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話:他親吻了我沾糖的指尖
晚上八點,我還在公司孜孜不倦。魏老闆有個飯局,離開公司前,問我:“今天你沒有私事啊?”我尷尬:“我人生地不熟的,哪來那麼多私事。”魏宰相肚裏能撐船,對我笑了笑就去赴飯局了。我感恩:多好的老闆,多好的公司,沒有繁文縟節,只講成效。
魏老闆前腳剛走,我後腳也走了。
倒不是因為我為人狡猾,人前一套,人後一套,而是因為一個男人給我打來電話,説他是黎志元的司機,要去機場接黎志元,問我有沒有時間一道去。
我覺得不倫不類,問:“我?我?我為什麼要去接他?”司機道:“黎先生説是給你帶了東西,要儘快交給你。”我忙説:“好,我和你去。”我想到了糖葫蘆,想象着在這大熱天裏,黎志元西裝革履,擎着個糖葫蘆,糖漿化了,滴了他一身。
不過,見到黎志元時,並不是這番情境。他神采奕奕的,並沒有和糖漿糾纏。
上了車,我才發現,黎志元拎着一個保温瓶。他打開保温瓶,裏面竟真的是兩支糖葫蘆。他對我説:“找不到小商小販,我在商場買的,可能沒那麼原汁原味。”糖漿有些化了,膩在瓶子裏。我眼睛竟有些濕潤,低着頭説道:“謝謝你。”黎志元拿出一串遞給我:“小事一樁。”
山楂不酸,卻還是逼出了我的淚。黎志元不解:“為什麼每次我想給你驚喜,你卻都要哭呢?”我一邊哭一邊吃,並不説話。
日子灰濛濛了幾日,黎志元帶着驚喜像一縷陽光般晃痛了我的眼,晃出了我的淚。我吸了吸鼻子,對黎志元説:“不知道我為什麼哭?因為我後悔啊,我不該要糖葫蘆,我該要金銀珠寶。”黎志元伸手擦掉我的淚,説:“別後悔了,下次給你金銀珠寶。”他的手很暖,真的像陽光一般。
車子隨着車流行駛得很慢,我從沒哭到哭,再從哭到不哭,它甚至都還沒有駛出機場的停車場。而這時,我看見了肖言。
他經過黎志元的車子,走向機場。我想都沒想,大喊着讓司機停下,打開車門就下了車。我對着肖言的背影喊他,他停下來,回身看見了我。
我跑過去,笑着説:“你怎麼在這兒?要出差?還是接人?”肖言説:“我來接客户。”他打量我,又看了看黎志元的車。我手裏拿着糖葫蘆,眼睛還因為剛哭過而紅着。我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解釋道:“我,我,我來接朋友,他,他從北京給我帶來了糖葫蘆。”肖言哦了一聲,顯得我的解釋多餘極了。我不知所措,説:“你要不要嚐嚐?”肖言説:“不用了。我先走了,時間要來不及了。”
肖言走了,把我留在了身後。我看着他的背影,任由糖漿一滴一滴落在盛夏的上海。我們就像是他鄉偶遇的故友,一番寒暄,便又匆匆各奔東西了。
我回到黎志元的車上,黎志元問我:“朋友?”我點點頭。黎志元又問:“男朋友?”我搖搖頭。黎志元也不再説話,車上只剩下從音響中流淌出的音樂聲。
我吃完了糖葫蘆,伸手握住了黎志元的手。黎志元顯得有些驚訝,不過,慢慢地,他就明白了我的用意。我把手上沾的糖漿分了一半給他,他的手,也粘膩起來。我對他得逞地笑,他卻反手握住我的手,親吻了我的指尖,這次,換他得逞地笑了。
黎志元的驚喜和肖言的出現,讓我把丁瀾和則淵的岌岌可危拋到了腦後。直到我拿着鑰匙開家門,我才又記起來,早上在我的通風報信下,他們應該已經見過面了。
我打開門,家裏靜悄悄的。
丁瀾的房門開着一道細細的縫,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敲了敲門。丁瀾的聲音傳出來:“温妮?進來吧。”我推開門,看見丁瀾正在電腦前敲鍵盤,像她平時寫稿子一樣,專心致志,胸有成竹。我懸着的心落下了一大半:“你和則淵,還好吧?”丁瀾的手指停都沒停,説:“我和他都需要時間再想一想。”我退出了丁瀾的房間,心慢慢落了地。無論他們會破鏡重圓,還是會分道揚鑣,我的心也都不必再懸着了。
我猶豫了一遍又一遍,末了,也沒給肖言打電話。我扔硬幣扔了五次,五次的結果都是老天爺不讓我給他打電話。我穿着拖鞋下了樓,用這枚硬幣買了個冰淇淋,吃了。我一邊吃一邊想:這種猜不透主人心思的硬幣,不花了還等什麼?
第二天,我一進公司,魏老闆的秘書就通知我,説老闆已經到公司了。我忙小心翼翼:“這麼早就到了?出了什麼大事?”秘書也一臉惶惶:“不知道,説是等大家到齊了就開會。”我思前想後,並沒反省出做過什麼不該做的事。
不過,開會前,我卻説了句不該説的話。
魏老闆説開會,我卻多嘴道:“小沃還沒到呢。”魏老闆瞪向我,眼睛裏像是能噴出火來。他宣佈:“小沃被開除了。”眾人都驚訝,而我,驚訝之餘,還被魏老闆的怒氣烤了個火燒火燎。
第三十八話:他説他離婚了
小沃前輩在美國有個個人帳户,靠着公司的分析決策,常常先一步為自己買賣股票,據説,賺了不少。我之所以説“據説”,是因為我沒眼見為實,只是耳聽為虛罷了。
小沃前輩的行徑,在公司乃至整個行業都是明文禁止的,所以,他“當之無愧”地被開除了。其實,魏老闆明裏暗裏地恩惠過:“你們可以跟着公司做交易,但記住,是‘跟着’。”小沃前輩嫌“跟着”賺得不過癮,便偷偷邁到了公司前面。這一邁,損了公司的利益,也就免不了人神共憤了。
開會時,我就在想:要是我在美國也有個帳户,我能禁得住那先到先得的誘惑嗎?想到末了,我得出個結論:還是我這種沒錢開户的窮苦百姓比較安全,連個醖釀罪惡的搖籃都沒有。
莉麗小姐忙了起來。小沃前輩這一走,她便要再招一位新的分析師了。招聘的消息才剛剛公佈,簡歷就鋪天蓋地地淹了過來。莉麗問我:“這是説明世道好,還是不好?”我説:“這是個詭異的世道,人找工作不容易,工作找人卻也不容易。”
我和其他同事也都忙了起來,用物理學來解釋,這就是受力面積小了,壓強大了。
忙了兩天,我才想起要問莉麗小姐一件事:“魏老闆是怎麼知道小沃的事情?”莉麗説:“美國公司那邊查出來的。”莉麗又説:“你是全公司最後一個問我這個問題的,而且還隔了兩天。真是遲鈍。”的確,我隔了兩天才擔憂,公司裏是不是埋着條魏老闆的眼線。縱然揭發壞人是好人的義務,縱然我也自認為是個好人,不怕監視,但眼線這種東西,我還是祈禱它不要埋在我的左右。
黎志元出現在了我的夢裏,為此,我非常惶惶。我曾驕傲地認為自己會不離不棄地守着我和肖言的過往,像個寧死不屈的大將軍,而如今,我竟夢見了另一個男人。
我夢見我一個人去遊樂場,買票的時候發現賣票的那個人是黎志元。黎志元説不用買票了,進去吧。我因為省了錢,活蹦亂跳地進了遊樂場。更想不到,每到一處遊樂設施,看見的負責人都是黎志元,黎志元説不用排隊了,直接玩吧。我歡天喜地,玩了這個玩那個,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早上鬧鐘響,我才從夢中醒過來,醒來後,我就迫不及待地打了個電話給肖言。我問:“起牀了嗎?”肖言説:“已經在上班了。”我慢悠悠地感慨:“哦,這麼早就上班啊。”我又急匆匆説了句:“那你忙吧。”掛了電話,我握着拳頭在頭上敲了又敲,自己罵自己:神經病啊,沒話説打什麼電話啊?
茉莉總是在我上班的途中給我打來電話,那個時間,在美國的她應該是剛剛下課回到家。她對我説:“聽説,則淵這次回國是要結婚的。”我心想:茉莉啊茉莉,我這個朋友你是交對了。在美國時,我就充當你為則淵而難過時的靠山,而如今我回了國,還能替你掌握他的第一手資料。不過,掌握歸掌握,我卻沒上報。我自作主張地認為,不該讓則淵和丁瀾的風波再波及到茉莉。若是斷了音訊,斷了往來,那曾經的過往就會像手中的沙,不知不覺地偷偷溜走,便再也沒有了痛和不甘。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我隔開了茉莉和則淵,卻不願斷了肖言的音訊。不但不願斷,我還死命地抓着。才剛剛夢見另一個男人,就神經質地非要聽聽肖言的聲音,行為愚蠢得就像去鞏固一座該拆遷的危城。
到了公司,莉麗小姐告訴我:“今天有三個人來應聘,魏老闆讓你負責第一輪面試。”我接下他們的簡歷,一一拜讀。世道的確是詭異,這般人個個身懷絕技,老練,精明,目前的月薪幾乎要多過了我的季薪,卻削尖了腦袋來爭一個月薪只比我多三成的位置。設想,等他們見到了我這個初生牛犢黃毛丫頭作為第一輪面試官出現在他們面前,跟他們握手時,他們一定也會呼嘯:什麼世道啊?
我悄悄問莉麗:“他們簡歷上提供的目前的薪水數是不是真的啊?”莉麗説:“基本屬實。”沒等我再問,莉麗直接解釋道:“社會太複雜,錢不是唯一一個標準。”
面試都安排在下午,中午,我夢裏的男人來找我吃午餐了。
我推辭:“我今天很忙,沒時間。”黎志元卻道:“我也忙,只有半小時時間。我現在在三樓的餐廳,你來不來自己看着辦吧。”黎志元的態度不冷不熱,讓我有些惱火。我一邊往包裏裝手機,鑰匙,一邊想:什麼叫我看着辦?什麼態度啊?等該裝的都裝進了包,我才意識到,我連猶豫都沒猶豫,就已經決定去見他了。
我到了三樓餐廳時,黎志元面前的桌子上已經擺滿了菜,不過他還沒有動筷子。
他看見我,説:“快吃吧。”他看上去有些憔悴,我問:“這幾天很累啊?”他説:“嗯,我去美國辦了離婚。飛來飛去的,睡不好。”
我的腦袋嗡嗡響了兩響。他結婚了?而我之所以得知他結婚了,卻是因為他説他離婚了。
我的驚訝並沒有逃過黎志元的眼睛,他説:“我三十六歲了,結過婚是不是很正常呢?”我附和:“正常,正常。”黎志元給我夾菜,説:“多吃點。”
黎志元的司機打電話提醒他該走了,他對我説:“你慢慢吃,我先走了。我從機場直接過來的,現在必須回公司了。”走了兩步,他又返回來,説:“放心吃,錢我已經付過了。”整個過程,我一句話也沒説。有太多出乎我意料的事,折磨着我並不發達的大腦,讓我無暇組織我的語言了。
下午回到公司,我問莉麗小姐:“我們魏老闆,結婚了嗎?”莉麗説:“沒有啊。”我又問:“你怎麼知道的?有證據嗎?”莉麗伸手探了探我的額頭,問:“你怎麼了?發燒了,還是頭上的傷復發了?”我清醒得很,只是有些因為黎志元的離婚而感到震撼罷了。
第三十九話:我有了一隻師弟
第一個應聘的人來了。他單槍匹馬就讓我想起了兩句老掉牙的小品台詞:濃縮的都是精華;聰明的腦袋不長毛。魏老闆的秘書悄悄對我説:“讓他走吧,看見他我就想笑,這樣會影響我工作效率的。”
我走進會議室,忍住笑,自我介紹後,便假模假式地與他交談起來。
魏老闆給我的任務,就是了解應聘者的過去,以及探究其性格。與他交談後,我向副總裁報告道:此人換工作換得過於頻繁,經驗廣卻不精,不過,像是聰明得很。副總裁聽了報告,給他進行了第二輪面試。接下來,他沒機會見到魏老闆,就被秘書送出了公司。
莉麗小姐還禮貌地笑吟吟:“三天內我們會給您通知。”我去秘書那裏邀功:“我説了他不少壞話。”秘書從抽屜裏拿了塊糖給我,説:“做得好,有賞。”其實這都是玩笑話罷了。正事上,我們誰都不會怠慢。
接下來的兩位應聘者,也都不了了之了。其一,驕傲得像只公雞,還沒等我問他兩句,他反而蹺着二郎腿來探我的底細了。而其二,過了我這關,卻被副總裁以“太過呆板,觀念守舊”為由而淘汰了。做人着實難,多一分嫌過,少一分卻又嫌欠了火候。
莉麗小姐又一頭扎進簡歷的汪洋,繼續淘金了。
下班時,天色已黑漆漆了。魏老闆的道別非常規律,只要天一黑,他就會加上一句囑咐:路上小心。這簡單的四個字,就討得了全公司女孩子的歡心。女孩子們常常説:“魏老闆真是個紳士。”
走在路上,我把手機從包裏掏出來又放回去,放回去又掏出來,動作就要熟能生巧了。黎志元那憔悴的面容在我腦海中悠哉遊哉地閒庭信步,揮之不去。我懊惱:中午裝什麼啞巴?怎麼也沒自然而然地問問他太太是何許人也,兩人又何以分了前程。俗話説,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若是我現在再打電話去問,該是怎樣一副師出無名?
不過這通電話我還是打了,因為我覺得有一個肖言讓我瞻前顧後就足夠了,要是再加上一個黎志元,那我的人生也未免太前怕狼後怕虎了。
我對黎志元説:“謝謝你中午請我吃飯。”黎志元的精神恢復了些:“現在才想起謝我?恐怕都已經消化得又飢腸轆轆了吧?”“怕你忙,怕打擾了你。”“忙是真的,不過不介意你打擾。”
我又沒話説了,像是表達能力一日不如一日。幸得黎志元説:“你有話要問我吧?等我忙過了這兩天好不好?”我不置可否,只是説:“你別太累了。一把年紀的人了,要懂得勞逸結合。”黎志元大笑:“沒有比你這張嘴更厲害的了。”
丁瀾表面上像沒事人一樣,該上班就上班,該應酬就應酬,依舊濃妝淡抹總相宜。不過,她卻開始吸煙了。那時,我來租房子,丁瀾對房客沒什麼苛求,只是説:“不吸煙就好,我不喜歡煙味。”可如今,她卻自己天天把房間燒得雲裏霧裏的。
我推開那仙境的門,交水電費給丁瀾。
丁瀾纖長的手指拈着纖長的煙,像一道風景。她對我説:“你和你男朋友還好嗎?”這問題在我意料之外,問得我一愣。丁瀾彈了彈煙灰,以過來人的口吻説:“別步了我的後塵。”我辯駁:“我和你不一樣。”丁瀾不屑:“隨便吧。”
離開丁瀾的仙境前,我説:“少抽幾根吧。”丁瀾卻得意:“抽煙似神仙。”這次換我不屑:“神仙?那你就別做俗事,別收我水電費。”丁瀾終於笑了,終於褪去一層她偽裝的殼。
丁瀾怕我步她的後塵,是因為她覺得我和黎志元曖昧,不清不楚的。我懶得去解釋,更懶得對她説:“你有深愛你的則淵,而我的肖言,他誰也不愛。”所以我左看右看,都不認為她這個前車之鑑值得我三思。
至於深愛丁瀾的則淵,我甚至連他在中國還是在美國都不清楚了,而我也沒有問丁瀾或者茉莉。感情的事,是冷暖自知的事。
公司招到了新的分析師,那是一個除了崇洋媚外之外,沒什麼大毛病的男人。而他的小毛病就是在他想幽默的時候,我們哭笑不得,但在他沒想幽默時,我們常常忍俊不禁。他叫傑瑞。
傑瑞從沒出過國,但自幼就有了這個洋名字。他問我:“你怎麼不留在美國?”我給了他官方的答案:“現在國內的機會很多啊,很好啊。”傑瑞坦誠:“要是我到了美國,就算藏着躲着也要留下。”我大驚失色:怎麼富強的中國還有人有這種想法?
據説,傑瑞爭取出國爭取了好幾年,一直沒得逞,還曾心灰意冷直至酗酒。這時代,有太多的“據説”,不過見識過傑瑞的坦誠,我也就不再覺得那是空穴來風,以訛傳訛了。
傑瑞家境窮,沒法仗着大把大把的銀子出洋,而他申請留學數次,數次都被拒簽了。想想也是,就他這種移民傾向,不被拒籤除非那簽證官對他一見鍾情。
魏老闆給了傑瑞一個希望。他對傑瑞説:“只要你做得好,就有機會到美國工作。”這叫對症下藥。
三十好幾,能力不錯,經驗也不錯的傑瑞,就這樣欣然接受了這份薪水有缺陷的工作。皆大歡喜,魏老闆覺得物超所值,傑瑞堅信好戲在後頭。至於我,在公司裏也正式有了一位後輩。這就像門派,我先進來我就是師姐,他就算大齡,就算資深,也是師弟一隻。
第四十話:怎麼就變了畜牲
黎志元幾天沒露面,電話卻是一天一個。他的司機我見過兩次,一次是奉黎志元之命來接我下班,送我回家。我説:“我走路才走十五分鐘,你讓司機來開車,太小題大做了。下不為例。”第二次,司機在我下班時來給我送了一束花,花送到我手裏,他就一溜煙開走了。我又不滿:來都來了,也不説送送我。女人善變,同一件事,不同的時候就不同的想法了。
這是黎志元第一次送我花,我在路邊買了個花瓶。路邊貨自然便宜,不過我買的那個,是其中最貴的。
我説:“我不喜歡花,枯萎了就結束了。還不如吃的。”黎志元卻説:“在你那裏,吃的會比花結束得更快。”
北京一個程姓男人給我打來了電話,這人不是程玄,而是程玄的爸爸。
程爸爸打來電話前,我先接到了我媽的電話。她説:“程玄好像出事了,他爸爸又不肯講清楚,只是問我你的手機號碼。”
我心急如焚,不過幸好程爸爸沒讓我焚太久,就打來了電話。他跟我媽如出一轍:“温妮,程玄出事了。”
程玄新認識了一個女的,而且一見傾心。這本是值得敲鑼打鼓慶祝的事,慶祝自六年前那心臟不健康的女人玉殞香消後,程玄首次再動了凡心。不過,程爸爸説:“那女的,那女的,是個妓女。”
程爸爸像是不懂得諸如“小姐”這類含蓄的詞,於是直接用“妓女”二字給了我個驚雷。程爸爸的嗓門也不亞於驚雷,幸得事情的原委並不複雜,所以我還能東拼西湊湊出個頭緒。
程玄認識了個小姐,那小姐長得頗像那心臟病女人,程玄就為此奮不顧身了。給了她不少錢,還因為她打了人。這一打人,鬧到了警察叔叔那兒,也就傳到了程爸爸那兒。程爸爸家法伺候了程玄,程玄就消失了,不露面,也不接電話。程爸爸説:“温妮,我也不怕家醜外揚了,你幫我把那個不孝子找出來。”
掛了電話,我越想越六神無主。程玄怎麼會認識一個妓女?心臟病的他救不了,那暫且不管是不是有苦衷,是不是出賣靈魂,但眼睜睜出賣肉體的,他就能救?
我打程玄的手機,不過他關機了。男人熱愛消失。肖言消失過,則淵消失過,而如今,程玄也玩上了失蹤。見鬼的傳染。
黎志元免疫,不被傳染,他還是主動打電話給我。我主動説:“你今天有多忙?能不能賞光跟我吃個飯?”黎志元道:“賞。”
黎志元賞光了,魏老闆卻把我留下來加班了。
魏老闆靈機一動,我們這羣手下就要給他配合上不計其數的後盾。傑瑞怯生生地問我:“你們都不吃晚飯了嗎?”我實話實説:“有事做的時候就不能吃,我們要在美國開市前得出結論。”聽罷,傑瑞就一頭埋在了工作裏。我暗暗感慨:祝你早日被調到美國。
黎志元對於我出爾反爾採取了包容的態度,他説:“你那老闆,最擅長靈光乍現,你忙吧。”我竟依依不捨:“那個,那個,好了,沒事了。我掛了。”
全天下只剩下兩個讓我省心的男人,一個是我爸,一個是黎志元。其餘的,要麼幼稚得得意忘形,要麼就像肖言那般,小小年紀偏偏就要喜怒不形於色了。我得了個結論:結過婚的男人才讓人省心,不管婚後美不美滿,結過就都老實了。
我一天給程玄撥五次電話,像是一日三餐外加下午茶再外加宵夜一般。程玄的手機一如既往地關着,既省電,又環保。
我和莉麗小姐一道下班,我問她:“男人出去鬼混,代表什麼?”莉麗小姐反問我:“哪種鬼混?”“女人。”“是固定的情婦,還是不固定的小姐?”我答:“小姐。”莉麗不假思索:“找小姐的男人是畜牲。”説完,她又緩和了一句:“至少在找小姐時,是畜牲。”
莉麗道破我的心事:程玄怎麼做出這麼畜牲的事?
肖言打來電話,我心中又小鹿亂撞了。肖言問我:“最近好嗎?”壞事我都不知從何説起,於是我也只能説:“還好。”肖言又問:“有沒有交男朋友?”我訕笑:“還沒有,我挑花了眼。”我做作道:“那個,你和你那個未婚妻怎麼樣了?她叫什麼來着?”我不曾忘記喬喬這個名字,也不會忘記。她搶走了我的珍寶,還覺得那是個可有可無的玩意兒。肖言道:“她叫喬喬。我們還是老樣子。”好一句老樣子,不痛不癢的言簡意賅。
我變得很怕沉默,兩人間的沉默,像極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我問肖言:“有什麼事嗎?還是隻是問候?”肖言説:“問候而已。”掛了電話,我幽幽地哼起歌來。失意是一種疾病,來如山倒,去如抽絲。我才絲絲縷縷地抽了幾把,肖言一露面,我的心裏又天崩地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