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依舊
我這人特別情緒化,每每從外面晃回來,要麼興奮得一派激越,要麼氣憤得一言難盡,總而言之,總想把所見所聞所思傾訴給她。
讀了研究生,一大好處就是:一個宿舍只住三個人。沒想另一個人竟沒來住,於是我們這個芳閨也就只住了我和她。
課程不緊,多數時間在宿舍自習。抬頭見她,斜眼見她,耳朵聽到的聲音多發自於她,口中講的話都是講給她聽……於是,我生命中的一切第一次與另一個女孩子聯繫得這麼緊密。與朋友談話也常涉及到她,因為名字對於他們很陌生,便稱她為“我屋裏那個。”
我屋裏那個最大的特點就是“靜”,只要沒課,一定是在宿舍,靜靜地看她的書,編她的程序,聽她的京劇、豫劇、越劇、漢劇、楚劇、廣播劇。我的社會工作多,經常在外面晃盪,還老忘帶鑰匙。起初兩次發現忘帶鑰匙很焦急,後來再也不急了,有她在“家”呢!只要聽見我回來了,她必會從桌前起身,“噠噠”過來為我開門。
我這人特別情緒化,每每從外面晃回來,要麼興奮得一派激越,要麼氣憤得一言難盡,總而言之,總想把所見所聞所思傾訴給她。於是不管她是在學習還是在聽戲劇,我就開始竹筒倒豆子。學習時她哼哼哈哈,不過也不愠不惱地悉數聽下去;聽戲時則與我討論幾句。她的思想一如她的性格——簡潔而深刻。我一腔興奮時,她總提示我下一步面臨的是什麼,或指出這事本身並不值得那麼興奮;氣憤和委屈的時候,她要麼一針見血指出我的錯誤,要麼幫我罵那個讓我氣的人。她對我從來不講假話,所以我對她是深信不疑的。與她的談話尤如在她自身形成的那個“靜”磁場裏洗浴了一次,讓我興奮漸退,沮喪彌遠,氣憤頓消,能夠平靜地學習。
説起學習,我屋裏那個計算機玩得最轉,理科成績也賊棒。而我偏又是個“機盲”,理科也比較差。於是宿舍的兩張書桌便是她的講台。
宿舍又是我們的舞場。兩個日光燈通通扯滅,只留一個小枱燈還把它的腦袋壓在桌上,音樂響起來,一個浪漫而温馨的舞場就形成了。
每每我回到“家”裏,端着一杯她打回的開水,坐在桌前,望着兩米之外的她,我總在想:我的幸運多像古時一個男子娶了一個賢明的屋內人,那女子也不過如此了。
只可惜我男兒性格女兒身,有如此投緣的屋內人,有一天我卻要眼睜睜看着一個英武的男孩子把她請出屋外,從此再不屬於我,嗚呼痛哉!
何言無奈
輕輕的風,輕輕地吹,淡淡的雨,淡淡地飄,飄過每一顆快樂、不快樂的心,淋濕每一顆憂鬱的心。
不知為什麼,念念不忘開運動會時環形跑道上你淡淡的身影,心中想象了一遍又一遍你跨欄時的動作。我在心裏説過要去看你比賽,只是上帝讓我遲到了片刻。而我,卻再也尋不到你的身影。也許在那沒有止境的跑道上,也許在你輕輕回頭的一剎那,你不曾發現人羣中有一雙真誠的眼睛和一顆為你深深祝福的心,因為我們並不相識。
你知道嗎,我是個好女孩,只是有點敏感又脆弱,每一個細小的事物都能在我的神經末梢上引起最大的感應。或許在有意無意中,你已經傷害了一顆甘願屬於你的心,我唯有獨自,在路上,或在窗前,一遍一遍地吟唱那支屬於你的歌。
輕輕的風,輕輕地吹,淡淡的雨,淡淡地飄,飄過每一顆快樂、不快樂的心,淋濕每一顆憂鬱、不憂鬱的心。從此,我又多了一份淒涼與無奈。
我並不想多説,只想告訴你,真心喜歡你的女孩也許會離你很遠很遠,但她會對你保留一份永遠的關注。當然,也想告訴你,追者如雲的女孩並不是壞女孩,她會很真心地付出一份感情,也渴望收穫一份真情。你理解也罷,不理解也罷,我想,這就是人所常言的有無緣份的問題。不是嗎?在這茫茫塵世之中,每個人都像無助的孤兒,漫無方向地飄零着,相識是因為緣,不相識也是因為緣,只是一個有緣,一個無緣而已。
我深深地感覺,我的心將為你而牽掛……
南來的風這樣強勁地吹着,不僅吹開了我緊閉的眼神,也吹開了我悠悠纏綿的思緒。風起的日子,你會躺在牀上看月白的湖色,看“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而我,卻在這裏笑看落花,看那滿園的潔白和滿地的燦爛。花兒謝了,我們還有滿樹濃密的樹葉,還有梧桐樹下裙裾飄舞的少女,輕輕地從窗下走過,敲出一連串快樂的音符……
從此——也許沒有從此——但願您也能如我一樣,悄地將這份最初的無奈收藏,我想我會用真心的笑容來謝謝你。也但願,這輕輕的風,不再輕輕撩開我的思緒。其實,我也深深知道,生命的晴空還要靠自己去托起!只是,現在,宇宙中屬於我的空間太小……太小……
大學最後的課程
從招商銀行實習回來,他更堅信了這一點:僅有書本知識是絕對不夠的。
劉鐵夫是清華大學經濟學院國際金融與財務專業一九九一年的學生,自打從山東農村跨入首都北京這所著名的學府那天起,他就暗下決心,要活出個樣子給家鄉父老看看,要讓父母家人享自己的福。
在清華五年的生活裏,他不像他的許多同學那樣徜徉於商場情場娛樂場,他紮紮實實地學習了一門又一門課,認認真真地閲讀着一本又一本書。他相信,天道酬勤。
快畢業了,和同學們一樣,他開始找工作。這時他發現用人單位並不是僅僅問他學了幾門課讀了幾本書,還要問他會什麼,擅長什麼,業餘時間喜歡做什麼。他有些後悔過去的五年時間單調的生活了,要是也在哪家公司兼過職或組織過哪次大型活動或有哪項體育文藝項目特別精通,那自己跟用人單位談話時會多不少話題。可現在,每次見到用人單位的人時,都是兩句話:我在參加分配的同學中成績是最好的,我願意在貴單位一直工作下去。
有些同學笑話他,説他這樣回答顯得過傻;有些同學開導他,勸他回答時幽默些生動些,要學會自我推銷。對這些,劉鐵夫都報以微微一笑。他相信,天生我才必有用。
果然,吉人自有天相。在中國遠洋運輸總公司的招聘中,他過關斬將直搗黃龍,當最後一輪面試的通知下來時,與他一同前往的同學已從起初的十幾名變成一名。這時,大家開始對劉鐵夫刮目相看。要知道,一九九六年的全國畢業生人數是最多的一年,也是歷年來分配形勢最緊張的一年,對同學們來説,中遠這種國家級的大公司絕對是上上之選。有人開始暗歎自己為什麼過去幾年沒有好好學習,也有人開始悄悄改變策略,在面試時故意顯得口吃木訥。
正當劉鐵夫在同學們的羨慕中滿意地去參加中遠的最後一輪面試時,系裏人事科又轉來一份深圳來信,原來招商銀行總行準備錄用他。大家這次更傻眼了。這個銀行一個月前來校進行面試筆試,當時幾乎全班除了讀研究生的同學外都去啊,還有本專業的研究生,可怎麼單單選中了劉鐵夫?銀行,這種大的國家商業銀行的總行,是學國際金融的學生夢寐以求的地方,高收入的白領階層更為眾多人心嚮往之,可命運之神竟如此垂青這個從山東農村來的老實的農家後生。
劉鐵夫將兩者進行了短暫的比較後,很快選定了去招商銀行,並且馬上買了飛機票趕到深圳去用人單位學習了一個月。
從深圳回來,劉鐵夫和同學們都進入做畢業論文的最後兩個月,這時已不再有課了,每個同學都悠閒地享受着這大學的最後時光。
這時的劉鐵夫卻沒有這麼輕鬆,他在想一個問題:自己還缺什麼?在過去幾個月的幾十個單位的招聘過程中,他越來越清醒地意識到自己還缺點東西,一種屬於能力的東西。從招商銀行實習回來,他更堅信了這一點:僅有書本知識是絕對不夠的。他經過仔細打聽和比較,選定了他在大學裏的最後一門課程——機動車駕駛。
三千元報名費給他帶來的並非錦衣玉食遊樂休閒,同學們發現劉鐵夫每天早上六點起、晚上十點回,人變得越來越瘦、越來越黑。有些同學覺得他是自己找罪受,最後兩個月還不好好放鬆一下,他卻憨厚地一笑:“多學點總沒壞處。”
時間在飛快地逝去,七月十二日,每一名同學拿到了各自的畢業證、學士學位證,劉鐵夫還多拿了一個證——機動車駕駛員證。
臨走前,全班同學聚餐,一個男生舉着酒杯對劉鐵夫説:“你小子真行,最後兩個月上門課拿了個本,這大學裏最後一門上得值,來,乾一杯!”平日裏寬和的劉鐵夫此時卻嚴肅起來,他認真地説:“你知道嗎?學車不是我的最後一門課,更不是對我最有用的課,我的最後一門課從我走進第一個用人單位應聘就開始了,這門課我得一直上下去,直到我學會為止。”
這個男生舉起的酒杯在空中停住了,不少聽到他們對話的同學也停住了,他們突然覺得,劉鐵夫正在給他們上着最後一課。
我上高二那一年
當初我一張稚氣十足的賀卡,竟然改變了一個人的生活,真是不可思議,但現在靜下來想想,又似乎有點明白了。
那時的生活好愉快,我的心就像秋日的晴空,寥廓、無憂無慮。後來從書上找到了一句話“秋空一碧無今古”,便對寫這話的人特佩服、特崇拜。
但畢竟也有一些不順心的地方。數學題那令人頭痛的X、Y,我總也弄不明白,自然而然地“遷怒”於數學教師,日漸地討厭他了。
高二的上半年便渾渾噩噩地過去了。
下學期開學,換了數學教師。瘦高個,不管天熱天冷,總是一身黑西服,也不打領帶。誰想到討厭數學的我,第一節課便對他產生了興趣。他從直線上一點講起,一直説到幻想中四維空間的隔着瓜皮吃西瓜。我第一次發現數學裏還有這麼多有趣的東西,便注意起他來。
他走路從不向四面張望,也即所謂的“目不斜視”。起步前總要先微微抬起腳前掌,頓上半拍,然後再啓步,他的口頭禪是“很顯然”,我很羨慕他在數學上能有那麼多的“很顯然”,便轉而崇拜起他來了。每當他在課堂上露出這件“法寶”,我們便鬨堂大笑。但他從來不笑,或者説從來不曾真正笑過。他的數學功底極好,課也講得極生動。
這是一個怪人。我在心裏給他下了這樣一個初步結論。
有一次,我們從他門前走過,遠遠地發現他一個人默默盯着外面的樹枝發呆。手裏影影綽綽拿着一個塑皮本子,眼尖的説像是本影集。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孤零零的一隻麻雀在枯枝上立着,這有什麼好看的,難道他有特異功能,能看透麻雀的五臟六腑?
他很少與人交往,一閒下來便坐着發呆。
那時我剛看完於渺的《14歲的獨白》,想起書裏面的那位不苟言笑的教師,心裏便暗自嘀咕:他是否也是一座“神秘的火星石雕”?他的情感世界是一片荒漠嗎?他有過愛嗎?
他是那樣神秘,他的情感外面好像裹着一層寒冰。
但他的消息還是點點滴滴地傳播開了。我隱隱約約地知道:他大學本科畢業,高中時與班裏的一個女生相戀。高考後她落榜了。為幫助貧困的她重新複習,他省吃儉用,畢業後又用自己的工資供她。她終於考上北方一所名牌大學。他們的感情更深了。他期待着她的畢業,幻想着他們的未來。然而,他的希望破滅了。她不喜歡教師這個職業,也不願到小城裏來工作。他原諒了她,卻無法再原諒自己。
我聽了之後,不由得暗暗地詛咒起那個負心的女人來,心裏很不平。
天真的我便打算勸他一下,但要打破他情感外面那層堅冰,我也沒有什麼好辦法。於是有一天,便弄一張賀卡,也不管什麼時節,施展被語文教師所稱道的作文“造詣”,稚氣十足地仿着《叔向賀貧》洋洋灑灑地寫了一通,寄了出去。署名曰“崇拜你的人”。
幾天來,我便注意着他有什麼動靜。
果然,到了信發出的第三天上,他顯得很激動。走進教室以後,第一次真正笑了,但並沒有説什麼。我發現他的笑很迷人,這節課自然也特生動。
他變了。他再不一個人閒坐呆望。他的球打得很好,他的舞跳得極棒。但上課時仍不時彈出幾個“很顯然”。我們大笑了,他也笑。
走出高中的大門已一年了,猛地想起這件事,我的心便抑制不住地激動。當初我一張稚氣十足的賀卡,竟然改變了一個人的生活,真是不可思議,但現在靜下來想想,又似乎有點明白了。
大四生你們這些傢伙
有首歌唱道:“沒有愛,人類就不存在。”要説我明白了一點,那大概就是這吧。
在大學校園裏,行將畢業的四年級的學生是很特別的一族,明眼人一下就能認出這些傢伙來。
大四生就是那些今天舞廳咖啡廳明天館子大小拼盤再加扎啤讓家中老爹驚出一身冷汗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那些吱吱嘎嘎踩一輛只剩下兩個輪子的老爺車在校園裏龍行蛇拐閉上眼睛也能兜三圈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那些走路雙手插在褲兜裏讓頭髮迎風立起露出光光的額頭自認為很瀟灑其實很滑稽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對不正之風痛心疾首慷慨激昂唾沫橫飛而在畢業分配時又忙着找七大姑八大姨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親戚的親戚的親戚拉關係找後門無孔不入沒孔再鑽一個孔狡兔三窟不夠最好十窟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在食堂買飯從不排隊從大門直插窗口讓後面的小弟小妹們恨得牙根癢癢暗道明年我也是老大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在校道上大搖大擺摟着女朋友當小弟小妹們吃驚的嘴巴還沒有合攏的時候再親上一口讓你大跌眼鏡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當着新生抽一口煙在肚裏輪一圈從鼻孔吐出來不小心打個噴嚏然後大談“想當初我們……”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早上九點起牀下午三點起牀雷打不動還自謂“九三學社”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走出來西裝筆挺皮鞋和頭髮一樣可以做鏡子而寢室裏髒鞋子臭襪子堆成小山沒準腳上穿的就是一雙臭襪子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在舞廳請你跳舞你第一次説跳累了第二次説不會跳第三次説預約了人碰了三鼻子灰第四次還會來找你堅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不到黃河不死心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在圖書館將卡片翻了兩個來回嘴裏咕嚕沒一本好書盡是破書舊書臭書最後借了一本《易經》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突然發現原來自己學的用不上出去竟然一切都要從頭學起於是罵系裏領頭的鼠目寸光保守頑固的平方真是不夠一萬次方也不過分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基礎課專業課選修課各種知識,裝了一肚子自覺得滿腹經綸可以經天緯地馬下治國馬上平天下突然發現最重要的一門社會關係學自己偏偏一竅不通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昨天還覺得葉倩文唱的“真心真意過一生”很對胃口今天便覺得盡是屁話心想這輩子不轟轟烈烈地幹一場不説愧對祖先枉到世上走了一遭就是日後在老同學面前也夠寒磣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現在才明白少男少女的那種情竇初開的感情真的很幼稚那種不要房子不要麪包不食人間煙火的愛情真的只能在瓊瑤的小説裏才能找得到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感覺到自己大徹大悟山即是海海即是山佛是一朵蓮蓮是一座佛天地博大紅塵看破今天早晨便抱怨食堂包子好像又瘦了一圈並且裏面盡是豆腐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發現出去真的要靠本事吃飯這張文憑真的不值錢後悔當初自己怎麼沒多學點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這樣一些充滿矛盾充滿激情躍躍欲試從不安分心想外面的世界雖然不是很精彩但也一定不是很無奈的傢伙。
大四生你們這些傢伙真是一羣味道好極了愛你沒商量的傢伙。
星夜物語
所以,當歲月的腳步註定一次又一次離別時,請不要流淚,只需在轉身前微笑地揮揮手,因為一切,都還和往常一樣。
我喜歡在星夜中獨醒。倚在窗邊,有風的私語,樹的獨舞,還有如水般月光的詩。
我不願承認自己是個感情型的人,只因為那似乎和男孩應有的灑脱格格不入。但每當把自己赤裸在星空下時,我也發現這樣的掩飾太累,太虛偽。二十一年前,當父精母血把我帶到這個世間時,我用耳去聽,用眼去看,用手去觸摸這個世界。一切都是那麼簡單,那麼真實,那麼平淡而親切地融入我的感情。二十一年過去了,我學會了太多,學會了像所有的人一樣套上濾音的耳罩,戴上有色的眼鏡。聲音沒有變,耳朵卻變了;世界沒有變,眼光卻變了;感情還是那麼近,變遠的只是心。這就是地球上最智慧的生靈嗎?為何竟為了生活,在原本脆弱而單純的心頭加上沉重的冠冕——人?!
坐在星空下,我的世界很小,濃縮成一盞孤燈;而我的世界又很大,瀰漫於每一抹夜色。
一切隨着夜冷卻,沉澱,消失在漆黑中。只有一個單純的我,冥冥中記下心臟的跳動。
一、關於距離
曾遇到過一件很“沒有面子”的事情:
兒時在一條小街上長大,對門家的小女孩和我年歲相當,便成了形影不離的玩伴。大學的第一個寒假回去過年,她邀我到家中坐坐。剛一進門,她外婆就拉着我的手説:“哎喲喲!你看看,都成小夥子大姑娘啦!小時候你們倆可好了,玩起來一個比一個淘氣,還天天吵着要一塊兒睡覺呢……”外婆還在説,我卻看見她在看我,都笑了,但都不太自然。不為別的,只因為那年,我們都已經十八了。
你若問我笑什麼,我一定會脱口而出:“小時候真是天真得可愛!”但是,我們又為什麼笑得那樣尷尬呢?因為笑臉背後,那遠比表情和語言運轉得快的大腦並不是想得那麼簡單,而且也許,已經想得太遠,太荒唐。
我們曾以現代人的語氣,把“男女授受不親”罵得狗血淋頭,但同時,我們又以小市民的心態,重重地打了自己一記耳光。
無論在同學面前還是朋友間,我們都以勝於愛因斯坦的大膽想象製造着“新聞”:信封上的郵票有含義,生日的禮物有問題,甚至就連一張最平常不過的留言條也成了“鐵證”。僅僅是為了一點生活的樂趣嗎?那又為何堂而皇之地成了一種風氣?!
終於發現,我們在因為歲月而失掉天真的同時,又以一種幾乎畸變的心態無情地架起了一座最難跨越的橋——距離。
和不少同學聊天時,他們都抱怨宿舍關係的微妙,大發一通牢騷後,卻又都無可奈何地説:“算了吧,畢竟大家的習慣和性格都不一樣,住在一起產生些不快也在所難免。”我想完了,你的問題肯定改善不了啦!
曾讀過一段詩:
傳説距離是一個遠古的童謠於是我撿起來講給你聽
是嗎?也許是的。
二、關於善惡
上大學三年了,宿舍被偷了三次。算算損失,零零星星加起來已逾千元。更有甚者,連《北航青年》編輯部這樣的清水衙門也難逃劫難,月黑風高,破門而入,照樣翻箱倒櫃,搜盡所有值錢物品。而這些似乎已不再有新聞的價值,只緣隨處可見,司空見慣罷了。
的確,現在的校園,在它令人嚮往的光環後,又隱藏了多少難於啓齒的污點。有誰不對盜竊咬牙切齒,恨之入骨呢?但是,當你想到他和你一樣戴着校徽,坐在寬敞的教室裏念着大學時,那種憤慨,難道不是出於一種寒心嗎?!
同樣讓我刻骨銘心的,還有這樣一件事:
大一的時候,我負責到信箱取信。有天夜幕降臨之時,我獨自騎車去信箱。正要下車,卻一腳踩空,跌到了路邊的花圃裏。車被鐵欄杆卡住了,右腿夾在中間,陣陣灼痛一瞬間擊垮了我所有擺脱困境的力量。就在這時,一位取信的女生跑了過來,把壓在我身上的自行車抬開,扶着我站了起來。我沒有看清她的樣子,也忘記了她的聲音,但那一幕卻讓我今生都無法忘懷。轉眼過了兩年多,也許她已經離開了這座校園,默默地融進了複雜的社會,但我卻會用一生去感激她,祝福她。
對於醜惡的事物,也許憑我們一個人的力量無力去改變;但對於善良,我們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做點點滴滴。
其實,處於困難中的人需要的並不多。
三、關於離別
車窗下許多手伸過來伸過來手握着誰的手看不清但我知道有一雙手始終沒有伸過來。
就在這一刻,我懂得了離別。
身處千里之外的北國,四年的生活凝結成一幅教室與宿舍間的剪影,每一季花開花落,每一夜月華星沉,都在我們的眸子深處傳唱起一首最傷感的歌——離別。即使平日裏最灑脱的你,也會在一次夜深的醉酒後,喃喃地説起:“記得那年在家時……”
朋友在來信中寫過一句話:“最想收到你的信,因為它告訴遠方有朋友;又最怕收到你的信,因為它告訴你朋友在遠方。”終於明白了,原來離別是一生中最美麗的哀傷——離開了家,親人卻留在了心中;離開了朋友,關懷卻讓你永遠都感到温暖。
所以,當歲月的腳步註定一次又一次離別時,請不要流淚,只需在轉身前微笑地揮揮手,因為一切,都還和往常一樣。
關於離別,我們沒有傷悲。
又一支煙燃盡。窗外的星空依然。
只是,今天的句號畫在漆黑的夜色中,不知何處。
睡覺
夢是睡覺給人們的靈感,眼皮一垂,枕中自有乾坤。
蔡四少爺説過:“比坐着更舒服的是躺着,而躺着睡覺則是人生第一大事,吃飯第二。”這觀點博得425宿舍一致稱讚。他以身作則,一遇假日便睡到日上三竿,仍卧牀不起;冬日總和我一起蓬頭垢面地衝到教室,大有五代陳希夷隱於睡中之風,小隱隱於市,大隱隱於睡。豪傑之士“聞午放荒鳴起舞”説起來令人神往,而上早操卻像包身工一樣被體委攆出屋門,在睡夢中衝下了樓。
這樣,上課是不能不補一個“回籠覺”的,“今天我們起得早,起來就睡懶覺”就是這一現象的真實寫照。然而睡覺就不能躺着了。上課時,放眼望去,卧桌不起的人頭,宛如一個個墳頭,可謂萬山攢動,蔚為壯觀。可是物理老師對此現象“深惡而痛絕之”。於是不得不練一種新型的睡姿,頭向大地,目光下垂,以胸為依託,以下頜為支點,構成一穩定結構,不致睡熟後無處放頭。這既可躲過老師法眼,又可令師長以為其用功讀書也,可以一舉兩得,可惜難度係數太大,會者不多。如能睜着眼睛睡覺,可謂上上策,蔡四就認識兩位此道高手,一位是他的高中同學,另一位是張飛。
周大對入夜而不能眠煩惱已久。殊不知,愈失眠愈焦急,愈焦急愈失眠,惡性循環,只好瞪大眼睛,不覺東方已白。而本人自幼神經衰弱,已習慣失眠,而且可在深夜時懺悔一天的過失。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亮牌時要果斷,決不能給對家機會。”高中時,一位室友白日如謙謙君子,一入夜就鼾聲大起,調門高,作金石聲,如鐃鈸,窾坎鏜嗒。而且在十響八響之後的高亢的鼾聲之後,還能猛然來一個逆腔的回鈎,這下子他把自己驚醒了,可是他哼哼唧唧蠕動幾下,又開始奏起他獨特的音樂了。我只有讓心頭一片寧靜,默默禱告:“上帝在天,願世上一片寧謐安詳。”現在,熄燈後,蔡四一句“算了吧”,言簡意賅,包容了世上語言所能表達的一切內涵,舍裏室友們很快在這句箴言中步入夢鄉,發出均勻的呼吸聲。我側耳聆聽,不時傳來422秉燭夜戰的喊殺聲:“敵人,可惡的敵人,出動了他的司令!”而廁所裏突然傳來淒厲尖鋭的歌聲,音量足以讓你手中的任何東西震落在地。一句“親愛的”叫得你毛骨悚然,常使室友們夢魘。
午睡是425室雷打不動的習慣,而正午的太陽總是射在我的臉上。玻璃讓太陽光進入,卻把地面反射的長波關在屋內,即使在冬天,我午睡常常夢到在沙漠中。
弗洛伊德説:“夢是人無意識的自我顯現過程。”而夢是睡覺給人們的靈感,眼皮一垂,枕中自有乾坤。門捷列夫可以夢見元素週期表,莊生曉夢迷蝴蝶,夢出了一種蝴蝶哲學。所以我們抓緊一切時間來睡,君不見,那圖書館裏,學愛迪生枕書而睡的莘莘學子是何等辛勞啊!
温馨
因此温馨一詞,首先怕是得有温暖的感覺。心感温暖,方有馨香。大雪紛紛之夜,一少女獨立街頭一根冷冰冰的電線杆下,忽有戀人捧紅玫瑰送之,便是零下五十度,亦温馨如夢。
常常想最喜歡的一種感受是“温馨”。並不曾翻閲字典以求確切地知道它的含義,也從未費盡心機地去考證其源於何處,也許模糊的感覺是最好的吧。
前些年做中學生時,常眷戀於《讀者文摘》之中。一個愛意融融的故事,也曾寄託過我不少關於夢和未來的期許。其短小的篇幅自然比不上大喜大悲的名人名著,卻也令許多像我這樣的少男少女亦幻亦真過。其人不過凡夫俗子也,其事不過塵世前緣也,奈何纏綿至今?愚以為,“温馨”是也。
某年元旦,友人贈送一掛歷。匆匆翻過去,直至十二月的一張“紅燭、禮品、聖誕樹、女孩、男孩”。於是抬頭曰:好温馨的感覺。其後常念,記憶至今。但仍有感於其因。思來量去,惑與國人之中庸品格相應。蓋前述大喜大悲之作,亦令人振奮、嘆惋、拍案、頓足,更有學者文人洋洋萬言不止加以評述又評述,是無責咎。但其所述之才子佳人,想來卻離我們不近,否則,何以千萬人中選一演員飾演寶玉、黛玉?故我等匹夫一輩,不可與之同日而語。但便是常人,也有自己的故事,或情或愛,或聚或散,點點滴滴,亦非一字了得,怎麼讓人亦真亦幻?
《易經》六十四卦,每卦六,蓋二五為佳,而位於最上的第六反不及前者,何哉?二五中正。不温不火,六為最上,過猶不及。國人講中庸,並不只在嘴上、筆上,而且深深滲入骨髓、付於言行個性之中。過頭不好,不到也不行。恰在中間,找到温馨這種感覺。有公司老闆機敏,其品牌名為“萬家樂”,好温馨的名字。展開心理攻勢收買人心,以得優勢。
因此温馨一詞,首先怕是得有温暖的感覺。心感温暖,方有馨香。大雪紛紛之夜,一少女獨立街頭一根冷冰冰的電線杆下,忽有戀人捧紅玫瑰送之,便是零下五十度,亦温馨如夢。更設想一不列顛小酒店,幾個招待,一方櫃枱,酒香四溢,笑影憧憧。縱使室外冰霜雨霧,室內亦耳熱酒酣。日後回憶,或許已記不得bar的名字,但卻想它一定叫“紅獅”——好不温馨!
雖如是説,怕也不能太熱,否則豈不燙了人?人體三十七度正常,非要高它兩度,那還了得。亦不能太冷。孤燈冷月,青衫淚影,更兼生離死別,此一場面,何談温馨?當然,此處“温”字,並非單純指自然界温度,更重要乃是心靈之動。一件小事,無論是令你美夢甜甜,還是淚水漣漣,心動之處,便覺温馨。多年以後,或許一片樹葉,一棵小草、一本舊書,都能令人忘情。
“常憶西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
想來很多人唱《小芳》時怕也都或多或少有一些温馨的感覺罷。
時代發展,上班族日增。一天到晚,一年到頭,西裝、皮鞋、穿梭往來,好不辛苦。偶爾小憩一下,換上休閒裝,登上拖拉板兒,於沙發上蹺起腿來,哼一支不知名的小曲,那種感受,怕也是好不温馨吧。
作一個普通人,找一縷温馨的感受,相信,一定不錯。
16歲的“愛情”
女孩臉一冷一熱,眼淚在眼眶打轉,快要掉下的一刻,女孩忍不住了!女孩用沉默冷靜回答了所有詫異的目光。
那一年,女孩16歲。16歲的女孩,不知道什麼叫做愛情。一聽到“愛情”這個字眼,女孩就會朦朦朧朧地臉紅、氣惱甚至反感……
多年以後,女孩終於明白:那時的“愛情”該有多美好。那時的“愛情”只是拉拉手,然後坐在一塊拼命地用功看書,惟恐誰落後了誰;那時的“愛情”會讓你時時刻刻體會着被關注、被温暖的家人般的温馨感覺。可16歲的女孩就是討厭“愛情”,16歲的女孩只和女孩來往。偶爾和班裏的男孩説上幾句話,女孩就止不住地臉發燒、心跳。
女孩因為個子小、眼睛近視,坐在第一排,班裏最愛開玩笑的男生勇和班長海子坐在第二排,女孩的後面。勇上課老是不專心,時不時地和海子説話,起初海子也會小聲地應和,後來就不再搭勇的腔子。勇終於忍不住,把目標“盯”在女孩身上。女孩那時穿着有帽子的滑雪衫,勇就“惡作劇”地把海子的橡皮藏在帽子裏。海子需要用橡皮了,怎麼找也找不着。勇就得意地慫恿海子到女孩的滑雪衫帽子裏找……女孩氣惱地回過頭去,卻見海子正衝她歉意地笑。
海子後來居然也多次參與了這樣的“惡作劇”:一會兒把女孩的長髮系在凳椅上,一會兒在女孩背後貼上畫着漫畫的紙條……女孩的同桌實在看不下去了,她趁海子和勇都不在的時候,悄悄拿了海子的鉛筆盒和勇的語文書。兩人就地“分髒”:海子的鉛筆盒由女孩保管,她自己拿了勇的書。記得那天正好是週末,大家各自捧着“髒物”回家了。
第二天上午,女孩睡了一個舒服的懶覺,漱洗完畢,拿了英語書倚在門框上背單詞。遠遠地,有個身影在門前的小路上晃動,越來越近……看清了,原來是海子!他居然找到女孩家來了。女孩一驚,逃不掉、躲不及,他已經站在面前了。女孩只好低頭,紅着臉説:“對不起,鉛筆盒我拿了。”海子不生氣,笑着説:“我就知道在你這兒才來你家的,沒有圓規,我做不了作業。”女孩回屋把鉛筆盒遞給海子,滿臉的歉意。海子根本沒在意,捋捋頭髮,吹着口哨開心地走了。
沒想到“鉛筆盒事件”後,女孩和海子的話倒多了起來。兩人常常在一起商量、討論課內外的習題,有時也説説學校裏的大事小事。一天,女孩在書包裏發現了一張紙條,上面寫着:請看後到校園後面的小樹林裏來,有事。下面署名:海子。女孩心怦怦亂跳,忙把紙條團在手心裏,慌慌張張看四周,還好,沒人注意。
女孩沒有去小樹林,她把皺的紙條鋪平,撕得粉碎,悄悄丟在廁所裏。女孩不想把一絲一毫關於紙條的痕跡帶在身上,本能地,竟對紙條和紙條的主人厭惡起來。
海子那天上課遲到了,進教室的時候瞟了女孩一眼。下課後,海子還是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地同女孩説話。女孩一想起那張紙條就不願多搭理海子,海子似乎並不介意,仍幫女孩掃地、擦黑板。女孩不領情,每次值日掃完地就走……
終於,海子受不了了。那個早晨——多年以後,女孩仍清晰地記着那個早晨,一個16歲的女孩被課桌上大大的八個字震住了——海子在女孩的課桌上用粉筆重重地寫下了這樣八個字:“心高氣傲、自私自利”!那個早晨,女孩跨進教室,來到自己的課桌前,猛地看到這八個字。剎那間,全班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女孩臉上。女孩臉一冷一熱,眼淚在眼眶打轉,快要掉下的一刻,女孩忍住了!女孩用沉默冷靜回答了所有詫異的目光。
心高氣傲!自私自利!這八個字像八顆子彈一樣擊在了女孩心裏。深深的難堪連同對海子深深的歉意一起襲來。是啊,海子有什麼錯!海子只是喜歡和你説説話;海子只是想在小樹林裏跟你説:“讓我們一起復習功課、一起掃地、擦黑板……”
是你自己把事情看得嚴重了,是你自己用冷漠來猜測別人的好心;你以為這才是女孩子應該有的矜持,你以為你討厭“愛情”就應該把男孩對你的關心統統歸入此類而不屑……
哦,16歲的女孩!你知不知道,你用你的“矜持”擋住了多麼美好的温馨感覺?16歲的純真歲月啊,將永不再來!
浪漫的心情
一個美麗的約定,是一個浪漫故事的開始。如果把它放在現實生活的天平上,它幾乎是沒有重量的,猶如精神詞語裏包含的意義一樣。
夜深人靜,獨對一燈,浸淫在日常瑣事糾纏之中的心帆徐徐張開了。很多美好的感覺紛至沓來。妻子和女兒已安然入睡,他們是兩片祥和的雲彩。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我開始想念另一個人。哦,不不不,我只是在想象和描繪她。她是不實在的樹影,是很鮮明的彩虹。我無法把握她啊……
她是一個詩人,和我同齡。我們交往很多年了,但始終沒有謀過面。我們都在逃避對方,寧願選擇朦朧的雲山霧海。在一條漫無邊際的大河兩岸,我們彼此遙遙相望。誰也看不清楚,但誰都把對方埋藏在歲月的最深處。一個個機會溜走了,像一條條從指縫裏滑落的魚兒,那是我們自願放棄的。是啊,誰肯破壞那個美麗的約定呢?
……待到白髮蒼蒼時,我們再相見!
我喜歡傾聽她吃力微沙啞的充滿滄桑感的聲音。甚至那一聲清咳,都妙不可言。她想端莊一些,温柔一些,給我想象的花朵綴上一些露珠。我能想象出她的微笑,她的坐姿,她的表情。如果她睡眠不足,或是夢中驚醒,她的聲音是乾澀的,猶如晾在沙灘上的魚兒。她矜持,不快,甚至有些愠怒,但她按捺住了,儘管偽裝的手段並不高明。我們客客氣氣地道安,告別,如同一個陌生人一樣。那樣的時刻極少,否則我們的友誼難以為繼。
她説,我在地圖上找啊找,找你所在的那片土地。一個很好的朋友在那兒,我想知道那兒的一切。她找過許多次,但都以失望而告終。有一次,她欣悦歡快地告訴我:我找到啦!她很孩子氣,她不安分地在椅子上扭來扭去,手指輕輕地敲擊着桌面。雖然遠隔千里,但我能感受到她每一個微小的動作。她把常使用的一些優美詞語,全部饋贈給了我的生存環境。她是一個詩人呀!
很久,她才將她的詩集贈與我。她幾乎是羞澀地難為情地寄來的。她是一個自我性很強的詩人,她説她害怕我談到她的詩。她的精神、靈魂、肉體都裸露在閃爍着炫目光彩的詩句中,甚至包括她的一些愛好。我讀啊讀,用筆在一些詩句下面加上了問號。她的詩極其張揚,其中有不少使我憂慮的成分。我坦率地問,你抽煙嗎?你酗酒嗎?女人身體隱秘的部位可以不在詩中出現嗎?無論是象徵也好,隱喻也好,可否選用其它的意象?她尷尬沮喪地説,那是我的從前,所以我從不贈別人詩集,僅有一二摯友手裏存留。
她苦悶,心煩意亂的時候,喜歡獨自在人流中彳亍。她耳扣單放機,完完全全地與世隔絕,僅僅飄浮在音樂中。那時,她孤立無援,身心疲憊,覺得自己快要垮了。她帶着壓抑的哭腔訴説着這一切。我説,你可以釋放一下嘛。比如説哭,把你的腦袋囊進被子哭他個昏天黑地。哭過之後,肯定是一片燦爛的心情。她開心地笑了,笑得前仰後合。我聽見她快樂的喘氣聲,像晴朗的月光下的蟋蟀叫聲一樣迷人。
她鍾情旅遊,熱愛大草原和大海。她率真的個性猶如樸實的青草一樣,保持着自然的本色。她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獨自冒險遊歷廣闊的草原。那是一段不同尋常的經歷,需要非凡的勇氣和膽略。內心的快樂——生命的體驗——是她個人的私事,她守口如瓶。儘管電視台的朋友一再懇求她做個節目,但她固執地拒絕了。這個固執的女人很任性,數年之後,又跑了一趟草原。
她是一個剛烈的女人。剛烈的女人都有男性化的某些特徵,這一點男人感到不快。其實,所有的女強人心靈中都有一塊最最温柔的部分,只不過男人從來沒有觸動過罷了。海里的軟體生物大多數都有堅硬的外殼呀。面對一條毛毛蟲,她竟然叫起來,驚慌失措。倒是她的小女兒沉着、冷靜、從容不迫地將蟲子丟到了窗外。她在信中説,她的女兒比她勇敢。我快樂不起來,一個沒有男人的家庭,總會有點辛酸的小插曲,儘管小插曲毫無意義和價值可言。
她對愛的信仰使我驚詫不已。她語氣堅決、意志堅定地對我説,我可以獨身一生,但不可以與一個我不愛的男人生活在一起。我一直企圖説服她,是出於世俗生活的考慮,但她又想改變我的觀點,説我對愛幾乎沒有信仰。也許是我的一方善心她不忍拂去,最後她非常脆弱地説,假如有一天我想的話。愛存在於我們可望不可及的角落裏,雖然近在咫尺,但它未必能將桂冠,賜給忠實於它的人。她經歷了不少挫折和苦難,可是,她的詩人氣質卻一塵不染,了無人間煙火的痕跡。我感到不可思議。
我們彼此很熟稔,熟稔到了超過任何一個異性朋友的程度。那種信賴,是人性荒草堆裏的一枝花朵。我珍惜,感恩,從不敢玷污它。我無數次萌生過見見她的念頭,最後又自生自滅了。我不願意破壞業已形成的一個美好形象,那種美麗只需要距離的滋潤即可。我稱她為小女人,小朋友,幾乎是帶有兄長式的關心和寬容,尊重她所有的想法。她説,當我們白髮蒼蒼的時候再相見,那時,我們悟透了人世間的一切,把我們的過去再回憶一遍。請相信,這樣美麗的故事人世間少有。
一個美麗的約定,是一個浪漫故事的開始。如果把它放在現實生活的天平上,它幾乎是沒有重量的,猶如精神詞語裏包含的意義一樣。我相信,我們有一天偶爾邂逅,只要彼此不通姓名,我們照樣會失之交臂。我們擁有彼此的照片,這已足夠了。沒有永遠的浪漫,但有永恆的距離。是啊,讀她的信,聽她的聲音,就是那種很近又很遠的感覺。
守望浪漫,需要一個浪漫的心情。
有一個浪漫的心情,石頭上照樣可以開出浪漫的花朵。
就像一陣風
然而火車就要開了,靈子的臉又一次從窗玻璃後貼上來。她沒有開窗。這厚厚的車窗玻璃,是不是從此隔斷了兩個人的眺望和懷想呢?
我轉過身去,不再看靈子。我對這小站,這秋天,這陽光下流動的人羣,突然有一種深惡痛絕的恨。
我最終還是沒有感動你。靈子慢慢地説,一個字一個字地説,大大的眼睛緊緊地瞅住我。我逃不過,就只有沉默,對着靈子大大的眼睛沉默,這是第三次靈子到這個小城火車站上車。靈子笑了笑,她説:你不準備對我説點什麼嗎?這是最後一次了。
真的是最後一次了。我知道。兩年裏靈子乘車三次,我送了三次;以後呢?沒有以後了,這是最後一次。我抬頭看了看天,藍得讓人心痛。
再跟我説個故事吧。靈子看了看錶。40分鐘,夠了!她説。40分鐘足夠一個人懷想一生了,我在心裏深深地嘆了口氣。你開始説吧,説個最美的,結局最好不要太淒涼。靈子的聲音平靜地流過來。
説什麼呢?我有些茫然。
説什麼呢説什麼呢?每次都這樣。靈子噘了噘嘴,隨即又笑了。只有40——不!39分鐘,我們都不要再使小性子。她甩了甩頭髮,突然問我還記不記得那棵情聖樹。
情聖樹?怎麼記不得。那是一個春天,那是一個有雨的日子,栽完樹回來我和靈子全身都濕透了。
現在呢……它長高了嗎?我問靈子,靈子搖了搖頭,神色有些黯然。它死了,你畢業離校後的那個夏天,有一個晚上颳了好大的風,我不知道,小樹原來是不經風的。
我望着身旁的靈子,感覺到這秋天的陽光無限地撒下來,有一些東西被慢慢地濕透。
遠處,又一列火車呼嘯着駛過來,暗綠的車頭顯得心事重重,疲憊而又滄桑。生命中有多少可以駐足的小站啊!
靈子突然抬起頭來。如果你現在挽留我,你猜我會不會留下來?她看着我,這一次她沒有笑。
我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呵。一個傷透了心的人,也許只有走,遠遠地躲開一切埋頭遠走才是最好的歸宿。但你躲得開的是些什麼?躲不開的又是些什麼?靈子。
我最終沒有感動你。靈子説我最終沒有感動你。可靈子不知道我的心已經碎成了冰塊,我的心裏冰塊已融化成水,可靈子不知道。
告訴我為什麼?這是最後一次了。靈子説:告訴我,這究竟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朝着天空慢慢抬起頭來,我看見鴿羣掠過藍得傷感的秋天的天空,像在我的生命裏劃過的一道淺淺的痕。
靈子靈子。我深深地吸了口氣,看了看靈子,又轉過頭看那沒有盡頭的鋰亮的鐵軌,它來自我從來未曾到達過的遠方。
靈子,在這個小城裏有一個男孩子,他很孤僻。小時候,他經常被同齡的孩子欺侮,因為他沒有爸爸……他上小學二年級的那個冬天,一羣男孩子在巷子裏玩遊戲,他們要他扮“漢奸”,讓“八路軍”來“槍斃”。他不幹。後來他們就打起來了,他被那羣男孩子推倒在雪地上,鼻孔流着血……這時候那個小女孩出現了,她上前扶起了他,還用一塊小小的手絹擦盡了他臉上的血污。
靈子,後來男孩子考上了大學,在大學裏認識了一個很温柔很可人的女孩兒,她給了男孩子太多的幸福……可是靈子,我還是忘不了過去,忘不了……靈子靈子靈子!
靈子不説話,陽光下卻已淚流滿面。別再説了,我都知道。靈子的聲音像一把刀子,了無聲息。秋天的陽光緩緩地打下來,打在我裸露的心上。
然而火車就要開了,靈子的臉又一次從窗玻璃後貼上來。她沒有開窗。這厚厚的車窗玻璃,是不是從此隔斷了兩個人的眺望和懷想呢?
我轉過身去,不再看靈子。我對這小站、這秋天、這陽光下流動的人羣,突然有一種深惡痛絕的恨。
我看見了一隻手,靈秀、白淨,像一件珍貴的藝術品,但我卻只看見了它的骯髒。它只是那麼一閃,在擁擠的人羣裏優美無比地一閃,食指和中指間就多了一個鼓鼓的錢包。
一種不可名狀的衝動,我衝了上去,一把抓住了這隻手。這時候火車就要開了,這時候靈子就要走了,我生命裏流星一樣一閃即逝的靈子。
靈子啊!
我使勁握緊了被我抓住的這隻手,一聲叫,一張濃妝豔抹的臉轉過來了,轉過來了——
天啦!!!
我猝然甩開了手,全身的肌膚在一瞬間裏爆開,我只有逃,拼命地逃,在長長的沒有方向的站台上。
火車趕上來了,載着靈子的火車,呼嘯着越過奔跑的我,越過生命裏充滿陽光和感傷的秋天。
我真想就這樣一直跑下去,跟着這奔馳的列車,跑下去,跑下去……就像一陣風。
情蕾
從那以後,我不再隨便和莉莉説笑了。我要做那個王子,王子怎麼能孩子似地天天傻笑呢?!
愛是那場“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的雨,還是那陣不期而至、不約而同的風呢?
走進“小草青青”的世界,在一個個年少的故事中,我們會找到自己的過去、現在或是明天……
或悽然,或美麗,或圓滿,或殘缺,或憂鬱,或歡樂……“開過花而未結過果、留下記憶卻沒有未來”這就是我們年少時的愛情嗎?那時我16歲,是一個被稱為“花季”的年齡。我天天孩子似地唱啊跳個沒完沒了。媽媽於是常嘆着氣説:這孩子,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沒多久,我長大了。我心中有了秘密。我害怕自己心中的秘密被人發現,於是我不再唱啊跳啊了,我竭力把自己刻畫得成熟無比。我要以“成熟”來擋住自己心中的秘密。
莉莉和我是同班同學,我倆常在一起説些不着邊際的話,我很喜歡給她胡扯亂吹,她特別愛笑而且笑起來特好看,我總喜歡看她笑時那雙大眼睛眯成兩條線的樣子。那樣子給我的感覺好像是,好像是……哎,不恰當地説吧,就像吃了一塊酒心巧克力一樣甜爽。可我當時就沒有感到莉莉有多美。直到那一天,亮子告訴我説她很美。
那天,學校為了紀念一個什麼日子搞文藝匯演。莉莉上台後,亮子對我説:哎,你看,莉莉真好看,就像白雪公主一樣,是不是?他這麼一説,我忽然感到莉莉真的很漂亮,就像白雪公主一樣漂亮,儘管我不知道白雪公主有多漂亮。我的臉一紅,向另外一個方向看去,小聲罵了一句:無恥!
莉莉真的很美,我以前怎麼沒有發現?我真笨。為了印證莉莉真的和白雪公主一樣美甚至比白雪公主還美,我便跑到書店用攢下的錢買了全套連環畫《白雪公主》。白雪公主真的很美。我津津有味地看下去,當那個英俊的王子救出了公主並和她相愛的情節出現後,我的心便怦怦直跳。於是我想,要是我能做那個王子多好。其實莉莉比白雪公主美麗一百倍。
從那以後,我不再隨便和莉莉説笑了。我要做那個王子,王子怎麼能孩子似地天天傻笑呢?!對於我的變化,莉莉有些驚訝。她還不知道,一個傻孩子已在內心把她當作神聖的公主了。
我越來越不敢抬頭直面莉莉了,可又總禁不住偷偷看她。莉莉坐在我後邊,我常在老師讓某個同學站起來回答問題而其他同學調頭去看那個同學的當兒偷偷回頭去看莉莉。而一旦和莉莉目光相遇我便感到渾身一熱忙低下頭。
那天上課,我心不在焉地在本子上亂畫,那個該死的亮子拿過本子去一看:哈,莉莉是白雪公主!他小聲驚叫。於是,第二天我和莉莉便成了全班公認的一對了。於是,莉莉也開始見了我就走開了。這使我很難受,對亮子也痛恨萬分。
元旦到了。大家紛紛用零花錢買些廉價賀卡,在上面給朋友寫些從報上抄來的一些不親不熱的華麗祝詞。我想,我也該給莉莉送一張賀卡了。我很瞧不起亮子那些一毛五分錢的一張破玩意,我花了自己的所有積蓄——一元五角買了一張最漂亮的賀卡,只有它才配給公主!
那天放學,我在教室裏一動不動,手按在書桌裏那張賀卡上,都出汗了。教室裏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莉莉也站起來向外走,我忙站起來追上。“莉莉,給你這個。”我感到腿有些軟。莉莉臉一下子紅了,她向周圍看了一下,説,你這是幹什麼,你沒聽同學們説什麼嗎?説完,她甩頭走了。看着莉莉的背影,我心裏湧起一種酸酸的感覺。賀卡從我手中滑落。
不久,我們分班了,我和莉莉不在同一班。從那以後,見到莉莉我總感到十分羞慚,遠遠躲着。再後來,莉莉考上了中專,我考上了高中,便再也沒有了聯繫。
那張賀卡我至今保留着。其實,裏面只寫了一句話:莉莉,祝你元旦快樂!
遺落的愛情
靜靜地相遇又靜靜地分手,甚至分手時沒有互道一聲“珍重”,只依稀記得彼此已醉得淋漓盡致,那身影在遠遠的夜霧中漸漸的淡去……
此時,我就這樣靜靜地獨坐在高樓裏一盞昏暗的燈下,看着夜色闌珊的京城和窗前那一片廣闊的夜空,寞寞地翻起不曾淡去的往事。
這個世界上有關愛情的故事已經太多,可是,我相信我們之間的故事不能算作圓滿的愛情。靜靜地相遇又靜靜地分手,甚至分手時沒有互道一聲“珍重”,只依稀記得彼此已醉得淋漓盡致,那身影在遠遠的夜霧中漸漸的淡去……
我一直以為自己已心靜如水,然而每當夜深人靜時,卻時常憶起那些美麗的日子。
那時陽光更温暖,天更蒼蔚,我像一隻活潑的青鳥整日在校園中飛翔,揮霍着陽光燦爛的日子,直至遇見了楓。
楓是一個英俊温文爾雅的男孩,同他在一起宛若處在天堂。獨處時總不敢凝望他的眼睛,惟恐不聽話的眼睛傳遞出自己的盈盈深情。於是“為伊消得人憔悴,人比黃花瘦”。少女的自尊讓我無從開口,任憑自己的思緒像秋天的樹葉一樣飄搖。一日清晨,我自怨自艾地靠在樹上,望着操場上跑步的楓,便覺得天很近很近,而楓卻太遠太遠……
這份令人心醉的痛苦持續了半年,終於一個夕陽盡至的黃昏,見一嬌憨女孩,小鳥依人般地靠在楓那寬廣的胸前,洋溢的幸福讓我從那條小徑上落荒而逃,而綿綿的柔情使我不能抑制地回望。從此那幽怨的眼神,刻在我的心中,不經意就會刺傷層層包裹的傷口。
畢業晚會上,燭光搖曳,月色朦朧。我已習慣隱入人羣,心如止水,儘管這貌似平靜的水面下也時常泛起洶湧的浪潮。楓的一位好友端着酒杯略帶醉意地找了過來,不經意間訴説了楓的遺憾。原來楓的心中一直深戀着我,只是,我過分的矜持讓他知難而退。壓抑感情的辦法之一是轉移,同許多經典版本一樣,弄巧成拙進而不可收拾。
我深感痛心,不讓淚水決堤,無窮的恨湧上心頭。“啪”的一聲,不知是誰的酒杯碎了,我的心在那個夜晚也七零八落,在一片離別的傷感中醉得淋漓盡致……
是啊,如果一切都能推倒重來,那歲月會少留下多少遺憾啊!帶一點半醉,留一抹清醒,歲月無咎,錯的只是我們。
事過多年,有人説我是一個瀟灑的女孩,也許是因為曾經淋漓盡致的揮灑過感情,能把往事的雲煙抹盡。又能從無數個寂寞的日子裏走出,然而這瀟灑並不能代表我在生活中的真實。事過多年我並沒有忘記,那份至純的情感和不悔的付出才是青春留下的最好的禮物,也是深夜中心靈的慰藉,因為我曾愛過,深深的愛過,這一切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