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就要拍大眾的,不然沒人看,就是浪費錢。”有了擋板的掩護,我無所顧忌高談闊論:“再説了,老公,就算這種種成就輝煌喜人,好像跟你也沒什麼關係吧?”
“我説童佳倩,”劉易陽雙手往擋板上一撐,把我圈在中間:“在我這許多上下級的面前,你就乖乖做一回賢內助行不行啊?少説話。”
我當真閉嚴了嘴,隨後繃着雙唇説:“老公,在你上下級面前,你檢點點兒吧,你不認為,我們這姿勢太引人遐想了嗎?”
而就在這時,孫小嬈的身影闖入了我的視線。她端着個高腳酒杯,穿着一襲低領兒緊身包臀的亮面兒皮裙,洋紅色的,好不扎眼,腳下蛇皮紋高跟鞋的鞋跟又細又長,跟她手中的酒杯腳遙相呼應。她似乎是先看見了誰,打算過來寒暄,然後才看見了我跟劉易陽。就在我們目光交會的那一剎那,她小腳一崴,一隻鞋跟險些就此作廢。她保準正在思量,那個一身名牌兒的狠角色,怎麼還沒把我這個劉易陽的正室收拾掉?
劉易陽隨着我的目光望去,隨後回過臉來勸我:“佳倩,得饒人處且饒人。”
我也收回目光:“老公,你也太低估我的肚量了。”
“誰讓你天性嫉惡如仇呢?”
“那倒是,不過我相信惡有惡報,俗話不是説了嗎,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讓老天收拾她吧,我就不出手了。”
其實我對於孫小嬈的“仇恨”,倒還遠不如陳嬌嬌來得強悍,陳嬌嬌到了今天,還是三天兩頭把“殺千刀”這個定語加在孫小嬈的大名前。而在我和劉易陽心裏,仇恨似乎倒是其次,更多的,其實是排山倒海的慶幸,實在是沒有什麼,比劉易陽的“倖免於難”更令人欣慰了。至於劉易陽的裸體,她孫小嬈樂意看就看吧,只不過看完了怎麼沒生出針眼兒來呢?
“綠野傳媒”的大頭頭在台上講上話了,內窖與他的穿戴一樣俗氣,脖子上套着大金鍊子,雙手總共四個大戒指,有黃金有翡翠。我不禁蹙眉:“我説老公,你們這麼有層次的公司,就是讓這麼一人領導着?”“這你就不懂了。他只不過是個出錢的,僱了我們這幫專業人士帶着他上上層次。”這是劉易陽今天對我的第二次不屑:“可惜朽木不可雕啊。”這句話他可是説得小聲兒。
等到領導們從大到小講完了話,自助餐會也正式拉開了序幕。劉易陽向我申請:“我去方便方便,你吃着。”我撇撇嘴:“你這兩句話能不能別連着説?影響我食慾。快去吧。”劉易陽消失在人羣中了,我端着個餐盤,望着食物饞涎欲滴卻又不能大快朵頤,這一是因為我的胃部正處於束身衣的捆綁之中,二則是因為錦錦尚未卻即將告別母乳,我為了站好最後一班崗,自然還得忌口。
孫小嬈會主動來找我説話,是我怎麼想也想不到的。
我低着頭,先看見的是她的蛇皮鞋。我沒抬臉,裝作沒事兒人似的又走了兩步,結果,那蛇皮鞋緊緊尾隨。“姐姐。”孫小嬈仍如此稱呼我,好像與我感情多麼多麼深厚。
我不得不面對她,抬了頭,看着她的眼睛:“哦?孫小嬈,有事兒嗎?”
“姐姐,你是不是懷疑我和易陽哥有一腿?”她可真該去和陳嬌嬌交朋友,倆人的措辭都是如此市井。
“哦,是懷疑過,所以我反對他借錢給你。你媽媽身體怎麼樣了?”還是我童佳倩做人同全,都這會兒了,還關心孫媽媽的健康。
可惜孫小嬈根本不理我這個茬,自顧自説她的:“我跟易陽哥什麼事兒也沒有,但你知道嗎,易陽哥在外面真的有女人。
她叫什麼我不知道,但我見過她,短頭髮,個子不高,胸脯倒真挺,而且好像挺有錢的。”
孫小嬈將陳嬌嬌概括得還真是到位,尤其是那句“好像挺有錢”。我憋住笑:“哦?真的嗎?我會好好查查,謝謝你的檢舉。”
“你不信我的話?”孫小嬈見我面不改色,略有不甘。
l“呵呵,信,也不信。唉,孫小饒,你説劉易陽到底哪兒好啊,有出色到可以腳踏兩條船的程度嗎?”我虛心請教。
“怎麼沒有?”孫小嬈誠心教導我:“首先,易陽哥長得帥,五官斯文,眉毛上還有道疤。”
“等等,”我實在忍不住了.只好打斷孫小嬈:“你説他長得帥,我就勉強認同了,可眉毛上有疤也成優點了-”
“是啊,”孫小嬈點頭:“這樣才更有男人味兒啊,這就跟好多男明星成心把皮膚哂黑是一個道理。”
“那你知道他那疤是怎麼來的嗎?”
“我問過,易陽哥就説不小心,不過我覺得,應該是打架打出來的吧。”
“呵,你該不會覺得他帥到是什麼什麼幫派的吧?而事實是這樣的,四年前我們倆有一次在外面溜達,天黑了,我沒注意我前面一個斜着的電線杆上突出來一截鐵絲,而等劉易陽注意到了時,那鐵絲己近在我眼前了。他因為拽我拽得太用力,自己就失去了重心,劃了上去,縫了八針。你繼續説,他除了帥,還有哪兒好?”
孫小嬈聽得有些失神,眨了眨眼才又開口:“哦,易陽哥還老實。”
“老實?”我又沒忍住,又打斷了孫小嬈:“老實有什麼好?光上當了。”我的話頗有所指,可惜孫小嬈領悟不到。在她眼裏,我大概是最一無所知的那一個。
“喂,我為什麼要跟你説這些?把易陽哥誇得多麼多麼好,好讓你自己偷着樂啊?”孫小嬈咋呼上了。
“不説算了。”我聳聳肩,打算走開去拿食物。
“喂,”結果孫小嬈還意猶未盡,又把我叫住了:“你跟易陽哥以前是同學?”
這會兒,劉易陽已方便完了,重新投入到人羣中,四下尋找着我。我拉上孫小嬈躲在一塊擋板之後,才回答了她的問題:“是啊,中學同班同學。”既然我打算陪孫小嬈鬧話家常,那還是暫時跟劉易陽捉捉迷藏比較好。
“我上藝稜時,也跟一個同班同學好。”孫小嬈耷拉着上眼皮,惆悵道。
“然後呢?”
“畢業後就分了。”
“為什麼?”
“因為我們除了愛情,什麼也沒有。”孫小嬈嘆了一口氣,繼續道:“我説我要闖出一片天,可結果,到了今天還是什麼也沒有,連愛情也沒有了。”
我陪着她嘆了一口氣,説了句老氣橫秋的話:“你還小,以後有的是機會。”
“姐姐,你知道嗎,易陽哥在公司裏總提到你,説你們多麼多麼幸福,説你多麼多麼體貼,我聽了很嫉妒,也很不服氣。
我往你們家打電話,去你們家拜年,都是為了挑撥你們倆。我很差勁是不是?”
“的確。”我直言不諱:“不過我以德報怨,進你一句忠告,與其攪和別人所擁有的,倒不如爭取自己也擁有。”
趁着孫小嬈傷春悲秋,我一溜煙跑了,因為以我童佳倩如此好管人鬧事,替人支招的個性,保不準再這麼鬧話下去,她孫小嬈真的會撲到我懷裏哽咽一場,繼而從此把我視為知心姐姐,可再怎麼説,她也是凱覦過我老公的殺千刀的,所以必要的距離,還是要保持的。此外,我還真是替她捏把汗:以她這沒心沒肺,胸不大腦也小的條件,要想在這娛樂圈中出人頭地,恐怕只能靠老天的眷顧了。
劉易陽終於找到了我:“跑哪兒去了你?”
“自助餐啊。”我晃了晃手上的叉子。
“可你的盤子上還是空的啊。”
“等你啊,我們夫妻有福要同享。”説完,我就率先撲向了餐枱。
就在我和劉易陽這對恩愛夫妻人見人羨之時,錦錦正在家裏承受着奶奶和姥姥的雙重呵護。我跟劉易陽回家時,她們正躺在我和劉易陽的大牀上午睡,錦錦自然是在正中間,面朝上,奶奶在左,面朝右,握着錦錦左手,姥姥在右,面朝左着錦錦右手,畫面呈現完美的對稱。
我不禁哀號:“媽媽們,您們就差給錦錦五花大綁了。”
這種場景已不是首次。自從我們上海歸來,我婆婆自然而然還是每天早晨就來報到,承擔白天照顧錦錦的重任,而我媽由於在上海跟錦錦建立了深厚的祖孫情,所以也是隔三差五就來湊湊熱鬧,慰藉自己的相思。
“咱閨女可真是個香餑餑。”劉易陽沾沾自喜。
我把我媽拽去客廳,隨後拜託我婆婆:“您快給小寶兒翻翻身吧,讓她側着睡會兒,面朝您。”
我媽嘟嘟嚷嚷:“你這海子,幹嗎啊這是?”
“媽,您怎麼又來了,房子還沒開始裝呢?”連我都快等不及了。
“沒法開始。那設計師憋足了勁兒要坑我錢,我就不能讓他得逞。”我媽倒了杯水,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您又把設計圖打回去了?這都改了多少次了?”
“那沒辦法啊,這回他又緊着給我那兒佈線,弄出不知多少個燈,多少個電源開關來。我説我們家又不是舞廳,弄那麼多燈幹嗎啊,他還挺有理,説一次性裝足了,免得今後想加的時候再拆牆皮。可佳倩你知道嗎,那電線可是按米算錢,他那兒布着布着,愣是給我布出六百多米來。坑我錢,他想得美喲。”
“行了媽,您差不多就得了。裝修本來就是個讓人吐血的差事,您要是再這麼斤斤計較,那肯定是要傷身的。”
“哪是是吐血啊,簡直就是讓他們吸血。”我媽癱坐在沙發上:“哎,這還沒裝呢,就把我累得直不起腰了。早知這樣,還不如不搬了,讓你爸給你們要一套。”
“您看您,盡説那沒用的。我跟劉易陽現在挺好,住得省心。”
“哎,不説了。”我媽打起精神,又往房間走去:“現在就只有錦錦能讓我開心嘍。錦錦,睡醒了沒有啊?姥姥來嘍。”
陳嬌嬌和崔彬的婚禮籌備得八九不離十了,日子定了,婚慶公司也選好了,酒席的菜單也出爐了,可陳嬌嬌還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童佳倩,你説我那旗袍的腰身是不是應該再改瘦點兒啊?我這一個多月應該還能再減下去三四釐米吧?”陳嬌嬌之前的暴飲暴食,在她的身材上反應得淋漓盡致。
“童佳倩,你説我那車隊,怎麼着才氣派啊?我是坐敞篷,還是坐加長啊?”
“童佳倩,你讓劉易陽教教崔彬,你説他怎麼就沒一丁點兒白馬王子的氣質呢?”
我被陳嬌嬌煩得一個頭兩個大,未了給她支了一招:“要不你去問問金玉吧,她那個婚禮辦得多成功啊。你問我有什麼用?我跟劉易陽的全部經驗可就是那兩張結婚證。”
“金玉?你還不知道呢吧?她離婚了。”
“啊?”我大吃一驚:“怎麼會?為什麼啊?”
“據説是第三者插足吧,是男的插還是女的插我就不知道了。”
“瞧見了嗎陳嬌嬌,這是一個多麼強有力的反面教材啊。婚禮氣派有什麼用?該散還是得散。”
“對對對,而你和劉易陽是正面教材,你倆最恩愛,你倆最長久,行了吧?”陳矯矯敷衍我,一門心思全在面前的珠寶上:“童佳倩,你説這兒這麼多套,我怎麼就擇不出一套能配我那粉色小禮服的呢?”
“相信我,如果你只有一套的話,那你就省心了。”我説的絕對是至理名言,適用於任何不知足的女人。
我本來以為,陳嬌嬌的婚禮已經夠近在眼前的了,可結果,竟還有人手腳比她還麻利。其實嚴格來説,那人跟我沒什麼太大關係,我甚至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但從血緣以及道德倫理的角度來説,她卻是我的姐姐,而更嚴格來説,她就是我老公劉易陽同父異母的姐姐。
這事兒之所以在劉家嚷嚷開來,是因為我公公這個當爸爸的,要給女兒置辦一份豐厚的嫁妝,可惜這麼些年來,這個家的收入和支出一直是自我婆婆統籌的,所以他不得不開了口,找我婆婆申領。而我婆婆,終於無法在沉默中繼續沉默了。
婆婆是帶着兩頰淚痕以及三張存摺來投奔我和劉易陽的,而那會兒我們倆都已經寬衣解帶正要就寢了。婆婆二話不説,把存摺往劉易陽手裏一塞:“陽陽,這些都是你的。”劉易陽頓時化作一尊石像,而我在眨了幾下眼後,伸手就在劉易陽的腰上擰了一把:“好啊你,揹着我存私房錢。”劉易陽化回為人,眼神無辜:“我哪有?”
婆婆往我們牀上一坐,掩面而泣。劉易陽捏着存摺,蹲在我婆婆面前:“媽,出什麼事兒了?”婆婆不回答兒子的問題,反倒抬眼望着我這個兒媳婦:“你爸要把錢給她。”這麼冷不丁一句,我也被震住了,腦子繞不過彎兒來:“給誰?”劉易陽更離譜,指着我問我婆婆:“爸要把錢給佳倩?”
婆婆淚眼婆娑,還是望着我。我終於開了竅,領悟了這個“她”的含義。我小心試探:“她?”婆婆點點頭,又點下來兩串眼淚。“為什麼?”我不解。“她下個月結婚,你爸説,要給她買輛車。”婆婆説這話的神色,就好像在宣佈世界末日就要到來了似的:“佳倩,你説説,陽陽還騎箇舊摩托呢,憑什麼她倒能要輛車?”我動了動嘴唇,沒説話。這問題問我,我哪の道?
劉易陽看看他媽,又看看他媳婦,自己跟個局外人似的:“你們,你們這是説什麼呢?”
我婆婆倒真沉得住氣,就跟成心吊劉易陽胃口似的,不過我可沒法眼睜睜見老公幹瞪眼,於是詢問我婆婆:“告訴易陽吧?”婆婆心説反正鬧都鬧到這兒來了,瞞也瞞不過去了,也只好告訴了,於是點了點頭。可她點完了,還是光抹眼淚不説話,我一見這情形,也只好主動代勞了。
“易陽,你會不會覺得,獨生子女太孤單了呢?”我採取了迂迴的方式。
“啊?”劉易陽更懵了:“你這是什麼意思?錦錦覺得孤單了?佳倩,是不是奶奶跟爸又逼你生二胎?”
我翻了個自眼:“跟你直説了吧,劉易陽,是你,是你有個姐姐。”
劉易陽總算反應快了一次,他扭臉就問我婆婆:“媽,我有個姐姐?”我婆婆這次只好親自作答了,因為再往下的,我童佳倩也一無所知了。“嗯,你爸跟別的女人生的,整大你十歲。”劉易陽從蹲姿一下變成了坐姿,手裏的存摺也掉在了地上:“這,這怎麼可能?”
“媽,爸在跟您結婚之前,是娶過別人嗎?”既然老公已經喪失了繼續提問的能力,但我這個當媳婦兒的只好出馬了。我自認為,説我公公二婚,總比懷疑他未婚生女要禮貌些,而且,照他當初鄙視我未婚懷孕的那個勁頭兒,理論上來説自己是不會幹出這種事兒的。
結果,我婆婆搖了搖頭:“沒有。他是跟一個女的好過,不過那女的她們家嫌你爸是農村的,不同意他們。後來,那女的嫁了個門當户對的,不過肚子裏已經懷了你爸的孩子了。”婆婆説得痛心疾首。這人生最痛心的事兒,莫過於它們發生得太早,讓你根本來不及插手。大概,在我公公跟那富家小姐玩兒命衝撞門第之見時,他和我婆婆倆人還尚屬陌路。
“這我也是這兩年才知道的。”婆婆已然把高峯哭過去了,這會兒,情緒正緩緩平復:“那女的去世了,去世前,她才把這真相跟孩子説了,然後那孩子就來找你爸了。”
“她想幹什麼?”劉易陽這問題問得緊促,他大概是認為自己的家庭正承受着外界的侵襲。
婆婆吸了吸鼻子:“她好像倒不想幹什麼,就是看看自己的親生爸爸。不過你爸倒上了心了,冷不防蹦出來個三十好幾的女兒,他那個觸動勁兒就甭提了,更何況,這幾十年了,他根本就還一直惦記那女的。”婆婆又哽咽了。這女人,無論活到多大年歲,最受不了的就是自己的男人惦記別的女人。
“過年,爸就是跟她過的?”劉易陽做了回聰明人。
“嗯。陽陽,”婆婆又激動上了:“我之前對他是一忍再忍,可你説,過年他不跟咱們團圓,這像話嗎?我去找他理論他還説,陪我過了一輩子了,也該陪女兒一年了。他這麼説,就好像當初是我害他們父女離散的,可那會兒,我還不認識他呢,我,我害得着嗎?”
“媽。”劉易陽把我婆婆擁在了懷裏。
“你爸他實在是太過分了。雖説是親生女兒,可她也三十好幾了,有工作,有房子,這眼瞅着要結婚了,過得沒半點兒不如意,可你爸還非要給她買輛車,説是當嫁妝。陽陽,你説,咱家是大富大貴的人家嗎?那是能隨隨便便買輛車的嗎?可你知道你爸怎麼説嗎?他説,這錢都是他賺的,他愛怎麼花,就怎麼花。”婆婆的情緒又往高峯上衝了。的確,公公的話是過分了。倆人搭伴兒搭了幾十年了,就算這錢是他賺的,可倘若沒有婆婆省吃位用,那還不跟流水似的嘩嘩就沒了。不過,俗話説一個巴掌拍不響,我猜也猜得到,在公公這話的前後,我婆婆肯定也不是盞省油的燈,只不過她自己的不是,她自然不會跟我們告。
“我爸他,我爸他。”這難以置信的事實,令我公公在劉易陽心中的形象轟然坍塌。
“我,我辛辛苦苦這麼多年,到頭來他就把我當個下人。”我婆婆越説越淒涼了,心中的積鬱發泄得來勢洶洶,勢不可擋。
“媽,今兒晚上您跟佳倩住,我回去找爸去。”劉易陽當機立斷,這就更上衣了
對於劉易陽的行為,我見我婆婆不表反對,也就只好默許了,只有臨了囑咐了一連串:“別衝動,衝動是魔鬼,有話好好説,有事兒馬上給我打電話,騎車騎慢點兒。”
劉易陽這一走,就走了一整夜,直到天矇矇亮了,他才回來,而那會兒,我跟婆婆才剛睡下。我在婆婆的呼嚕聲中給劉易陽開了門:“媽太累了,睡瓷實了。”劉易陽倚向我,彎着腰,把下巴硌在我的肩膀上:“你也累了吧?”
我挽着他走到客廳,坐在沙發上:“陪媽聊了一宿。你那兒怎麼樣?爸怎麼説?”劉易陽把頭枕在我的肩膀上:“佳倩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易陽,我實話實説,這種事並不算罕見,更算不上太糟糕。郎”
“呵呵,你總是這麼理智。”
“呵呵,你不用説得這麼好聽。這事兒要是發生在我爸媽身上,理智的就該是你了。”
“除了發牢騷,報怨自己的一生有多麼多麼不值,為了劉家她犧牲了多少多少,而爸又是多麼多麼無情,倒也沒什麼別的太新鮮的。我估計,這些話在她心裏憋了好久了,只不過就差一個導火索。”我挺了挺脊背:“哦,對了,媽倒是表了態了,説給你姐,啊,媽是管她叫‘那女的’,可是,我不能那麼叫吧?叫姐行嗎?”
“隨你吧。”劉易陽倒也並沒過分反感。
“媽表態,説頂多給你姐包個五千塊的紅包,要買車沒門。爸呢?態度強硬?”
“不,完全不是。佳倩,他老了。”
“啊?啊。”劉易陽的話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本來,在回去的路上我都想好了,我要跟媽站在一邊,不管這事兒到最後怎麼着,至少爸應該為他自己説的那些過分的話而跟媽道歉。”然後,劉易陽將手指插入到頭髮中,抱着頭:“可是佳倩,等我見到爸,那些我想好的話,我一句也説不出來了。我好像從來沒注意到他已經有那麼多自頭髮了,臉上還有那麼多老人斑。他坐在那兒,垂着雙手,一動不動。”
“然後呢?”我把手放在了劉易陽的膝蓋上。
“然後還沒等我問,他就開口。他説是他作了孽,是他不計後果的行為,讓一個女人為他牽掛了一輩子,守着秘密心酸了一輩子。還説,我那個,我那個姐姐並沒有怪他,也不需要他補償什麼,只是希望偶爾能和他團聚團聚,可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更自責,更要去補償。”劉易陽握住我的手:“他説,他只不過是心疼她每天上下班要擠四個小時的公共汽車,所以才打算給她買輛車的,他説,他只不過是要儘儘一個父親的義務。”
“我不知道,可我挑不出他的錯來。如果説有錯的話,那也是幾十年前的錯了,是不是佳倩?”
“可媽不這麼覺得。”
“是啊,我聽爸説,媽説了好多難聽的話。”
我仰倒在沙發上:“可以想象,哎,易陽,所以這下,我們該為難了。”
“陽陽,佳倩,”不知何時,我婆婆已站在了房門口,聽上了我和劉易陽的對話:“你們別糊塗了,媽這麼做,還不是為了你們?媽還能活多少年,還能享多少福,花多少錢?媽這麼爭,是為了把錢給你們留下啊。”説着説着,我婆婆手都抖了。
劉易陽一步跨上前:“媽,我們知道,知道,可是,我們不希望為了錢,讓您和爸翻臉啊。”
“是啊媽,那就困小失大了。”我也跨上前,幫腔道。
“佳倩,你怎麼也這麼糊塗?你不認為我們劉家虧待了你嗎?你嫁給陽陽,我們只給了你一間那麼小的房間,可是佳倩你得知道,不是我們捨不得,是我們真的沒那麼大的能力,可是,可是這些錢,媽有能力留給你和陽陽。”這時我才注意到婆婆又把那三張存摺攥在手上了。
“媽,我和易陽沒房子,只能怪我們自己沒能力,怪不到您和爸的頭上。再説了,要是我童佳倩真那麼在乎錢,也就根本當不上您的兒媳婦了。”其實,我何嘗不想有朝一日收着份禮物,拆開一瞧竟然是把車鑰匙,我何嘗不想讓我的老公結束風吹日哂,危危險險的摩托生涯,可是,倘若因此攪個雞犬不寧,我可擔當不了。所以説,與其説我童佳倩淡薄金錢,倒不如誇讚我愛好和平。
“媽,我和佳倩這麼年輕,有多少錢賺不來啊?還有,您也還年輕,別動不動就説喪氣話,以後您還得且享福呢啊。”劉易陽抱了抱我婆婆。他這個翅膀硬朗的大小夥子,似乎有多少年沒和媽媽這麼親近過了。生兒子就是在這兒吃虧,他們一旦成了人,就羞於抒發自己的親惰了,所以我公公才會説,還是丫頭貼心。
我婆婆還不依:“你們是不是都喝了你爸的迷魂揚了?怎麼就這麼説不通呢。”
“媽,那我就給您説通了吧。”我眼見時間流逝,遲到在即,索性給我婆婆下來一劑猛藥:“雖説我沒看過您手上那存摺,可我猜,頂多二十萬吧?我跟您交交心,這點兒錢,我和易陽真是看不上。您呢,要是樂意自己留着,就留着,不過您千萬別跟爸説是要給我們,我們可犯不着為這點兒小錢背上不孝的罪名。”
“你,你,你這孩子。”我婆婆沒話説了。要麼説,還是猛藥見效快呢。
“哎喲,錦錦該吃蘋果了吧?”我板下臉來:“媽,您為了這點兒小錢,就置錦錦於不顧了嗎?”
望着我婆婆匆匆奔向廚房的背影,劉易陽對我豎了豎大拇指:“媳婦兒,牛,你真牛。”
“那是,”我洋洋自得:“我童佳情這張嘴,那可是國寶級的。”
“可是媳婦兒,”劉易陽雙手握住我的肩膀:“你真不在乎嗎?”
“在乎什麼?錢嗎?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不過我跟你説啊,我窮我無所謂,但咱不能窮着錦錦,別回來等錦錦上幼兒園了,你還騎着你那突突突馱着她。郎”
“遵命,”劉易陽給我敬了個禮:“到時大不了來輛自行車,保證全新。”
“那還不如來輛三輪兒,連我一塊兒馱上”
這時,我婆婆端着個蘋果從廚房出來了:“哼,有四個輪兒的看不上,非要三輪兒。”
劉易陽的姐姐結婚時,只有我公公去了,當然,他出席的身份並不是新娘的父親,而是新娘曾經工作上的上級。我和劉易陽為了跟我婆婆保持統一立場,當然是不敢前往。其實出於好奇,我倒是挺有興趣結識這位心胸開闊的晚婚女人,不過,鑑於劉易陽與她的尷尬關係和矛盾感情,我也只好作罷。
至於公公給女兒置辦嫁妝的心願,未了還是實現了。而更難能可貴的是,那輛車,是由劉易陽出馬買下的,原因是我公公對此實在是個外行。一輛大紅色的東風標緻,十四萬出頭。我猜的真是挺準的,公婆的積蓄,並不足二十萬。
自從婆婆攥着存摺來投奔我和劉易陽的那天開始,她就一直賴在我和劉易陽的家裏,沒再回過自己家。所以錦錦又開始了跟奶奶朝夕相對的日子,二人感情驟增,這令得錦錦的姥姥,也就是我的親媽甚為不悦。“這一眨眼,錦錦就又喜歡奶奶勝過喜歡姥姥了,不行,我也要搬過來住。”這是我親媽的原話播。
“什麼世道啊這是?個個有產階級削尖了腦袋往咱這無產階級租來的房子裏鑽。”我跟劉易陽感嘆。
“咳,因為房子不是家,有愛才有家啊。”劉易陽改用我的名言,命中靶心。
陳嬌嬌的婚禮如期舉行,六輛奧迪組成的車隊,説話帶唐山口音的司儀,家常菜的酒席,還有一套套租來的禮服,真是應了八個字:麻崔雖小,五臟俱全。
陳嬌嬌笑得腮幫子都僵了:“童佳情,我終於結婚了該有的都有了,房子,婚禮,蜜月,還有鑽戒,我好幸福啊。”説到這個鑽戒,我曾結結實實嘲笑過陳嬌嬌一把。那天,我翻箱倒櫃尋出來個放大鏡,往她那戒指上一照.“哪兒呢,哪兒呢鑽石?”
“嬌嬌,你沒抓住重點。重點是你嫁給了崔彬你好幸福啊。”
“好啦好啦,怎麼都好。唉?童佳情,如果讓你度蜜月你要去哪裏?”
“去海邊嘍。”我漫不經心。
然而,然而,就是我這漫不經心的四個字,讓我在接下來的一個週末的早晨,接到了一通電話:“喂,是童佳情小姐嗎?我們這兒是旅行社,有一位陳嬌嬌小姐給您和您先生訂了一套馬爾代夫雙人豪華六日遊,費用她已經幫您付了,現在我們需要您和您先生的身份證,好為您訂機票和酒店,您看,您什麼時間可以過來辦一下?”
我一腳踹醒了身邊的劉易陽然後把電話塞給他:“你讓她再説一遍,你好好聽聽,我不相信我的耳朵。”
然後,然後,我打了電話給陳嬌嬌:“你搞什麼名堂?怎麼把我們搞到馬爾代夫去了?”
“喂,童佳情,是你説你喜歡海邊的啊,馬爾代夫可是數一數二的海邊啊。”陳嬌嬌理直氣壯。
“可是,可是,為什麼你跟崔彬結婚度蜜月,要帶着我和劉易陽啊?我們這不是電燈泡嗎?”
“錯是你跟劉易陽代替我和崔彬去度蜜月,所以,沒有電燈泡。”
“什麼什麼?你這是搞什麼嗎?”
“童佳情,我已經夠幸福了。而我之所以這麼幸福,你功不可沒,所以我要報答你。讓你的婚姻不僅僅是兩張結婚證書。我知道,你和劉易陽就算什麼都沒有,也照樣會百年好台,不過,有總好過沒有吧?反正你閨女也斷奶了,你們就去度個蜜月好了算是錦上添花。”
“陳嬌,嬌你是不是改行改到旅行社去了?拉業務,從親朋好友下手?”
“喂,那錢可是我出的啊,你聽好了,不是我給你墊上,而是我替你出。你要是再跟我這兒廢話,我可拿着我和崔彬的身份證去辦手續了啊。”
“我明自了,全明自了,你這是不惦記還我錢了吧?”
“啊,瘋了瘋了。童佳情,我真是交友不慎啊。你放一百個心,欠你的錢,我一毛也不會少還你。”
“啊,真是的,早知道這樣,我就説我喜歡歐洲了,我喜歡巴黎的浪漫和意大利的美男子啊。”
啪,陳嬌嬌終於忍無可忍,掛斷了電話。而我,也讓劉易陽一把撲倒了:“什麼?意大利的美男子?哈哈,,沒機會了,我倒是可以去馬爾代夫飽飽眼福,比基尼美女們我來了。”我反身撲到劉易陽的上面:“我這就戳瞎你的雙眼。”
再然後,再然後,劉家迎來了一次重大的變革。在一次又一次的家庭會議之後,我們全家全票通過了一項決議,那就是要將劉家的舊房出售,然後貸款購置一套四室兩廳的新房,供我們劉家六口共同居住。至於房貸,自然是由我和劉易陽來償還。劉易陽的奶奶很高興,因為她又可以吃到出自我童佳倩之手的飯菜了。劉易陽的爸爸很高興,因為貼心的孫女終於近在咫尺了。劉易陽的媽媽也很高興,因為,她早就後悔跟老伴翻了臉,後悔搬了出來又找不到搬回去的台階,而這樣一來,劉家又能重現四世同堂,朝氣蓬勃的繁榮景象了,免得她和老伴面面相覷,話不投機。
至於婆婆後悔的根源,那又説來話長了。言簡意贓的話,那就是劉易陽的姐姐雖説並不富有,月薪不高,房子偏遠,但卻真不為那輛嶄新的大紅色標緻所動。人家百般堅持,千般感恩,愣是把車給退了回來。這令婆婆寬了心的同時,面子上也掛不太住了
而對這次變革最為歡欣的人,自然非劉易陽莫屬了,眼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四個女人,外加他最崇拜的父親,又要重新團聚在他的四面八方了。歡欣之餘,難得他還顧得上關懷我:“佳倩,你真的願意嗎?只要你説一個不字,我們馬上推翻這項決議。”“算了,”我勾上劉易陽的脖子:“反正我童佳倩天性無私嘛,只要你們個個都滿意,我也就滿意嘍。不過老公,你能不能偶爾陪我回孃家小住呢?躍層啊,我們也去體驗體驗嘛。”
“成交。”劉易陽的嘴覆蓋上了我的嘴。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