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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了不去的一段情

    1.心情四種

    為花心動,從不會累。戀愛的季節裏,我的戀人是一朵朵前世來的精靈。

    詩

    撐江南的油傘,走進唐詩宋詞的小橋流水、蘭舟細雨中。

    倚志摩的康橋,看蘇軾的月,不敢問青天,恐天上宮闕,高處不勝寒;光中在科學館前等他帶褐斑的小情人,痴痴地望一池蓮;清照泛舟雙溪,獨自愁上眉梢心頭;汪淪卻在岸邊赤足跺腳送李白;歐陽獨處深庭院,淚眼問花花不語。過了一詩又一詩,紅塵仙世兩茫茫。

    我如是撐傘毫無目的地走,只看,已足矣。乍過詩橋,卻見伊人宛在水中央,蒹葭已蒼蒼。

    瘋

    找一片無人的草原,披散長髮,迎風狂奔,向天吶喊;找一個雨天,不帶傘去梧桐道淋雨,看葉,聽葉;找一個壞心情的天,去喂毛驢,找大狗熊談心;找一個好心情的天,邀一幫“友人”,笑嘻嘻一個個嘲諷她們的虛偽;找一個母親嘮叨的星期天和她大吵一架,然後沒事似地去逛街;找一個老實呆板的男孩,和他講一大通一輩子未聽過的瘋話,再送他一束紅玫瑰,然後跑開讓他去保持一天嘴與眼的“O”型;找一個世界上人人盛裝的節日,穿破幾個洞的牛仔褲去招搖過市……十七歲有這麼多的瘋事可以做,而我卻仍坐在地板上,寫一大篇未寫完的瘋話。

    灰姑娘

    自卑時便説自己是灰姑娘,留份童話的幻想。

    躲在燈下悄悄地撿豆,拾幾許秘密於指間。

    月光下踏水晶鞋獨舞,讓精靈笑我痴狂。

    灰姑娘,灰姑娘,十二點鐘須歸家。任你舞姿多娉婷,任你眼波再醉人,這一切皆只是幻,惟有水晶鞋獨自卧階梯。

    都是幻,都是幻,想他作甚?念他作甚?留他作甚?

    敲午夜的鐘,依舊在燈下撿孤獨的豆。

    花緣

    也許前世採花太多,上帝罰我這輩子愛花,憐花——何其美麗的懲罰。

    為花心動,從不會累。戀愛的季節裏,我的戀人是一朵朵前世來的精靈。

    花季再短,姿色再醜,但來得不易,開得不易,所以,每一朵,我都珍惜。怕她開得晚又怕她謝得早,天天巴巴地去守住她。我已染上古人的傷春病。

    上帝對我何其憐愛,不給我柔美的姿容,不給我頎長的身材,卻給我一生的花緣。用這段花緣,替我的生命,替我的魂靈,所以才讓我在紅塵仍舊歡欣天真。

    2.真情難收

    就在朋友無奈地轉身的剎那,一切的艾怨憂傷痛苦沉鬱卻隨心底那孱弱而洶湧的溪流奪眶而出,如夢如煙的往事不可抗拒地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沒有去喝酒,我怕自已很久以來苦苦構築的獨立與堅韌以及那份不為所動的心境就這樣被打破。

    我沒有去喝酒,儘管那個你與我共有的朋友説過去的就讓它過去畢竟我們有過一段美好,説我應該瀟灑應該豁達應該在你畢業之際一笑泯恩怨,我還是沒有答應。我笑着把朋友帶來的玫瑰花一瓣瓣扯下輕輕地撒掉,説我的牀頭已插滿了玫瑰。

    就在朋友無奈地轉身的剎那,一切的艾怨憂傷痛苦沉鬱卻隨心底那孱弱而洶湧的溪流奪眶而出,如夢如煙的往事不可抗拒地模糊了我的視線……

    是那樣一個細雪飄飛的冬日,你的一番言辭拙劣吞吞吐吐的表白宣告了我們故事的開始。那個時候我是做着三毛的流浪夢流着瓊瑤的純情淚卻在鏡子前對自己有千百個不滿的女孩,你的到來使我甜蜜又惶惑,想象中你身邊站着的該是亭亭如瓊瑤筆下的女孩,而我不是。

    你説你喜歡我的質樸我的坦誠我的善良我的靈慧,於是我的日子開始走進夢裏:因了你日日準時執拗的等候我堅持晨跑;因為我天天執意的“灌輸”你迷上文學;我在你的歌聲裏醒來,你在我的詩句裏入夢……

    我們在別人的猜測羨慕挑剔嫉妒和指指點點裏超然地逍遙,做着浪漫的夢:你説我們一定要考上同一所大學,你説你要當個地質學家帶着我走遍萬水千山,讓我的筆觸及你每一個腳印;你説你會替我謄寫每一份稿件作個成功女性背後的男性,説我一定能成作家能蓋過三毛壓倒瓊瑤甚至霍達冰心——美夢裏幾多憧憬幾多雄心又幾多少年輕狂!

    然而上帝總不肯滿足年輕狂妄的心。不管我能否承受事實卻是你考上了大學而我卻在一片惋惜聲中落第。

    那個暑假你按捺着被錄取的興奮撫慰我的傷痛,你説你等我你會給我寫信。從此我的日子在盼信讀信和寫信中度過。你把大學裏的興奮、新奇、歡樂及對我的千般激勵萬般思戀都裝入信封,我感到滿腹心事除卻燈下紙上講給你聽,無人知曉。

    就這樣一年很快過去了我的掙扎拼搏換來的竟是再度落榜,我幾乎絕望,你卻説我這是大器晚成是好事多磨是自古英雄多磨難的印證。我相信了並決心做個“孤獨的奮鬥者”,許諾不再與你通信,你欣然而應並且果真不再一週兩封地給我寫信。你説你把信都寫在日記本上,寒假帶給我作禮物。我卻把一切的一切融注於那支紅筆,在日曆上劃去一個個日子,划向你的歸期。

    我們的相見恰恰是我們故事結束的日子,我萬萬沒想到你帶回的不是那本日記而是一個亭亭如瓊瑤筆下的女孩。一樣的日子,一樣的白雪,一樣的清風哦,我不敢相信,故事就這樣結束了,就這樣出人意料地戛然而止。你説你永遠在心裏愛我,你説我是你惟一投入真情的女孩,可你的聲音是那麼的遙遠,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你要為你的衝動負責要為那個女孩負責,而對先前那份戀情你就這樣決絕地拋卻了——以一句我不懂外面的世界,不懂那種身不由已的無奈。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家的,只知道我躲進自己的小屋,取出那滿滿一抽屜的信,只一根火柴,便把它們化作搖曳的紅花、黑色的蝴蝶,羣蝶翻飛中我淚水無聲流得好暢快,我在心裏嘲笑自己怒罵自己可憐自己,直到濃濃的煙霧擠出房門叫來了我的雙親,我終於逃回不變的親情。我開始打掃房間、打掃記憶、打掃感情,無奈我的詩裏、我的歌裏、甚至我的習題裏你無處不在我無法容身……而我的虛榮我的自尊又讓我在人前昂首挺胸談笑依舊,夜晚獨坐卻頭痛欲裂日日與失眠對弈……

    我以為考上了大學就能把一切痛苦盪滌乾淨,於是我扔掉了鐵凝扔掉了舒婷鑽進了題海講義直到我拿到高考第一名,陰錯陽差我被錄到了你所在的大學。手捧錄取通知書我笑了,笑上帝安排我的命運如同安排劇情,如此的巧合,如此的無情!為什麼在我想得到時得不到想避開時卻硬塞給我?

    就這樣帶着傷痛走進了從你信中早已熟知的大學校園,沒有興奮、沒有新奇、更沒有夢中詩情,然而就是在這裏我才發現自己走出了你走向了人羣,天地更加寬廣,撲面而來的是清新的風。在親情和友情裏我找回了自信。我當幹部我入詩社我做家教,我唱歌我跳舞我練長跑,我把日子塞得鼓脹脹不留一絲的縫給你。

    可你還是來找我了希望我們能是朋友,我説我不認識你我不原諒你我不願再見到你,我沒聽你説完最後的表白就走了,以為自己返回了寧靜。可又是一夜的頭痛欲裂又是一夜的失眠,這讓我明白我還沒有真正把傷痛漂洗乾淨,我的歡樂只留於表層,只是裝點了來騙自己也騙別人,可最終還是騙不了自己也騙不了好友。好友罵我頑固不化,罵我“痴入膏肓”,罵我為什麼不把舊日的痛苦放逐,罵我為什麼不留意身邊那雙默默注視我的眼睛……

    今晚月色很好,我終於能平靜地站在月光之外,以我的名字代替你的酒,寫下告別往日的祭文。

    3.我走過了那一夜的黑

    雨,已漸漸地小了,只有迎面吹來的冷風,打在我的臉上,把我對人性最純潔的理解打得粉碎。踉踉蹌蹌地跑在北京的街頭,我忘了這是深夜,我忘了我最害怕的就是黑。

    3年前,我大學畢業選擇了留京工作,由於家在外地,我面臨的首要問題就是解決住房難題。我用去了試用期間的三分之一的工資300元租了一間離單位較近的一幢居民樓的地下室,那間永遠不見陽光的漆黑的房子是我暫時棲身的家。

    大約住了二十多天,地下室的潮濕就導致我的皮膚過敏奇癢無比,我用去的醫藥費比我一個月的房租還多,無可奈何之際我又從地下搬到了地上,花了600元在中關村附近租了一間四合院的平房,住了約摸有三個多月,北京冬天的嚴寒氣候就將我“請”出了那間沒有安置暖氣管道的小屋。又一次,我面臨住房的難題。

    我左找右找,為了找到一處可以收留我的房子,我耗費了大量的心力。經一位同事介紹,我與她的一位朋友合住在一間筒子樓裏,然而沒過多久就趕上這幢樓要拆遷修公路。再一次,我又面臨解決房子的難題。就在我為找一個合適的棲身之處焦頭爛額的時候,丁明向我伸出了援助的手。他主動將自己一套兩居室的房子借給我住。

    丁明是世家子弟,在北京有三處住房。借給我的那套兩居室一直是空着的,據他説只是偶爾來這套房子裏小住幾天。丁明是我在中國人民大學的週末學生舞會上偶然結識的朋友。那時,我在人大附近的一所大學讀書,丁明只是利用休息日來人大讀在職工商管理的碩士研究生班。平時,他在一家很知名的外企做駐北京分公司的代表。丁明乍看上去一臉的正氣,給我最初的感覺他不像是一個商人,倒像是一位年長的學兄。就是這種儒雅的氣質使我相信他是一個可以信賴的朋友。

    在我們交往的一年多時間裏,我們之間一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往來,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我一直努力地和他保持這種境界。

    丁明深知一個女孩子在北京開展工作的難處,主動地提出將自己的房子借給我住,這對於正在身處無房“危機”中的我來説,一如黎明來臨前的一縷曙光,照亮了我溢滿無助的雙眼。在內心裏,我對丁明充滿了感激之情。我認為,真是如算命先生所説的那樣,我在北京會有貴人相助。而丁明,在我的眼中就是那樣一個千載難逢的貴人。

    然而,我想錯了,正如一句古老的西方諺語所説: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

    那是在我剛剛住進丁明的房子將近有一個月時間的一個週末的晚上,丁明來我所住的那套房子的居民樓管理處交水電費,因為我是以丁明親戚的身份住進來的,所以一切手續都由他來負責辦理。那天,他請我吃完晚飯,出於禮貌我請他到屋子裏小坐片刻,沒想到他剛坐下來一會兒,天就惡作劇似地開始起風下雨。風越吹越大,雨也越下越大,我們面對面地坐着,我故意在丁明面前抬腕看時間,他頗為知趣地説等雨稍小一些後就走。

    看着手錶的指針已指向深夜11時、12時、12時30分……凌晨一點鐘,窗外的風雨依然來勢兇猛不肯罷休的樣子,我開始坐立不安起來。我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下逐客令顯然是不近人情,我只得陪着丁明有一句沒一句地找話題閒聊。

    我的睏倦沒能逃出丁明的眼睛,他起來説:“我們休息吧。”説完,不等我從驚訝中回過神來,他已將雙手按在我的雙肩上。我不能置信這是一直在我面前保持着儒商風度的丁明説出的話,我驚惶失措地看着他,他一邊扳着我的手臂用力地將我往他懷中拉一邊説:“現在的女孩子都這樣,你沒必要有什麼顧慮。”

    我倔犟地掙脱開他的雙手,喊了一聲:“不可以這樣!”也不知是從哪裏來的勇氣和膽量使得我拉開房間的門就往雨夜裏跑,那一刻,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往黑夜裏沒有方向性地跑,當時只有一個念頭驅使着我,我必須逃離那間讓我不能停留也不能面對的房子和人。

    北京的深夜與白天的繁華相比格外地安靜,大街上除了狂跑的我沒有任何車和人。雨,已漸漸地小了,只有迎面吹來的冷風,打在我的臉上,把我對人性最純潔的理解打得粉碎。踉踉蹌蹌地跑在北京的街頭,我忘了這是深夜,我忘了我最害怕的就是黑。平時,我不敢一個人在晚上走一條黑黑的沒有燈光的走道。而現在,剛剛經歷了一番風雨的我已經敢於直面擺在眼前的現實,獨自一個人流落在異鄉的街頭,哪裏還有心思去管它是白天還是黑夜。

    我看見不遠處有大片燈光在閃爍,我像看見了救星似的朝那個方向跑,那是一座三星級的酒店,走近了才知道面前的這家酒店如果在白天,從我逃出來的那間屋子裏到酒店坐車大約需要一個小時,而我竟一路跑着來到了這裏。

    跌跌撞撞走進酒店,大廳裏的保安人員好奇地問我的身份。我壓抑了很久的眼淚一下子湧出眼眶,我強忍住眼淚向他解釋説:“我是湖北人,一個人在北京工作,和房東吵架了,只得一個人來這裏。”

    慶幸的是這位保安人員竟是我的老鄉,他收留了我在酒店裏度過這艱難的一夜。我在靠近酒店的大玻璃窗的位子裏坐下,酒店的裏裏外外燈火輝煌,我眼中的北京城此刻又恢復了它的壯觀和豪華的景象。身處偌大的京城和裝潢考究的大酒店裏,我像是一個流落街頭的乞丐,不知道向誰乞討幸福。

    我睜大雙眼恐慌地隔着玻璃窗望着深夜裏的北京城,這座城市裏有我太多跋涉的足印,這裏有我最值得回味的大學生涯,有我艱難的生活和事業上的追求,五年的足跡足以讓我留下來繼續走下去。我心裏拼命地為自己鼓勁——其實那一刻,我是多麼地想家,想念家中的安全和舒適,想念永遠也不會傷害我的家人,而我不能回頭,因為沒有退路可走。

    我呆呆地坐在玻璃窗前,痴痴傻傻地想着這些與幸福無關的東西。突然有一張誇大的嘴臉出現在我眼前,我從一種停滯的狀態中反應過來,才看清那是一張外國人的面容。一個目光猙獰、表情貪婪的老外正隔着一扇玻璃窗看着我,顯然,我的無助和落寞引起了他的注意——一個女孩子總是容易讓人產生聯想的。我驚嚇地從坐椅上一躍而起,三步並作兩步地來到酒店的前台,一名值班小姐詢問我有什麼需要她幫忙。不知該怎麼回答她,我忙説想借用一下電話,可當我拿起聽筒,才發現一個電話號碼也想不起來……這些突如其來的事件把我給震驚了,我不敢相信這一夜的人生際遇是殘酷地發生在我自己身上的。

    第二天,我搬出了那套房子,從此我再也沒有與丁明聯繫。

    那一夜,讓我更真切地理解了人生。震撼之餘,我亦慶幸,我畢竟一身清澈地走過了那一夜的黑。我也知道,人生總會有許多無月無星甚至大雨滂沱雷電交加的夜晚,可我必須堅守着我的勇氣,我的尊嚴,還有一顆光明睛朗的心。因為,再黑的黑夜,也只是一夜。

    4.嫁不出去的女孩

    每天他給我講許許多多美麗的故事,使我從無數個寂寞的日子裏走出來,無可避免地走進他的心海。

    生為女孩沒有一副好的容貌,未免是件傷心的事情。我雖不是極醜,但也不是走在馬路上讓小夥們頻頻回眸的那種女孩。常常想起趙傳的那首“我很醜,但我很温柔”來寬慰自己,並一改昔日的調皮,盡力學起打毛衣,學烹調,看言情小説,把自己極力包裝成一個風情萬種、儀態大方的淑女。看着媽媽大為不解的樣子,衝她扮個鬼臉,撒嬌道:“醜有遺傳基因呢,這是我一生的遺憾。”媽媽大罵:“忘本的醜丫頭,叫你一輩子嫁不出去!”

    那天,琪一大早打電話約我參加生日舞會,我極不情願地離開熱戀的被窩,開始設計新形象:寬鬆T恤衫,下配藍白牛仔褲,腳蹬旅遊鞋,一副清清純純的樣子,在大衣鏡前嫋嫋婷婷走上兩回,倒也像個一笑百媚生的名模。衝着目瞪口呆的老爸道聲“塞揚娜拉”,騎着單車,飛也似地跑了。

    “哇,太美了,我可以大吃一頓,大開洋葷了。”一到舞廳,看見滿桌豐盛飯菜,小孩子似的雙手合十高呼起來。我這才發現對面一個極帥的大男孩靜靜地看着我,不覺伸了伸舌頭。後來得知他叫喬,一個高高大大、偉偉岸岸能使許多女孩爭風吃醋的男孩。聽到我的名字,喬一臉的驚訝:“你就是婕呀,我看見過你好多文章呢,很有味道。”“那些破爛呀,還有那麼大市場嗎?”我表現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甚至喬邀我步入舞池時,也被我不領情地拒絕了,弄得喬一臉的尷尬相,彷彿過了個“受難日”。

    也許是那次舞會初相識的冷遇,使喬暗地下決心要征服我這個高傲、無情的怪女孩;也許是那次舞會莫名其妙地冷落了喬,我滿心是內疚,也就容忍喬介入了我的生活。每天他給我講許許多多美麗的故事,使我從無數個寂寞的日子裏走出來,無可避免地走進他的心海。後來他告訴我:“你就像一朵潔白的花朵在我心海里飄蕩。”我無法控制自己,沒有他的日子,心頭總會飄來淺淺的哀愁,淡淡的失落。

    也許我太調皮太天真太女孩氣了,每天看到他為我風風火火的樣子,我還要很霸道地指手畫腳挑三揀四一番,並時不時弄個惡作劇,讓他像傻瓜一樣衝我發笑。我心裏也暗暗地笑道:男孩要獲得一個女孩的芳心是多麼不容易呀!偶爾和喬走上街頭,竟還有很高的回頭率,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也大大滿足了我的虛榮心,委實也讓許多女孩嫉妒。但我不情願做個矯情的小女人,總是滿臉的不可侵犯狀。我從不衝他説“我喜歡你”之類話語,也從未給他温馨的承諾。直至他説:“婕,嫁給我吧!”我還傻呵呵地説:“你為什麼偏喜歡我呢,我可不是叫人心動的女孩呀!”他説:“婕,你能打毛衣,會炒一手好菜,會寫文章……我也説不清楚。總之蠻好的,是別的漂亮女孩所沒有的。”看他挺認真的樣子,我嗔怪道:“別恭維我了,我才不稀罕呢!”女孩嘛,別人誇也未必賞臉的,裝做毫不在意的樣子,其實她心裏早美滋滋的了。為此,我還真感動了三四個夜晚呢。

    又是一個細雨飄飛的黃昏,我突然接到喬的電話:“婕,我……被……車……撞……”沒等聽完,我就“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忙披上紅風衣,連雨衣都沒帶就衝出了屋,沒跑出多遠,就被一雙大手從身後抱住了,“討厭!快走開啊!我得看我男朋友呢!”“婕,我喜歡你!”回頭一看,原來是喬。我大呼上當,連忙用拳頭雨點般砸在他後背,“你好壞呀,我以後不再理你啦。”我臉臊得通紅,他卻扳住了我的雙肩,用手帕輕輕地揩去我滿臉的淚花,定定地看着我説:“婕!嫁給我吧!”他那雙火辣的眼睛不容我拒絕,讓我感到他分明就是我今生今世所要尋找的那個人啊!我默默點頭,他緊緊擁抱了我,擋住了外面的風風雨雨。我感到心裏好幸福好温馨。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想起應該打個電話,把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消息告訴給老爸。誰知老爸聽完後,竟長長舒了一口氣:“我的寶貝女兒,你總算嫁得出去口羅!”

    “男人都是一羣大壞蛋!”我衝電話大喊,我好害羞呀!

    “除了你之外。”我衝着站在一旁滿臉尷尬的喬燦爛一笑,喬輕輕地走過來,擁着我向前面的雨巷走去、走去。

    5.可樂·香檳·威士忌

    我們實在想不出以什麼方式來表達我們的歡樂與激動,而又只有香檳,這除了甜還是甜的甜酒,才最能表達我們苦盡甘來的心情。

    人的一生像是一瓶酒,越飲越醇,而宿舍裏六個人的生活卻像是一個空的酒杯,由你、由我、由大家,不停地添加原料,調出一杯又一杯風味迥異的美酒。

    一

    報完名,知道自己要住校了,心裏美得真想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然而,走進宿舍一看,不禁大失所望:一間十平方米的斗室,挨挨擠擠地擺了三張顏色斑駁的雙架牀,再擠進幾張灰塵滿面的桌子、椅子,所餘之地竟不足兩人並肩而過。剛刷過的牆壁隱隱約約地現出前人的手跡,石灰的質量差,還是粉刷工人偷工減料?我要在這鬼地方住上四年嗎?我咕噥着,心裏不禁涼了半截。

    “嗨你也是住這個宿舍的嗎?”回頭一看,一個黑黑瘦瘦的女孩提着滿滿一桶水走了進來。

    “我叫圓圓,是旅遊班的,你呢?”放下水桶,那女孩熱情地自我介紹。

    “哦,我叫小華,中文班的。”

    “小華,這個椅子我擦過了,你先坐着休息一下吧!”

    “哦,謝你啦!”

    我坐了下來,看着那女孩不亦樂乎地擦這擦那。

    “噫,牀板也要擦呀?”

    “是啊,這麼髒,怎麼能睡?”

    “那……那不怕劃破手嗎?這牀板好粗糙啊!”

    “沒事的!”

    看那女孩洗得如此歡快,我也拿起一塊布小心翼翼地洗刷起來。

    “唉呀,不是這樣洗的。你看,像我這樣把牀板翻起來,先用掃把掃一下灰塵,再用水洗。要不然有多少水夠你洗啊!”

    …………

    “啊,我完成任務了!”看着自己的勞動成果,我驚喜地發現,原來這宿舍並不算小,也不算髒,剛剛掛起來的風鈴在風中搖晃着,叮叮噹噹的聲響給宿舍帶來了無限的温馨與雅緻。

    “小華,喝可樂嗎?來吧!有難同當之後該是有福同享了!”

    在潔淨的宿舍裏,我們呷着可樂,激動地交談着。

    圓説,她愛大海,以後她要買一輛單車,天天去看海的藍、海的綠、海的温柔的盪漾。

    我説,太好了,我喜歡看日出,以後我要和你一起去看海上日出。

    現在想來,那天大概是可樂的作用,甘甜與膨脹飲料激發着我們快樂的神經;從此,我們便成了形影不離的好友。晨曦中我們手拉手衝向操場,夜空下我們肩並肩看星河;晴天我們沐浴在陽光中,讓青春與陽光爭光輝,雨天我們撐着一把花傘走在長長的校道上,為賦新詞強説愁……

    二

    但是,學習的生涯畢竟是艱苦的,上了大二,英語四級與電腦一級的壓力接踵而來,共享可樂的逍遙與温馨已壓在了記憶的底層。為了鑄造輝煌的金盃,我們沒日沒夜地奔走於教室——宿舍——食堂的枯燥無味的生活中。

    終於,成績出來了。一眼掃過,同宿舍六個人的成績欄上都儼然地打上了一個醒目的“A”。“Cheer!香檳!Cheer!”

    “人生得意須盡歡”,李白説的沒錯。在這樣舉舍同慶的日子裏,除了打開美酒來慶祝外,我們實在想不出以什麼方式來表達我們的歡樂與激動,而又只有香檳,這除了甜還是甜的甜酒,才最能表達我們苦盡甘來的心情。

    我們忘記了多少個夜晚的煎熬、多少天積累的睡意,排成隊的睫毛早已煙飛雲散;忘記了多少次眼睜睜地看着食堂裏的雞翅直咽口水的寒酸相,堆得老高的學習資料早已演化成了買書時揮金如土的豪壯。我們不再在意別人説我們宿舍是個書店而沒有一絲女兒氣的謔言,勝利是屬於我們的,我們歡笑,我們高呼,我們Cheer,香檳!

    三

    帶着香檳的香甜,我們跨入了大三的門檻。開學伊始,我們便立下了盟約:要再接再厲,平時不玩,考完試後再打開美酒來慶祝。

    不想,誓言還未升温,舍長便給我們帶來了一杯濃濃的威士忌。

    那是令海大人聞之聳聽的十八號颱風颳起的那一天。

    大清早便被鬼哭狼嚎似的風聲驚醒。打開門一看,天是白茫茫的,樓前的漁溏已漲滿了水。這鬼天氣還能去打早餐嗎?

    “唉呀!我的衣服掉了!”身後一聲驚呼,驚醒了我對早餐的神往,這才發覺,昨夜剛洗的衣服正在風中狂舞着,飄飄欲飛。

    “哇,快收衣服了,再不收,待會就沒影了。”

    “不行呀,雨太大了,我淋得衣服都濕了。”

    “我來收,阿華你來接住往裏傳!”到底是舍長幹練老到,很快,搶救衣服的工作便順利完成了。

    然而一波剛平,一波又起。

    轉瞬間,走廊與宿舍便連成了一片黃色的海洋,一雙運動鞋輕飄飄地漂泊在水面上,煞是可憐。

    “快把水掃出去吧!”

    “怎麼掃!水溝都堵住了!”

    “先用凳子堵住門口吧,要不然走廊的水就……”

    “對!用凳子堵,再用臉盆往外舀水!”

    弄了半天,形勢總算有所好轉,但沒吃早餐的肚子卻開始抗議了。

    “幾點了?”

    “十二點多。”

    “唉,我好餓哦!”

    “哇,有人打飯回來啦!”一直看着窗外的莉驚叫了一聲。

    God!這麼大的颱風還有人出去,好勇敢!

    再仔細一看,原來是個boy!

    “真好哦,這麼大的颱風還送飯來!”

    “唉,可惜不是送給我的。”

    “就是口羅,唉,早知如此,當初就找一個男朋友了。”

    惟有舍長一言不發,默默地打開錢包拿出錢。

    “阿妮,借你的雨衣給我,我去打飯。”

    “哇,這麼大的風,別去了,餓就忍一忍啦,我那裏還有幾塊餅乾……”

    “沒事的,都有人打回來了,看你們那樣大呼小叫的,還不如留點力氣去舀水。”

    舍長去打飯了,我們仍然注視着窗外。

    樓下早已漲滿了水,泥黃黃的,不知哪裏是路,哪裏是溝。舍長不會出什麼事吧?校道上的一棵樹正在風中搖搖欲倒,萬一……

    當舍長提着六盒飯重新站在我們面前時,我們都有一種死裏逃生、如釋重負的感覺。

    “舍,怎麼樣啊!”

    “雅,快點把衣服脱下來吧,濕濕的,會感冒的!”

    “雅,你真偉大!原來沒有男朋友照樣有飯吃的。”

    “那是因為我們的舍長好!”

    “到哪裏去找這麼好的人……”

    歌聲中,我們立刻想到了威士忌,那濃濃烈烈的酒不正像我們舍長的剛強嗎?

    “喂,諸位,颱風過後我們去買一瓶威士忌來慶祝我們的女英雄勝利歸來,怎麼樣啊?”

    “Goodidea!OK!”

    當然,我們誰都不會喝烈性酒,後來,也終於沒有去買威士忌。但那一段日子,我們一看見舍長,喉嚨裏總會有一種被烈酒燒過的感覺,火辣辣的,直想流淚。從此,“威士忌”便成了我們舍長的美稱。

    不知不覺中,酒杯空了又滿,滿了又空,或苦或甜,滋味迥異,卻總令人回味無窮。也許,在最後這一年裏,我們還會釀出一杯更有風味的美酒呢!

    6.走出孤傲

    後來的那麼多日子,心痛痛的,找不到自己不被喜歡的理由。困惑之餘,拿起筆,寫些行雲流水般的小詩。

    從小到大,我像擺設的高雅的花瓶,到我家作客的人都圍着它讚不絕口。周圍的那些同學老師也像珍愛花瓶一樣把我擺在他們中間好多年。從團支書到班長,上了大學後又從宣傳部長到學生會主席,我生活得相當出色。後來,男孩子紛紛拉起身邊的女同胞,看月圓是畫,賞月缺是詩。我卻寂寞地獨站在自己的風景裏,只好找些善聊的單身貴族部落中的男孩們坐在一起神侃,把我自己侃得不知是誰了,望着眼前幾雙充滿崇拜和羨慕的目光,我的自尊心得到了滿足。

    我大大地炫耀了我的口才、我的學識,相信那些男孩們會繼續找我神侃,甚至堅信他們當中會有人寫給我一封信什麼的。

    而我的自豪感還未完全消退,我就感覺到我錯了,因為我發現那個最先流露崇拜目光的男孩子不久就拉走了我身邊的一個普通女孩,那女孩很安分很温和的。兩人碰到我時,他還有些尷尬地一笑,我職業性地回笑了一下,轉身的剎那,我知道我的眼淚像蟲子一樣爬上了面頰,軟軟的,涼涼的。

    後來的那麼多日子,心痛痛的,找不到自己不被喜歡的理由。困惑之餘,拿起筆,寫些行雲流水般的小詩,意外地發覺比從前那樣慷慨激昂的高談闊論要真實得多;端午節時,暗暗學着疊幾隻小葫蘆,掛在每個室友的牀頭;踏青訪綠帶回好多野生的紅果,分放在每個男孩子的桌前;有演講、報告、詩會的機會,默默地將惟一的名額讓給未登場鍛鍊的同學;勞動課上放棄指揮的輕閒,投入集體的火熱……那段日子,最初也承受了許多無奈和孤單,卻活出了一份恬靜和充實。

    再後來,有一天,一個很霸氣卻不恃才倨傲的大男孩把我從孤獨中拉出:“你現在很可愛的!”我睜大了眼睛望着陌生而神采飛揚的他。“我早就認識你,卻從未想過你會吸引我,你曾經讓我有種痛惜的感覺……”

    他那最後一句話震撼了我整個的心靈,刺痛了我所有的神經。原來,我自以為是的清高和榮耀,那多年過分的誇獎和高捧,織就一層使我不可愛的厚厚的繭殼,而我卻從未想過要剪破,要走出。

    後來,後來便結識了那男孩,他耐心地一層層剝去裹在我身上的繭。他讓我懂得了自己無非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沒有過多的資本可炫耀,那麼多年自命不凡的超然其實是一種天真的幼稚,而那麼多清傲卻恰恰使好多人敬而生畏,避而遠之,真正看透我的人又不屑於我的那些稜角。這個優秀的大男孩從前就是眯着眼睛俯視着我所謂的輝煌的。

    再後來,我做了他的女友。

    那一天,他説:“你原來驕傲得像個小刺蝟,一點也不可愛!”我搗了他一拳,他順勢握住我的手,很認真地説:“真的,真實的女孩子才可愛、才美麗!”

    聽了他的話,我落了淚。

    7.那哎喲一聲

    她的女伴們一眼就認出了我,聚攏頭去説笑着什麼,那女孩的臉又紅了。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大大咧咧坐在了旁邊一張桌子邊,喝了個通體透紅。

    當我那腳凌空外腳背抽射在01秒的時間內漂亮地完成時,我聽見哎喲的一聲。老實地講,我的腳法夠臭的,以至事後回想起來也不得不承認,當初進大學校門時,系隊“海冬青”隊將我拒之門外是多麼的正確。

    交待一下,那天是足壇後起之秀“紅星隊”與老前輩“紅旗隊”進行每週例賽的日子,實際上這也是我們班級裏的一隊和二隊。在被一隊涮下來之後,卧薪嚐膽的我謀得了二隊“紅星隊”正印前鋒一職。懷着打回老家去的想法,我那腳凌空抽射在下半時臨近結束時產生了,當時我以為這球有了。

    很不幸,大概是我的大腿擺動得不夠專業,皮球以平行於底線的飛行方式直竄場外,那繞樑三日不敢忘的“哎喲”聲適時誕生了。我在心裏叫了一句:“我的媽呀!”

    那是一位剛入校的一年級新生,芳名尚不得而知,很顯而易見的是,她很漂亮。皮球吻在了她的臉頰上,留下的是泥巴印子,這絕不會是件什麼好事,我當時這樣想。

    不知是臊的,還是給球砸的,反正她小臉通紅,與女同伴一起轉身走了。糟糕,這正是從入校報到那天起,就被我注意到的那位女生。

    我的悲慘結局不説你也知道,從此我像范志毅那樣喜歡擺“烏龍”,像高峯那樣點球罰不進,隊友對我的信心即將消失殆盡。我在場上神情恍惚,用足球記者的專業術語來説,是在夢遊。

    沒過幾天,我和一幫哥兒們到南餐廳聚餐,碰巧那女生與她一幫室友也在。她的女伴們一眼就認出了我,聚攏頭去説笑着什麼,那女孩的臉又紅了。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大大咧咧坐在了旁邊一張桌子邊,喝了個通體透紅。

    打心眼裏講,我喜歡上她了,從她入校的那天起。可現在……

    對她的想念如滔滔江水,這使得我很是痛苦,並很快被隊友們窺破了秘密。一番七嘴八舌之後,不用猜你也知道,他們出的主意是多麼惡俗。

    球場失意,情場又怎去得意?真煩。

    腳雖然臭了點,球還得踢下去。那位女生,竟還時不時地來當一回啦啦隊,真讓人感動。

    當時隊裏還有一位後衞,瞅見皮球過來就練顫抖功,蒙大腳時從來沒睜開眼睛過,實在是人手不夠而被拉來濫竽充數的,我們暱稱他為“篩糠”。不過老實説,篩糠人長得不賴。

    有天我終於發現,那女生瞅篩糠時,眼神異常温順迷離,課餘飯後,兩人還時常出入成雙。這和中國隊衝不出亞洲一樣令我無法忍受——如果不是更甚的話。篩糠算什麼東西?我要找他決鬥,在球場上。

    很多事情都是徒勞的,即使我過篩糠如拾草芥,仍不減他倆的感情進展速度,終於有一天,他們的戀愛成了公開的秘密。

    大半年之後,我們畢業了,我幾乎還從未跟這位女生説過一句話,雖然大家都知道我喜歡她。我進了一家不死不活的國營企業,日子平淡乏味,甲A聯賽成為我週末不花錢的消遣。先申明一點,我和篩糠並沒有成為冤家,這就為我今天能夠了解那段失敗的單戀埋下了伏筆。

    在一次同學聚會時,喝得半醉的篩糠乜斜着眼對我説:“老弟,我和她也分手了,其實她當時喜歡的是你。那次你踢的皮球砸到她的時候,她就已經注意到你了,如果你能借道歉之名與她接近的話,估計就沒我倆這檔事兒了。我那時也很喜歡她,見你沒動作,就代表你去向她道了歉,一回生兩回熟,就這樣簡單。”

    半晌的沉默過後,我的臉色與心情一併陰沉了下去。我想起了這位女生,和被拆掉的五號樓走廊裏,寫下的那首歪七斜八的情詩。如果我有中國隊去年十強賽時明知出線機會渺茫仍不吝大把金錢包機前往沙特的豪氣與膽識,大學那陣子還會為情所困嗎?這也是我能把中國足球與我的愛情牽強附會的惟一一檔子事。因為這段單戀,起始之日正是國家隊金州夢破的前一天——9月12日。

    8.我不想問你的名字

    我也知道,也許在多年以後驀然回首,你是我漫不經心的這一生中最美好的風景,我也許會流淚會震顫,但絕不會後悔。

    雨淅淅瀝瀝地下着。在我下課後必經的那個街口,你一如既往地站在那裏等我。撐着那把好大的傘。抬頭看看淋漓的雨,看看微笑的你,驀然間我有一種想流淚的衝動,謝謝你,陌生的男孩。

    第一次遇見你,也是這樣的一個雨夜。一向不愛帶傘的我從教室出來便抱緊書衝進雨簾,雨很大,落在我的臉上有一種襲人的寒意,你撐着把傘停在我身邊:“我送你回去吧,天太黑又下着雨呢!”

    我淡淡地看看你:“謝謝,不用!”

    你笑了:“是不是你媽媽告訴過你。千萬不可以理會陌生人,尤其是男性!你放心,我是二樓進修班的,我可是好人!”

    “壞人一向聲稱自己是好人的。”我譏諷了一句,隨後笑意不可掩飾地在唇邊盪開。

    人與人的緣份就是這般地不可思議,在最沒料到的時間裏,無法預知的地方,毫不相關的兩個陌生人僅僅因為彼此一句風趣的話,一個淡淡的笑容,居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就這樣你陪我走了段路,此後每天陪我走這一段路。

    我不想問你的名字,你的身世閲歷以及有關的一切,我也沒有告訴過你我的過去和現在,這些世俗中牽牽絆絆的頭銜名氣盡可以省略。同行的這一段路上,你是真真實實的你,我是簡簡單單的我,同是俗人同在俗世看俗塵。我們一遍遍地看盡橋上覆古的宮燈;看夜晚天水之間偶爾隨風掠過的野鷗沙雀;看岸邊停泊的船隻,點點燈火……柳絮揚花宛如漠漠飛雪,落於你堅實的肩,落於我紛飛的長髮,深味了那久違了的單純的快樂。

    我不想問你的名字,名字若字典的引序,我擔心自己在不經意間翻出你的內容你的全部,失去我們最初的一分淡泊恬靜。在世人眼皮中你成功抑或失敗對我來説一點兒也不重要,我只知道你是個能夠在任何時候為我唱歌,並在風雨襲來時為我阻擋的朋友。如果有一天你不小心知道了我的名字,那麼也請不要相信我就是世人所説的那個養尊處優高高在上的女子。在你面前,我依然是個怕黑怕孤單的女孩。

    今晚,是我的最後一堂課了,也是你陪我最後走這一段路。天空中飄着雨,風有點涼,一眼望去便看見街口你堅實挺拔的背影。雨淅淅瀝瀝地下着,在我們相識的最初和別離的最終,讓我覺得這一段日子都沉浸在你淅淅瀝瀝的愛心裏了。一生能有幾次?在雨夜,有個陌生的人願意撐着傘不變地等我且陪我一段風雨行程?

    迎着你燦爛的笑容,我一句話也説不出來,但想必你已聽見我心底的感激了。

    “你不問問我是誰?”突然你説。

    我搖搖頭,如果有緣重逢何必問你的名字;如果緣慳一面從此風波萬里又何必問你的名字。

    “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住址、電話,只要你找我,不論哪一種方式,我永遠都在。”你遞給我一張名片,我接過來,努力地不去看一個字,只深深地看了你一眼。

    當你緩緩消失在夜幕中,我按捺不住的淚盈眶而出。名片已被我撕碎散落在雨中,我永遠存你一段朦朧的愛意,朦朧的詩情,我略帶憂傷的心底,珍藏的是心而不是形式。

    我也知道,也許在多年以後驀然回首,你是我漫不經心的這一生中最美好的風景,我也許會流淚會震顫,但絕不會後悔。我會記得在我長長的人生道上有個年輕瀟灑的大男孩温暖過我一段行程,温暖過我驛動的心,曾和我一起感悟過塵世間深深淺淺的悲歡。

    有一種感覺,猶如佛家的禪,不可説,不可説,一説就破,我不想問你的名字。

    9.我看見了大海

    當時,我覺得非常失望,非常委屈,我做了這麼多年的準備,到頭來卻是一個騙局。我傷心地哭了。

    我是一個身材畸形的女孩子。母親嫌我丟她的臉,也怕我出門遭人譏笑,於是,在我8歲前的童年裏,我從沒邁出門一步。我擁有的只是院子裏的一方天空,一羣瞬間即逝的飛鳥。

    我8歲那年,父親死去了。母親不久後就改嫁了,嫁給小鎮上一個退休的海員。當時,母親才40出頭,而繼父已近60歲。

    繼父讓我叫他伯伯。“來,沙子,伯伯帶你去串門兒。”

    “不!不!”我嚇得直往後縮。

    “去外面看看吧,沙子,外面有好多好玩的東西。”

    我動心了:“我長得太難看,還有我走路一瘸一瘸的,媽説人家會笑話我的。”我哭了。

    “放心吧,沙子,誰笑話你,我就這樣——”繼父揚起巴掌,做了個揍人的動作。

    我忍不住破涕為笑了。

    第二天,繼父帶我上街了。有生以來,我第一次看見這麼多人,我真是怕極了。我羞怯地低着頭,兩手死死拽住繼父的衣角,就像他的一個尾巴似的。

    “沙子,抬起頭,別害怕!”繼父大聲説。

    繼父響亮的嗓門立刻引來了許多目光,尤其是和我同齡的孩子,邊瞧邊嘁嘁喳喳。

    “喂,過來認識一下,小傢伙們,這是沙子,你們的小朋友沙子。”繼父親熱地招呼他們。於是,他們走過來,友好地問這問那,邀請我和他們玩。

    冬天裏,繼父的哮喘病犯得很重。睡不着的時候,就讓我陪他坐在火爐前,聽他講大海的故事。

    “海水是藍的,和天空一樣藍;海水是鹹的;海很大很深;海里有魚,海上有船,大魚小魚,大船小船……”

    我聽得着了迷:“我能看見海嗎?”

    “能!等你再長大些,長到15歲,我就帶你去看大海。”

    我的眼前豁然亮了。

    我一年年地長大了,也長高了,懂得了許多事情。按照繼父的規定,每天我要做一件對我來説難度較大的家務活。學校不收畸形兒,繼父就自己當老師,我每天要學5個生詞,並背熟一篇課文。其餘的時間,便是聽繼父講那永遠也講不完的海的故事。

    母親終於走了,是跟一個在門口擺攤的湖州裁縫跑的,丟下我,和繼父相依生活。

    繼父的身體越來越壞。但他仍然拖着病病歪歪的身子,成天帶我去這去那,鼓勵我獨自進商店買東西、做家務活兒。每當我做了什麼我原先不能做的事情的時候,繼父就變得欣喜若狂,彷彿我做了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你真能幹,沙子。”

    我們把看海的日子定在第二年的夏天,到那時我就15歲了。繼父説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看海做準備。繼父説去海邊之前,我必須學會應付一切。

    漫長的冬季熬過去了。整整一個冬天,繼父病倒在牀上。我一個人在鎮子上穿街走巷,為繼父請醫生、買藥,辦各種各樣的事情。我獨自承擔了全部家務。正是在這樣的時刻,我覺得自己真正長大了。

    一個春日融融的正午,繼父把我叫到牀邊,慢慢地説:“沙子,我就要死了,有件事情我必須告訴你:早在我退休的前一年,醫生就説我是過敏性哮喘,必須遠離海洋,所以我是永遠都不能帶你去看海的。我對你撒了謊,請你原諒我。”當時,我覺得非常失望,非常委屈,我做了這麼多年的準備,到頭來卻是一個騙局。我傷心地哭了。

    就在這天夜裏,繼父安安靜靜地去世了。我失去了在這個世界上惟一的親人。現在,我這個畸形女孩子是一個人生活了。

    當我穿行在鬧市上時,當我熟練地做着家務時,當我受鄰居的委託,替她照看孩子,從而每月從她那裏得到40元的生活費時,我突然明白了繼父的“看海”的意義。有無數次,我站在繼父的遺像前,悄聲對他説:伯伯,我看見了大海,真的,我看見了……

    10.太陽的心

    有人説相識是花,離別是果。也許與你的相識註定了終會別離,又一個黃昏,夕陽依舊很美。

    還記得那個美麗的夏日黃昏,那片美麗的白樺林嗎?還記得白樺林中那個手拿白色紙船的白裙女孩嗎?景色依舊,卻沒有了你橄欖綠的身影,沒有你纏綿悠揚的笛聲,太陽的心,失落了,能再找回來嗎?

    相識是美麗的。尤其是在那樣一個夕陽如火的夏日黃昏。白裙女孩要在白樺林中放逐白色紙船,讓它駛進童年的夢河……那悽清悦耳的笛聲凝固了女孩的思緒。尋覓中,一個橄欖綠身影驀地出現:“你找什麼?”女孩失措中靈機一動:“找夢!”噢,你笑了。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一張燦若夕陽又略帶天真的笑靨。你説夕陽是很美很美美得讓人忘卻世間一切醜陋。她説落日太圓太圓圓得使人不知還有悲歡離合。於是,夕陽中,你和女孩在白樺林的小溪裏共同放逐了小紙船,共同去尋覓女孩童年的夢……

    就這樣,你成為女孩心湖上的一片綠色帆影。從此,女孩心靈天空多了一份色彩,少了一份無奈,忘不掉的是一個灑脱的身影,擺不脱的是一雙純情的眸子。在每一個黃昏,白樺林中都有你放飛的笛聲,都有女孩凝注的明眸。

    你曾仰起面頰凝視夕陽,問女孩“如陽”這個名字可好,你説你希望擁有夕陽一樣恢宏博大的人生!然後你又看着女孩,看着她的白色衣裙,手中的白色小紙船,問叫她荷舟令(一條潔白如荷的小船)可以嗎,在夕陽下,有了只屬於你倆的名字。一顆太陽,一條小船,經歷相識到相知的過程。

    那個新穎別緻的燭光生日晚會,至今仍是女孩記憶花籃裏最馨香的一束。那個黃昏,夕陽似乎更美更圓。女孩走進白樺林,立刻驚歎於點點燭光與夕陽混和而成的瑰麗璀璨!小溪旁,那塊平坦的草地四周,每棵白樺樹上各自綁了一枝燃燒的紅蠟燭,形成一個環形光圈,如一顆顆閃光寶石串成的珠鏈,數數共十八枝。草地中間青石板上,一盒生日蛋糕上插十八枝蠟燭,在夕陽中更顯光彩奪目!女孩翻開蛋糕旁邊一個裝飾精美的生日卡,立刻有“生日快樂”音樂聲響起。女孩是多麼地感動,內心充溢着一種異常温馨甜美的感覺。

    有人説相識是花,離別是果。也許與你的相識註定了終會別離,又一個黃昏,夕陽依舊很美。你背靠白樺樹,望着紛飛的落葉,你説你要走了。秋風中,女孩瑟縮着,你憐惜地觸了一下女孩的髮梢,柔柔的。女孩的鼻子酸酸的,多想轉身説一句不要走,可她知道有一種感覺不能説出來。花期未到,怎能奢望花開?在同一棵白樺樹上,女孩刻下一條小船,而你卻在船艙裏刻下一顆心。你説太陽的心放在了小船裏,等你飄泊之後,會來取的。讀着你留下的信:那樣美麗的一個夏日,那樣美麗的黃昏,那個放逐小紙船的白裙女孩,那個灑脱的女孩,那個詩意的女孩,那個尋夢的女孩帶着夕陽的光環走進白樺林。一輪美麗的夕陽,一個白裙女孩倚着白樺樹,一雙憂鬱的眸子,長髮靜靜地垂在胸前。明信片上有幾行小字:紫陽花開,粉粉柔柔的,不知道該説什麼,只想説,希望再見到你!

    夢中的記憶依舊湛藍,現實的生活卻少了一份歡笑。沒有你的日子,女孩只有獨自走進夏日黃昏,走進白樺林;沒有你的日子,女孩只有獨自仰望夕陽;沒有你的日子,女孩才知道夕陽雖是太圓太圓,人間卻有着悲歡離合;沒有你的日子,是每一個寫滿你的日子。不知多少個夏日黃昏,女孩在小紙船裏放進了一朵蝴蝶蘭,希望小溪將她的小船送進你的心海,希望你能看到紙船裏的花,讓你知道,遠方有一束蝴蝶蘭只為你盛開。撫摸着白樺樹上的小船,撫摸着小船裏那顆心!

    如陽,一顆詩意的太陽,難道你忘了荷舟令——那條潔白如荷的小船,忘了放在船艙裏的那顆太陽的心嗎?

    11.浪漫女孩

    不過,似乎我們有時也美麗得難受,為別人的冷落,為令人沮喪的成績,為無處訴説的愁情。

    大學生,社會公認的“新潮一族”,不知羨煞了多少徘徊於朱門外的少男少女。而女大學生更以其獨有的生活空間、獨具的浪漫情懷影響着學校的風格與情調。

    女生樓——被男生命名為“熊貓樓”的地方,在男生眼裏確實有着星空般的色彩與魅力。白天,我們簡直就是光芒四射的太陽,每每走過樓下看到等待傳呼的眾男士,心中總有竊竊的笑意,臉上則帶着公主般的驕傲。

    有人説,一個標準的女大學生是許多“不幸”的男大學生的傑作,這話還真有些道理。我們剛入校時,衣服不合體,頭髮不瀟灑,硬是男生用痛苦的目光與厚厚的情書喚醒了我們。於是,我們進入了自我設計階段,日趨驕傲與尊貴起來。我們穿漂亮而新穎的時裝,以展示女孩的萬種風情;我們足蹬“耐克”或“回力”,以昭示我們年輕的風姿。我們自信,我們驕傲。在林蔭路上,一個男生倘遇見一個系的花朵,也許會感到一座北極的冰山壓過來。而我們,即使一個人迎着剛踢完足球的一個班的男生也絕不低頭,甚至會給那目光不恰到好處的小男生來句洋文:“Hello,littleboy!”

    我們不崇拜尼古丁王,也不喜歡狄俄尼索斯神(Dionysos,希臘神話中的酒神),而把最佳公民的選票一致投給賣瓜子的老太婆,一個個把嘴唇磨得又薄又酸。稍有不滿,扭頭便走,會叫男生害怕一個星期。我們喜歡逛書亭,喜歡在靜謐的圖書館接受知識的洗禮;我們喜歡五彩繽紛的節目,也熱衷於週六穿梭在舞場,瘋狂地玩上一圈,大有《過把癮就死》的味。

    不過,似乎我們有時也美麗得難受,為別人的冷落,為令人沮喪的成績,為無處訴説的愁情。於是幾個人擁抱在一起,對着星空灑下美麗的淚。少女時的夢與淚日趨明朗,情感也越發難以掩飾。當然了,女孩子總是容易忘掉不快,一會兒便又恢復了往日的灑脱樣,畢竟我們明白“傷心總是難免的”。

    這便是我們——浪漫女孩的生活,有歡有樂,有愁有憂,但絕無悔無恨。我們原諒和熱愛自己,因為我們熱愛生活,充滿朝氣。我們打扮自己,也裝點校園;我們追求美,也奉獻美。

    我立在總行長辦公室的門口,屏住呼吸,靜聽裏面是否有動靜。彷彿有一兩聲咳嗽輕輕傳來。我猶豫了很久,斗膽敲了敲門。

    12.斗膽敲門

    我知道我內心深處真正熱愛的夢尚在遙遠的地方,但我更明白,擁有了勇氣的年輕人,隨時可敲響幸運之門。

    那年我18歲。中專剛畢業,有機會繼續深造,卻因為清貧的家境和小弟高昂的學費不得不去工作。

    一天翻開報紙,某家銀行公開招聘的大幅廣告投入眼簾,普通職員的條件我完全符合,心就突然一動。想到學校的分配並不怎麼理想,為什麼我不能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呢?

    我將成績冊、獲獎證書、珠算等級證之類的東西塞進包裏,興沖沖直奔銀行大廈。大廳裏早已擠滿了求職者,人人眼裏閃爍着和我一樣既惴惴不安又充滿希冀的光芒。其實今天只是面試,據説,錄取比例相當寬容,一般都有機會進入下一輪口試。

    好不容易輪到我了,我放輕腳步,畢恭畢敬走進辦公室。辦公室很寬敞,坐了好幾位面容莊重的中年人。負責接待我的是一位面色還算和藹的三十多歲的女性。她睜着一雙眼睛前後掃視了我十幾秒鐘之後,才慢慢接過我的證書,不經意地瞄了幾眼,就準備在花名冊上寫下我的名字。這便是通過了。

    可是半路殺出程咬金,從門外突然踱進來一位已顯老態卻塗着厚厚脂粉的女人,凌厲的目光透着一種居高臨下的威儀。她掃了我幾眼,説:“今兒招聘的,怎麼都這麼差勁。”我的接待人笑道:“這個小女孩,挺眉清目秀的呢!”“你的眼光不行,瞧這土裏土氣,木頭木腦的,一看就知道是什麼分量!”她嘴一撇,頭搖得像撥浪鼓,滿屋子的人霎時將目光齊齊射過來,像端詳商品一樣打量着我,嘴裏附和着説:“是呀,是呀!”

    其實只要我忍一忍,便風平浪靜了,那貴婦人只是想顯示一下地位帶來的權勢。可是剛步出校門的我,不曾經受看人眼色的生活,我負氣地將已收回的獲獎證書連同發表的文章一起又擺放出來説:“今天招聘,是選美還是納賢?”

    滿屋子霎時寂然,所有人的眼光又一次聚攏在我身上。貴婦人驚詫地睜大眼睛,也許已有很多年沒人敢這麼和她説話了。她冷冷地凝視着我,我也毫無畏懼地正視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良久,還是我的接待人先説了話:“主任,您別生氣,這小姑娘……”主任冷笑着擺擺手,下巴抬起衝着我説:“你不合格,走吧!”

    我收拾起證書,頭也不回地走了。走到走廊上,其他求職者圍攏來,問我:“怎麼樣?”我鼻頭一酸,趕緊推開人羣,想找個僻靜地方發泄一下。

    茫然中我按錯了電梯按紐,電梯冉冉地向上升去,帶我去了最高一層。出了電梯,過道里靜悄悄的,我找了個靠窗的地方,終於哭了起來。

    我清醒了,父母親蒼老而無奈的眼神在我腦海裏閃爍,我多麼需要一份好工作啊。

    我拭去淚珠,沿着走廊走來走去,突然發現,這一層原來是銀行最高權力機構所在地,亮晃晃的金字招牌標着:總行長室、副總行長室。我立在總行長辦公室的門口,屏住呼吸,靜聽裏面是否有動靜。彷彿有一兩聲咳嗽輕輕傳來。我猶豫了很久,斗膽敲了敲門。

    “請進!”鼻音濃重的聲音傳來。我顫抖着手,推開了門。

    一個40多歲相貌和藹的中年男子端坐在辦公桌後,目光炯炯地望着我。

    我極力讓自己鎮靜下來,可語音仍有些慌亂,我説:“您好,我是來應聘的!”

    總行長微笑了,説:“招聘辦在二樓!”

    我嚥了口唾沫,説:“人太多,我排不上隊。”大概是我的緊張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説:“你先坐下吧!”

    我連忙坐下,行長又低下頭看他的文件。我緊張得幾乎不敢呼吸。他卻又問:“你是剛畢業的學生吧?”

    我忙點頭回答説:“是!”並報了學校名。“哦,”他抬起頭來,面色變得和藹了:“我兒子也在這所學校唸書。”

    接下來氣氛便變得緩和了,我慢慢做了自我介紹,語音也放輕放柔,不致影響他的工作。行長補充問了一些情況,我對答如流,看得出他覺得滿意。我便趁機又拿出我的獲獎證書,他卻擺了擺手,説:“這些不重要,只能代表曾經和過去。”

    我的心又涼了下去,以為沒戲了。他卻撥通了電話,聲音洪亮地説:“小劉嗎?在花名冊上添一個‘楊曉丹’的名字,面試她在我這裏合格了。”

    走出總行長辦公室,我才發覺,我的汗水已經浸透了襯衣。

    三天之後進入第二輪口試,400多人裏錄取了28人,我是其中之一。一月之後再進行全能考試,又刷掉將近一半,我卻以第二名的成績順利過關。

    現在我已成了一名面帶職業微笑的銀行小姐。我知道我內心深處真正熱愛的夢尚在遙遠的地方,但我更明白,擁有了勇氣的年輕人,隨時可敲響幸運之門。

    13.了不去的一段情

    那段時間,我總是帶着一把水果刀,以防不測,但什麼也沒發生。只是特別想他。

    收到金劍的第一封信是在大二。那時市電台“青春夜話”的主持人安子剛剛播完我的散文《紫色的風鈴》。文章大意是一位美麗的女大學生,為了籌集給母親治病的錢,沒日沒夜地陪那些款哥跳舞,最後因心臟衰竭而死。死前,她做了一個紫色的風鈴掛在窗外……聆聽着那“丁當丁當”的樂聲,她感受到了一種醍醐灌頂的幸福,彷彿看到了來自天國的呼喚……金劍在信中説,其實自己不喜歡聽廣播,但妹妹喜歡,而他又特別喜歡妹妹,就陪她了。還説妹妹被文中的婉約和淒涼感動了,並且一定讓他幫我,認定我就是文中的那個女孩。末了,又問:“你是文中的那個女孩嗎?”

    對此,我未置可否。但我認定他的妹妹絕對是位純真善良的小女孩。

    當然,我從未想到會讓金劍來幫我,但從此不斷收到他的信。

    金劍好像沒有固定職業,忽而天南,忽而地北,因此給我的信沒有固定的地址,也沒有固定的時間。信的內容大都是説外面競爭很激烈,讓我努力學習,偶爾也談及他生意上的事,但只是一點而過。

    令我感動的是,他幾乎每次都給我寄書——中文的,英文的,都有。而且多次在信中問:“你需要錢嗎?”然後留下電話號碼。因為電話大都是旅館的,他就規定如果有事就某日某時至某日某時打。而我是決不會打電話的,因為怕他掃了我的興。在我的想像中,金劍應該是不太漂亮,但很陽剛,聲音充滿磁性……

    金劍的信成了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內容。有段時間,沒收到他的信,我心裏有種很空的感覺,説不清是想,是痛,還是擔憂。我無精打采——圖書館不去了,文章也不寫了,一副頹廢的樣子。搞得同室的姐兒們老是向我灌輸對付甩你男人的“八大惡招”。其實,那段時間,我在想:金劍到底是幹什麼的呢?為什麼不留地址呢?好在他很快來信了,説這段生意忙,加上諸事繁多,沒有寫信,請我原諒且不必掛念。信中還説,匯去1000元錢,請查收。接着又趕緊聲名:沒有他意,只考慮學生都需要錢云云。

    當時,我的確很需要錢。並不富裕的家庭為我交完大學的學費已不容易,想再拿出幾百元的生活費確實困難。我當時是靠打兩份家教的工來養活自己。

    無論如何,那時的1000元錢對我説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我真的很感激他。

    誰知此舉竟一發而不可收。以後的每個月裏,我幾乎都能收到金劍寄來的錢,最多2000元,最少500元。我想告訴他我不需要那麼多錢,讓他別寄了,但這根本不可能。因為他在每張匯款單的附言內都寫道:收到這筆錢時,我已離開此地。沒辦法,我只得把一筆筆錢都存起來,等有機會再還給他。我仍靠做家教生活。但這份真情讓我感動,我想為他做些什麼。做些什麼呢?想着金劍常年奔波在外,冬天一定很冷,就織個毛衣吧。我取出200元錢買了2斤上好的毛線。不知道身高,我就按心目中的形象設計:一米七八,不胖不瘦,——這是我理想中的男人形象。折騰了一個月總算大功告成了。而上面的圖案連我自己都諒訝——清一色的“心”。我沒有刻意,卻在渾然中織成。想想一件毛衣太單調了吧,再送個什麼呢?風鈴!風鈴不是我們相識的信物嗎?對,就做個風鈴吧,但不能做成紫色,那是悲傷色;要做成藍色,浪漫的顏色……於是,以後的日子,我都在“丁當丁當”的樂聲中入眠,為金劍祈禱。

    然而夏過去了,秋也走了,我的禮物仍鎖在櫃子裏。我該怎麼和他聯繫呢?忽然,我有一種莫名的衝動——我想見他,即便去天涯海角。

    10月的一天,我正在上課,傳達室的老頭兒急慌慌找我,説有電話,很急。“金劍!”儘管時有朋友電話找,但我腦海中毫無理由地出現的第一個人就是他。我忙不迭地跑進傳達室,一把抓起話筒,急喊:“金劍!”

    “是我,別慌,你好像很急。”

    “是的,我很急!我怕你出事!”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説這些,那時我滿腦子裏都是他的安危。

    “哈哈,你説什麼呢,我很好!”聽到這沉着渾厚的聲音,我感到有些失態。剛才的擔憂毫無理由。

    “金哥,我想見你。”

    “……為什麼?想退回我的錢嗎?”他好像有些猶豫。

    “不全是這樣。我恐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

    “怎麼,你出事了?”

    “不,不……不是我,是你,我擔心你。”我不知道怎會説這些。

    “別急,我正在考慮……你的話讓我感動。我答應你,説個時間吧。”

    “12月22號是我20歲生日,你來吧,我等你,不見不散。”

    那次,我不願放下電話,因為他渾厚的聲音對我有一種無法抵禦的誘惑。

    我興高采烈地把金劍要來的消息告訴了室友。她們和我一樣興奮,忙着籌劃我的生日。有的説:“讓金劍帶我們到香港大酒店去瀟灑一番。”有的説:“讓金劍帶我們去玩保齡球,那是貴族的玩藝兒。”還有的説:“讓金劍弄個‘奔馳’滿市風光風光。”總之,金劍在她們心目中是個不小的款兒。

    我則想,只要能見到真正的金劍,其他的一切就無所謂了。

    以後的日子,金劍成了我們共同的話題,而我的生日則因為金劍備受矚目。

    這一天終於到了,剛好是星期六。一大早我就站在鏡子前,讓朋友拿出各自的衣服來包裝我——第一次見面,總不能太寒磣了。最後,我塗了點口紅,嫌太豔,又擦掉了……搞得室友説,我忙得跟出嫁似的,真是“女為悦己者容”。其實我心裏清楚,我是“士為知己者死”。大蛋糕當然是早準備好的。20支鮮紅的小蠟燭如20簇生命的火炬整裝待“點”。昨晚室友們架起的繽紛彩燈也使得陋室蓬蓽增輝……

    本來,我給看門的老頭兒買了兩包好煙,告訴他有人找,就煩他帶來。後來,不放心,乾脆自己跑到大門口等着。我清楚地記得那天的最高氣温是-7℃,最低氣温是-10℃。我也記得等金劍那一刻是早上8點36分,結束時間是下午6點36分。其間,我沒吃飯,也沒喝水。但金劍沒有來。看門的老頭兒心疼地説:“孩子,進來坐坐吧,別凍壞了。”

    那晚,我躺在牀上,滿腦子都是金劍。我沒有怨,有的只是擔憂。憑感覺,我知道一個許過諾言的男人,如果沒有特別的難處,決不會輕易失信於一個懵懂無知的女孩。看來,金劍出事了。

    誰知,第二天剛6點,看門的老頭兒就把我喊醒了,他抱着一大束鮮花站在門口。

    “金劍!”我跳下牀,大喊,“金劍在哪兒?”

    “走了,昨天夜裏就走了。”

    “你怎麼不把他帶來?”我想哭。

    “別急,姑娘,我慢慢給你講。昨夜快12點了,一個男人送來了這束花,讓我無論如何交給你。我説,你是姑娘的男朋友吧。他説不是。但我知道男人犯了錯誤都不敢承認,就説姑娘等你一天了,大冷的天,不容易呀……”

    “他沒説些什麼?”我忙不迭地打斷他。

    “有,有。在這兒,他説該説的都在這兒。”老頭兒遞過一封信。

    撕開信,首先落下的是一張存款單。天哪,兩萬元!我匆匆打開信:

    小妹:

    原諒我吧。我來了,也見了你,你一直等了我8個小時,我一直看了你8個小時。我和你相距不到15米。別驚奇,我就在你對面那輛黑色的奧迪車裏。

    別恨我,你知道我多想見你嗎?我對自己説,如果你站到12點,我就過去。12點了,你沒走;我又對自己説,如果抽完這包煙,你不走,我就見你。然而,煙抽完了,你還沒走;我咬咬牙,第三次對自己承諾,如果我閉上眼數500個數,你還不走,我就過去,哪怕付出任何代價……可是,我睜開眼,你仍舊沒走。於是,我打開了車門……但當我猛然一瞥你那清純的雙眸時,我想起了為我付出巨大犧牲的妹妹……終於,我沒有見你。其實,我有許多話要對你説,但我該如何對你説呢……

    你太像我的妹妹了,清純得如一朵飄在手中的雪花,憐惜得我手足無措——不忍捨棄,又無法擁有。此刻,我想你應該生活在一個有山有水有樹有花的水晶宮裏,做個公主——只是沒有長髮,留長髮好嗎?

    又:我以你的名字存入的兩萬元是供分配工作時用的,別亂花。

    14.金劍

    信寫得草而亂,許多地方都有竄劃的痕跡。其中的幾段文字被塗抹掉後,又重新寫上,但又被劃掉。

    看來金劍的確想對我説些什麼,但終究沒有下定決心。

    金劍到底想對我説些什麼呢?見我一次真的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嗎?我愈發為他擔心起來。忽然,我有一種悲壯的想法:如果金劍有難,我願衝在前頭。那段時間,我總是帶着一把水果刀,以防不測,但什麼也沒發生。只是特別想他。

    我真的為金劍留起了長髮。心中時常在想:等我的頭髮長長了,金劍就會來的。然而半年過去,我的長髮已經披肩,金劍不但沒來,連信也沒再寫。我平生第一次品嚐了一個女孩戀上一個男人的滋味:無法言喻,只是一種深深的痛。

    但我始終不懷疑金劍的真誠,有的只是擔心。

    又半年過去了,金劍依舊沒有音訊,我等不下去了或者説我的精神再也忍受不了煎熬。我要去找他!於是,大四的那個暑假,我放棄了分配,獨身一人踏上了尋找金劍的路途。

    我沒有目標。但他最後一封來信上“雲南昆明”的郵戳暗示我他該在昆明的某個地方。我去了那裏。兩個月的時間,我找遍了昆明及周邊大大小小的縣市……見到奧迪車我就駐足而望;碰到生意人模樣的人,我就問:“你聽説過金劍嗎?”而且,每晚住宿前,我都盡力去查尋旅社的住宿名單。然而沒有金劍……

    我必須走了。我沒錢了。在離開昆明的最後一個晚上,我哪兒也沒去。住在那家近山近水有樹有花的旅館裏,望着鏡中憔悴的臉和早已披肩的長髮,我幾乎不假思索地寫出了:

    我的頭髮長長了/額前的劉海兒也飄飄灑灑/你記不記得説過的話/讓我為你留一襲披肩長髮/話兒在我心中生根發芽/枝枝葉葉長出一段古老的童話/童話中有山有水有樹有花/那位公主會是我吧。

    阿哥/你回來吧/不要忘了咱的家/小橋流水處/碧波映彩霞/門前一樹紅桃花。

    這首詞後來由山東煙台的著名作曲家劉紅楓老師譜上曲子。但我沒有告訴她這段悱惻的故事。

    15.舉起你的右手

    男孩子穿着一件極寬大的上衣,雙手緊緊地插在大口袋裏,神情極羞怯,城市男孩一般都很大方,何況他又跟着父親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世面。

    在鄉下教書時,學生大多是農村孩子。因為靠近市郊的經濟開發區,也時不時有一些隨父母奔波至此的孩子在這兒插班。我深深理解那些經濟建設者們的艱辛和不易,對他們的孩子也就倍加關懷和憐惜——誰願意手中誕生一個繁華世界的同時,身後卻落下一個荒蕪的孩子呢?

    深秋的一天,我上完早自習回到辦公室,桌邊站着一個高大的男人和一個揹着書包的男孩。

    “你是李老師吧?”

    “是的。”

    “我是東方玻璃廠的工程師。”他掏出名片遞給我:“我和校長談過了,想讓孩子插進您的班,請您多費心。”

    “不客氣。”我笑道。男孩子穿着一件極寬大的上衣,雙手緊緊地插在大口袋裏,神情極羞怯。城市男孩一般都很大方,何況他又跟着父親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世面。我覺得這個小男孩真有些特別。

    “他媽媽前年病故了,所以他就穿得不倫不類的。”工程師無奈地苦笑一聲,“我太忙。”

    “你叫什麼?”失去了母親的孩子更讓人憐愛。我伸手想把他拉到身邊,他卻被電擊似地倒退一步,偎依着爸爸。

    “他叫黃濤。”父親略帶歉意地代答。

    我把他安排到第三排,和班長李薇同桌。李薇是班裏頭號大方潑辣的女孩子,也許會感染他沉默寡言的性情。可是,第二節課我一進教室,李薇就舉手報告:“老師,黃濤佔我的位子!”

    果然,黃濤靜靜地坐在左邊的位子上,盯着課桌。好個霸道的孩子可又沒有霸道里常含的匪氣。

    “你先坐在右邊吧。”我對李薇説。李薇困惑而氣憤地看着我,她也許不明白一向是非分明的老師怎麼突然這麼沒有原則?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只是直覺總有些特別的理由。

    做練習的時候,我恍然大悟:黃濤在用左手寫字。學生們也很快發覺了,紛紛把目光轉向黃濤,輕輕地議論着。黃濤的頭越來越深地埋了下去。

    “大家不要奇怪,有人善用右手寫字,有人善用左手寫字,用左手寫字的人雖然非常少,但和大家一樣是正常的,請大家專心做題。”

    教室裏慢慢靜下來。放學後,我留下黃濤單獨談話。

    “你從小就用左手寫字嗎?”

    “嗯。”

    “你寫字時為什麼不用右手壓住本子的另一邊呢?那樣本子不會移動。”

    “我有壓尺。”他固執地説。

    “用手更方便些,長着右手不是讓用的嗎?”我有點生氣。他低下頭,不説話。

    一個課間,學生做完操之後,我正回辦公室,李薇氣喘吁吁地趕上來:“老師,黃濤和別人打架了!”

    “為什麼?”

    “不知道。做完操後,黃濤和幾個男生呆在教室裏,不知怎麼就打起來。我聽見有人喊‘黃濤沒右手!’”

    我飛奔到教室,黃濤滿面淚痕地和幾個男生一起廝打。見我進來,男生們都停下來,黃濤趁機狠狠地用拳頭砸着。

    “住手!”

    黃濤置之不理,仍然揮動着拳頭。我搶上前抓住他,喝道:“你還有沒有紀律?!”

    “我不想上學了。”他冷漠地説。

    “為什麼?”

    “我不想讓人拽着我的袖子研究我有沒有右手!”他大吼一聲,跑出了教室。

    下午他沒來上課。我拎着他的書包來到東方玻璃廠,找到他的家。開門的是黃工程師。

    “老師……”他欲語無言。

    “我想知道黃濤的右手是怎麼回事。”

    “其實我早該告訴你的,可他不讓。他小時候,我常帶他去工地玩耍,一次意外事故中,他失去了右手。為此孩子變得十分敏感和自卑。我們轉了不少學,最後索性不上學,在家自學。因為,他受不了別人的同情和嘲笑——他太要強了。來到這兒時他也不願上,我想農村的學生厚道,不會惹什麼事兒,才硬送他來,可沒想到又……”

    “為什麼不上特殊教育學校?”

    “他不願意,他説自己不是殘疾。”

    我心裏一熱:“他在哪兒?”

    黃濤打開門。慢慢挪出來,滯滯地看着我。

    我拿出書包:“我來給你佈置一下今天的作業。”

    一連兩天,我讓那幾個打架的男生去黃濤家道歉。第三天,黃濤來了。過了一段日子,黃濤慢慢和同學們親近起來,有一天,居然敢用左手和男生們掰手腕了。勝利之後,他笑得很開心——畢竟還是一個孩子啊。在課堂上也敢舉左手回答問題了。有時候我不叫他,他還把手舉得高高的,一臉焦急。

    可我心裏一直放不下他袖子裏的那隻右手。我知道,讓他有勇氣舉起左手,只是給他的精神一種保護一種撫慰,能使他有膽量舉起那隻無掌的右手,才意味着真正的靈魂的躍進。

    那天,我講解着單元測試。因為事先檢查過,我知道黃濤做得很好。黃濤果然舉起了手。我一直不叫他。問題快回答完了,我還是沒叫他。

    最後一道題是最難的。只有黃濤舉起了手。我看着他,不作聲。

    “老師,我會!”他急得喊了出來。

    “黃濤和別的同學一樣,舉起你的右手!”

    黃濤怔住了。全班一片寂靜。

    “黃濤,舉起你的右手。”

    黃濤的淚水慢慢蓄滿了眼眶。

    “老師,他沒有右手。”李薇怯生生地提醒我。

    “舉起你的右手。”

    終於,黃濤慢慢舉起了那隻袖管套着的手臂。

    “大家聽着,黃濤什麼也不缺,他也有右手,他的右手和你們的一樣有請求回答問題的權利。黃濤記着:不要隱藏你的右手,只有舉起你的右手,你才有可能站起來!”

    一年之後,黃濤又轉學了,從他的信裏我知道:他在入團儀式上舉起了右手,在所有表決他意志和心願的時候,他都舉起了那隻無掌的右手。他説:“謝謝你們把失去的右手還給了我,我永遠記着您的話:只有舉起你的右手,你才有可能站起來!”

    後來我還聽説,他再也不穿那種長袖子的衣服了。在夏天,他和別人一樣穿着T恤衫和短袖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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