。我打算鼓足勇氣,做一件驚世駭俗的事——在眾人的矚目下主動請阿帆跳一曲舞。我要在跳舞的過程中告訴他,我知道自己現在離他很遠,可有一天我一定要為了他而出色,或許他會真的願意等我,等到我變得出色。

    新年舞會前的那段日子,我覺得自己就像童話裏的灰姑娘,為了一場皇宮舞會心心繫念,夜不成寐。我一改平素的儉樸無華,一口氣咬牙花掉了兩個月的生活費,訂做了一件非常漂亮的火紅色薄呢裙式長大衣,還特意買了唇膏和眉筆,回來跟時髦的女孩學化妝。又到美容廳把自己的長髮修剪得整整齊齊。童話裏的灰姑娘有神通廣大的仙姑來打點一切,而我只能靠自己。好在那場新年舞會對所有的女孩子來説都是充分展現自己的機會,沒有人對我的一反常態產生懷疑。只有本宿舍的女孩紛紛驚呼,説沒想到我打扮起來這麼漂亮,讓我以後再也別穿那些灰不溜秋的衣服了。這樣的恭維真是讓我歡喜讓我憂,我不知道這所有的苦心積慮,是否能換回我夢想中的一切。

    在晚會上,我沒有請阿帆跳舞,而是他主動請我,這一晚,我幾乎成了他的固定舞伴,竟陪他跳了八支曲子。我又酸楚又幸福又淒涼地發現,我是真的變成童話裏的灰姑娘了,因為他根本就沒有認出我是誰。他在舞曲進行中問我:“你是剛進校的新生嗎?”那瞬間連我自己都忘了自己到底是誰。我搖搖頭,什麼都説不出來,阿帆也不再問什麼,我們就在沉默中相擁起舞。他的舞姿嫺熟瀟灑,行雲流水一般,我不由自主地追隨着他,漸漸感到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我想,就讓他這樣記住我也好,就讓他永遠不知道我是誰也好——雖然這並不是我的初衷。

    平凡的女孩從幼稚中長大

    舞會過後,我不顧朋友們的驚詫,又換上了自己那些灰灰素素的衣服,恢復了素面朝天的本色,並把那件參加舞會的紅大衣壓在了箱底。那時我心裏有了一個新的願望——我知道阿帆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個出色的作家或編輯,我要不斷地寫稿,不斷地優秀起來。或許有一天我成功了,他會為了我的文筆和才氣而注意到我,然後我們就有機會再見面。等到那一天,我要重新穿上那件在舞會上大出風頭的紅衣服出現在他面前,讓他想起我曾是那一夜陪他跳舞的漂亮女孩。那一定是個很浪漫的結局。

    我後來再也沒見過阿帆。我只是常常看到他發表在各種雜誌上的精彩文字。有時我想,儘管那場舞會不過是個誤會,可我還是要真心真意地謝謝阿帆。是那一場與愛情無關的舞會,支撐着一個平凡的女孩從幼稚中慢慢地長大,不再自作多情,正視自我,去追尋自己的夢想。在我心裏,阿帆就像壓在我衣箱中的再未穿過的那件漂亮紅舞衣一樣,銘記着青春時代最燦爛最難忘的一夜。

    3.哥們——依兒

    其實,人世間,愛情也許使人怦然心動,但惟有友誼,真切而又執著,讓你生活有多長,回憶就有多久。

    依兒是個柔情似水的女孩,這是班裏多數男生一致公認的。

    我認識依兒是因為班裏一次調整座位,我坐在依兒的前排,她讓我給她寫毛筆字,就這樣認識了她。

    依兒最愛聽我説話,因為依兒説我是個天真的男孩,説出來的話既逗人發笑又單純幼稚。依兒每每聽我説話時,時而甩瀑布似的長髮,時而莞爾一笑,好似一隻蝴蝶在隨風飛揚。一次,依兒給正聽課的我遞上張紙條,上面寫着:做個朋友,怎樣?我輕鬆一句“OK”。於是,我和依兒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不分彼此,令那些想入非非的男生刮目相看。

    日子久了,班上同學以為我和依兒在戀愛,一時間,誹言不斷,我和依兒仍舊我行我素。

    依兒笑着對我説:“我們不要被‘糖衣炮彈’擊敗喲!”

    我一臉真誠地回答道:“不會的,我們永遠是朋友。”

    依兒待我非常的好,我家裏窮得很,我也餓得面黃肌瘦,依兒卻時不時變戲法似的從課桌裏拿出零食,給我那些貧窮的日子一點甜蜜與充實。漸漸地,依兒成了每晚我的夢。依兒在夢外温柔地待我,我在夢裏温柔地對依兒。

    週末與老鄉重逢,不免多喝了幾杯,一回寢室,已醉得東搖西晃,酒精的麻醉使我不能控制自己,嘴裏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依兒,依兒……”就稀裏糊塗地睡着了。第二天醒來,室友們笑道:“你昨晚念着依兒的名字一直到深夜,你是不是……”恍然間,我知道再不能騙自己了,必須對依兒説清楚。

    找到依兒時,依兒正拿着一件衣服。我剛想開口,依兒用拳頭輕輕擊了我一下,並嗔怪似地説:“哥們,昨晚聽説你喝醉了,酒不是好東西,別多喝。看你的衣服,快破了,正好我弄了件,給你湊合湊合。”剎時,我想説的話已忘得乾乾淨淨。依兒始終把我當成她的“哥們”,可我卻對她有非份之想,我還是人嗎?我低下了頭,不敢看依兒的眼睛。依兒忙問我:“怎麼了,是否這個月糧票不夠用,放心,有我在,餓不着。”

    依兒説完這話時,我心裏堅定了起來:依兒只是我最好的朋友。

    就這樣,一直到畢業。

    最是傷感別離時,依兒走那天,我去站台送依兒時,依兒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我安慰她説:“人生何處不相逢。依兒,記住我們是朋友。”

    聽完我的話,依兒更是泣不成聲,一字一句地説:“其實,我知道你喜歡我,那一次我知道了你喝酒的真正原因。但我很感激你從未捅破你我之間的關係,讓我們天真地相處着。雖然你不再是個天真的男孩,可我會永遠記得我們是鐵哥們。”説完,依兒緊緊握住了我顫抖的雙手,竟那樣温馨。我的眼濕潤了,一句話也説不出來,只是不停地點頭。

    依兒上了車,我拼命地向她揮手。車急駛而去,而站台上的我,竟已淚流滿面。

    我沒想到自己和依兒的友情竟那麼深,更沒想到自己的放棄換了一個美麗的結局。

    其實,人世間,愛情也許使人怦然心動,但惟有友誼,真切而又執著,讓你生活有多長,回憶就有多久。

    4.四眼胖子的自述

    常説眼睛是心靈的窗户,得好好地保護。可我從初一起就養成了晚上趴在牀上看書的習慣。

    別人都説我最大的特點就是“胖”。其實我覺得比起電視上那些特號大胖子來我還是夠“苗條”的了。比如説我的體重不足150斤,身高卻有1米6;雖説上次考試百米跑時成績為35秒,但是據一些常拍我馬屁的人説,我跑起來比一個球在滾動要快得多;並且我也並不像大部分胖子一樣整天嘴巴動個不停,每頓八兩米飯也就能哄得肚子不咕咕叫了。一切的一切,證明我是受冤枉的。

    因為這個,室友們一致推舉我出任“寢室長”的要職,找了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是“關心”我,讓我減肥。雖然明知不是什麼“美差”,但“好”意難卻,只好倉促爬上“寶座”。這下可好,室友們把什麼“好”事都讓給我了,什麼掃地啦倒垃圾啦!更有甚者,讓我承包疊被子,打開水之類的事。還説什麼“寢室長,交給你一個光榮而又艱鉅的任務,幫我去……!”“給你創造減肥的機會,可別辜負了我的一片好心啊!”之類的活。結果一個月下來,還真的很有效果呢!足足比上個月輕了半斤(誤差忽略不計),半斤!可是250克啊!我激動得簡直要熱淚盈眶了,抱着室友們又親又咬,同時決定:繼續擔任寢室長之職,拿起掃把“俯首甘為孺子牛”……

    常説眼睛是心靈的窗户,得好好地保護。可我從初一起就養成了晚上趴在牀上看書的習慣。“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説吧!”每當聽到媽媽責備我,我就經常這樣安慰自己。而星期天早上,我是經常通紅着雙眼吃早餐的,這時候回答媽媽盤問的一句話一定是:“昨夜月明星稀,未眠貪看卷一。”幾年下來,架在鼻樑上的酒瓶子底度數飛速增長,已越過了1000度大關。非常“榮幸”地成為一名“J·S協會”中的佼佼者,在班上眾多同行中更是獨佔鰲頭。

    多出來的兩隻“眼睛”給我帶來了諸多不便。早晨起牀的第一件事便是找眼鏡,像個睜眼瞎子似的到處亂摸。因為找到眼鏡是找到其他東西,諸如鞋子之類的前提條件;我喝開水得比別人小心,否則,水蒸汽一沾上鏡片,我的眼前馬上一片模糊,就像墜入了五里霧中。不過,飄飄欲仙的感覺是絕對找不到的;還因為這可惡的“酒瓶子底”,拾金不昧的好事我從來沒機會做過。

    不過,也有讓我值得安慰的地方,這不,又碰到一個親戚説我戴上眼鏡真是文質彬彬,實在夠“帥”了。嘿嘿!這話實在比那些永遠可口的東西還要甜,這時,我不會忘了説上一句:“眼鏡,你也是我的摯友。”

    5.桶子的故事

    於是校園裏出現一大新聞景觀:在三三兩兩提水上澡堂的人羣中,常常可以找到用衣架子作提把的新型桶子,桶子的“主人”呢?

    我們剛剛來時,每個人都有一隻桶子,一年級讀完了,倒不是桶子質量太差,而是全部被那些大哥大姐們明借暗拿想方設法弄走了,到現在一直杳無音訊下落不明。

    桶子沒有了,洗臉漱口倒還可以將就一點,但洗衣服總不能就雙手捧着洗,洗澡也不能離開桶子,怎麼辦?對,“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自然,我們只得向低年級的小弟弟們伸手。卻沒有想到,他們總也跟我們當初一樣,好大方好爽快!當然,你跨出門檻時,他們總是會囑一聲“用後送來”。你口裏連聲答應,但用了之後,沒有誰送來。幾天以後,新生寢室的桶子越來越少。他們一個個急得團團轉,上那兒去找呢?借桶子的人尊姓大名班級寢室一概不知,要想一一找回,確實很難。那時候,我們寢室總有三五隻新桶子,確實風光了一陣子。不過好景不長,他們終於沉不住氣了,跑去告“御狀”。一天晚自習後,我們像往常一樣,跑回寢室提桶子洗臉,咦!怎麼桶子全部不翼而飛,莫非真的長了翅膀不成?跑去問班長,原來是學校學生會組織了一次“大掃蕩”,把桶子全部“一掃而光”,害得我們“桶”去樓空。大家忿忿不平後悔不迭。唉!要早點得到消息,那一定要安全轉移“堅壁清野”。

    “桶子大戰”還在繼續,還在蔓延……

    吃一塹,長一智。桶子失而復得,他們吸取教訓。這時候,無論你如何軟磨硬泡,就是不買你的帳。沒辦法,只得使出渾身解數托熟人找老鄉。憑些朋友同學關係,他們還是要給你面子。不過,你既然是請“經紀人”從中幫忙借到的,人家費盡口舌助你一臂之力,如果你背信棄義言而無信據為己有,肯定不好意思,人家下次對你敬而遠之。再説,為了一隻桶子,天天去找熟人走後門,也畢竟不是好辦法,儘管你精心研究過《厚黑學》,臉皮並不薄,但人家也並不一定樂意。“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費盡心機,他變換花招。首先是把桶子藏到牀底下,不過這不是萬全之策,人家一蹲身,秘密就被發現了。後來他們乾脆不惜重金高價購買圈鎖,把幾隻桶子串聯起來鎖到牀架上,這時候,無論哪個去借,他們一口回絕,“對不起,鎖起來了!”你斗膽也不能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撬鎖盜桶。唉,想當初,我們為什麼沒這麼聰明,要不,也不會落個如此可悲的下場,害得我們現在為了一隻桶子而成天轉悠叫苦不迭。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憑我們三寸不爛之舌和一個相當發達的大腦,總是可以變着法子絞盡腦汁弄幾隻桶子。來之不易,那麼就得倍加珍惜,否則,桶子今天是你的,説不定明天就易主了。我們比他們更聰明,不是去買把鎖鎖起來,而是把桶子上面的提把取下來;誰擁有提把,誰就享有桶子的暫時使用權——在這裏,永久使用權是不存在的。有壟斷就有反壟斷,有壓迫就有反抗。開始,這種方法還可以,後來卻漸漸失靈了,你取下提把,我就只要桶子,然後找一個衣架,用力拆開,套到桶子上,還不是一樣的好。於是校園裏出現一大新聞景觀:在三三兩兩提水上澡堂的人羣中,常常可以找到用衣架子作提把的新型桶子,桶子的“主人”呢?自然是三年級的大哥大姐們了。

    忽然有一天,學校一聲令下:凡是三年級老生的桶子,一律完璧歸趙;沒有桶子的同學,每人交幣15元,統一購買桶子。

    6.織女滿校園

    織線衣同其他諸多愛好一般,一旦上癮,則難以解脱。

    開春以來,在莘莘學子悉心窮文致理的大學校園,忽然冒出許多“織女”。

    織線衣這活兒頗具傳染性。輕輕柔柔的,不聲不響,一帶一,一幫一,轉瞬間便成燎原之勢。一些織衣成癖的女生,焚膏繼晷,廢寢忘食,課前織,飯後織,白日織,夜間織,即使短暫的課間十分鐘也按捺不住,要爭分奪秒地織上幾針。那氣勢,大有當年“大生產運動”之熱鬧,之壯觀。

    週末是“織女”們的“黃金時間”。人約黃昏後,“織女”們手持針線,三三兩兩,嘻嘻哈哈,或漫步林陰,或休憩涼亭,或駐足溪邊,或偃卧草坪……既觀賞美景,又編織新衣,悠悠然,飄飄然,多麼閒適,多麼愜意呀!

    織線衣同其他諸多愛好一般,一旦上癮,則難以解脱。課餘的時間不夠用了,上課時也有人躲在寢室裏偷偷地織,教師追查缺席時,則曰“病矣”。更有一些“癮君子”,為搶時間,抓效益,在公眾集會時也鑽在陰暗角落織上幾針,免去呆坐之煩惱,其樂也融融。筆者一同窗M女,晚間熄燈後,仍按捺不住織衣的激情,挑燈夜戰。不料,點着的燭火卻引燃了蚊帳,幸好發現及時,才免去一場火災事故的發生。校方追查下來,在M的“黑色檔案”中記上一筆,並處以十元的罰款。M卻並不沮喪,也毫不在乎那微不足道的罰款,我行我素,照織不誤。

    經過“織女”們纖纖細手的精心編織,校園時裝便色彩紛呈,款式鬥奇:寬鬆式、緊束式;平針、上下針;毛線的、馬海毛線的;花紋駁雜的、素淨淡雅的,樣式各異,線料有別,風格不同……赤橙黃綠青藍紫。淑女們兩日換新裝,三日拆舊樣。一有新款式傳來,眾“織女”“呼啦啦”竟相效仿。或沉靜、或潑辣、或大方、或穩重,不同內在氣質的“女兒身”配以不同款式,青春的朝氣與青春的色彩給人以青春的美感和青春的誘惑,令人心抒懷暢!

    “織女”們將自己的辛勤勞動奉獻於他人,更顯其社會“價值”。或為父母而織,或為同學而織,或為好友而織,或為弟妹而織,更有欲説還休為自己的“那一半”而織。為別人織,顯得更精心、更虔誠——畢竟有人欣賞自己的傑作!特別是為自己的“那一半”而織,就愈發謹慎,從設計樣式、選擇線料到配色綴花,就得比平常多花二三倍時間。經過一番勞作,織出一件稱心如意的線衣,心中的樂不可支和期冀的完美實現更是妙不可言!

    業餘愛好,樂此不疲,本無可厚非。但那些完全沉溺於編織之樂的校園“織女”,就有些令人憂慮了。每逢考前就惶惶然,考後則頓足捶胸者,在“織女”中為數頗眾。某系吳小姐織技在眾姐妹中為佼佼者,速度之快、花樣之新都壓倒羣芳,而一學期下來,考試屢次失敗,補考接連發生。

    歷來有玩物喪志的説法,“織女”們若長此以往,以“織”為“業”,花去較多的精力貽誤學業,那就失之偏頗了。

    7.曾經以為不會忘記

    再也沒有人能夠打開,連我都打不開了,這個少女時代鎖上的保險箱。因為密碼是二十歲以前的心、透明的眼神、那時的海棠甜甜的香氣……

    看二十歲以前的日記,發現自己在日記裏寫下了不少模糊的“斷句”。

    ——“今天,我心情不好,因為……”

    是心情不好到寫不下去呢,還是對自己也不願承認,連寫下來的勇氣也沒有了?

    ——“他真是一個很奇怪的人,對我説——”

    關鍵的地方沒有了。有什麼需要絕對保密,以致如此語焉不詳?我模糊地記起“他”指的是誰,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他對我説了些什麼。但,一定是很重要的話吧,當時的我才會羞澀又認真地在日記裏提上一筆。

    還有的,句子是完整的,但又莫名其妙。“今天是我永遠忘不了的日子。”接下來寫天氣,寫校園裏的海棠開了,草坪也綠了,卻沒有了“忘不了”的下文。看得出那個傻傻的女孩子是愉快的,可是為什麼?

    還有的更絕:只寫某月某日,然後貼着一瓣花瓣,半透明的,已經變成褐色,似乎是虞美人的花瓣。這又是什麼意思?不僅沒有“事情”,連“心情”也不明確了。

    這些“斷句”和空白,就像斷橋,將我扔在了此岸,再也回不到當時的彼岸。

    我已經和你一樣,對謎底完全茫然。

    可以猜測,對一個學校、家庭兩點一線的少女,她喜怒哀樂不會有太奇特的成因。使她興奮的,不外乎是男同學的一件生日禮物,老師的一句讚美,或者和一個特別出色的陌生人的邂逅。而使憂傷、挫折的,無非是誰的一句話刺傷了她的心,或者哪個男孩子沒有守信把她要借的書帶來……不會有什麼特別驚人的事情的。

    到了關鍵處筆端遊移開了,是因為怕被人看去了嗎?不像,父母都是知識分子,平時絕對尊重女兒的隱私權。是出於羞怯?也不全是,既然有心記下它,寫一半與全寫只是五十步百步之別。

    “今天是我永遠忘不了的日子。”多麼肯定、絕對。寫的時候以為永遠不會忘、不可能忘的。那麼美好、奇特、令人心跳、驚天動地的事,不用寫也會一輩子記得它的,當時這樣有把握。

    那些寫天氣、寫花的句子,如果破譯出來,也許是寫一個男孩子的,關於他和我在校園裏相遇時的一次談話,他的語氣、眼神、翹翹的頭髮以及吹起他衣角的風……應該是這樣的。

    可是,終究是什麼呢?沒有確切的記錄,今天的我苦苦追憶也是徒勞的。就像看一幅照片,拍的是一個湖,湖面上有層層的漣漪。可是為什麼有這些漣猗?當時發生了什麼?是風吹皺一池春水,還是誰投石衝開水底天?到底是什麼呢——那有趣的、重要的、隱秘的、曾經以為永遠不會忘記的是什麼啊!

    很難説清我讀這些句子時的感受。就像面對一個絕對牢固的保險箱,雖然是自己的,但忘了密碼,束手無策之餘不禁對它的牢固產生了不滿。再也沒有人能夠打開,連我都打不開了,這個少女時代鎖上的保險箱。因為密碼是二十歲以前的心、透明的眼神、那時的海棠甜甜的香氣……

    細看往日的日記,看不出往日的事件與遭遇,看不到幾個清晰的面影,只看到那個內向的少女萌動的內心。柔嫩、細微、脆弱、層層疊疊地萌動。

    20歲以前,微笑、嘆息、熱淚、沉默,都是春天裏的故事,而喋喋不休是事後多餘而徒勞的追尋。曾經的一切即使淡忘也不曾遠走,它們已在你的生命年輪裏一一記錄。

    成長的秘密,讓我們把它在心中珍重封存。

    8.羨慕蝴蝶

    這總會讓我微微地感動。這對温柔清澈的眸子,在多少年後的那些夜晚,當我獨自抱膝看着星空,感嘆無常人事的時候,便回想起來,久久地一陣陣温暖。

    從前還是中學生的時候,喜歡一大早便騎着自行車上學。清涼的晨風裏,我就像駕着我的小馬車,任性地追逐途人。綠樹紛紛退後。

    在左顧右盼間,總會碰見他。那麼一個簡單明亮的男孩,有着清癯的臉,永遠是白襯衣黑西褲和黑框的眼鏡,書卷味盈然。常常看見他牽着他的馬車走出他簡陋的磚屋,掩上木門,一個漂亮利落的縱躍便上了車,然後一陣風似地愉快離去。他的背影驕傲和清新。

    這時我就會像兔子一樣從他身邊溜過,在擦肩的剎那回頭看他。他俊秀的臉龐閃耀着早上朝陽的光輝。年輕的人總有趕超路人的風發意氣,他一下子又飛到了我的前面。間或會回頭看我一眼,温柔的眼神里是天真的挑釁和打量,還有一些微妙的東西。這總會讓我微微地感動。這對温柔清澈的眸子,在多少年後的那些夜晚,當我獨自抱膝看着星空,感嘆無常人事的時候,便回想起來,久久地一陣陣温暖。

    碰面多了,也就漸漸地熟悉起來,後來竟熟到我幾乎要向他輕輕微笑。可是我還是止住了。有一份捨不得道破的默契,怕呵氣即化。小心翼翼地珍藏和細味,少年時的流光才會純淨如水。不需要思念和牽掛,忘情的沉醉只是在偶語之間,擦肩過後又是各自天涯。

    於是,日復一日地看着駕馬車少年的背影,童話的年紀便悠然飄過。記不清從哪一天開始便沒有了他上學的身影,只模糊知道,有一天他家裏挑出白幡,他的父親就死在那個時候。

    再見他是近來的事。我在省城裏讀大學,回家時看見他的小磚屋移成了平地,地基很深,是要建出一棟小洋樓的模樣。他是輟學下海了嗎?只是幾年,在我只是一如既往的幾年,沒有任何故事發生過,而他,卻已經拿着手機一臉富態地在磚地上監工。

    他身上穿着葱綠碎花絲襯衣,雨青色薄綢蘿蔔褲,褲身很寬大,在腳根處徒然收窄,無力地堆在沾滿磚色的皮鞋上。——已經不能像當年的黑西褲那樣,可以任性地挽起一點褲腳了,彷彿是一個失了血肉的骨架,精心地堆上一團軟軟的衣物,夜風吹起,衣褲撲撲地鼓了起來,填實了裏面無盡的空虛。

    他望見了我,漠然地轉向一邊,陌生得如同初見。聽着他老氣橫秋地呼喝監工,我心裏有猝死一樣的悲哀,於是快步從他身邊逃了過去。從前路上的綠樹,晨風,他臉上旭日的光輝,還有童話一樣的追逐,深藏了那麼多年,忽然被一股濁流淹沒,蕩污了整片藍天碧水。他在藍天碧水之外搖身致富。

    他又同路走來,急匆匆地走到我前面。如今的他走成一種爆發户的姿態,冷漠地踩碎了跌落在地上的旭日。我不甘心,可我又不得不絕望:我分明已覺察出彼此步履的不同。夜風又猛了些,我有點冷了;他那鼓得脹脹的衣褲不停地拍打,混亂的灰綠顏色顯得急切而慌張。他彷彿生了翅翼,正要吃力地飛起。蝴蝶在蜕變後拍動着雍容的美麗。而斑駁陸離的他,竟只是蜕變成灰綠的粉蛾,齷齪地飛在蒼茫的夜色中。

    看着他脹鼓的衣褲和要飛的模樣,我不由得羨慕那蜕變出美麗翅翼的蝴蝶來。

    9.喜歡她就該讓她快樂

    “喜歡她就該讓她快樂”,我把這句富有責任感的話丟給兒子,也讓他學會了如何面對生活,面對自己。

    兩年前,兒子戀愛了,那年他18歲,正上高三。

    我是開車回家的路上發現他們的。當時他們在吵架。看着平日極無耐心的兒子在那女孩子身後“窮追不捨”的樣子和他那急欲辯解的表情,憑着一位母親的極度敏感,我知道兒子生命中第二個女人也許就這樣出現了。

    幾天後的一天早上,兒子叼着麪包出門(比平時早了半小時,也許是去接她吧),我叫住了他,笑了笑説:“如果你喜歡一個女孩子……”兒子不耐煩地説:“媽,你要幹嗎?”“我是説如果有一個女孩子漂亮、善良,功課又好,她值得你喜歡的話……”“媽!你在説什麼呢?做夢吧?”“我很清醒,我要説的是,如果你喜歡她就應該讓她快樂。”兒子用懷疑的目光看着我,我很坦然,衝他仰着頭,又把話重複了一遍,“喜歡她的話,就一定是發現了她有動人之處,就必然會有值得你借鑑的地方,你們在一起不應該是耽誤時間,而應該是互相幫助才對,還有……喜歡她就該讓她快樂!”我説完了,一下子鑽進被子,兒子在門前呆立了很久才走。那天晚上,兒子把那個她請到了我們家。我很輕鬆地接待了她,反而她緊張得很,於是我瞭解到她是班裏英語課代表,學習不錯。吃過飯,她幫我兒子複習功課,然後我開車送她回家。我不認為我這樣做是縱容,我只是把她當做兒子的同學;也並不是承認了他們的關係,因為我瞭解他們是有分寸的,這是出於對兒子和她的信任。高三的那年裏,兒子對我無話不説,也就知道了他們的感情淡了很多,但兒子讓她很快樂。

    昨天收到兒子的信,説他和她分手了,原因很簡單:“我發現我不能再給她帶來快樂時,於是我提出了分手。”後來他寫道:“老媽,您的話一直被我牢記:‘喜歡一個人就要讓她快樂,她的快樂就是你的快樂!’”我知道,當年我那樣做是對的,我給了兒子足夠的思考空間,讓他去考慮他在做什麼,他該做什麼,父母只是路標,兒子才是自己的方向盤。

    “喜歡她就該讓她快樂”,我把這句富有責任感的話丟給兒子,也讓他學會了如何面對生活,面對自己。

    10.寧靜是美

    微風輕拂如初戀情人温馨的手有來自心底深處的愛意。搖搖曳曳的柳枝,卻如古裝輕盈的舞女,千嬌百媚。

    對於大多數的人來説,風和日麗最是温暖怡人,再好不過了。而我,卻獨愛下雨。

    每當細雨綿綿,我便獨自漫步雨中。晶亮的雨絲沾濕了頭髮,打濕了衣服,而心底卻是一片寧靜的愉悦,一種清新的感覺。雨中的世界是那樣的清純、寧靜、安詳。在雨中,我覓到了真正的自己——寧靜、淡泊的我。

    喜歡下雨,是因為喜歡雨中那份難得的寧靜。寧靜淨化了我的心靈,置身於寧靜的世界,任思緒自由馳騁於屬於自己的天地,心靈又一次得到了昇華。夕陽西下,漫步湖邊,晨風微蕩,獨吟林間。一個人靜靜地獨來獨往,別無聲息,像一朵飄蕩的雲,靜靜地綻開成一片寧靜的微笑。

    喜歡獨坐於蒼茫的夜空下,遙望閃爍的星星,周圍是空曠的寧靜,便覺整個身心都超神入化了,領略着大自然的對於不知什麼的依戀之情。微風輕拂如初戀情人温馨的手有來自心底深處的愛意。搖搖曳曳的柳枝,卻如古裝輕盈的舞女,千嬌百媚。

    就在這時,在黃昏的天幕下,在一張石桌的兩旁,坐着一對年老的夫婦,臉上有很平和而滿足的笑,就那樣簡單地,那樣沉靜而親切地,出現在你的眼前。平靜的湖水,從容的晚風和夕陽,天邊有幾朵淡淡的紅雲緩緩地移過,鳥兒從遠方送來輕柔的鳴啼,一切是怎樣地和諧。

    我們的説笑聲和打鬧聲在這樣的情景面前歸於了沉寂,我們的腳步聲在最初的慌亂之後歸於了靜默,最終輕輕悄悄地停息了。一種感動流過我們的心田,一種想流淚的感覺滑過我們的眼際。

    一直不明白,一羣快樂浪漫的少女,為什麼會被這樣的風景所吸懾。正是最天真浪漫的年紀,一切都無所顧忌,會整天遊蕩于山林湖畔,會對着一片飄渺的雲作大驚小怪的感慨,還會拿男孩子肝腸寸斷的情書尋開心;也是最多無名哀傷的年齡,為賦新詞強説愁,會為一瓣花的凋落而嘆息,會因為有個男孩不經意的誇獎而徹夜不寐。為什麼,會在夕陽的風景裏,無邪的雙眸滿是驚喜,那樣肅穆,那樣傷感,彷彿感悟了人生的真諦?

    一直也不明白。

    11.第一次應聘

    其實我也沒有多大希望,更不是雄糾糾、氣昂昂的陣勢,正如他人所説: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我到底能行嗎?”當我從人才交流中心出來幾經周折才找到這家公司時,心裏還納悶着問自己。也許我還沒完全弄清楚這是一個什麼公司,只看到在眾多的招聘啓事中唯獨他們需要中專人才,我便決定試着走一遭。

    推開裝璜豪華的鋁合金門,映入眼簾的是眾多的應聘者,氣氛顯然有些躁動不安。我被一位小姐安排在接待室,看到一批批人趾高氣揚、信心十足地走進去,卻很少有人揚眉吐氣地走出來,且大多都垂頭疾步而出,走時還不留情面的狠狠一擊那扇鋁合金門。直覺告訴我,這家公司條件一定很苛刻。對於這一戰我只怕是出師不利,該鳴金收兵打道回府了。正當我坐立不安時,小姐召我上二樓説是要面試,請我準備準備。

    此時的我忄昏然不知所措,面對神秘的是絲絲的茫然,面對未知的是陣陣的發怵。要我準備準備,我看是做好準備等着老闆漫不經心的一揮手“你可以走了,祝你好運”而結束這場不留情面的角逐。其實我也沒有多大希望,更不是雄糾糾、氣昂昂的陣勢,正如他人所説: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精心的修飾了一番,自我感覺良好,便徑直走向聘用辦公室,我很有禮節的敲了三下門,便在門外靜靜的等。大概二、三分鐘光景門終於開了。一位小姐恬然的笑臉躍入我的視野。頓時,心曠神怡感覺輕鬆,輕輕的一聲“你好!”,讓我有如回家的愜意。無心領略現代辦公條件的先進豪華和室內裝修的幽雅別緻,只等着考官暴風驟雨的提問。

    考官也是兩位小姐,神態熱情大方。她們告訴我不要太緊張,就當是聊天好了,並説看到我這副窘態想起了她們當初涉塵世的模樣。還好,第一印象應該不會太壞。緊接下來便是面試。首先,問到我的姓名時還使她們觸目驚心,“陳義,如此嘹亮的名字,想不到偉人就在我們中間產生。”面對她善意的玩笑,我不知所措,一剎那,兩朵紅雲便緋然於臉上。接下來是年齡籍貫、家庭住址的提問我都如實回答。

    當她們問到學歷時,我遲疑了片刻,怕説出來會讓人笑話,最終,還是説了出來,不過聲音很小。小姐突然用上了一口流利的英語問道:“Sorry,Ibegyourpardon?”幸虧平時我的口語在老師的強化訓練下還能勉強過關,還聽得懂。我用標準的普通話答道:“常德農業學校果蔬花卉專業中專學歷。”我説完原以為會讓她們大失所望。不料卻引起了她們的興趣。“農校,花卉專業挺有前途的。”話畢,隨手一指牆邊那株花葉萬年青,問道為什麼花葉萬年青原有的斑紋不見了,而成了一株綠色植物。

    我仔細一觀察,發現在根旁還留着一些未溶解的固態高效氮肥。我問她們不久前是不是給植株追過肥,她們很愕然問我怎麼知道。我暗暗慶幸我的判斷是正確的,絞盡腦汁終於將我畢生所學的專業知識倒了出來:我告訴她們花葉萬年青由於長期施用高效氮肥而導致氮素亢進,其它元素缺乏;葉黃素遭到破壞,在日積月累的作用下轉變為葉綠素,而呈現出綠色。她們顯然有些焦慮,急問我有沒有補救方法。此時,我成竹在胸,説只要給萬年青適時追加骨粉、蛭石以調整其他營養元素的配比,在專人的護理下,還是有希望的。説完,兩位小姐鬆了一口氣,我更是如釋重負。

    個人特長、個人志向、興趣愛好的提問我都輕鬆過關。在職業範疇的問答中,我搜腸刮肚還是硬挺了過來。職業道德:不求第一,但求最好。職業志向:幹一行,愛一行。職業信條:世事最怕認真二字,成功最講究認真。二位小姐見我對答如流沒有過分的為難我。最後,問到我是否有志於從事宣傳、推銷工作,直覺再一次告訴我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我全力向她們推薦自己,二位小姐微笑的點了點頭。面試就在我的驚喜中劃上了句號。小姐們要我明天來公司試用,試用期為一個月,底薪400,提成另計。

    我簡直有些欣喜若狂,不過我仍保持沉靜,故作老成,好似我有絕對把握勝任這個工作似的。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在眾多的應聘者中會錄取我這個涉世未深的學生。後來,與兩位小姐混熟了,一問才知,公司錄用人才的標準更看重“既會做人,又會做事”這條準則。如有禮節地敲門,禮貌的回答,專業知識的精湛,對專業技術恰到好處的運用等等。這些細節已成為考核的重要環節,而我在面試中,給兩位小姐交上了最滿意的答卷。

    當我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地走進公司大門的那一刻起,我就竭盡全力的展現我的存在價值。那株花葉萬年青在我的精心侍弄下,終於展現出它的本色。當同事看到公司其他盆景和這亮麗照人的萬年青時,都一個勁説我還有那麼一套。我自然是笑在口裏甜在心裏。直到有一天,公司謝總在週末總結大會上,點名表揚我把公司當成家的良好品德,並號召大家向我學習時,同事都以掌聲相待。我這時更加自信了,我有我的存在價值,我有能力適應這個社會了。

    經過一年的實習,欣然返校時,感慨萬千。體會最深的是出自謝總的那一句:“中專生,照樣能行!”是的,在求職的人生路上,誰説沒有我們的風景呢?

    12.新房裏那個微笑的女人

    一個人在最需要安慰的時候卻反過來安慰他人,最能顯出一種善良人格。

    一

    我的丈夫温俊,曾經是我姐姐任白露的男友。

    我的姐姐大我兩歲,我們長相酷似以致被人誤認為是雙胞胎。小時候,我們都是市少年宮的小演員,姐姐唱歌我跳舞。長大以後,我考上了上海一家劇團,姐姐卻考進了同濟大學建築設計系。姐姐大學畢業後進入美國駐上海的一家建築設計公司工作,很快又被選派到新加坡學習。不久,她寫信告訴我她戀愛了,男友是公司派駐新加坡的總經理温俊,當時他只有26歲,他的父母都在新加坡定居。我為姐姐的幸運由衷地高興。

    一年後,姐姐學習結束後與温俊一同回到上海。姐姐別出心裁地安排在茂名路上一個頗具法國風味的咖啡廳同我見面了。温俊長得高大英俊,目光深邃。姐姐小鳥般地依偎着温俊,而温俊一見到我,眼睛裏就閃過一種奇異的光芒,脱口對姐姐説:“白露,白薇與你長得真像一個人呀!”

    姐姐和温俊沒有立即結婚。他們離開了原來的公司,自己創辦了一家民辦公司,兩年間他們為上海幾個有名的建築進行了設計,得到豐厚的報酬,而且又開了家豪華餐廳,還有了自己兩幢漂亮的公寓和一輛福特牌轎車。我親眼目睹了姐姐沒日沒夜的奔波操勞,成為温俊不可缺少的幫手,我因此為有這樣能幹的姐姐自豪;我還看到了温俊對姐姐細緻入微的呵護和痴情,我為擁有這樣一個姐夫感到欣慰甚至豔羨。

    1995年元旦前兩天,我要動身前往北京演出。姐姐打電話要我到他們在虹橋新買的公寓裏去,説是要告訴我一個好消息。我到了那裏,姐姐赤腳走在白色的柔軟的地毯上,興奮地告訴我,温俊到歐洲考察去了,回來就正式與她結婚,婚期定在1月8日。她説:“我累極了,只想趕快做新娘,給他生一個男孩!”

    誰知,這次相聚竟然成了我與姐姐的永訣,姐姐熱切期盼的婚禮竟然成了葬禮!

    1995年1月3日,我在北京突然接到爸爸從上海打來的長途電話,説是姐姐因車禍去世了。我驚呆了,不能相信。我發瘋一般地在電話裏對泣不成聲的爸爸大喊:“不!不可能!”

    當晚,我就坐飛機趕回上海。我的全家都沉浸在痛失親人的悲慟之中。

    次日,温俊從歐洲趕回來了。面對姐姐的遺體,他面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他哽咽着:“你怎麼就這樣走了呢?你這樣一走,我什麼都沒有了,我們這兩年的苦苦奮鬥有什麼用呢……”

    二

    姐姐就那樣走了。但是,温俊卻比以往更勤地來我們家,安慰我父母,哪一天不能來時也要打來電話。温俊的孝敬,讓我父母心存感激。母親常在我面前嘮叨:“其實,温俊這孩子才最需要人安慰啊!”

    一個人在最需要安慰的時候卻反過來安慰他人,最能顯出一種善良人格。那時,我認定温俊正是這樣的人,於是總用讚賞而愛憐的目光看着他的一舉一動。

    一天晚上,温俊又來了,説着説着,他就失神地凝望着我,誠懇地提出要我陪他到街上走走。在母親那善解人意的目光鼓勵下,我和他走進燈光柔和的大街上,一路上我們幾乎什麼也沒説,直到快回家時,温俊才説:“薇薇,不要太難過,你是一個活潑的女孩子,你振奮起來,你爸媽他們才能早點從痛苦中解脱出來。想一想,露露一定在九泉之下盼望我們大家早點像以往一樣快樂。”這一席話,我感動得潸然淚下。

    那些時,我母親不思飯食,經常失眠,人一天天瘦下來。醫生勸告她最好到外面旅行散散心,在温俊的説服下,母親終於接受了。我立即向劇團請了假,温俊也堅決要陪我們同行,我們最後商定去西安。

    我們飛往西安,當晚下榻在西安大酒店。次日,我們遊玩了兵馬俑、華清池,一路上他那温情的目光讓我怦然心跳。我隱隱地感到,温俊是在有意接近我,而我也不能不承認,温俊對我有一種説不出的吸引力。

    晚上,我久久難眠,一種朦朦朧朧的幸福籠罩着我,我開始計劃着明天該穿什麼衣服,拿什麼皮包,穿哪雙鞋,我居然不自覺地為取悦温俊而躁動不安起來。

    次日醒來時,先是服務員給我送來了兩枝紅玫瑰。接着温俊敲門喊我們去餐廳吃早餐。母親説:“我腳有點疼,温俊,今天你就陪薇薇爬華山吧。”

    那天,我第一次單獨與温俊在一起,有一種説不出的興奮與恐慌。當我們默默地向山上走去時,温俊陡然停住腳步凝視着我,緩緩地説:“薇薇,露露走了,我曾經感到我生命的支柱倒了,而你,重新給了我生活的力量……”一種突發的激情在噴發,一雙温柔而有力的手驀地緊緊抓住了我的肩頭。我不由自主地渾身發顫。這是我從沒經歷過的一種激越情感啊!温俊的聲音輕柔如夢地在我耳邊響起:“薇薇,願意和我一起生活嗎?你要是能答應,我們馬上就結婚!”

    我不得不承認我墜入愛河了。温俊是一個有魅力的男人,我已經不由自主地愛上了他。

    “你像愛姐姐一樣愛我嗎?”我很認真地問。

    “你和她就是一個人,一樣讓我傾心。不同的只是,她的美是古典的,你的美是現代的。”他的手攬住我的肩,急切説:“薇薇,我們馬上結婚吧,我不能再等了!”

    一股熱流突然流遍全身。我心裏默默地説:“姐姐,你把幸福全留給了我,我一定做他的好妻子!”三

    我和温俊很快在1995年3月8日舉行了婚禮。爸爸媽媽曾經為姐姐的死傷心欲絕,如今看到中意的温俊依然成了他們的女婿,十分欣慰。老兩口拿出所有的六萬元存款交給我辦婚事,甚至把家裏24寸的松下大彩電送給我作嫁妝。温俊曾説過不要他們出一分錢,但老人卻執意這麼做,説是嫁女就要嫁得像個樣子,嫁得他們自己心安理得。

    我們的新房依然是姐姐生前曾住過的虹橋公寓。她所有的衣物和用具依然存放着,傢俱擺設一如從前,在我們婚牀對面的牆上還掛着姐姐的一幅畫像:姐姐着一件白色的紗衣,雙手握着一束粉紅的玫瑰,只是唇邊帶着一種好淒涼好淒涼的微笑,飄飄渺渺、如夢如幻地看着我和温俊。

    這畫像是姐姐去世後,温俊請人畫的。每當見到姐姐那淒涼的笑,我的心就會絞成一團。我怕看到姐姐這麼淒涼無奈的笑容!

    有一天,我將姐姐的畫像拿下了,換上了我自己的一張20寸的彩色照片。沒料到,温俊看到後竟然用命令的口氣對我説:“你把露露的像重新掛起來!那是我請人在十幾張畫像中精選的,最傳神,我最喜歡!”

    “你不喜歡我的照片?”我滿懷委屈,淚水頓時在眼眶裏打轉。

    “喜歡,可我不是天天都可以看到你嗎?但我再也看不到露露了,掛張她的畫像有什麼不好?”

    “可是……我怕……”我開始為姐姐的淒涼的笑和温俊對姐姐的愛感到恐懼了。

    “薇薇,你為什麼怕看到你姐姐的像?你姐姐紅顏命薄啊,她是我心中最聖潔的女孩。”温俊説着,在我臉上輕吻着,“你不應怕,不要哭,你該高興。你繼承了你姐姐的愛,她會保佑你。你現在是我生命中全部愛的寄託啊!”

    我也覺得與死去的姐姐爭長短是最不理智的事情。姐姐依然存在於温俊的心中,是姐姐的幸運,也説明温俊是一個有情有義的男人啊!我覺得只有與温俊好好地做恩愛夫妻,才能讓姐姐在九泉之下安心,才能對得起温俊的一片真情。

    那段時間,温俊在事業上發展得很不順利,常常把工作中的不快帶回家裏。看到他陰沉的臉,我很心疼,便拉他到外面去散步散心,每到這時,温俊就會説:“你像露露一樣善解人意,我……我多麼愛你!”這樣的表白讓我熱淚盈眶。

    1996年1月3日,是姐姐的週年忌辰。温俊瞞着我在上海近郊的仙鶴墓園,花兩萬多元為姐姐買了一塊墓地。我沒有責怪温俊,反而和他一起冒雨去了墓地。我將一束紫羅蘭擺在墓前,而温俊卻放上了一束勿忘我。

    温俊站在那兒默默流淚,彷彿旁若無人。他輕輕地呢喃説:“露露,我一直想象你沒有遠去,你沒有真的死,我在新加坡替你定做的兩套婚禮服還掛在我們的房裏。我愛你,甚至無法還原自己的幸福。你在九泉之下能知道嗎?我前幾天在一個風水先生那兒算過命,他説我的財源與你的墓地方向有關,我選的方位很對。這墓地是我年前獨自為你買的。今年才剛過三天,我就接下了一個很好的項目,這是露露你在冥冥之中幫我啊!”

    温俊的這席話,讓我心頭驀然發顫。原來姐姐在温俊心中依然這樣無人替代!我感到了自己在感情上的失落。

    那以後,温俊常常藉口工作忙不回家了,而住在另一套公寓裏。2月16日是我的生日,我做了一桌菜等他,可他徹夜未歸。轉眼到了3月8日,是我們結婚週年紀念日,我專門叮囑過他早點回家,但半夜他回來時,卻已喝得酩酊大醉。

    3月27日,是我姐姐的生日,温俊卻買回了一個大大的蛋糕。“可憐而又孤獨的露露啊,今天,我又給你過生日了,我的心真痛啊!”他説着,兩顆豆大的淚珠滾落下來。他嘆息着,坐在我對面彷彿無視我的存在,獨自飲着紅酒……

    姐姐就這樣成了我們生活中的陰影。從此,我説的每句話,做的每件事,温俊都要把我與姐姐做一番比較。一天,我燒了一條魚,他竟脱口而出:“你姐姐燒的魚味道比你好多了!”過後,有一個週日,我們一起上街買新餐具,他要買素色的,我説買帶點花的或有圖案的。他就説:“露露審美觀總是與我一樣,我選購的東西她一定也滿意。”我禁不住委屈地説:“你不要總提姐姐好嗎?”他突然臉色陰沉下來,吼道:“白薇,你不要這樣妒嫉你姐姐!”

    “我不是妒嫉!我是在乎你到底愛我,還是隻愛已死去的姐姐!在乎你把我只當成姐姐的幻影!”我忍不住第一次吐出了壓抑在心頭的委屈。

    温俊驚愕而氣憤地怒視着我,然後一聲不吭地撇下我走了,這天晚上,他又沒有回家。

    一種委屈哀怨無奈的心緒纏住了我。我承受不了温俊的這種對姐姐變態般痴迷的感情,就收拾行裝回了孃家。沒過幾天,温俊萬般乞求,又將我接了回去。我發現家裏發生了變化,温俊拿掉了一部分姐姐生前放在顯眼處的物品,包括那幅畫像。他還買了一疊我喜愛的書送給我。這一切使我激動不已,我以為他已經開始正視對我的情感了……四

    此後,我們的確過了一段平靜的日子,這時,我懷上了孩子。

    懷孕初期,我的反應劇烈,温俊對我們還未出生的孩子表現出極大的喜悦和關心,常常輕伏在我的腹部與孩子“説話”,我佯裝熟睡不知,但內心快慰不已。他甚至一清早親自去買菜煨湯給我喝,這樣的事雖然只那麼一兩次,我還是感到很滿足。

    然而,令我始料不及的是,温俊對孩子的關心竟然是期待孩子作為姐姐白露的復活再生,仍是對姐姐痴迷之愛的折射!這在後來孩子不幸流產後就能得到證明。

    那是1996年8月5日,我永遠不能忘記這一天。那天,我中午提着垃圾桶下樓時,突然摔倒在樓梯上。我那懷孕五個月的孩子流產了!

    我爬着回到屋子,打電話告訴了媽媽。媽媽立即趕來,把我送進了醫院住了一個星期,隨後媽媽又把我接到她那裏。我卻完全沉浸在失去孩子的悲痛裏,而此時,温俊對我的態度又完全變了。從此,他總是找各種藉口不回家。我曾經懷疑過他有外遇,但我深夜試着往另外一套公寓打電話時,總是聽到他“喂!喂……”的聲音。即使回家了,他也很少與我説話,不是忙他的事情,就是在客廳裏看體育節目,一支接一支地悶頭抽煙。晚上睡着了,他仍在夢中呼喚着姐姐的名字!

    1996年12月,我從外地演出回來。都説久別勝新婚,我主動與他親近,做好一桌酒菜與他對飲,喝着喝着,他的眼眶漸漸醉紅,舉止也隨便起來,凝視着我。可他開口叫出的卻是姐姐的小名“露露”!

    冷靜下來,我感到交談已無法解除我們之間的障礙,於是想寫一封長信對他訴説我對他的情意,將他從那種變態痴迷里拉回到活生生的現實中來。我走進書房,攤開紙筆,無意拉了一下他常用的書桌抽屜,展現在我眼前的東西剎那間讓我目瞪口呆:那滿抽屜裏保存着的是姐姐生前各種式樣的內衣內褲!

    我頓時只覺天旋地轉!

    我流淚撫摸着被温俊精心保存的姐姐的遺物,內心的悲傷難以名狀啊!偏偏在那時我的手摸到了一個藍面錦緞日記本。那裏面,赫然記錄着温俊內心深藏的秘密:

    ……我內心一直被一種複雜的情感所困擾,我與白薇結婚其實是一個錯!白露已經死了,可我還企圖從白薇身上尋找昔日的白露。死去的,永遠不會再來,失去的愛情不重新滋生。我與白薇結婚,就是渴望塑造一個白露……我再權當白薇就是白露,權當我與白薇的孩子就是我與白露的,白露生前也多麼想要孩子!可是,我連這一點企盼也落空了……我心中總是越來越感到,我如果真的愛白薇,就是對白露的褻瀆……

    剎那間,我的心像掉進冰窟一樣透涼。我悲傷氣極地拿着日記本,衝進客廳,推搡着温俊哭喊:“温俊,你愛死去的姐姐沒錯,可你怎麼忍心這樣殘忍地對待我?為什麼要虛偽地騙我説你愛我,為什麼要讓我跟着你在姐姐陰影裏掙扎?我也是一個女人,我也有我的自尊啊!你何苦要這樣折磨你自己也折磨我啊!”

    温俊聽着,反應過來,猛地奪過我手中的日記本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起身衝了出去。

    我卻跌跪在客廳中間,就那樣長久地跪着,淚如雨下,雙手合十地哭着禱告:

    “讓任白露覆活吧!讓那個可憐男人解脱吧!讓我回到真正的生活中吧!”

    是,我堅定地來到法院,我一定要與他離婚!

    13.“驚險”一夜

    從那天的經歷中我知道,生活中的好人真的很多很多。所以,這以後,我真誠、善良地與別人交往,樂於幫助有困難的人,從而使我擁有了許許多多天南海北男男女女的知心朋友。

    到深圳打工前,媽媽一遍又一遍地囑咐我:“一個女孩子在外討生活,遇事要小心謹慎,特別是不能輕易在外面留宿,不然,吃虧的是你自己……”媽媽的話我記在了心頭。所以,剛到深圳的時候,我行事小心、處處設防,儘量避免和陌生人特別是陌生男人打交道。

    一天晚上我去看一個女同鄉,不想她已離開了那裏,回來時迷了路。好不容易摸回來,早已過了關門時間。那時我所住的是一處封閉式的宿舍,一過了鐘點,大門緊閉,不管是誰一概不得入內。摸摸自己癟癟的口袋,幾個零錢還不夠我住最便宜的旅館,再想想自來深圳打工後,遵循媽媽的囑咐疏於和人交往,自己除了認識幾個同廠女工外,外面根本沒有一個可留我過夜的知心朋友。

    夜已漸深,路上的行人稀少,路燈閃爍着冷漠的光芒,早春南國夜晚的天氣頗為寒冷。想到距早晨還有好些時辰,想到被拒之門外的漫漫長夜不知會遇到怎樣的兇險,一個舉目無親、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將孤獨無助地度過夜晚,惶恐和無措令我不能自制地哭了起來。

    這時,有兩個男青年循聲向我走來。我的心一下子緊緊地縮了起來。我盯住他們,聲音顫抖地説:“你們想幹什麼?別過來,不然,我要喊人了。”

    他們距我幾步之外站住了。其中一個小聲問道:“小姐,到底是怎麼回事?需要幫助嗎?不過,你千萬別叫,不然,要是有人聽見,真當我們是壞人了。”説罷,他們兩人同時從口袋裏掏出身份證扔到我面前説:“我們在酒店工作,剛下夜班,準備回我們倆租的房間休息。真的,我們不是壞人,你先看看我們的身份證,如果相信我們的話,請告訴我們你需要什麼幫助。我們也是打工的。”

    我戰戰兢兢地撿起他們的身份證,仔細地辨認之後,證實是他們的,並留了個心眼記下了他們的名字。再看看他們確實不太像是壞人,於是我把自己的情況告訴了他們。

    他們聽後對視了一眼後説:“一個女孩子深更半夜地站在這裏確實不是辦法,要不,就去我們租的房子住一夜吧。”

    這是什麼意思?他們真正的意圖確實如此嗎?我的心又懸了起來,往後退了一步,抱緊自己的雙臂説:“不,我不去。”他們笑了一聲説:“那好吧,你就一個人在這裏待著吧,不過,要是到時候真的遇上壞人,可別怪我們撇下你不管噢。”説罷,從我手上要過身份證轉身走了。

    空空蕩蕩的路上已聽不到所有的聲音,我更怕了。當他們的身影即將從一個拐角消失的時候,我突然叫住了他們。我囁嚅地説:“請等等,我真的很怕……”

    他們站住了,笑着搖了搖頭説:“那好,就跟我們走吧。”

    留下不是,跟着他們走也不是,迫於無奈,我與他們保持一定的距離跟在後面。我想,暫且就跟在他們後面吧,一旦到了較為熱鬧的街口或遇上通宵營業的商店或遇上巡警什麼的再作打算。走到一個拐角處,我飛快地從地上撿起了一塊鋒利的石頭揣在口袋裏,心想,如果他們使壞,我只有以死相拼了。

    跟着他們七轉八轉到了一處寬敞的路口,在一盞路燈下,其中一個莫測高深地站住不走了,另一個神秘兮兮地迅速消失於一幢房子裏。我心中很是惶恐,捏緊了那塊石頭,責問到底是怎麼回事。站在路燈下的男青年斜斜地叼着一根煙正點火,他説:“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環顧四周,路上仍然沒有一個行人,於是我強迫自己鎮定,思想高度集中,隨時準備作“最後的一搏”。

    出人意料的是,沒一會兒,那個男青年從那幢房子裏領出兩個睡眼惺鬆的女孩來到我面前,他指着一個剪短髮的女孩説:“這是我的女朋友。”又指着一個留長髮的女孩和站在路燈下抽煙的男青年説:“他們是一對兒。”兩個女孩衝我一笑,走到了我的身邊。

    我什麼都明白了,一直高高懸着的心終於落回了原處,用手輕輕地牽住了兩個看上去頗為清秀、質樸的女孩。兩個男青年哈哈地笑了幾聲,説:“小姐,這下該放心了吧?不過,請把你口袋裏的那塊石頭扔掉吧。”

    要不是夜色的遮擋,他們一定會看到我的臉紅到了脖子上。

    我隨他們走進了他們租住的房子。當房間裏的燈光啪的一聲打亮時,我覺得自己被安全和温暖徹底地包圍了。接着,他們為我泡上了熱茶,那個短髮女孩很快地又煮好了五碗麪條。

    等吃飽喝足,那個名叫阿華的男青年提議道:“乾脆今天就別睡覺了,大家都來自五湖四海,相識相聚不容易,每個人都説説家鄉事和打工的酸甜苦辣好嗎?要不是怕影響別人的休息,我真想給你們好好地唱幾首家鄉民謠聽聽呢……”

    那一夜,是我到深圳打工度過的最温暖、放鬆、快樂的時刻。

    當南國早晨的陽光從窗口透進來的時候,我意猶未盡地站起來與他們告別,真誠地説:“謝謝你們。”他們握住我的手説:“周小姐,但願這個夜晚能留在你的記憶深處。你以後會來玩嗎?”

    我飽含着淚水深深地點了點頭。

    從此,我徹底改變了自己的初衷,不再用鎧甲將自己包裹起來了。從那天的經歷中我知道,生活中的好人真的很多很多。所以,這以後,我真誠、善良地與別人交往,樂於幫助有困難的人,從而使我擁有了許許多多天南海北男男女女的知心朋友。而這,正是我打工歲月裏最大的收穫。

    14.發生在18歲那年的美麗錯誤

    歲月在悄悄流走,而我沒有擷取到秋天的果實,只收獲一片落葉。

    我在乍隱乍現的秋風中漫走,腳下的樹葉兒軟軟的,發出陣陣“沙沙”的聲響。夕陽斜穿過樹梢,投射到學校水泥路徑上,拉長了我的影子,也將我的思緒拉得老長——我在想剛才球賽時二班那個穿紅色球衣的特“猛料”的男孩,高高的,黑黑的眼眸,發亮,卻又有一股狠勁,酷得讓人不容拒絕,讓人義無反顧……

    刻意的忘記,只説明你在想。

    我並沒有刻意忘記什麼,高中緊張、繃得像張力到極值的弦一樣的生活,使我在那個黃葉鋪地的秋天短暫的眩惑與惆悵之後,逐漸忘掉那個有着致命酷勁的紅衣男孩。

    然而生活卻像一個揮舞着魔杖的魔術師,指令我們——我和紅衣男孩,演出一段18歲的小插曲。

    那天,我抱着一大堆作文本剛出教室正要拐彎下樓梯,一個人急急地衝了上來,我來不及閃避,就與來人撞了個滿懷,與此同時,懷裏的作文本“噼裏啪啦”地掉了一地,來人不知怎麼也“咚”地一聲砸到地上,待驚慌地抬起頭,迎接我的竟是那雙已在記憶中消失的黑色眼眸,亮,帶着一股狠勁,那種致命的酷。曾經被隱藏起來的感覺突然被喚醒,彷彿海面下的冰山,乍然浮出,帶着勢不可擋的力量和速度。我一陣眩暈,觸電般地從對方的懷裏彈了出來,急急地穩住自己的身體。

    “對不起!”男孩慌亂地道着歉。

    “啊!”一語驚醒夢中人,我慌慌地去拾落了一地的作文本。男孩也俯下了身。待整理好作文本,我逃也似地離開了,只留下男孩在樓梯的拐彎處呆呆的發愣。

    匆匆地趕到辦公室,門卻關上了,語文老師的背影正消失在辦公樓的盡頭。

    “都怪那個可惡的紅衣男孩,為什麼偏偏和他撞個滿懷!”我有一點懊惱又有一點甜蜜,回想那種誤入懷中的感覺,我的心悄悄的有些顫慄。

    我邊想邊走,不覺已返回剛才那個“是非之地”,那個男孩居然擋在那裏,目不轉睛地朝着我微笑!

    “你好,我知道你還會回來。我叫童克,二班的,我認識你,我看過你寫的文章。”

    “噢。”我的臉有些熱,它一定在不爭氣地變紅——它總是在關鍵的時刻背叛我。

    “剛才,真的對不起!”他依然在對我微笑,漆黑髮亮的眼裏流溢着真誠。

    “噢,是我不小心。我也認識你,我看過你打球,在去年秋天。我叫小米。當然你已經知道了。”我努力鎮定着自己,並模仿着他的語氣説。

    “是嗎?那麼久以前的事,謝謝你還記得。”男孩似有些吃驚,又有些感動地看着我。

    我垂下了頭,有點心跳。

    回家的路突然變得那麼短,在那個有一棵大榕樹的街口我站住了,童克也跟着站住了。

    “明天你會去跑步嗎?”望着那雙期待的眼睛,我堅定地點點頭。天知道我平常多麼討厭跑步!可是此刻,那彷彿是一道神聖的邀請,充滿了未知的神秘與快樂。

    “那,明天早上六點半,我在這兒等你。”生怕我反悔似的,連招呼也不打,童克就轉身快步離去了。望着那背影,我想到了泰爾的詩:我的心,這隻候鳥,在你的雙眼找到了天空。

    我要開始戀愛了嗎?躺在牀上,望着天花板,我在想。

    夜啊,怎麼突然變得那麼長?

    夜啊,怎麼突然變得那麼短?

    每天下課,我總會在走廊裏找到童克的身影;每次球賽,童克都會拉上我,賽後結伴回家。一路笑一路歌,講不完的故事,説不完的笑話……

    快樂的日子總是像夢一樣飛逝而過,漸漸的,我在每次見到童克之後,快樂之餘總會感到不輕鬆,因為我開始不可遏制地想童克,想見到他,上課也像丟了魂兒似的,走神,害得我這個“乖乖女”,昔日老師的大紅人,常挨科任老師的批評。

    童克也一樣。

    秋天在我們對快樂的追逐中悄然滑走,一片落葉在冷風中悄然滑過我的書包,落進我的掌心。歲月在悄悄流走,而我沒有擷取到秋天的果實,只收獲一片落葉。

    聖誕節即將來臨,我拍拍自己的書包,想起童克。我該送他一張怎樣的聖誕卡呢?落筆處,該怎樣寫出我的心情?

    “小米!”是童克。他正向我匆匆跑來,手裏拿着一個白色的信封。望着那奔跑的身影,沒有理由的預感,我突然感到我要失去什麼。

    “給,預祝聖誕節快樂!”我接過,笑了:“為什麼提前送我賀卡?”

    童克憂憂的,臉上透着難得的凝重,那兩隻黑眸依然像兩束燃燒着的小火苗,只是那裏面不同於往日的熱烈與快樂,而是一種化為灰燼前的壯烈。

    “我要走了。”

    “要去哪裏?去多久?為什麼要走?……”話到嘴邊,卻硬生生地嚥了回去,終於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説。目光落在自己的書包上,我想到裏面那張紅燈高掛的模擬考試成績單。

    “省體院招人,我通過了,明天早上八點半的車,你要上課,就別來送了。原諒我此前沒告訴你這些。”

    我直視着那雙眼眸,輕輕地點點頭,所有想説的,所有想問的,都沒有出口。

    “別問我走的原因。答應我,把書讀好!替我,也是為你自己,好麼?”

    我抬起頭看冬日的天空,輕聲地“嗯”了一下。

    童克就這樣走出了我18歲的天空,像樹葉兒一樣,在我的枝頭悄悄地長出來,又悄悄地落了。在這個冬天,我把根默默伸進土壤,讓自己牢牢地生長,期待着下一次葉綠的時候,花滿枝頭。在下一個秋天,不再只是遍地的落葉,而是累累的果實。

    那將是兩個人的希望,兩個人的果實。

    15.你讓我知道了真正的美與愛情

    我看到了我自己,在畫布上,微微仰着臉,帶着企盼的姿勢,一抹自由的光打在我臉上,將我臉上那一點略帶稚氣的笑容映得那樣清晰。

    那天辛田顯然是醉了,我敲了好久的門,才聽見他踉踉蹌蹌地來開門。

    大學時代,辛田是藝術學院著名的風流才子,他的畫及他的不羈同樣知名。我卻是工學院罕有的幾個女生之一,也寫點亂七八糟的東西。兩個不相干的人,偶然的一次接觸,是他的畫獲獎後,我以校報記者的身份採訪他。

    記得那一次我問:“你每一幅畫都是你的女友謝顏,同樣的題材,你不覺得太單調嗎?愛情並不是生命中的惟一。”

    他答:“卻是最好的。教室、食堂、寢室三點一面的生活是閉塞的,課堂上日復一日重複的教材是枯燥的,只有愛情,給了我們自由馳騁的機會,讓我們知道何謂廣大。”

    “不,”我堅持,“世界廣大,愛情卻狹小。”

    他淡淡説:“如果你覺得愛情狹小,那是因為你不懂得藝術,也不懂得愛情。對不起,我要作畫了。”

    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轉身就走。

    此次前來,我已經畢業多年,初入廣告界,急需一個便宜而又能畫的人,舊日恩怨不值一提,才又輾轉找到辛田。

    我只看了一眼屋子就倒吸一口涼氣,滿地狼藉,空酒瓶七歪八倒到處都是,除去屋頂牆,就是一個現成的垃圾堆。我想起朋友説的話:他畢業後,分到畫院,倒也畫了些東西,然而時代劇變,沒有買家也沒有知音的職業寂寞地支撐着,而自從謝顏離開他之後,他開始喝酒了。

    我實在受不了那氣味,走過去把三扇窗都開得最大,陽光和風爭先恐後地撲跌進來,吹落桌上的幾張紙。我撿起來,都是些沒有完成的草稿,有些只是寥寥幾筆,卻仍是每一張,都記着謝顏的影,謝顏的笑。我記起當年辛田與謝顏並肩行走的身影,我一直覺得,他們是我見過的最像璧人的情侶。只是,象牙塔裏的愛情,如何經得起現實的衝浪?我輕輕放回畫稿——那該是辛田的黃金時代吧?然而那時的陽光早已過去了。

    聽完我的來意,半晌,辛田才遲鈍地説:“對不起,我可能沒有心情……”

    我打斷他:“你不需要心情,你需要錢,至少能保證在謝顏回心轉意的時候,你還不至於餓死的錢。”

    他眼神一直,一剎那我以為他會拍案而起,然而他還是慢慢低下頭去:“我沒畫過廣告,廣告也不算藝術……”

    我失笑:“辛田,廣告不算藝術,你畫得出來嗎?”

    他只是搖頭。我不信他真的藥石無救,趨前:“辛田,謝顏為什麼離開你?”他全身震跳,我知道我的殘忍,卻不能不説下去:“如果你有了錢,謝顏還會走嗎?”他嘴唇抖得果凍一般。“廣告是很賺錢的。”我起身,把文件放在桌上,“你想一想給我答覆吧。”向門外走去。

    快到門口的時候,辛田叫住我,遲疑地,恍惚地,卻是決絕地:“我願意接。”

    合同簽了,然而説好的日子,我在畫室等了40分鐘尚不見他人影,闖到他寢室一看,比上次還不堪,辛田醉醺醺地倒在牀上睡着了。

    我也不惱,敲鄰居的門:“請問有水桶嗎?”在公用水龍頭拎了滿滿一桶水,對他兜頭澆下,他“啊”的一聲大叫,濕淋淋地彈了起來,對我大吼:“你幹什麼?”

    我伸出腕錶給他看:“你説幾點鐘跟我碰頭的?”

    他爬下牀找毛巾,一邊罵罵咧咧:“遲一點就遲一點,有什麼了不起?藝術又不是上班……”

    我冷冷道:“你以為藝術是什麼,喝酒睡覺?要這樣我早成了十個藝術家了。”

    他一呆,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劈頭就罵過去:“人家多少藝術家勞改農場還堅持作畫,你不過失個戀,天塌地陷似的,我看你根本是懶,拿藝術當幌子……”

    辛田突然大聲道:“我不是!”痛楚驀然躍現於他的臉,我一驚,再説不下去。許久,只聽見他頭髮上的水滴在地上,微細的叮叮聲,他低聲説:“你走吧,明天我會準時到。”

    我從包裏掏出兩本書,擱在桌上,一本《廣告技法初探》,一本《梵高傳》,到門口的時候又轉身:“送你的。如果你一定要學梵高的瘋狂,最好先學一學他的努力和天才。”

    當夜我輾轉反側,失悔不已,生怕他一怒之下更加破罐子破摔,第二天天一亮就往畫室趕,還在樓梯下面,就看見燈光和錦緞鋪陳。我奮力爬上去,只見煙塵滾滾裏,辛田正在清掃,半折身看我一眼。我扶着門框,將全身的重量靠了上去,才真真正正地喘出一口氣,情不自禁地笑了,自深處一直髮出來的笑。辛田忽地冒出一句話:“你這個樣子,像謝顏呢。”我方一凜,他已轉過去了。

    此後我每天都去,後來相熟,辛田一見我就笑説:“監工來了。”開始他還有些心不在焉,左顧右盼,像重新回到水裏的魚,一時忘了該怎麼游泳。然而隨着工作漸漸上了正軌,我又看到那個曾經的辛田,自早上8點至晚上11點,不離開畫板一步,沉浸於那份心愛的燃燒與激情。

    然而我們還是紛爭不斷。最常見的,就是他幾天不眠不休搞出稿子,我只扔給他兩個字:“不懂。”他氣極:“你不懂藝術。”我答:“辛田,你畫的是廣告。”過半日,他自言自語:“天天給這些狗屁燻,日久天長,正經東西都不會畫了。”我正莞爾,他已牛起眼睛瞪我:“我就知道你要説什麼。”重又坐回畫凳上。

    説多了,他也煩,轟我:“你不是説行內高手如雲嗎?去找他們呀,找我幹嘛?”

    我實話實説:“那些腕級人物,開出天價來,我傾家蕩產都不夠。你是新人,便宜,而且好説話。”

    他一呆,隨即髒話一句,自己忍不住,也笑了。

    幾經周折,終於拿出我和辛田都滿意的畫稿,然而客户一看即脱口而出:“咦,怎麼像太陽神的廣告。”

    那晚我們兩人都垂頭喪氣,辛田找出畫稿來左看右看,憤憤不平:“哪裏像嗎?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他一句話我們一個月的辛苦就泡了湯,他到底懂得什麼?”

    我正煩躁,也沒好氣:“他要懂,自己設計不就得了,何必找你我?有錢就夠了,錢的聲音最大,否則,謝顏……”

    “夠了!”他一聲大喝,我呆住了。

    他霍然而起,臉色鐵青:“為什麼每次都要這樣侮辱我?我知道我沒用,我沒錢,除了畫畫之外一無是處,女朋友也留不住。可是我並不欠你錢,輪不到你來糟蹋我。”

    只聽見風吹得畫頁刷啦啦響,辛田一扭身,一個箭步衝過去,將桌上所有的東西都揮到地上,還不肯罷休,追上去踢幾腳,調色板、畫筆、紙張全都受驚一樣四處奔逃,一室倉皇的破碎聲。辛田站在灰煙嗆嗆裏喘氣,猶如受傷的獸。

    而我終於開了口,聲音凌亂破敗,幾不成聲:“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或者,給你些刺激,會讓你,更快地康復,我沒想到,會傷害你。對不起……”他沒有回答我,或者,他永遠不會再回應我的任何一句話了。

    我聽見自己的腳步沉重地拖過黑暗的樓道,到樓梯口了,我少數了一級台階,一個踉蹌,眼看就要一跤栽下去,“當心”,一雙手抓住了我,我跌入熟悉的油彩氣息中。

    我撲向他,死命把臉埋在他懷裏,把哭聲悶塞在他的衣服裏。我喜歡他。從最初的最初起,他的畫,便讓我在深夜輕輕顫慄,我是那樣地嫉妒謝顏,因她是他畫中惟一的容顏,是他的全心相愛。而我終於承認了,我是喜歡他的。

    而辛田一直緊緊抱着我,連聲説:“我知道,我明白,我懂。”我的淚滾滾而下。

    愛情如花,是否一定要有眼淚的澆灌?我不知道,也從不去想,因而每一個與辛田在一起的日子,都漸漸輕盈如鳥,我卻沒想到,生命中充滿不可預期的突變。

    那天晚上,辛田不在寢室裏,在天台上,我看見他和謝顏。月色無比繁華,遍印在謝顏的白衣上,她背欄而立,雙手掩面,而辛田的手,輕輕環過她的肩。風很大,我兩小時後再上來,謝顏已經走了,只有辛田神色恍惚地靠在欄杆上,噙着煙,一手無意識地撥着打火機,卻打不出火,只是,一聲一聲,茫茫地“咔”着。

    辛田沒提過這件事,我也不問。如常與他並坐在草地上,享受着初夏的陽光,我卻恍惚不安,因辛田的眼光,深深地,經過我的發,我的額,……他那樣探究地、幾近貪婪地打量着我的周身,好像要認真地讀出我的每一個細節。我冷眼看着他的專注,心裏充滿了疑慮和驚懼,他在做什麼,他是在比較嗎?比較他生命中這兩個女子,以最後決定他的取捨?我到底是應該感激他心裏至少有我,還是該恨呢?

    不跟我在一起的時候,辛田就沒日沒夜地泡在畫室裏,每天一身的煙味,一襟的油彩,眼裏,卻藴着兩團火。我默默看着那白布遮掩的畫板,彷彿看到我與辛田之間的牆。我問:“你在畫什麼,可以給我看嗎?”

    他説:“以後吧,等完工了吧。”

    那一夜,我久久地坐在湖邊。我不能自制地想及辛田和他的畫。他不肯給我看,那麼,他畫的是謝顏了,在這個世界上,到底只有謝顏是他惟一的靈感,我終究,只是一個看畫的人。

    一直以為,只有我懂得他在繪畫中才能綻放出的生命的力量,他的畫面上,線條顏色以外的青春情懷,是那樣地撼動我。繪畫是他的鴉片,是他終生不能捨棄的母親、情人、女兒。而如果,註定只有謝顏才能激起他的全力付出,註定他這一生,只肯為那個月色中的女子,揮霍他全部的才情和愛,那麼,就讓謝顏,藉由他的畫永遠被愛,而讓我,藉由他的畫,永遠愛他,這不也是一種擁有?在無人看到的黑夜裏,我大滴大滴地掉下淚來。

    辛田生日那一天的傍晚,我在辛田寢室的樓道里遇到謝顏。我叫住他:“謝顏,你幫我跟辛田説一聲,今天我有事,不去了。”

    我縮在房內,喝茶,翻看我準備送辛田的畫冊,先看説明和評析再看畫,然而還是越看越承認,我不懂得藝術,也不懂得愛情。喝一口紅茶,苦。突然有人敲我的門,我去開門:“咦,是你。”謝顏長久地站在門口,不説話,長睫上凝滿了淚。我説:“我已經把辛田還給你了,你還哭什麼呢?”

    好久,她才説:“辛田在畫室等你。”

    畫室裏一片漆黑,我叫一聲:“辛田。”沒有人應。我拉亮了燈,霎時間,我整個人都呆住了:我看到了我自己。

    我看到了我自己,在畫布上,微微仰着臉,帶着企盼的姿勢,一抹自由的光打在我臉上,將我臉上那一點略帶稚氣的笑容映得那樣清晰。那溢在畫面裏的柔情,奔放奪目。

    直到辛田從背後抱住我,我才發現我在流淚。他輕聲説:“本來是想給你一個驚喜的,沒想到你會誤會。”

    “為什麼會愛上我?”我哽咽着,“謝顏才是真正的美女,而我,不懂得藝術。”

    “不,不懂的是我。曾經,我以為藝術不過是些光與影,直到世界暴露出它的真相,我才知道自己的虛飄。惟一慶幸的是,那段日子,你在。你讓我知道了,真正的美,與愛情。謝顏是我的第一次,而你,將我從愛中提升到整個世界,讓我懂得世界的廣大。”

    16.紅子是篇童話

    我拉上窗簾,關掉枱燈,在這個陌生城市的靜夜裏,在整個世界都將我忘卻的孤寂中,我再一次靜靜品味那正在遠去的童話般的純真。

    紅子是一個活潑開朗的女孩,明澈得像雨後初晴的藍天。雖然她就要大學畢業,但稱她為“女孩”還是名副其實——她喜歡小貓小狗,碰見這些小動物總拉我停下一塊觀賞;喜歡玩偶,看到我桌上的米老鼠就理所當然地抱回自己宿舍,讓我心疼了半天。她還喜歡小孩子,遇到聰明可愛的寶寶,也不管認識不認識就過去逗人家玩,孩子的父母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因為大孩子和小孩子呆在一起實在很有趣。

    紅子還滿腦子的幻想。她一會兒説暑假裏要去當導遊學學外語,一會兒又要當家庭教師去指導那些不爭氣的中學生。她甚至還想象着自己被人販子拐賣到偏遠山村去的情形,因為她看到報上登的女大學生被拐賣的消息。她望着天花板設想着一位英俊勇敢的男青年將她搭救出來。我打斷她不着邊際的思路:“小姐,你還是老老實實呆在你的山溝裏吧——騎士永遠不可能出現在山村,他們向來只會騎着白馬在平原上蹓躂。”紅子氣得朝我直瞪眼睛,樣子可愛極了。

    和所有青春年華的女孩一樣,紅子喜歡鮮花。

    “從來沒有哪個男孩子送我鮮花。”有天路過一家花店時,望着裏面嬌豔欲滴的鮮花,紅子彷彿漫不經心地對我説。“後天是我生日。”話語裏有一層啓發我的意思。

    這可給我出了一道難題。回去後想了一晚上,我還是沒想清該送她什麼花。倒是在心裏有了一個妙主意。

    紅子生日那天,根據我的提議,我們一同出去郊遊了。上路的時候,太陽還沒有升起,晨星依然在天邊閃爍。紅子秀髮飄拂,神采飛揚,也像晨星一般明亮。一路上我們有説有笑,不知不覺就穿過了清香瀰漫的松林,蹚過了清澈見底的小溪,走進一片鮮花盛開的芳草地——紅的、黃的、紫的……星星點點,熱烈奔放。紅子的眼中閃着驚喜的光芒。她肯定沒有想到,在她生日這天會得到這麼多的鮮花,可任她自由地採擷。此刻的紅子,就像童話中無憂無慮的公主,歡快地穿行在奼紫嫣紅的鮮花叢中,穿行在她燦爛的青春之上。我站在一邊,微笑地注視着這童話般的一幕。

    與童話一般的紅子相識,是在舞曲輕柔的聖誕之夜。和這個娃娃臉大眼睛的小姑娘跳舞時,我不小心踩了她幾次腳。她仰起頭來,不滿地看了看我,臉上寫滿上當受騙的神色。

    “這不能怪我,”我趕緊解釋,“和這麼漂亮的女孩跳舞,誰都難免心慌意亂,走錯步子。”其實她並不特別漂亮。

    不料聽了這話,紅子臉上立刻綻開笑容,態度變化之快我頗感詫異。於是我們聊了起來。我問她是不是高中學生?她回答明年就要大學畢業了;我又問她的專業,紅子一本正經地提醒我:“你可要站穩腳跟了,説出來別把你嚇趴下!”原來她是學哲學的。看着我肅然起敬的樣子,紅子很得意,然後告訴我,其實她壓根兒就不喜歡哲學。於是我們就談起了哲學以外的各種話題。那天晚上聖誕老人的步子走得很快,舞會散場時我們成了好朋友。

    後來我曾不解地問紅子,為什麼聖誕之夜她拒絕了好幾位風度翩翩的男士,而答應我的邀舞。紅子回答説,因為當時我臉上的表情既冷峻而又深沉。我沒敢告訴她,那天下午我剛打輸撲克,心中正悶悶不樂,所以才帶着這種表情。

    不過紅子後來也終於發現我並不如她想象的那麼深沉,於是再聲明我只是她的一個好朋友,而不是男朋友。“那麼,你心中的男朋友應該是什麼樣子?”在她畢業前的一個晚上,我好奇地問道。

    “他呀,當然首先要英俊瀟灑啦,”紅子偏着腦袋想了想,又補充道,“還得有內涵,愛看書聽音樂,性格既剛毅又温柔。最重要的是,在我想他的時候他會立刻來到我身邊。像你這樣的可不成。”她遺憾地望望我。

    “為什麼?”我裝作很傷心的樣子。

    “因為你不符合以上條件呀!”紅子笑得很開心。

    符合這些條件的男士,怕只有在瓊瑤的言情小説裏和報上的徵婚廣告中才能找到。

    “講一講你的故事吧!有浪漫色彩的那種。”紅子很好奇。

    “過去的事我都忘了。”我淡淡地回答。

    “不談這些了,”紅子變了個話題,“説説將來你的打算。比方説,明年你打算實現哪些目標?”

    明年?我連明天走向哪裏都茫然不知。因為我還是一個漂泊中的遊子。

    “那樣多累啊!”紅子感嘆,“你就不希望過一種安定幸福的生活嗎?”

    “對我來説,安定和幸福總是走不到一塊。”傾聽着遠處火車駛過的隆隆聲我回答。

    可是,連我自己都沒有料到,飄泊動盪竟會來得這樣突然,幾乎讓我措手不及。就在那次談話後的第三天,我就匆匆告別這熟悉的城市……至今為止,我再也沒有見過紅子。她已大學畢業,現在會變成什麼樣子?我問自己。現實的世界會改變她的純真與明澈嗎?她還會以孩子般的眼光好奇地打量這紛繁變幻的世界嗎?還會為花開和日落而驚歎,為露珠和星辰感動嗎?

    我拉上窗簾,關掉枱燈,在這個陌生城市的靜夜裏,在整個世界都將我忘卻的孤寂中,我再一次靜靜品味那正在遠去的童話般的純真。

    17.趣聊一半天

    女生也很有趣,她們會在菁菁堂裏張大嘴巴等恐怖鏡頭的出現。如果沒出現,她們會很懊喪,如果出現了,她們會尖叫。

    女生按年級分,會很有趣。大一的女生不知道自己不知道,所以她們很清純,提問題都很大無畏,清純得會向你問為什麼合上開關電燈就會亮,水為什麼會燒開;大二的女生知道自己不知道,所以她們很認真,認真得幾乎可以按時令和天氣穿衣服,認真得可以牢牢數清男生送給自己的恭維話,可以為了預防老年痴呆症而去打開水;大三的女生不知道自己知道,所以她們很謙虛,謙虛得會問你今天禮拜六是星期幾,謙虛得使你回答了七種可能後還在思索是否有第八種可能;大四的女生知道自己知道,所以她們很自信,自信得認為插隊時不必找熟人,自信得認為食堂菜價上提沒徵求她們的意見是不對的。其實,大四畢業滾蛋在即,踏入萬丈紅塵,不也是新生嗎?

    交大女生由於某些原因,牛氣沖天,不過她們的優秀之處,也確實很多。交大女生很温柔,當你在舞廳裏被她的腳碰了一下後,她會悄聲細語告訴你回去抱着板凳學會了再來跳。女生都很好客,所以每天趁着暖色黃昏,便有不少男子漢在女生樓前要求女生從自己的寢室裏出來接受他們的保護。所以當有人問交大週末哪兒最好玩,一男生隨口而出:12幢。女生都很艱苦樸素,從不買電影票、零食,當然如果有男生代勞,她們也會因為照顧男生的面子而無可奈何地收下。女生也很節約,從不肯開着電燈學習,而是等熄燈後點着蠟燭看書。女生很老實,所以考試時總寫正確答案,從不肯像男生那樣寫上自己有創見的答案。女生很喜歡花,更喜歡摘下來的花,欣賞花的慢慢凋謝對她們來説是一種自慰的方法。女生很喜歡笑,男生也喜歡看女生笑,男生看的同時也在想為什麼皺紋還沒出現。而她們也哭,因為她們知道梨花帶雨這個詞,她們知道哭能潤飾人生。女生也很講衞生,但同時身上的香水味也越來越濃,這説明她們在試圖掩蓋些什麼。女生身體素質都不錯,秋風起黃葉落的音樂裏,也能着短裙展示飄逸人生,當然上衣口袋裏會有康必得之類的玩藝兒。女生都很謙讓,爭嘴時總會讓對方説最後一句話。當然,我們不能排除這句話可能是禮貌用語——對不起。女生都很幽默,問她考得怎麼樣,她會説除了對的都錯了。女生也都是語言大師,食堂就餐排隊時,隊伍莫名其妙不進反退,你就會聽到一句禮貌的話:沒關係,或者別客氣。同時,作為女性,她們也從不會錯用瘦與苗條、胖與豐滿、高與修長、矮與玲瓏等等。女生也很有趣,她們會在菁菁堂裏張大嘴巴等恐怖鏡頭的出現。如果沒出現,她們會很懊喪,如果出現了,她們會尖叫。她們只是固執地認為自己的尖叫聲最動聽,也最文雅。她們也很頑強,除了誘惑她們幾乎什麼都能抵抗。

    同樣,缺點有很多。比如她們鼻子都不大好使,所以走路時總挺着胸——如果有的話,仰頭,那是害怕流鼻血。這時,我總奇怪,為什麼小鳥都沒有吃巴豆。比如她們不抽煙不喝酒,惟一的理由是她們不想分擔男生的任務。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交大女生都是幹大事的料,所以像刷牆、洗碗這類粗糙而不必動腦筋的事就由男生代做。

    身為人中之鳳,交大女生要麼美麗,要麼漂亮,再或者善良,但有一個男生會認為她們都有一個共同不可饒恕的缺點:她們都不願接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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