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誰是誰的恩人
晚上,我讓鄭倫來“小仙女裝店”接我。他快到時,我站在店門口等着他。他停了車,探出頭問我:“今天怎麼了?突然讓我接。”
“是啊,你不來接,我就只能扛着招牌回家了。”我向上伸手一指。鄭倫一愣,再看向我身後的空蕩蕩的店面,結巴了:“你,你,這是怎麼了?被洗劫一空了?”我把他拽下車:“不是,是租給別人了。我改行了。”“改成什麼了?"“還沒想好。”“為了給我籌錢?”鄭倫一點兒也不傻。
“美得你。我是真的不想幹了,我覺得我根本不是這塊料兒。”我倒是傻得想做好事不留名。
我和鄭倫把招牌摘了下來,塞上了車。一天之間,“小仙女裝店”成為了歷史。
鄭倫的情緒並沒有我預期中的高漲,看來那十二萬塊並不是他心頭最重的那塊石頭。“蕭之惠怎麼樣了?”我問。“啊?”鄭倫被我問得一愣,“她啊,還是那個樣子。”“會覺得心疼嗎?”我故意笑着問。“心疼她?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有點兒對不起她。”
“和她劃清界限吧,好嗎?不然,你也對不起我了。”
“是啊,我真是個失敗的男人,好像總在欠女人的人情。”
“鄭倫,”我大喊,“我是你媳婦兒啊,是你的家人啊。我們之間,還要算計誰欠誰嗎?”
鄭倫開着車,所以不必看着我:“小仙,説實話,我現在心裏真是一團麻。我雖不知道現在你心裏是怎麼想的,但是我還是覺得我們之間存在着問題。關於董陳誠,你始終沒有給我個交代,是不是?你以為我不在乎、不介意嗎?可是,我一問,你又怪我不信任你。我們總是吵架,兩句説不到,就會吵個沒完沒了。”
“這的確是問題,”我插話,“可是,凡事都有個輕重緩急啊,難道我們不應該把小蕭的事放在首位嗎?”
“在我心裏,小蕭的事才是你所謂的那個‘輕’,那個‘緩’。而我們的事才應該放在首位。”鄭倫完全顛覆了我的論調,“無論是小蕭挽回煤老闆這件事,都不是最重要的事。還是你想還錢給小蕭這件事,真正讓我困擾、讓我寢食難安的那個人,不是小蕭,而是你。你先是對我隱瞞那十二萬,今天又一個人清空了店面,你到底把我看作是什麼呢?為什麼我們天天睡在一張牀上,我卻總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在做什麼呢?-’鄭倫的拳頭,砸在了方向盤上。我一動不動,好像鄭倫説的不是中國話而是西班牙語,又或者是法語意大利語,總之,我一句也聽不懂。
“你,你是在怪我嗎?怪我為你籌錢?”
“小仙,我們為什麼溝通不了呢?我不是怪你,而是希望你不要把我看作是無能的男人。我並不希望用你的犧牲換取我的安逸啊。”
“你還説不是怪我?”我哭了,“你這就是在怪我啊。我為你而結束了店,你竟然還怪我。你好沒良心啊。”
鄭倫倏地剎住了車:“你看,這就是我最不願看見的事。我不要你犧牲,不要你委屈自己,你懂嗎?我只要你凡事對我坦誠,跟我有商有量,這樣才叫夫妻啊,是不是?”
鄭倫的話,我一句也接受不了,只好號陶大哭。活到三十多歲了,我好像從來沒這麼委屈過,就像是一個拾金不昧的小學生,被冤枉成了小偷似的。而鄭倫抱住了頭,也是一副煎熬中的疲態。
那個來接手店面的女人依舊是神采奕奕的:“呀,怎麼都空了?你這辦事效率也太高了吧。我本來還想着,今天先把合同簽了,過兩天再搬,你也好把手頭上的貨再賣一賣啊。”
“不用了,”我環視了一下光禿禿的四壁,“你願意的話,今天就可以搬了。租金我們從三天後開始算,你看行嗎?”
沒能討得鄭倫的歡心,我的“小仙女裝店”真是犧牲得不明不白。這兒的空曠,變得那麼可笑,我只想馬上離開這兒。
孫佳人打電話給我,説想中午來店裏找我。我説:“別,還是我去找你吧。‘金世證券’是屹立不倒的,而‘小仙女裝店’卻是曇花一現的。”
中午,我和孫佳人面對面地吃着朝鮮冷麪。她在吸溜了兩根麪條後,説:“你怎麼了?眼睛腫成金魚了。”“哭的。”我説。孫佳人張了張嘴,又夾了一根黃瓜絲放入嘴裏:“我就不問你為什麼了。我自己的堵心事兒已經夠多了,不想再讓你給我添堵了。”“我壓根兒也沒想跟你説。”我抬眼,“不過,看你這樣子,好像已經走出最低谷了啊。”
孫佳人看了看錶:“中午時間緊迫,我長話短説。我有兩件事要告訴你。”記得從前也有這麼一天,孫佳人也説有兩件事要告訴我:一件崛齲的,和一件更崛凝的,分別是趙董和小櫻桃的私情,以及她婆婆的來京。今天又是什麼事呢?
“第一,小櫻桃要離開‘金世’了,因為,她真的要和老趙結婚了。”夫妻二人,的確是不太適合共同為一家公司效力的。
“你好像不覺得意外哦?”孫佳人問。
“我怎麼會意外?我可是火眼金睛、料事如神呢。”我説。這下,孫佳人在趙董的手底下不至於暗無天日了。
“第二,”孫佳人一點兒也不拖沓,直接跳到了下一步,“我打算和焦陽離婚。”
“什麼?”這下,我倒是覺得意外了。他們二人終於邁出了同一步。“我現在變得很怕他,每次一想到他,我就會想到他打我、還有他被我捆住的樣子。每天晚上我都怕得睡不着覺。我好像已經忘了我們從前的事了,那些美好的事,我都覺得好模糊。”孫佳人這麼説着,眼睛中就閃爍着不安,“我不想再與他有任何關係了,他就像我的噩夢一樣。我想放過我自己,小仙姐,你説他會放過我嗎?”
這個孫佳人啊,這個永遠一根筋的孫佳人啊,大概永遠也不會去深思她的婚姻到底斷送在了哪裏。她永遠是個受感情支配的性情中人,依賴着焦陽時,她會把他捆在身邊,而當她懼怕了時,她會將“離婚”二字説得像吃飯一樣稀鬆平常。
“你想好了嗎?今後不會後悔嗎?”我着實替孫佳人捏了一把汗。“今後的事,今後再説吧。如果我後悔了,我會再讓他回到我身邊的。”孫佳人以為焦陽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或者可以隨時捆綁。
我不禁笑了:“我真是服了你了。”真不知道焦陽以後會不會得到孫佳人復婚的呼喚。
自從那天董陳誠對我不再君子,而我也因此把他踢出了店門外,我還以為他會就此從我的生活中淡出了。但事實恰恰相反,他很快就又出現了,而且還是轟轟烈烈地出現。他打電話給我説:“來一趟‘小仙女裝店’好嗎?”我剛與孫佳人分開,正走在路上,周圍很嘈雜,我對着電話大喊:“那兒已經不是我的地盤了。”董陳誠的聲音倒是温柔,他堅持道:“你先過來一趟,好嗎?”想到之前孫佳人失態的那天,董陳誠對她以及對我的出手相助,我只好默許了。大家朋友一場,不該斤斤計較。畢竟董陳誠的失態,也與我一度的欲拒還迎有着脱不了的干係。我該自我檢討才是。
等我到了“小仙女裝店”時,店裏空無一人。我只往店內瞥了一眼,裏面沒有人,沒有開燈,烏黑一片。我不願再細看,看多了也是平添無奈。我站在店門口,剛想給董陳誠撥電話,就聽見一個女人説:“哎,姑娘,你這店不開了?”我抬眼一看,是一個熟客。“嗯,不開了。以後您多去那邊拐彎兒的那家‘女裝摺扣店’看看吧,包您滿意。”熟客走了,我又打算撥電話。這時,我身後傳來了噹噹噹三聲敲門聲。我下意識地問:“誰啊?”問完了才覺得不對勁兒:不對,我是在門外啊,那麼,敲門的人在門裏?
我一回頭,看見了董陳誠,他站在“小仙女裝店”的玻璃門內,正在對我笑。店內依舊沒有開燈,他的身後依舊烏黑一片。我嚇得幾乎跌下台階去。董陳誠打開門:“嚇着你了?”
“你,你怎麼在裏面?你早就來了?這門沒鎖?”我心想:這下一任店主也太不小心了,不鎖捲簾鐵門也就罷了,怎麼連玻璃門也不鎖?雖説這裏面沒有值錢的東西可以搬,但也不能隨意讓人出入啊。
董陳誠抬手晃了晃,他的手裏分明是那串我之前交給新店主的店門鑰匙:“這兒是我租下來的。”
“你?”我把尾音兒拖得長長的,“那個女人,是你讓她來的?她給我的那筆錢也是你的?”
董陳誠不説話,笑着默認。
“你為什麼?”我退後了一小步,“你這是搞什麼啊?因為我需要錢,而你有錢?我用不着你這麼費心,你以為你不租,我這兒就租不出去了嗎?你看看,這是什麼地段?想租的人排排隊,都能橫跨馬路了。你這是何必呢?”我伸手一指馬路,竟揮到了一個路人。路人罵了我一句“神經病”就走了,我整個人卻因此鬱鬱寡歡了。
董陳誠一把把我拽到了店門內,“我這麼做不是因為你需要錢,而是因為你需要這家店。”
我更加糊塗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沒想到你的手腳這麼快。”董陳誠一直笑着。坐在施恩位子上的那個人總是意氣風發的。我本來還以為在鄭倫的面前,我也是施恩的那個人,不過鄭倫卻是“恩將仇報”。
董陳誠繼續道:“我是打算讓你繼續在這兒當老闆的啊,錢你也拿到手了,店也還在。以後你按月付給我租金不就得了?可我真沒想到,一天之內你就把店騰空了,連招牌都摘了。我剛才差點兒不認識了。”
“不,不行,”我不住地搖頭,搖得腦袋裏都成一團根糊了,也説不出來為什麼“不行”了。
“怎麼不行?”董陳誠的思路倒是有條理,“你別以為我會吃虧哦。你以後必須按時交月租,而且,如果生意好的話也得多少給我分點兒提成。”“不,還是不行。”我一門心思想着:怎麼突然,我就和董陳誠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了?怎麼這家店突然就變成了我和董陳誠的,而不再是我和鄭倫的了?“小仙,你替我想想看吧。”董陳誠又降下了身段,“我又不懂做生意,留着這店面有什麼用啊?你就當是幫幫我,繼續開你的‘小仙女裝店’吧。”這下可好了,還成了我幫他了。
“你可以租出去啊。你相信我,會有不少人感興趣的。”我的腦袋終於可以思考了。
“你就讓我省省心吧,好不好?”董陳誠雙手抱拳成作揖狀,“我可沒力氣去和外人打交道了。要是再遇上個不愛護店面、不按時交租的外人,你可讓我怎麼辦?”
不等我再開口,董陳誠道:“好了,你自己考慮考慮,我先走了。”説着,他把那串鑰匙丟給了我,就獨自出門了。
我一個人盤腿坐在地上,用雙手捂住了臉。董陳誠他到底在想什麼?剛剛在我過來的路上,我反倒希望他再失態一次,那麼我也許可以捆他一掌,從此老死不相往來,斷了這段好像隨時會變質的“友情”。可偏偏他今天又搖身一變變回了君子,像個可以為我兩肋插刀而且還不圖回報的摯友。我到底該怎麼辦?是該接受這友情、一心撲在生意上,多為他賺點兒分成呢,還是該向鄭倫學習,恩將仇報地罵他自以為是、自作主張?
第三十六章大房東vs小股東
我熟練地鎖上“小仙女裝店”的大門,去了“倫語裝修工作室”。在從“倫語”的大門走到鄭倫辦公室的這一路上,我並沒有看見蕭之惠。這裏在擴張之後,我也並不知道蕭之惠的位子在哪裏了。
我敲了鄭倫辦公室的門,他在裏面公式化地説:“進來。”我推開門,卻沒有進去,因為我看見在鄭倫的對面坐着蕭之惠。蕭之惠背對着我,沒有回頭。鄭倫一見是我,説:“你怎麼來了?”聽了這句話,蕭之惠才回了頭。他們本來都以為,敲門的只是某一位“倫語”中人,為公事而來。
“我先出去了。”蕭之惠説。她走向門口,走向我,垂着臉,低着眼,顯得額頭如白玉,下巴尖如錐子。在走到我面前的那一剎那,她突然抬眼看向我。那兩道目光彷彿兩根冰柱,我下意識地側身,整個後背貼在了門上,將她讓了出去。
我關上了門,走到鄭倫的對面:“差不多可以下班了吧?”
“你是來接我下班的?”鄭倫看了看時間。
“也不完全是,”我坐了下來,打開包,將裏面紅彤彤的鈔票一沓一沓拿了出來,“我拿到租金了,也把我銀行裏的錢取了。”鄭倫沉默不作聲,我只好繼續道:“就當是為了我,我們先把錢還給蕭之惠,好不好?”
鄭倫低下頭,打開了他辦公桌的一個抽屜。我伸長脖子,看見在那抽屜裏,堆滿了和我掏出來的一模一樣的紅彤彤的鈔票。“我這兒也有十二萬。”鄭倫説。
“哦,哪來的?”我有點兒意外。
鄭倫關上了抽屜:“找朋友借的,還有一部分是‘倫語’暫時用不到的錢。”
“那,那你怎麼,沒有還給她?”我小心翼翼。
“剛才我就是在和她談這件事。”鄭倫説,“她説她不要我還錢。”
“不要你還錢?”我瞪大了眼,“那她要什麼,難不成要你的人?鄭倫,你該不會因為這區區十二萬,就把自己賣了吧?”
“唐小仙,”鄭倫擰了眉頭,“你又是存心來鬧的?你會不會好好説話?這兒是我的工作室,外面有那麼多人在,你能不能考慮一下影響?”鄭倫壓低了嗓門,卻壓不住懾色。
我自知理虧,點了一下頭:“那,她要什麼?”
“她要入股,要做‘倫語’的股東。”鄭倫説。
哈,真是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當我的“小仙女裝店”被董陳誠插了一腳時,她蕭之惠也將“倫語裝修工作室”割佔了一塊。從此,“小仙女裝店”是我和董陳誠的根據地,而“倫語裝修工作室”是鄭倫和蕭之惠的安樂窩。天底下還找得出第二對像我和鄭倫這麼大度的夫妻嗎?
“你答應了?”我還心存僥倖。
“我和她認識這麼長時間了,她幫了我這麼多。對‘倫語’的事,她一直盡心盡力,而這次‘倫語’之所以有機會發展,她也的確是最大的功臣。你説,當她提出這個想法時,我如何不答應?”
“那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我為什麼會如此迫切地想要把錢還給她?我就是不想你們之間,再有任何瓜葛啊。”我還在爭取。
“小仙,我們之間的問題,從來就跟蕭之惠沒有關係。”鄭倫繞過辦公桌,走到我面前,蹲在了我的身邊,“她説了,她現在只是把那筆錢看作一筆投資而已,她知道‘倫語’會賺錢,她只不過是想分一杯羹罷了。小仙,你不要再把蕭之惠當做我們之間的阻礙了,好嗎?”
看來,我真的是老了,我已經鬥不過那黃毛丫頭了。在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後,她蕭之惠説什麼,鄭倫就信什麼,她蕭之惠是鄭倫的恩人,幫了他太多,而我呢,我不夠坦誠,不夠有氣度,我為鄭倫付出的一切,只不過是我的自以為是罷了。鄭倫他口口聲聲地説着“我們之間的問題”,也許在他心中,我們之間之所以有問題,完全是因為我唐小仙一個人有問題。他有時會疏遠我,有時會温柔地安撫我,就像此時此刻,他蹲在我的面前,用清澈的眼睛看着我,而這一切都只不過是為了壓制我的情緒罷了。他怕我發脾氣,怕我吵到他的家人,吵到他的工作室。在他看來,我大概就是個不可理喻的瘋癲派。
為什麼三十歲的我,要聽二十五歲的他來説大道理?
鄭倫還在看着我,他拍了拍我的膝頭:“趙巴:下班。”
“不,我突然想到,我還有事。”我騰地離開了椅子,幾乎把鄭倫撞倒。我匆匆地跑出了鄭倫的辦公室,跑出了“倫語”。在“倫語”的門口,蕭之惠正在和人説笑,她的那張臉真是繽紛極了。
我在“小仙女裝店”中給董陳誠打了電話:“我接受你的美意。”我需要我的“小仙女裝店”,需要它來裝載我的感情、我的心思、我的時間。鄭倫不稀罕我的感情,他總是要我閉嘴,總是對我偏過頭去,或者索性惜字如金。鄭倫也不在乎我的心思,我不懂設計,不懂煤老闆的重要,我只會跟在蕭之惠後面照葫蘆畫瓢,就像嚼她吐出來的渣子。至於我的時間,我不想再浪費在鄭倫身上了。我應該向他學習,以事業為重,他“倫語裝修工作室”能大展宏圖,我“小仙女裝店”自然也能富貴榮華。
“小仙女裝店”的招牌重見天日了。我對鄭倫説:“既然你不需要我那筆錢了,那我就收回店面,把租金退給人家好了。”鄭倫説:“好啊,不過,人家答應嗎?你這麼出爾反爾。”我又説,賠償點兒錢就行了。就這樣,鄭倫對我的話不疑有假,幫我把招牌運了回來,掛了上去。
我又僱了板兒車,去了小甜的“女裝摺扣店”。聽説我要把貨通通拉走,小甜差點兒沒撲通給我跪下:“姐,真的嗎,你不是耍我吧?你都不知道,我晚上做夢都能夢見這倉庫,還夢見你逼我付錢。”
板兒車大叔倒是挺美,一來一回賺了我兩筆款子。
董陳誠也挺美的。他跟蕭之惠不一樣,蕭之惠是成了“倫語”的小股東,而董陳誠,是成了我“小仙女裝店”的幕後大老闆。
我並沒有把錢退還給董陳誠,而是計劃着如他所説,按月付店租。這其中的原因,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但卻是顯而易見的。既然他鄭倫不還錢,搞什麼入股,那麼我也大可以不還錢,搞個分期付款的名堂。
孫佳人和焦陽離婚的那天,是我陪她去的。她戴着大墨鏡,始終不看向焦陽。他們沒有發生任何爭執,房子歸孫佳人所有,焦陽將在近日去取回他的個人物品,之後一走不復返。在外人看來,好像是孫佳人甩了焦陽,畢竟他們看上去是男的誠惶誠恐,女的不可一世。末了,焦陽對我説:“謝謝你。”他還以為是我幫他説服了孫佳人。“不關我的事,是她自己想通了。”我説。我這麼一説,焦陽倒還惆悵了。他真是既傳統又貪心,巴不得孫佳人對他久久不能忘懷。
除了孫佳人離婚的這一天,我天天都是十二小時堅守在店內。一大早我就會把午飯和晚飯都買好,麪包、餅乾、火腿腸,跟小學時代的春遊野餐似的。有時,董陳誠會給我帶份炒麪或者米飯炒菜,我會一邊吃一邊囑咐他:“下次別帶了,店裏會難聞。”“難聞怕什麼?好吃就行了。”董陳誠這個大老闆,不在乎店內環境,只在乎我這個朋友的營養均衡。
有時晚上,鄭倫也會來。他總是在我關店門時才到,在車上對我説:“上車吧。”我一邊鎖門一邊揹着他嘟嚷:“夠會掐時間的,早一會兒你會吃虧啊?"不過,正是因為鄭倫來得晚,他和董陳誠才從來沒有打過照面。這總令我覺得我在腳踩兩條船,而且技藝高超,不會翻船。而我想:鄭倫他也是如此吧?白天有個蕭之惠,晚上有個唐小仙。
董陳誠差不多兩三天來一次,待的時間不會超過半個小時,他再也沒有對我説過越軌的話,做過越軌的事。況且,身為“小仙女裝店”的房東,他也的確是有權利時常來逛逛,所以我從未對他的到來表示出不滿,相反,我已經漸漸習慣了他所做的這一切。
“小仙女裝店”的生意每況愈下,幾乎每天都有人在我的店裏對同伴説:那邊還有一家折扣店,比這兒好。我雖不滿,卻也反駁不了。羣眾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而我自己更是心知肚明,我要是再不挖條新路出來,那真是無異於坐以待斃。
就在這時,有個快遞公司的小夥子給我送來了一個紙包。我看了看快遞單子,上面的筆跡我並不認識,而在寄件人處也只有“北京”二字。
我拆開紙包,裏面是一擦花花綠綠的小冊子,我再一細看,那是各大女裝廠商吸納加盟商的宣傳冊。看來我的大老闆董陳誠建議我改路子,去加盟大品牌了。他還真是言而有信,再一次為我搜集了信息。更加難得的是這些信息分明是經過了精心挑選的。它們不同於氾濫在電視廣告中的那些廠商,產品毫無新意,往往合作也毫無誠意,只是純粹地為了牟取短期利益,而我手上的這些,無一不是個性鮮明的創意型廠商。此外,它們皆擁有着十數年的發展歷程,而更可取的是它們大多數的發源地皆在南方,目前正在計劃滲透北方市場,所以,也許身在北京的我可以藉此過上大樹底下好乘涼的美好生活。
我馬上掏出了手機,想打個電話向董陳誠致謝,不過他關機了。這天,他也沒有來“小仙女裝店”視察。
晚上,鄭倫又是在我鎖門時,才一腳踩住剎車,將車停在了我的門口。我一上車,他就笑嘻嘻地看着我,看得我心裏直發毛。“幹嗎?”我問。鄭倫開動了車子:“電視台的大賽結果出來了,‘倫語’得了二等獎。”“哦,”我壓住了喜悦,平靜地説,“恭喜。”鄭倫不滿,瞥了我一眼:“唐小仙,這不像你啊。你應該抱住我親一口,或者説二等獎有什麼可高興的。”
倘若是過去,我想我真的是會如鄭倫所説,不過現在的我,已經脱胎換骨了。我再也不會在他鄭倫面前咋呼,再也不會想什麼説什麼,那些廢話能省就省了吧,還是“恭喜”二字最得體。
鄭倫的表情也平靜了下去:“你今天沒什麼高興的事嗎?”
“沒有。”就算有,那也應該去和董陳誠分享,而不是你鄭倫。
“小仙,你最近怎麼好像變了一個人?”鄭倫不住地看我,也不管自己是在開車了。
我咧嘴笑了一笑:“這樣不好嗎?你看,我們最近都沒有冷戰,也沒有‘辯論’。”
“這好像和‘冷戰’也差不了多少吧?”鄭倫不滿了,又皺上了眉頭,好像又要開始複述大道理了,説什麼我們之間的問題如何如何,我唐小仙身為妻子應該如何如何。我一慌,迅速地搶先開了口:“別説了,我最近店裏事好忙、好累。”鄭倫到了嘴邊的話,終於被我堵了回去。他又目視前方了,不再開口。這就對了,當時“倫語裝修工作室”擴展規模時,鄭倫也是天天好忙、好累,無力與我交談,那麼今天我“小仙女裝店”自然也能成為我的擋箭牌。
只不過我擋住了箭,擋住了大道理,卻擋不住自己心中一波又一波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