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話婆家VS孃家
我和鄭倫回到家時,只有奶奶自己在家。我婆婆那燈具店老闆陳阿姨又紮在八條五萬東南風的海洋中拔不出腳了,導致我婆婆又要在晚九點方能收工。
我以小輩的身段兒給奶奶請安:“奶奶,我們回來了。您吃了嗎?”奶奶側卧在沙發上,頭都不抬:“回來了啊。我沒吃呢,我覺得不好受。”聽了奶奶的話,我嚇得忙跑到了她的身邊。八十多歲的人,不好受可不是鬧着玩兒的。可我再一看鄭倫,他還在優哉遊哉地換鞋、撂包,並有去洗澡的苗頭。這個不孝孫,我如是想。我輕聲輕語:“奶奶,您哪兒不好受啊?”“哪兒都不好受,這頭啊,胃口啊,都不好受。”奶奶把眼睛閉得跟皺紋似的,令人揪心。我正欲呼喚鄭倫,奶奶又開口了:“我這是發燒了,燒得我啊,這心裏呼呼呼呼的。”一邊説,她還一邊抖了抖手,那動作彷彿燎燎的大火苗子。
下一瞬間,我向鄭倫尋來了體温計,並塞入了奶奶的手中:“快,試試表,要是燒得厲害,咱得馬上上醫院。”奶奶慢悠悠地把體温計往衣服裏塞,並説:“小仙兒啊,你去給我熬碗小米粥,我喝了暖暖胃。”“好。”我應允得乾乾脆脆,直往廚房跑去。“等會兒,等會兒,”奶奶又叫住了我:“再給我熱個饅頭,炒個油菜,煎個荷包蛋。”我一愣:嗯?病成這樣了,食慾竟不減?而這時,奶奶還在説:“冰箱裏還有那個醬雞腿,你給我熱一個。”
廚房中,我讓兩個爐灶齊齊燃燒,一邊烤饅頭炒菜煎蛋,一邊熬粥,而微波爐中還烘着一個雞腿。鄭倫已迅速地洗好了澡,來到了我身邊:“媳婦兒,辛苦了。”我的腦袋中黏黏糊糊:“親愛的,這,這是怎麼回事啊?怎麼你奶奶病了,你也沒反應?還有啊,她病了能吃這麼多嗎?會不會吃出問題啊?”鄭倫打開冰箱,搜索出一根火腿,撕開皮兒就咬下一口:“放心吧,沒問題。她這是十幾年的老毛病了。”我揮舞鏟子:“什麼毛病?”鄭倫邊嚼邊含糊道:“沒病裝有病的毛病。”
我把爐灶的火一熄,跑回奶奶的面前:“來,體温計拿來。”奶奶的手顫顫巍巍,掏出那小棍兒遞給我,我對着燈定睛一看,小棍兒上顯示着三十六度五。奶奶開口:“飯熟沒熟啊?”一聽這話,我臉憋了個豬血色:兜了這麼大個圈子,就是為了讓我做飯啊?媽的,越來越過分了,不但支使我,還有膽踐踏我唐小仙的智商。
接下來,奶奶拿筷子的手可穩當了,而我,卻氣得直顫悠。
我和鄭倫的晚飯,就是那根火腿以及一袋速凍餃子。餃子是鄭倫煮的,我揣手站在他旁邊:“喂,你奶奶怎麼這麼多心眼兒啊?你遺沒遺傳她這點啊?”鄭倫用漏勺在鍋裏劃圈兒:“她不是心眼兒多,她是上了年紀,變成老小孩兒了。她需要至高無上的家庭地位,需要咱們都重視她。”我撇撇嘴:“你不用説這麼好聽,我看啊,她就是天天閒得沒事幹,光想着作威作福。”鄭倫對我一瞪眼:“媳婦兒,我可不許你這麼説我奶奶啊。看在我煮餃子的分兒上,你就多擔待擔待吧。”我扭臉走出了廚房:不擔待我還能怎麼着,我還能跟你離婚不成?那她蕭之惠還不得把嘴樂到耳根子去?
我離開廚房沒兩步,奶奶又發威了:“倫倫,你出來吧,奶奶給你煮。”於是,我又活生生倒退回了廚房。奶奶您煮?怎麼使得啊?您還病着呢,快吃飽了回屋養病去吧。
夜深了,婆婆才回到家,我一問,竟得知婆婆還沒吃晚飯。我穿着HelloKitty的睡衣睡褲,跑進廚房,打算給婆婆煮餃子,哪知,婆婆竟也跟着我跑了進來,説什麼也不讓我動手,還説:“你都累了一天了,快歇着去吧。”我臉騰地就紅了:“媽,您別這麼説,您這一天,可比我累多了。”就這樣,我們婆媳倆在廚房中上演了一場搶鍋戰役。接着,那鍋叮咣兩響磕在了水池子邊上,嚇得我們雙雙停了手。再接着,奶奶的房門打開了,奶奶的聲音也傳來了:“大半夜的,吵什麼呢?你們是成心不想讓我這老太太過好日子吧?”我婆婆鬆開鍋,匆匆走去廚房門口:“媽,對不起啊,我一不小心。”我見狀,也嚷嚷了一句:“奶奶,對不起啊。”
等奶奶回了房,關上了房門,我嘟囔了一句:“還能嫌吵?説明耳朵也不是太背。”我婆婆一聽,一沒忍住就樂了。這一樂,令我們婆媳倆在同一戰壕中站得更加緊密了。而末了,我婆婆吃的餃子,又是由鄭倫操勺煮的。他説:“你們婦女同志個個是我的掌上明珠啊。”
我爸出差了,我和鄭倫遵照着鄭倫之前放出去的話,回了我的孃家,去陪我娘住住。
住在我孃家,可和住在我婆家截然不同。鄭倫的奶奶雖愛時不時地給我添點兒堵心,但在大部分時間裏,她更愛獨享自己的房間,獨享自己的電視,沙發前的茶几上擺着餅乾和蘋果等物,閒來沒事吃上幾口,逍遙似神仙。至於我婆婆,早出晚歸,歸家後也就只剩吃飯洗澡倒頭大睡的工夫了。所以,綜上所述,我和鄭倫這對新婚夫妻,生活在我婆家時,還是有頗多的時間來營造二人世界的。但在我孃家,一切可就另當別論了。
晚飯後,我媽往沙發上一坐,就招呼開了:“電視劇開始了啊,快來快來。”而這時,我和鄭倫正關着房門,輪流給對方捶腿捏腳。我扯着脖子嚷了一嗓子:“什麼電視劇啊?不看不看。”而我媽,像是隻聽見前半句,沒聽見後半句:“中央一、中央四、中央八,好多好電視劇呢,快來看啊。”鄭倫把他懷裏的我的腳放回了地上:“走吧,陪陪媽去。”就這樣,我們的二人世界咔嚓裂開一道縫,中間夾上了我媽。
電視上正在上演諜戰片,好人壞人混作一團,我媽看得津津有味、雙眼炯炯。我和鄭倫伴在她一邊,斜着眼睛用餘光交流。我説:“可真沒勁啊。”他説:“堅持堅持吧。”我説:“去,把餐桌上那橘子給我拿來。”他説:“我累了,你去吧。”突然,電視中一聲槍聲,我媽哎呀一聲,接着道:“壞了壞了,被發現了。”
在這種狀態下,我們一家三口看完了中央台的黃金檔電視劇,這其間,鄭倫拿來了餐桌上的橘子,並先送到了我媽面前,而我媽又把他當做五歲男童,誇他乖。我看不過去,説:“要是再把橘子皮給剝了,那多乖啊。”
“小仙女裝店”那位交了訂金的客人,終於成功地把她夢想中的衣服取走了,只不過,現實與夢想終歸是有差距的。那件衣服的裏襯,由我媽親手補救,她的手藝雖好過我,但與化腐朽為神奇的水平還相距甚遠。她將皺巴巴的裏襯拆開,剪去了多餘的部分,再將剩下的縫好,到末了,裏襯布料的紋路變得跟山路十八彎似的,令人家客人氣得腮幫子都鼓了。最終,我將這件表面光鮮、內裏寒磣的衣服以四折的價格出售,以答謝人家當初付訂金時的豪爽,以及致歉於辜負了人家的厚望。
我走街串巷,尋訪到了一間收費合理、手藝上乘的“服裝醫院”。在這裏,任何衣服上的傷,均可以得到治療。這裏的女工和機器,可以把任何布料上的大口子織補得像壓根兒沒撕裂過一樣,也可以將染得出界的染料漂得無影無蹤,至於什麼開線掉釦子、縫歪了紉斜了,對她們而言,簡直是小菜一碟。我將她們視為天降救兵,將整包殘次品一股腦兒塞入她們懷中:“拜託你們了。”她們對我堅定地點了點頭:“放心吧。”
蔣有虎真的給小甜打來了電話,他真的棄我而去,改投到了小甜門下。我看着小甜,她面無表情:“在看店啊。這個時間,不看店我還能幹嗎?”我都能想象得出來,蔣有虎在電話那邊手足無措,被小甜這話噎得上不來氣。果然,小甜又説:“你還有事嗎?沒事我掛了啊。”
身為小甜的老闆,以及蔣有虎的舊愛,我開始教訓小甜這個蔣有虎的新歡:“你怎麼能這麼對他?好歹,他上次也為你挺身而出,不惜得罪我呢。”小甜直着背:“挺身而出?我看他更像鯉魚打挺。”我哈哈大笑:“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混球兒啊。”真是可憐了蔣有虎,吃飽了撐的來了個英雄壯舉,結果人家不但不領情,還拿他找上了樂子。
我打電話給孫佳人,告知她我和鄭倫喜酒的時間,並説:“我可也請了小櫻桃啊。”孫佳人立馬打了退堂鼓:“啊?那我不去了。”我慢條斯理:“佳人妹妹,姐之所以請她,就是為了幫你化解你那危機。”孫佳人口氣充滿不確定:“啊?怎麼化,化得了嗎?”我為她擂響戰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其實,這話,我同樣是説給自己聽的。我想好了:蕭之惠犧牲的那十二萬,我要讓她白白犧牲,我要在她藉此染指我夫君之前,就先把此隱患撲滅。換而言之,我要儘快湊齊這十二萬,然後去銀行換幾麻袋鋼鏰兒,再然後,盡數堆到她家門口去,並説:“我們鄭家不欠你的了。”只不過,我還沒想好,我該如何湊齊這個六位數。
我煩惱地抓了抓頭髮,小甜見狀,説:“姐,幾天沒洗頭了?”我瞪她一眼:“去你的,我天天洗。我這是煩的。”小甜那張嘴,對待客人雖像春天般温暖,但對待對她好的人,卻跟刀子似的。她説:“快別煩了,煩出一臉褶子,你男人該不要你了。”不要我要誰,要蕭之惠?天啊,萬萬不可啊。
煤老闆房子的裝修圖紙已不再需要任何改動,所以鄭倫也不再需要親臨現場了。現場只剩下一個工頭,以及若干個工人,兢兢業業。對於鄭倫和蕭之惠雙雙待在工作室中,我和吳哲都感覺會天下太平。畢竟,眾目睽睽之下,他們也做不出什麼苟且之事來。
喜酒的前一天,我在店中算了算賬,這一算,我的心裏真是窪涼窪涼的。店內的營業額直線下降,店外我倒是又多了一筆開支。前天,由於“小仙女裝店”店門口的煙頭數量過多,我被穿着藏藍色制服的同志開了罰單,罰了整整一百大元。還沒等我開口批評小甜工作懈怠,小甜倒先下手了:“如今這人啊,太沒素質了,太沒公德心了。”一邊説,她一邊拿着掃帚和簸箕出去了。這下,我也不好再開口了。
我翹着二郎腿坐着,問小甜:“你説説,為什麼這幾天生意這麼不好?”
小甜在店內沒有客人時,一向站得曲裏拐彎,像個好不容易才與水平面垂直的肉蟲子:“這顯而易見啊,姐,因為咱的店由專賣店降為了雜牌店。”
我放平了腿:“可我後來進的這些貨,比之前的更好,進價也更貴啊。”
小甜倚在假模特的身上:“客人可不管這些,在客人眼裏,專賣代表檔次,雜牌代表可以討價還價。可惜,你又不讓還。”
有客人推門而入,小甜立馬站了個筆直。我託着腮幫子:小甜的話,也頗有一番道理。這幾天,的確有不少客人頻頻質疑本店的檔次,並對牆壁上告示中的“謝絕議價”視而不見,而且一議就照着半價議,經我們店方指着告示提醒後,她們還會説:“哎呀,現在哪有不講價的小店兒啊?”聽聽,我“小仙女裝店”只不過是一間小店兒而已。我振奮精神,又拍了拍腮幫子:我唐小仙必須找出生意上的出路,賺出那十二萬來,不然,她蕭之惠該不給我和鄭倫活路了。
晚上,我和鄭倫住回了我的婆家,為第二天的喜酒做準備。
就在我們清點喜糖、喜煙,以及酒水之時,我婆婆接到了一通電話,並呼喚對方為“老董”。老董?八成是宴賓樓的董老闆,我唐小仙第四任男朋友董陳誠的老爹吧?果不其然,我聽我婆婆説道:“這次真是麻煩您了啊,好,好,那明天見。”我手一抖,一包喜糖應聲墜地。明天見?這麼説,那個反對我和他兒子交往,並一直不肯召見我的董老闆董叔叔,將於明天揭開他神秘的面紗了。我倒要看看,這個看不上我唐小仙的高級人物,究竟高級在哪兒。
我媽在電話中再三叮嚀我:“聽話啊,穿那條紅裙子。”我反抗:“哎呀媽,今天這男方家的喜酒,您這女方家長又不出席,您操這麼多心幹嗎啊?”“我不操心,你能長這麼大嗎?聽話,不許穿得太素啊,這可是結婚喜酒。”説完,我媽啪一聲掛了電話。
我將那大紅色的羊毛套裙套在身上,問西裝革履的鄭倫:“難看吧?”鄭倫豎了豎大拇指:“不難看,就是有點兒像村姑。”而我婆婆是真心真意説:“好看,好看。”我婆婆穿了件紫色的毛衣,跟我站一塊兒,正好是奼紫嫣紅。我再一看奶奶,嚯,別的姑且不論,光看她塗的那大紅嘴唇兒,就相當震撼人心了。這細想想卻也合情合理,老太太活到這個年紀,還有什麼場合比獨苗孫子的喜宴更值得悉心打扮的呢。只可惜,我這個她的獨苗孫媳婦,卻被她看得跟狗尾巴草似的。
我先下了樓,去樓下一家美容院化了一個八十大元的新娘妝。我緊着對化妝師説:“淡妝,淡妝啊。”可末了,成品還是像一張面具了。看在八十的分兒上,我才沒有去洗臉。
十點半左右,我們三名鮮豔的婦女,乘坐着鄭倫駕駛的麪包車,奔赴宴賓樓。我小聲問鄭倫:“我怎麼一點兒都不興奮?只想趕緊完事兒,趕緊卸妝更衣。”鄭倫瞥我一眼:“咱倆都老夫老妻了,興奮才怪呢。”這時,坐在後排的奶奶發話了:“小仙兒,倫倫開車呢,你別吵他。”我扭臉就一句:“奶奶,倫倫他喜歡我吵,樂意我吵,沒有我吵他,他就活不好。”鄭倫和我婆婆一聽我這句話,先後都樂了,鄭倫還説:“真押韻啊。”至於奶奶,她鮮紅的嘴角漸漸往下耷拉了。
媽的,今天姑奶奶我是新娘子,誰也別惹我。
第二十話酒席上的搶親
可惜,天往往不從人願,在我非常不願被人惹的今天,卻有非常多的人前來惹我。而這其中,首當其衝的不是別人,正是蕭之惠。
“倫語工作室”一干人等最先到來,蕭之惠身穿剪裁簡單的咖啡色長大衣,腳蹬一雙米色的及膝鹿皮靴,大衣裏面,不用看我也知道,十有八九又是某色的緊身毛衫,襯托她婀娜的曲線。她化了恰到好處名副其實的淡妝,皮膚剔透、睫毛卷翹,兩片嘴唇晶瑩如冰,倒顯不出她的腦門兒有多光亮了。
她笑得得體:“鄭哥,嫂子,恭喜了。”這時,她身邊的幾員男將才紛紛開口附和:“恭喜,恭喜。”這些男人,像天生就是為了圍繞蕭之惠而生的。看看這其中的吳哲,身穿深色西裝,跟工作時沒什麼兩樣。他倒是有心在平頭上噴了不少摩絲,不過卻令自己的一顆頭顱彷彿刺蝟一般。
蕭之惠拉住我的手,好像我的姐妹般:“嫂子,你這衣服,是媽媽的主意吧?”我一愣,隨口一句:“怎麼了?”蕭之惠笑得天真:“呵呵,你穿這衣服,不像我嫂子,倒像我大嬸。”一聽這話,我倒抽一口寒氣:完了,今兒這喜宴,要見血了。誰也別攔我,看我不撕了這女人的嘴。
我手一抖,就抖開了蕭之惠的手。這時,吳哲説時遲那時快擋在了我和蕭之惠的中間:“怎麼會啊,哪有這麼好看的大嬸啊?哈,哈哈。”他一個人笑得歡,以為自己這個圓場打得多麼圓滿。殊不知,“大嬸”這二字再次折磨我的耳膜,令我和蕭之惠的樑子徹底結大了。吳哲見形勢不妙,忙轟着蕭之惠等人去就座了。我把牙磨得咯咯響,鄭倫忙説:“生氣了?有什麼好氣的?你是大嬸,我就是大叔,多般配啊。”我雙手扼住他的脖子:“不許再説那兩個字,堅決不許。”
接着,鄭倫的家人紛紛登場。我婆婆家人丁興旺,兄弟姐妹足足六人,再加上老的小的,呼啦啦一大幫。而鄭倫的奶奶,只有鄭倫的爸爸這麼一個兒子,而鄭倫的爸爸,又只有鄭倫這麼一個兒子,所以鄭姓的家人,只剩下一幫遠房的了。我管他們叫幾表姑、幾表叔等等。
我婆婆還請來了她的幾個朋友,都是她多年的工友,與她年齡相仿、神色相似,一看就知道是賢妻良母。至於我公公,我那已過世的公公生前雖是一間印刷廠的廠長,人際關係像網似的,但在如今這人走茶涼的社會,誰還能期待在人走了足足十年後,旁人仍記得自己?所以,來者並沒有我公公的朋友。
而我唐小仙的朋友,也都前前後後地露面了。蔣有虎被我安排在了小甜的旁邊,他一臉的陶醉讓我悟出了一個結論:男人單戀你一輩子的概率,比你隨手買一彩票就中五百萬的幾率還要小。小甜跟我抗議:“姐,你成心啊你?”我瞪她:“你要是不聽話,就給我回去看店去。”我“小仙女裝店”今天又休息了,我只盼着店面房東今天卧病在牀,省得出門窮溜達。
孫佳人和焦陽手挽手而至,視力稍微差點兒的,或頭腦稍微愚點兒的,都看不出他們的貌合神離。但我,一眼就看出了焦陽目光的遊離,以及孫佳人滿眼的愁思。我迎上前去説客套話:“來了?瞧瞧你們倆,手挽手跟比翼鳥似的。今後,我和鄭倫還得多向你們兩前輩學習啊。”可惜,焦陽並不給我和孫佳人面子。他抽開自己的手:“唐小仙,你比孫佳人好多了,你可千萬別向她學。”這下,孫佳人的眼圈立馬紅了。好在,鄭倫從天而降:“哎,咱們男人啊,總是看着別人的女人好。要我看,佳人可比我們小仙好多了,你是不知道我們小仙有多粗魯、多小心眼兒。”我再度扼住鄭倫的脖子:“你不想活了吧你?”
我把我的舊同事們,“金世證券”的牛馬們,安排在了同一桌,孫佳人的左邊是焦陽,右邊,則是小櫻桃。這其中,女人居多,而女人居多的地方,心眼兒也多。由於小櫻桃和公司趙董的男女關係剛剛曝光,所以,雖説今天這場合是非工作性質的,是喜氣洋洋的,眾人卻也無法開懷,生怕自己哪句話擊中那件醜聞,生怕自己步了孫佳人那替罪羊的後塵。
而我唐小仙,這個已告別“金世”、已不用再看趙董臉色過活、已擁有員工和夫君這兩面後盾的女企業家,在此時此刻這個緊張時刻,義不容辭地站了出來。我説:“哎呀,能再見到大家可真好,我可真想念大家啊。”我站在眾人的身後:“今天你們可都得吃好喝好,不然,我可不放你們走啊。”眾人開始鬧哄哄了,還有人説:“唐小仙,你好不容易嫁出去了,我今天要是不喝趴下,就算對不住你。”
我看似無意實則有意地走到了小櫻桃的身後:“還有啊,在座的各位未婚同胞們,聽我唐小仙一句肺腑之言,趕緊結婚。我告訴你們啊,婚姻這個中幸福,真是沒治了。你們也甭管什麼年齡差距、地位高低,也甭管對方是全新、還是二手,只要你們兩人兩廂情願,就趕緊往結婚奔吧。”
我這話,分明是説給小櫻桃聽的,所以眾人紛紛怔住了。他們一動不動等着小櫻桃的反應,是臉紅脖子粗,或是拂袖而去。我也在等着,因為,小櫻桃接下來的舉動,將全權決定着我將如何助孫佳人渡過這泄露醜聞的冤案。小櫻桃扭臉仰頭,問我:“怎麼個幸福法?”我雙眼含情脈脈:“甜蜜似吃糖,安全似穿着防彈衣,再也不孤獨,就算是走獨木橋,心中也會覺身邊有人陪伴。”
我縹緲的形容,把一羣金融業內的高級知識分子忽悠得眼神兒也跟着縹緲了。尤其是小櫻桃,她眼中憧憬的光芒,幾乎晃花了我的眼。她低下頭去,輕輕道了一句:“真好啊。”這下,我唐小仙心中有數了。
鄭倫呼喚我:“小仙。”我扭臉:“怎麼了?”他向我伸手:“過來,見見董老闆。”我全身一激靈,立馬瞥見了鄭倫的身邊、我婆婆的對面,有一名背對着我的大叔。那大叔漸漸回過頭來,我仔細一看:氣派的背頭,黝紅的膚色,身穿一件白色的薄襯衫,還挽着袖子。火力多麼壯的大叔啊,怪不得他一邊經營事業,一邊還能將兒子的交友自由干涉得體無完膚。
我笑盈盈地走上前去:“董叔叔,您好,給您添麻煩了。”
這時,我婆婆方才正式介紹我:“老董,這就是我兒媳婦,唐小仙。”
我眼睜睜看着董大叔的眉頭微微一蹙。看來,他才剛剛知道我的尊姓大名,看來,在我身為他兒子的女朋友的時期中,他雖不待見我,但好歹也記住了我叫唐小仙。蹙眉過後,他匆匆與我握手:“好,真是個好姑娘。”他的應變,在我眼中是純純粹粹的虛偽。好姑娘?那你幹嗎不讓我當你兒媳婦?
虛偽的董大叔迅速退下了,他説:“我那邊兒還有個熟人,我先過去招呼一下。”臨走之前,他又將我打量了一番,也許他在想,這北京城到底有多少個唐小仙,就像我當初也想過,這兒到底有多少個宴賓樓。
這場喜宴,由於沒有司儀主持人,所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拉開了序幕,一道一道的菜,就突然魚貫而上了。我清清楚楚地記得,當桌上出現清蒸某魚時,董大叔的兒子,也就是我唐小仙的第四任男朋友,董陳誠,突然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他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説:“小仙,我來搶婚了。”他那音量,吸引了至少一桌人的目光,我站在他的面前、鄭倫的身邊,幾乎魂飛魄散。
一瞬間,我的思緒就飛了十萬八千里,飛回了我和董陳誠説再見,卻決意再也不見的那天。那天,是去年北京城氣温最高的一天,太陽公公跟嗑了藥似的,興奮地要把大地燎着了。我先命令董陳誠停下他那輛歷史悠久的桑塔納,然後迅速地撞開車門,由空調呼呼作響的車內,跳到了蒸籠一般的車外。董陳誠追了下來,追上了我:“小仙,你體諒我一下,好不好?”
“我體諒你?那誰來體諒我?我已經二十九歲了,我已經和你交往快三年了,如果你那至高無上的爸爸一直不接受我,你是不是打算把我耗成一堆白骨才算完?”
“唐小仙,你這話也説得太離譜了。你就不能再多給我些時間嗎?你就不能等我在事業上先有一番作為嗎?”
“不能,我不能等了。是,你現在賺的錢是比我少,開的車是沒我的好,但我不介意,一點兒也不介意。我相信你,你在努力在進步,將來會有作為。可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麼你爸卻對你這麼沒有信心,認定我早晚會甩了你。他怎麼不想想,我要是真會嫌你沒出息,何必在你身上浪費三年的時間?三年,我的青春會有幾個三年?你爸,你爸實在是太古怪了。我要是真等到了你功成名就,説不定他又會覺得我是貪圖你錢財,反過來讓你甩了我。”説完這番話,我已大汗淋漓。
“不會的,不會的。他只是擔心我不夠好,擔心你會嫌棄我、離開我。你多給我些時間,等到他覺得我有足夠的能力來經營我的愛情,經營我的婚姻,他一定不會再反對我們的。”董陳誠的額頭亮晶晶的。
“不,我不要再等了,我不要再聽你爸的謬論了。他不能因為他自己當初沒有贏得妻子的信心,被妻子嫌沒有出息、被妻子拋棄,就將這種荒謬的論調強加在你我的身上。”
“唐小仙,住口,別再議論我的父母。”
“好,董陳誠,我問你最後一次,我對你有信心,我想和你擁有一個共同的未來,你,是不是也對你自己、對我,有着同樣的信心?”烈日已晃得我頭昏眼花,我已不想再多浪費一個唾沫星子。
董陳誠的五官已糾結,眉清目秀的他在此時此刻方寸大亂。
我對他説了最後兩個字:“再見。”
我唐小仙又自由了,在我企圖撞入婚姻的牢籠時,我卻被反彈得更遠了,連男朋友都沒了,更加自由自在了。董陳誠的爸爸是多麼愛自己的妻子,甚至將妻子的“陳”姓,冠在了兒子的名字上,可董陳誠的媽媽又是多麼鼠目寸光,她不給丈夫時間、不給丈夫激勵,在丈夫事業最低迷的時刻,拋夫棄子、遠嫁他國。可這些,關我唐小仙什麼事?他董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那我唐小仙就活該等他們十年百年嗎?
天好熱,我的淚還沒等流下來,就蒸發幹了。
“請問,你是哪位?你來搶婚?是搶唐小仙,還是搶我?”這話出自我的夫君鄭倫之口。
我的思緒被喚了回來,眨了眨眼睛,彷彿靈魂歸體。我看着依舊眉清目秀,但卻在下巴上刻意蓄了胡茬的董陳誠説:“我叫董陳誠,是唐小仙交往多年的男朋友。我們之前説過,誰要是跟別人結婚,另一個一定要去搶婚。”
我的老天爺,董陳誠他把我們於濃情蜜意之時的玩笑話,説得跟真格的似的。我目不轉睛地盯着鄭倫,心想他萬一要是氣厥過去,我好在第一時間給他做人工呼吸。實際上,鄭倫卻沒有一丁點兒動了肝火的意思。他轉過臉笑着問我:“是嗎,媳婦兒?你以前還説過這麼浪漫的話呢?怎麼到我這兒,就光想着結婚生孩子啊?”
這整件事,發生在我和鄭倫敬酒敬到鄭倫朋友這一桌之時,所以,目前像看好戲似的看着我們的人,還僅限於包括蕭之惠在內的鄭倫的朋友。為了不讓事態嚴重化,比如驚動長輩,我急中生智,一拳打在董陳誠的肩上:“你小子,這麼長時間不見,還這麼愛開玩笑啊?來來來,我給你找個位子。”
董陳誠雖流連此地,但看在我拉着他胳膊的分兒上,老老實實地跟我走了。我回頭看了一眼鄭倫,皮笑肉不笑地道:“我馬上回來啊。”而這時,鄭倫的真面目漸漸顯露,他梗着的脖子告訴我:等會兒我是免不了一頓胖揍了。
“姓董的,你怎麼在這兒?”我把董陳誠拽到了牆邊。
“你在我們家的餐館擺喜酒,這不是明擺着想讓我來出席嗎?”董陳誠揣手倚牆,好不悠閒。
“你別自作多情了,我婆婆以前是這兒的出納,所以我們的喜酒才選在這兒。”我始終眼觀四路、耳聽八方,一旦有人接近,就佯裝泰然自若。
“緣分,小仙,你不覺得這是我們的緣分嗎?北京城這麼大,結果我們還是又遇上了。”董陳誠比以前能説會道了,襯着他的小鬍子,整個人看上去已化消極為積極,再也不是大半年前那個面對我的進攻而六神無主的毛頭小子了。
“你胡扯、胡謅、胡説八道。我告訴你,我已經結婚了,我現在很幸福、很知足。你最好有多遠,給我躲多遠去。”我現在一心想速戰速決、全身而退。説完,我扭臉走向了鄭倫。董陳誠沒有糾纏我,只不過,他及時地説了一句:“我會再找你的。”
鄭倫處亂不驚的風度,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我心想:行啊你,小小年紀的,比我還扛得住突然襲擊。我挽上他的胳膊,沒話找話:“今兒氣氛還真不錯啊。”鄭倫的肌肉繃緊了,扭向我的眼神有如人民戰士看着叛徒:“你從哪兒看出氣氛不錯了?從小蕭和焦陽那兒,還是從董程程那兒?程程?我呸,難不成你叫許文強?”一聽這話,我撲哧就樂了:“夫君真是好想象力。”我正樂着,鄭倫的臉色卻白了,他臉一白,襯得他眼睛愈發紅了。他説:“小仙,剛剛我真的很怕他把你搶走,很怕今後沒人管我叫‘夫君’了。”
天啊,我身邊的人都不存在了,周圍金黃色的桌布、磚紅色的椅子,都變成了黑白,窗外的活孔雀和活鴿子也都癟了,變成了一幅畫。在我的眼中,只有鄭倫是活生生的、鮮豔豔的。這個我剛認識不久的男人,這個已與我結為夫妻的男人,剛剛竟説出如此動人的話來。這是他第一次説出如此動人的話來,我幾乎哭了。我哽咽道:“夫君你好討厭呀,你快要把人家感動哭了。”“什麼人家不人家的?又不會好好説話了,天天整一嘴台灣腔,小心我揍你啊。”鄭倫翻臉就撩下這麼一番話,撂完,就走開了,留下我一個人在那兒張着嘴發怔。媽的,我們倆怎麼就演不來温情的戲呢?
鄭倫酒量有限,喝着喝着就喝高了,從桌上抓了一把花生就往西裝褲的褲兜兒裏塞。我攔他:“哎,幹嗎呢?多髒啊。”鄭倫雙眼迷離:“髒什麼啊?我留着路上吃。”
孫佳人也喝高了,早早就伏在了桌子上,一動不動,離近了,還能聽見她有規律的鼾聲。焦陽坐在她旁邊抽着煙,雲裏霧裏的目光掃在遠處,彈煙灰時也不瞅着,幾乎燎了孫佳人那昂貴的“鍍金”的短髮。那一桌的其餘人等,倒是閤家歡,就連平時獨來獨往的小櫻桃,也藉着酒勁兒跟人劃上拳了。人類翻臉真是像翻書,前夜還同枕眠的,今朝卻形同陌路,剛剛還議論人家是非的,當下卻又和人家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了。
小甜和蔣有虎都沒有沾酒,蔣有虎是為避免酒後失態,而小甜則是説:“喝酒會發胖的。”小甜坐在那兒,跟太后似的,伸着手指:“我想吃那個,哦,那個也再來點兒。”蔣有虎則扮演太后身邊那不男不女的人物,端着盤子、揮着筷子,一切行動聽指揮。等菜都夾齊了,盤子擺在面前了,小甜才接過筷子。而接下來,就沒蔣有虎什麼事兒了。我俯首對他説:“賤不賤啊你?”蔣有虎看都不看我:“我樂意。”那句話怎麼説的來着?對,有錢難買我樂意。
蕭之惠提前離席了,她款款走到我和鄭倫面前:“鄭哥,嫂子,我先走了。工人説青荷小區那邊兒的牆磚顏色不齊,我得過去看看。”鄭倫似醉非醉,雙手捏住蕭之惠的雙肩:“小蕭,今天辛苦你了。”我見狀,忙鑽入他們二人中間,把鄭倫的手扒拉掉,再對蕭之惠説:“是啊是啊,辛苦你了。”蕭之惠戀戀不捨地走了,我擰住鄭倫的臉:“從今往後,你給我忌酒。”一喝酒就跟人動手動腳,這誰受得了?
末了,來賓們漸漸散去,剩下幾桌子殘羹剩飯以及我們一家四口。鄭倫已喪失了駕駛的能力,而我本身不具備操縱手動檔麪包車的經驗,所以宴賓樓出動了一名司機:“董老闆讓我開車送各位。”這個董老闆自從和我握過手後,就再也沒露過面。不過,我們在明,他在暗,如果他連鄭倫喝多了都知道,那他想必也知道我和他兒子見過了面。
麪包車上,我們一家四口都坐在後面。奶奶的紅嘴唇在一餐飯後,變得無影無蹤了。但她的臉色頗紅、氣色頗佳,估計是被那一桌遠房小輩兒侍奉得美了。我婆婆和飯前一個模樣,沒有酒足飯飽後的快意,也沒有主持大局後的疲態。她是一個如此平和的女人。她對我笑:“小仙,你認識董老闆的兒子啊?我看見你們倆站一塊兒説話。”我一早就料到會面對這個提問,於是也自然而然地對她笑:“是啊,我們是老朋友,不過好久沒見面了。北京真是小,今天竟然這麼就碰上了。”我不敢説假話,只敢説得籠統。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一有一天我婆婆得知那董少爺曾是我的男朋友,我也大可以説:“男朋友也屬老朋友的範疇呀。”
坐在一旁的鄭倫聽了我們的對話,沒言聲兒,只瞅了我一眼。那一瞅像是在告訴我:當着我媽的面兒,我就不拆穿你了,等咱到家關上房門,我再好好收拾你。我捂住他的眼:“喝多了就閉眼歇歇,到家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