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話:他來敲我的門
晚上九點,史迪文來敲我的房門。那時,我剛洗完了澡,正站在空曠處將頭甩得像一頭癲狂的獅子,而水滴正從我濕漉漉的頭髮上四射開來。我的頭很疼,雯雯在我的肚子裏活蹦亂跳,而史迪文就住在我的隔壁,與我一牆相隔,面對如此處境,我的頭就不由自主變得很疼。
我聽見敲門聲時,我的手機正好也突響。我看了看,是於小杰。我沒有接電話,而是選擇了去開門。
我發誓,我這麼做並不代表我重史迪文,而輕於小杰,因為我在開門之前,並不知道來人是史迪文,我以為,在這個時間,他正在和張陽剛小酌或暢飲。而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我以為酒店或是羅某有正事來找我,而正事,應該是暫時重於於小杰的關愛。
所以,當我打開門,看見史迪文時,我正攥着哇哇作響的手機。
我和史迪文對望着,直到手機安靜了下來。安靜有助於思考,而思考過後的我,開口説道:“你的房間在那邊。”説完,我企圖關門。史迪文一側身就跨過了那道門,正式來到了我的身邊:“你見過在酒店回自己房間,還敲門的嗎?”
換言之,他就是來找我的。
我把浴袍的領子拉了拉攏,雖説在這白色浴袍之下,我仍穿有保守的睡衣睡褲,但我仍心存侷促。“來找我出去?你幫我告訴張陽剛,我累了,不出去了。你們自己去玩兒吧。”我又替史迪文找了一條來找我的理由。
可惜,他不知好歹,又否認了:“不關他的事。”
第一百零六話:冷靜的女人
史迪文慢條斯理等着鈴聲再度停止,又慢條斯理地將電池卸下,連同手機擲到了牀上。我的目光跟隨着那拋物線,看見那本來是一體的兩部分在牀上分別歡快地跳了跳,最後靜止了。
“你又不愛他,幹嗎不放過他?”史迪文説得篤定,説得鏗鏘,且露出一副偽正義偽公平的嘴臉。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不愛他了?”我周身發冷,尤其是濕發下的脖根。
“何荷,你是個冷靜的女人,或者説,你一直在努力做個冷靜的女人,冷得好像從不與人交心,不愛人,也不渴望被人愛,被人保護。”史迪文口氣清新,毫無酒氣。我逃避着他的凝視,更逃避着他那似乎越來越深入的論調,於是我打斷他:“張陽剛呢?你們怎麼沒出去消遣消遣呢?”
史迪文眯着眼睛看着我,不言不語,就那麼直勾勾地看着我,那目光彷彿是從岩石縫隙中射過來的陽光,聚集而刺目。良久,我終於招架不住,投了降:“好吧好吧,你繼續,想説什麼,就説什麼吧。”
“我該拿你怎麼辦?”史迪文向我伸出雙手來,捧住了我的臉。他太大意,把我冰冷的濕發貼在了我的臉上,以至於我周身開始微微戰慄。他向我俯身,嚴肅的面孔在距我十公分處停了下來:“你這麼冷靜,以至於我一直以為你不會愛上任何人,不會愛上我。何荷,你為什麼不能弱勢一點,不能對我依賴一點呢?”
“因為你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面對史迪文温情脈脈的逼近,我第一次想向他將我的處境和盤托出,想告訴他:雖然你是驕傲的,強硬的,風流的,自以為是的,但你仍是吸引我的,可惜,我何家不允許我何荷弱勢,不允許我似花花草草般任由男人呵護和做主。
“難道那姓於的是?”這是史迪文的回應,硬生生將我已到了嘴邊的下文堵了回去。
“哼,説實話,我對那姓於的倒是心存感恩。”史迪文的手放開了我的臉,腰身也直了回去:“要不是他,我也看不出你對我的感情。”一邊説,史迪文一邊又再度向我伸手,這次,他捂住了我的嘴:“別開口,別否認,聽我説完。何荷,之前是我錯了,我不該用我心中既定的模式去衡量你,也許別的女人愛起來像火,像大海咆哮,像地球爆炸,可你就是你,你愛起來是和風,是細雨,對不對?你是愛我的,對不對?只是我之前一直不瞭解,是我太傻。”
第一百零七話:是你的
“我們能不能先不要提她?”史迪文又把頭縮到了他的龜殼裏,好像只要他不提,我不提,一切他不願面對,不敢面對的,就通通不存在了,好像他的龜殼固若金湯,能保護他千秋萬代。
“史迪文,做人要公平。如果你不想談汪水水,那也不要跟我談於小杰,更不要憑你那無稽的一百度五十度的謬論沾沾自喜。”我推開史迪文,手接觸上門的把手,想要替他開門。
然而,史迪文一把抱住了我,緊緊地,更像是“箍”住我似的抱住了我。他將臉埋在我的耳際,話語連同呼吸一併送入我的耳朵:“好,何荷,我們講講公平,交換彼此的真話吧。你先坦白告訴我,你肚子裏的孩子是不是我的,然後我會和你談談汪水水。”
史迪文的呼吸那麼温潤,史迪文的口吻又那麼謙卑,以至於我中了他的蠱,着了他的道了。又也許,我是真的想聽他説説他那將我比對得灰頭土臉的新歡汪水水的種種,總之,我心中的兩股力量在相互鬥爭了幾番後,強硬且虛偽的那一股最終敗下陣來,於是我説:“是,是你的。”
這似乎是我第一次親口承認,承認雯雯是我和他史迪文耳鬢廝磨的產物,承認在這世上的芸芸男子中,我獨獨選中了他做我孩子的爸爸。這和之前他的臆測以及我的默認有着截然不同的意義,無論他之前多麼有把握,以及我的沉默又多麼具有暗示性,都抵不過今日這句“是你的”的千萬分之一。這一句,彷彿是真正的白紙黑字,板上釘釘,似潑出去的水,再也不得收回。
史迪文全身的肌肉都如釋重負放鬆了下來,以至於連他的懷抱都跟着鬆了下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而我就像一隻氣球,一旦泄了氣,就一發而不可收拾,唯有愈來愈小,愈來愈軟。我流淚了,在史迪文的懷中泣不成聲。我知道,這又是雯雯在作祟。她這個多愁善感的小東西總是與我的堅強作對,我稍一鬆懈,就會讓她佔了上風。
“別哭,別哭,為什麼要哭?”史迪文輕輕拍着我的背,他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了我“弱勢”的這一天。
“我覺得很沮喪,覺得自己很失敗,覺得功虧一簣。”
第一百零八話:我不愛她
而我怔住了。和史迪文談談戀愛?和史迪文結婚?不,我從未想過。戀愛是無微不至,水乳交融,甚至卑躬屈膝的,這萬萬不是自由自在而驕傲的史迪文或“強勢”的我所擅長的。在對方面前,我們都是有稜有角的石頭,而不是包容的泥土。而結婚,就更荒唐了。倘若史迪文得知了我的處境,他大概會先仰天大笑,而後滔滔不絕批判我何家的舊觀念,以彰顯他自己的先進以及口齒伶俐。
“我們先不説情理了,”我抹了抹眼淚,力爭收回自己彷徨的一面,因為眼下,我必須去探究史迪文躲躲閃閃的一面:“我們該説説公平了。我已經把你想知道的告訴你了,現在輪到你了。”
“你想知道什麼?”史迪文的手指插入我的濕發,代替梳子為我梳理。
“你對汪水水的感情。”我一頭捲髮因失去水分而漸漸蓬鬆,而我的話卻不若我的捲髮那般迂迴。
“你很在意嗎?”
“不,我很不在意。”我悶悶地揮開史迪文的手:“只不過,我想看看你到底有什麼立場來對我的人生指手畫腳。你愛她嗎?”
史迪文抿緊了雙唇,緊得令我覺得就算我想找個鋼尺撬開他的牙關,我也插它不進。
“哼,”我不知是自嘲還是嘲笑史迪文地笑了一聲:“我這個問題問得實在多餘。顯然,你愛她,而且愛得幾乎不可自拔了吧?所以我説,你離我遠遠的吧。我不會做你女人的第二人選,更不會做你沒事兒干時的調劑品。就算,我懷了你的孩子,我也有我自己的陽關道,與你無關。”我的最後一句話説得幾乎沒了聲音。我懷了他的孩子,而且,他已得知我懷了他的孩子,這叫我們如何“無關”?我連我自己都説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