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七年前,大麥從學校畢業。他所學習的專業具體是如何使奶牛能擠出更多的牛奶。很多次大麥遇見朋友,朋友都以為大麥只是把學術化的語言説形象了,不就學的市場經濟嘛,羊毛出在羊的身上,牛奶擠自牛的奶上。但不幸的是,大麥學的的確是實打實的奶牛的養殖。兼修的是如果奶牛病了,除了把它吃了以外,還有什麼辦法。學習的學校在中國最北方的一個工業大學。在校四年裏,最牛的一件事情就是絕大部分人沒見到過一頭牛,但是大家都畢業了。這讓很多人猜疑他們是拿什麼奶操練的。
大麥要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解釋,他們學習的是科學化養殖,而不是擠奶。但事實總是越描越黑,在這個浮躁的年代,科學化養殖明顯太羅嗦,幾個月以後,大家還是隻記住了擠奶。
大麥非常聰明,所以是專業的傑出代表。
在這所大學裏,兩個專業非常有名。一個是大麥在的被人稱作擠奶班的科學化養殖專業。還有一個培訓旅遊服務業的,人稱二奶班。從名字上看,似乎擠奶班要比二奶班牛逼很多。但事實上,擠走大奶,換來二奶。所以二奶班非常的紅火,匯聚着當地最錯綜複雜的黑道白的關係。那些所謂黑道白道,經常被那些表面純潔的姑娘們搞成無間道。
在這個學校裏非常有名的事情有四一七事件。為的是一個姑娘,兩位號稱有頭有臉的人物糾結大大概三百多人,在學校裏對峙。光是麪包車就停了三十輛。
事情的緣由是,姑娘説,我認識兩個老大,都是這裏的黑社會老大。
別人不信,説,去你的,哪來的黑社會。
姑娘説,你不信,我挑撥挑撥他們,看他們帶着自己的小弟過來你就知道了。
挑撥過程略
就這樣,這兩個男的各自帶了一百多人,在學校的食堂前決鬥。當時樓上全部都是腦袋,一個拿望遠鏡的男的喊了一聲,他們沒帶槍,帶的都是棍子和刀。話音剛落,轟一聲,在原來的腦袋的基礎上,又疊了兩層腦袋。
就這樣,氣氛緊張了大概三分鐘,突然間,其中一幫的一個兄弟突然走向了對方的陣勢,人羣一陣騷動。對方陣營也走出一個,樓上的腦袋們興奮的連換氣都忘了,兩人一見面就哭,大家小聲議論道,我操,這是什麼暗號。
斷斷續續裏,大家終於聽明白,這兩人的大意是,三狗子啊,你這一走説去城裏打工,也不知道在哪個建築工地,我現在也在工地上,咱們小時候玩的真是親啊,褲子穿同一條,自行車騎同一輛,連女人都追同一個啊。轉眼這麼多年沒見了,今天真是意外啊。
在兩人抱頭痛哭的時候,越來越多人發現對面那潑人裏有自己認識的朋友,後來就全改交流了。
原來這女的認識的這兩個都是做生意的,家裏有老婆,但都沒説,又不好交待自己怎麼老是神神叨叨的,只好説自己是黑社會的,不能經常定期露面,也不方便去各種人比較多的場合,有什麼事,賓館牀上談,出什麼事,我兄弟解決。結果事情被那女的弄到了非要展示自己兄弟的時候,這兩人都沒辦法,不約而同直接去建築工地拉的民工,如果不打架,光擺POSE,一百塊錢一個人,打架價錢就加一倍。那會兒看着是緊張的對峙,其實大家都拼命看着人羣裏對方覺得眼熟,正琢磨呢。
後來三百多人一起到旁邊的食堂裏吃飯,正好價格也合適,吃着吃着還進行了聯誼活動,就差沒點篝火了。飯間談論的也都是工程問題,有的講我們這裏怎麼偷工減料,有的講我們那裏如何草菅人命,食堂大媽都以為今天的食堂是建築專業的學生包場。民工的飯量大,等學生來的時候,飯和菜全都沒了。而學校附近的飯店聽説邊上有黑社會鬥毆,都嚇的關門走人。所以苦了學生,餓了一天。這個女的也因此倍受指責,理由是她引起了這個學院的一場饑荒。
這個鬧劇發生以後,使純樸的學生更加不相信有黑社會的存在。大家覺得,只有香港電影裏才有黑社會。並且紛紛發表意見,説香港人糊弄人,為什麼老拍黑社會呢。我們有理由堅信,祖國,當然包括香港,是沒有黑社會的,儘管香港不少拍黑社會的電影是黑社會投的錢。
還有覺得難堪的那個女生,她和那兩個男的紛紛發火,大意是,你這個騙子,你根本不是黑社會的,你根本不是個壞人,你居然騙我説你是黑社會的,博得了我的好感。你現在叫我在學校怎麼混啊,同學都説,你再上演一次五湖四海,咱們就餓死了。你這騙子,早知道你不是好人,沒想到你連個壞人都不是。
半年後,這個女生被不明身份的人劫走輪姦。劫走是事實,輪姦是大家的想象,要不劫走幹……什麼呢。失蹤兩天後的中午,她被用完以後還被扒光衣服扔在學校食堂門前。一台黑色奔馳和白色麪包車揚長而去,女生被一千多人圍觀了十幾分鍾,期間沒有人敢上前解開繩子救她,大家覺得,按照香港電影的路子,這附近的樓裏指不定有什麼狙擊手,誰上前一步誰倒黴。期間,110收到了五百多個報警,要求出警。這説明只要是免費的電話,老百姓都願意撥打。
在警車來之前,大麥是唯一一個路過此地並毫不猶豫上前去解繩子的人。在他要解繩子的瞬間,警察到了,最後解開繩子這個事情自然交給了警察。繩子被解開後,披了些東西的女生照着大麥就是一耳光,説,流氓。你看夠了沒有。
羣眾譁然,紛紛慶幸感慨,這年頭,見義勇為果然都沒好下場。
大麥被抽暈了三秒,嘀咕着往回走,走了三步,摸了一下臉,轉身回到老地方,以豹的速度熊的力量抽了那女生一下,連旁邊的特警都沒反應過來。
這種在警察眼皮底下發生的暴力事件是不能被允許的,大麥被一起帶到了警察局。半個小時以後大麥就出來了,走在學校,陽光愛撫,掌聲歡迎。
大麥就是這樣在學校奠定了他的地位。這事情有太多的第一了,首先,他是第一個打女人的人,其次他是第一個在警察眼皮底下打人的人。那可是真正的眼皮底下,都快近到不能對焦了。
(4)
大麥因此得到男人的崇拜,女人的愛慕。要女人愛慕很容易,因為愛慕虛榮本來就是女人最喜歡的兩件事,但男人崇拜男人是挺難的一件事情。你看過動物世界嗎,你知道雄性間競爭是多麼激烈殘酷,尤其是趙忠祥温厚的一聲——“雨季過去了,又到了交配的季節”之後,跟着的肯定是血腥的鬥爭,為的就是得到雌性的愛慕。
作為奶牛專業的高才生,大麥被學校的同學和老師一致推選為學院一年一個的“優秀奶牛鑑別師”。另外一個頭銜是鑑定母豬的。這些都是義務的幫助農民兄弟。能得到這個榮譽的人不多,隔壁班的另外一位高才生就是因為鑑定豬特別準,所以經常受到學校表彰,還有一等獎學金,並被農民兄弟們授予了旌旗,旗上燙金的四個大字,慧眼識豬。
大麥基本上不懂奶牛,但鑑定“優秀奶牛”鑑別的特別準,甚至在畢業以後還被追授予“優秀優秀奶牛鑑別師”。
大麥説好的牛,肯定全是奶。大麥基本上不懂奶牛,他只能從顏色來分別奶牛和水牛,從照片角度,水牛是彩色的,而奶牛是黑白的。所以鑑定也是瞎鑑定,先摸摸蹄子,再跑一跑,旁人看着都覺得是鑑定種馬。
大麥覺得,牛都是人帶去的,他能鑑別人。
大麥對自己鑑別人的本領深信不疑,並將此認定是一種本能。他把自己所有認識的朋友中圈定了一批,覺得這些朋友都是好的,並且分發二十元一張飯卡。為了不讓朋友有被施捨感,大麥説負責食堂的是他朋友。大家都説,原來你食堂有人啊。
大麥有很多兄弟,大家看着一樣的書和電影。大麥説,這好看,兄弟們紛紛傳閲。兄弟和朋友有什麼區別呢。從電影上就可以看出端倪。《兄弟連》為什麼不叫《朋友連》,因為兄弟就是送死的,朋友更多是送你死。在香港電影裏,一般只要説出,“真是我的好兄弟”這七字咒語,這人肯定活不過五分鐘。
到了畢業分配的時候,這些人主動放棄了分配,跟隨大麥來到了孔雀鎮。一共七個人。大家坐着慢火車,搖搖晃晃,穿過一座山,再穿過一座山,從土山穿成了石頭山再變成土山,一千多公里路開了三天,開的大家直後悔沒騎自行車去孔雀鎮。
慢火車喜歡停站。小站和小站間相隔三十公里,這老火車需要二十公里的距離把速度提升到比自行車快點,然後需要十公里來減速。每個站台都冷冷清清破舊不堪。暗綠色的火車更讓人覺得時光這樣慢,周圍人這樣慢,連趕火車人的奔跑都在空氣阻力裏變緩慢。最主要的是,在中國,暗綠色就代表慢,比如火車和中國郵政。
(5)
旅途上,大麥的兄弟,以傻和一跟筋聞名的王智問到:大家説,這火車這麼慢,如果後面有列紅顏色的快車要超車怎麼辦?
另一個兄弟萬和平説道:你以為火車和你一樣,都一跟筋上跑啊。當然分快慢車道啦,你看旁邊,就是快車道。
大家紛紛看旁邊,問:哪呢?
王智顯得很開心,一般來説,問題越弱智,接受教育越高的人越回答不出來。當然,王智是情不自禁問出這樣的問題。
另一個兄弟婁梯回答道:你們太笨了,這火車當然有規劃,比如咱們這班的這條線,算是車比較多的,慢車開了多久後,再發一班快車。數學懂嗎。
萬和平問道:那咱們的車是三天到達,一天一班,還有一天就能到的快車,咱因為票價貴沒有買,那一天就到的車也是一天一班,那按道理我們這一路已經有三台快車超過我們了,怎麼一個都沒看見?
有人説:可能是超了,但咱們沒發現,比如晚上超的。
萬和平説:那怎麼可能,這就一條鐵路。
婁梯説,可能在我們看不見的邊上有一跟快車道。
萬和平説:你以為這高速公路啊。
大家都覺得,有必要問問列車員。
列車員的回答是,神經病,我怎麼知道。
帶着疑惑,火車到了一個新站。大麥説,這站真新,以前都沒見過。
王智説,咱們的孔雀要到沒。按這時間快到了。
大麥説,這火車沒準。剎車都要剎幾公里,這哪有個譜。
王智問:這什麼站?
大麥説:新站,叫和平鎮。
王智笑道:萬和平,你的鎮到了。
萬和平説:你的鎮才到了。
大麥説:快下車,我的鎮到了。狗孃的又改名了。這樹我認識。我還刻過字。就是這沒錯。
這時候火車已經移動。
大麥招呼説,下車下車,快下。
王智折回過來説,門已經關了。
大家都還在收行李,萬和平説,關鍵時刻,你跑的夠快的。
大麥説,跳窗。不要揹着行李跳,先把行李扔出去,再跳。
因為畢業行李太大,大家收拾折騰了將近一分鐘,車還沒開出站。
大麥説,扔。
大麥率先把自己的行李扔了出去。然後二十多包大行李都從窗口飛了出去。大麥説,和平你先跳,大家準備好跳。沒事情,還沒一米高。
和平從窗口探出,馬上縮了回來。
大家問,怎麼回事。
和平説,地勢突變了。
大家探頭一看,火車已經以每小時10公里的速度出站,但那站是半山上修建的,出了站落差回到了十多米。
萬和平説,不能跳了,這就是跳樓了。
大家看着和平鎮抽離出視線,惆悵萬千。大麥説,沒關係。這樣正好,把行李都扔了,一切重新。別鬱悶了,我們要想,這世上,此時此刻,肯定有比我們更鬱悶的人。
此時,一老太走到大麥跟前,説,年輕人,我的行李被你們扔了。
大麥説:看,這就是更鬱悶的人。
老太説:年輕人,我行李裏很多東西。
大麥問:是誰把老太的行李扔了?
沒人發聲。
大麥問:阿婆,你的行李放在什麼地方。
老太説,頂上。
大麥説:這頂上這個綠的,是不是你的?
老太説:我的也是綠的。但那個不是我的,我那個綠麻袋用紅繩扎的。
王智説:這我的行李。這不是綠的嘛這。
大麥問:你的行李怎麼沒扔?
王智説:我扔了。
大家道:那你扔的是誰的。
王智説:我的啊。
大麥説:你的不是在上面嗎。打開看看,是不是你的。
王智把行李拿了下來,打開一看,説:是我的,是我的。
老太直跺腳:你把我的給扔了。
王智説:哎呀,對不起了。
大麥説,阿婆你看這樣——阿婆你先別叫,扔都扔了,這樣,你看我——你看着我,我把這行李給扔了,公平不公平。
説完,王智的行李被扔到窗外。
老太説:我這包裏還藏了兩千塊錢。
萬和平説:你怎麼證明——大麥攔住説:好,那就還給你。大家掏錢。我有六百。王智你掏兩百,其餘的每個人負責一百。
王智説:大哥,你別掏那麼多,我自己有四百。
萬和平説:這不行,人家説兩千就兩千,怎麼證明是兩千。包都扔了。
大麥説:所以只能人説兩千就兩千,那你別給了,我再多加一百。
萬和平説:別別,我給。
老太還在旁邊叨唸説:這是我看病錢這是我老伴看病錢。
大家湊的那些錢加上有經過此節車廂去餐車的人以為是募捐給的一些零的,加起來一共兩千六百多。大麥説:好,給你,還帶包裏別的東西的錢。這下清了,你如果能找回包來,我們也不管。你從現在就不要説話了。
老太説:我老伴——大麥打斷説:你不要説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