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話:神速
“你吃什麼?今天我請。”姜絢麗挽着我的胳膊,笑得有點兒過,有點兒假。“你,不生我氣了?”我可不樂於矇混過關,我覺得我還是和她打開天窗説亮話比較好。“咳,有什麼氣好生啊。都説夫妻牀頭吵架牀尾和,咱倆雖不是夫妻,可也這麼久朋友了,彆扭兩天還不就得了?”姜絢麗這番話説得順溜極了,以至於令我心頭髮毛。人心隔肚皮,真是至理名言。她翻臉翻得如此之快,我實在不好坦然受之。
吃飯時,“史迪文”這個名字一直在我嘴邊遊弋,結果又讓我和着飯一遍一遍咽回了肚子。我回想着當時姜絢麗在醫院中的怨婦樣兒,就覺得我一天不跟她把話説開了,她就一天是我身邊的定時炸彈,不定哪天就把我炸個面目全非。終於,我等到姜絢麗先啓了齒:“何荷,你和史迪文,好過吧?”
“嗯,算是吧,我們倆當初是有一段時間走得近。”我早在買飯時,就把這句話想好了。
“那現在呢?現在你們是什麼關係?”姜絢麗順藤摸瓜。
“同事關係。”我坦言。而且還是一個白班,一個夜班的同事關係。我不由想到一句話:白天不懂夜的黑。
“那,那你肚子裏的孩子,不是他的?”姜絢麗上身傾向我,音量放低問道。
“不是,當然不是。”我矢口否認。不管誰問我這個問題,我都會這麼回答。
姜絢麗沒有繼續過問孩子的來歷。她不是雞婆的人,只要事不關己,她大可以不聞不問。就算我是她的“朋友”,她也不會來“操心”我的私生活。
“好了,現在我也向你坦白。我也喜歡過他,也想過要和他交往。”説到此,姜絢麗的音量才恢復了正常,她聳聳肩,故作無所謂道:“不過這也都過去了。好了好了,你之前瞞了我,我也瞞了你,現在真相大白了,我們扯平了,對嗎?”
第五十八話:失敗者
我手裏的勺子磕在了餐盤的沿兒上,叮的一聲,引得姜絢麗抬了頭。她的眼睛紅通通的,像個兔子。我放下勺子,拍了拍她的手。我一句話也沒説,潛台詞卻是:千萬別為史迪文這等浪蕩子流淚,不值得,太不值得了。
可結果,姜絢麗還是掉了三滴淚,左邊一滴,右邊兩滴。她可憐巴巴地望着我,有種同病相憐的味道。我猛地一震,終於懂得了她與我重修舊好的原因:她以為,我們在汪水水面前,同是失敗者,所以,我們應該聯手,互相慰藉,互相取暖,惺惺相惜,南南合作。
可憐的姜絢麗,嘴硬的姜絢麗,她曾對我説過,她對史迪文的感情,僅僅是“異性相吸”,她也曾對我説過,她才不屑於與“風騷”的汪水水搶男人,可到頭來,人家史迪文還沒來得及正眼瞧她,她就早已淪陷了。
她是真真正正的失敗者。而我,我不是。我並不認為我是。
吃完了飯,姜絢麗才想到問我:“你什麼時候結婚?孩子都有了。”我呵呵笑了兩聲:“沒那個時候。我只想要個孩子,並不想要丈夫。”姜絢麗一臉的不可思議,半晌才道:“看來我們還真不是同一類人。”
下午,我以送文件作藉口,去了交易部。上夜班的史迪文和汪水水的位子都空着。史迪文的桌子上放着他的水杯——茶色的玻璃杯,杯身上有兩行菱形花紋。這和他在家用的水杯是一樣的。對於史迪文的什物,我都是憑空想想不起,見着了又覺親切,這種感覺並不好,揪心,而且心癢。
我自然也沒有放過汪水水的桌子。只一眼,我就達到了此行的目的。中午,當姜絢麗向我控訴史迪文和汪水水的私情時,我滿腦子就都是壓在史迪文剃鬚刀下的那條淡紫色的髮帶。汪水水的高挑,汪水水的白嫩,汪水水那水汪汪的眼睛,是多麼適合淡紫色。現在,在她的桌子上,不正屹立着一支淡紫色的花瓶嗎?小巧,細瓷,長頸,其中插着一支白玫瑰。那景象美極了,以至於就算她人不在,她的桌子也是這交易部的光輝所在。
我離開了交易部,該送的文件我送到了,該證實的,我也證實了。
整個下午,我都籠罩在一種説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中。我的整個思想像是顛倒了似的,二月,我對史迪文提出“結束關係”時,我是站在一個多麼高的高度,我是多麼灑脱,我是鐵了心要離開他,瞞着他而佔有壯壯。而此時才五月初,我竟有了種被他嫌棄,被他拋棄的落寞。我們之間到底是誰離開了誰?此時的他,有汪水水相伴左右,而我,只有一輛大紅色奧迪,用以悼念我和他兩年來的時光,並默許了他那沒説出口的“一刀兩斷”,即使,我懷着他的骨肉,即使,他明明知道,我懷着的,是他的骨肉。
第五十九話:放棄那個孩子
我雙腿無力,緊緊扒着方向盤。於小杰緩緩向我走來,我的手就越扒越緊。這輛車變成了我的殼,好像我只要不下車,於小杰就不能奈我何。可結果,喀一聲,於小杰就打開了我這邊的車門,他什麼也沒説,就那麼靜靜看着我,於是我説:“不,我不下車。”
砰一聲,於小杰關上了我這邊的車門。他幾步繞到另一邊,又喀一聲,拉開了另一邊的車門。他坐了上來,成為了這輛新車的第一名乘客。
“你的車?新買的?”乘客問道。
“你來找我?”我不答,反問他。也許,他在這片兒還另有熟人。
“你明知故問。”於小杰這麼以為。
“找我幹什麼?”我想,凡事皆問個明白才比較好。
“何荷,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的事,想我們的事,直到剛剛在路上,我還在想,我應該怎麼向你開口。現在我看見了你,現在你就坐在我身邊,我倒一下子就堅定了。”於小杰雙手十指交握,擱在微微分開的兩腿中間,他目視前方,臉頰的肌肉倒是有那麼一絲他所謂的“堅定”:“就讓我直説了吧,何荷。放棄那個孩子,來我的身邊吧。”
他果然説得直。放棄孩子,這和史迪文所説的“打掉”是同一個含義。我的壯壯,他已然成為了這兩個男人的眼中釘。
“不,不可能。”我否決的語調比於小杰更堅定:“你不懂女人的心,也不懂我的心,我已經是一個母親了,孩子就是我的命,而且,我們何家,也需要這個孩子。”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需要什麼?你真的不要愛情,不要婚姻,不要屬於你自己的家嗎?你真的沒有孤獨無助的時候,沒有想找個人依賴的時候嗎?”於小杰説出來話,遠遠成熟過了他的年紀。相較之下,我倒像個做事不管不顧的不良少女。
第六十話:“複雜”的魅力
“你別傻了,何荷。”於小杰把我的手從方向盤上扒了下來,包在了他的雙手中:“你以前的觀念才是錯的,你以前的生活才是混亂的,而我現在,是想把你拉回正途啊。”
我看着於小杰,他的周遭簡直閃耀了光環了。他是來引導我正確的人生的?是上天派下來幫助我的?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我們的所作所為,早晚都在別人的眼睛裏。等你藏不住你的肚子時,等你身邊莫名其妙多了個孩子時,你不怕別人的議論嗎?就算你不怕,你的孩子也不怕嗎?”
“不怕,不怕。”我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既然今天是我的“否決日”,那就讓我“不”個痛快吧。
“好,就算你不怕議論,那你也不怕那個男人嗎?你是瞞着他懷了這個孩子的,對嗎?可有朝一日,他萬一知道了,他會怎麼做?平白無故多了個親生子女出來,他會像沒事兒人一樣走開嗎?你如果真以為你能清清靜靜地過日子,那你就真的太傻了。”於小杰把伶牙俐齒髮揮到了極致,在今天,他讓我認識到了他的另一面:成熟,冷靜,理智,這與他對我的熱情和温暖矛盾極了。
而我也是矛盾的。我本來計劃得好好的一切,讓於小杰批判了個支離破碎,而我竟毫無還口之力。
“你,你讓我好好想想,給我時間,讓我自己好好想想。”我已經在乞求於小杰了,我無力再聽他説下去了。
一聲嘆息後,於小杰下了車。他已經把他該説的話,通通説了。如果説他已經盡了人力,那他接下來大可以等着聽天命了。
在於小杰走了五六步之後,我也打開了車門,下了車。我對着他的背影輕輕説道:“為什麼?你為什麼會愛我,為什麼會要這麼一個我?”我以為,我的聲音已經非常輕了,可於小杰竟回了頭,回答我道:“因為你是你,你是何荷,你不是別人。”
於是,我索性放開了聲音:“告訴我,我到底哪裏比別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