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這是我趕路最快的一次,不僅僅是擔心喜樂的安危,而且也因為喜樂不在。女人總是拖慢事情的進度。小扁似乎沒有從前那麼可愛,但是越來越專業。穿越一個個城池小鎮似乎只在須臾之間,而氣候甚至越走越暖。當兩天後到達逐城,樹上甚至還掛有幾片葉子。
這一路,我才明白盟主是用來幹什麼的。首先,盟主住客棧不用花錢,難怪這麼多説好聽了是四海為家説難聽了是無家可歸的江湖人士拼死拼活要當盟主。
只是萬永實在是卑鄙的人,沒想到比武輸掉不説,還做出這樣卑鄙下流的事情。我在想他會提出什麼條件,什麼都可以,盟主不做也可以,況且不知道怎麼樣稀裏糊塗做上盟主的我,就位以後發生和需要解決的第一件事情居然就是女人被綁架了,真是一個無法傳頌的開頭。
(九十一)
當我一路不停歇地去往逐城的時候我突然有種奇妙感覺,發現有的時候一個人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但是,我深信,是有的時候,就是偶然。孤獨的劍客應該只是看上去孤獨而已。
我感覺不消片刻就到了逐城。又到逐城,一切都變得熟悉,很快就到了永朝山莊,沒有讓人傳話就被直接請了過來。
萬永已經等候我多時。
我開門見山道:喜樂呢?
萬永説:放心,她一切都好。
我説:你為什麼要做這個,太不君子了。
萬永説:你錯了,我恰恰是太君子,才做這個。
我説:怎麼説?
萬永説:其中太複雜,不方便對你説。
我説:不方便對我説是真的,複雜是假的吧?
萬永説:不瞞你説,我把你逼到我山莊,是要讓你答應一件事情。
我説:你説。
萬永説:答應了這事情,喜樂就放出來歸你。
我説:説。
萬永説:就是不要當這盟主了。
我説:可以。
萬永微微吃驚,説:為什麼這麼爽快?
我説:因為我就不是為了當盟主才去比武的。
萬永説:我這是為你好。
我暗笑兩聲,説:好,那誰當盟主?
萬永説:我。
我説:你怎麼讓江湖信服?
萬永説:那就要你配合,你要消失一段時間。
我説:你讓我消失我就消失,那太沒尊嚴了。
萬永説:這是為你好。你自然會知道。誰當這盟主都是死,除了我,因為這位置本來就我的,這比武也是我發起的。
我説:看來這位置非是你的不可。你是很想當盟主啊。
萬永哈哈大笑説:這不都是空的。武功比我等高的多的是。
我説:是啊,你劍在鞘內的時候比劍出鞘的時候厲害多了。
萬永又哈哈大笑説:我只是好奇,這靈的秘密,你能不能躲過去。
我説:那如果躲不過去,是不是要死在你的好奇心裏?
萬永説:怎麼會,我有的是解藥。
我説:靈為什麼在你這裏?
萬永説:説來話長,一言半語説不清楚。
我説:我看也很難説清楚。你也知道,少林是被滅城毒害的。但是滅城毒好像只有你們山莊有。
萬永説: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説。這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大家都知道只有我有滅城毒,那我用滅城毒來毒死你們少林,那我豈不是很笨。
我説:不多説了,喜樂呢?
萬永招呼道:把姑娘請上來。
一幫人退下去帶喜樂了。
萬永説:友誼歸友誼,有些事情,太複雜,你不要攪在其中,我們説好,你帶着姑娘,消失在江湖裏,最好不要出現。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關你的事情。不管有什麼困難,到山莊來找我,我都會支援你。只要你不要出現在江湖裏。你已經沒有必要出現了,實話告訴你,盟主這位置,誰坐誰死。你已經有一把這麼好的劍,一切足矣。過日子去吧,像我和你決鬥時候那把劍的主人一樣。
我説:我不需要你幫什麼。在雪邦的時候,我讓人給喜樂去做過冬的衣服,我希望能拿到這些衣服。
萬永説:你現在不要去雪邦,尤其不要去盟主堂。為這些小事送命,多麼不值。我不騙你。
我説:好,那我連雪邦都不去。
萬永説:好。
這時候,喜樂被領上來了,看到我就衝了上來,哭泣不止。
我仰頭問:你沒有對她做什麼吧?否則——我手扶了扶腰間的劍。
萬永哈哈大笑説: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我是做大事業的,什麼樣的女人,只要會有麻煩,都犯不着碰一下。
我説:好。我現在就走。
萬永説:等等。
説完讓人給我一個袋子。我擲在地上,説:不要。
他説:你拿着,日後你就會需要。
我説:不可能。
我拖着喜樂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喜樂説:我以為再見不到你了。
我説:怎麼可能?
喜樂問:我怎麼在萬永的山莊裏?
我説:你難道不知道?
喜樂説:我不知道。
我停下腳步,看看身後,説:再不來這鬼地方了。
喜樂緊緊依着,問:小扁呢?
我説:在門口。
喜樂説:還好什麼都沒發生。我夢見小扁死了。
我説:它還活着。它吃那麼多,長那麼小,營養一定過盛得厲害,放心,死不了。
喜樂説:我一直很害怕,從醒來以後。
我問:你什麼時候醒來的?
喜樂説:就剛剛一炷香前。
我説:怎麼回事?
説到這裏我們就到了門口。喜樂遠遠就聽到小扁叫,激動萬分,上前摟住馬脖子,差點哭出來。幸虧最後淚水沒有掉下來,否則我就和馬是一個地位了。
我們再轉身看着夕陽裏的永朝山莊,百感交集。
(九十二)
到了逐城,找到一個充飢和小坐的地方,外面下起冬雨。我一向討厭下雨,因為這讓我的鞋子變得很濕。
街上已經沒有行人,店裏有微弱的光芒搖曳。我看着喜樂,在哈氣已經成霧氣的時候裏,覺得異常温暖。
我問:喜樂,怎麼回事?
喜樂説:你當上盟主後,我就在小扁那裏等你。結果有幾人上來説你讓我過去,會見各位長老。我就跟着一起去了,拐了幾個彎兒,我説,這不是路。然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問:那你住在哪裏?
喜樂説:我什麼都不知道,我都以為我死了。醒來時候,我發現在一個很好的房裏,還有很多女人伺候換衣服什麼的。
我嘆氣説:你沒事就好。
喜樂説:萬永為什麼綁我。他要什麼條件和你換?
我説:他要我消失不見,越久越好。
喜樂説:然後他做盟主。
我説:對。
喜樂説:那也很好。這樣,你也沒有什麼要做的了。
我説:我覺得也是。我想問問師父。
喜樂説:師父在哪兒?
我説:應該在雪邦。不過我們也許應該先去長安,看看那老頭兒。他總是知道些什麼。
喜樂説:我不知道你總是要想知道什麼。
我説:我若知道,我就不用處處尋求了。
喜樂説:你答應了萬永的。
我説:我想,其實我可以反悔,回到雪邦,繼續做我的盟主,看好你,別讓你再給綁了。只是有一句話很奇怪。他説,除了他,任何人坐這個位置,結果都是死。
喜樂説:你可以當是嚇唬你,也可以當是真的。只是我知道你如果真開始做所謂盟主,肯定要有很多麻煩事情,不是我們能想象的。
我説:我沒想過這個。只是我知道,事情總有點蹊蹺。
喜樂説:是啊,事情總是有點蹊蹺。
這個時候,有人到我們身邊,放下一封信件,低頭匆匆離開。
信件上面署了一個“萬”字。
我打開信件,首先抖出來的是一張有效的銀票,有足足一千兩。然後是一張紙,上面寫:
朝廷行為,速速抽身,莫去雪邦,看完對摺。
(九十三)
我給喜樂看過,喜樂問:我都看得明白,可是什麼叫看完對摺呢?
我邊對摺邊説:就是看完以後對摺起來,好好保存。
兩片紙碰到一塊時候,突然躥出一團火焰,紙條頓時化為灰燼。
我和喜樂嚇了一跳。幾乎忘記紙條上的內容,半天回憶過來,我喃喃道:朝廷行為,朝廷行為是什麼?
喜樂説:不知道,只知道皇帝來都住永朝。
我説:是,他的家世不就是給朝廷做——
我想半天想不出合適的詞語,問:喜樂,你説呢,我聽你的,這次。
喜樂問:你能不能像無靈這人一樣,隱居在江湖裏?
我説:我和他不一樣,他是自己身上發生太多事情,已經疲倦。我是還不知道很多事情,想要知道。
喜樂説:你可以偷偷知道,做盟主後,反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你不記得,我們一路上,多少人要拿我們性命,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們是誰。
我説:可能大家只是好奇,都來試試我的眼睛是不是好使。
喜樂説:我什麼都聽你的。
(九十四)
那天我們終於決定,退出這剛起爭端的紛爭。想來喜樂是想這一刻想了很久,她失眠很多晚上想我們要把房子豎在哪裏。有一點很奇怪,雖然沒少血光之災,但是似乎一路上都不缺銀兩花,最後還剩餘下不少,足夠過很大一陣子。對於這樣的結局,喜樂是預謀已久的。我開始考慮,一個女子,需要的是什麼?而自己需要的,似乎還沒在混沌之中形成。既然這樣,先成全別人,也未嘗不可。而且,一切在於心中想為,而不是當前行為。我想,我只是年少好奇而已。而喜樂,可能只是害怕我年少太好奇罷了。
兩年後。
是年,非旱即澇,天下大荒,皇帝病死,太子即位。比起我記憶裏在寺廟裏帶進喜樂的那場,更加淒涼混亂。那年的大災,帶來了喜樂。這究竟是一個如何的姑娘,我已經失去判斷,如同以前所説,她偷了萬永的號稱萬能的解藥,對於這樣猥瑣的行為,我內心深處卻是大為讚賞,我假裝可見了她內心深處的想法。正是所謂的一切在於心中想為,而不是當前行為。
我可以這樣説這年的災亂。中原遍地已經是人吃人的情形,而且大家都已經吃紅了眼,吃出了一個惡性循環,瘦的人,沒人吃,只挑有肉的,吃了肉,自己有點肉了,一個不小心就給別人吃了。我想,一切的所謂文明和秩序,都是温飽之後的事情,而似乎難以生存的時候,原來看似不錯的世界居然是如此沒有人性。我想,和喜樂當初的決定是對的。不管萬永説的是不是真的,永遠都要在自己的世界裏看着這世界發生的事情。我暗自慶幸,自己不是其中的一員。
(九十五)
喜樂死後一年,我才緩緩確切知道,這樣惟一親密無間的一個人,是完全消失了。
無論如何,這是快樂的一年。我學會把自己置身度外,聽自己的一些故事。江湖是沒弄明白,為什麼他們的盟主,希望可以均衡強弱的盟主,突然就消失了。我對此從來沒有過所謂,我寧願相信我是被萬永的一席話給嚇跑的。
盟主消失了自然又是一件大事情,大家都覺得,盟主是被殺了。萬永因為在擂台上也站到了最後,而且沒有任何的幫派背景,所以大家都一致舉薦他。萬永也為所謂的全江湖,在朝廷謀得了一些利益。第一件事情居然是朝廷答應了,凡是百人以上大幫派幫主者,可以佩刀劍在長安行走,但是,拔出必須經過朝廷的批准。就這個,江湖老大已經開心得不得了,並嚴禁手下佩劍,要不怎能凸顯尊貴。我發現,江湖人士的腦子,都是不好使的,可見,整天的爭鬥,是完全沒有意義的。民生問題,其實就是兩種人給鬧的,一種就是沒吃飽餓的,一種就是吃太飽撐的。而這一年,包括萬永在內不管誰,都沒有辦法,連江湖上飄的人都餓得不行,良馬基本上都吃光了。應該説,習武的人,應當擁有的是最好的馬,連他們都紛紛開始吃馬,也難怪,如果你不吃了自己的馬,那一不小心沒拴好就給別人吃了。
我已經不能回想當時慘痛的情景,使人知道世間的事情只是人類的一個遊戲,而人類只是上天的一個遊戲。整整半年不下雨,已經是奇蹟,終於下雨了,居然下了半年雨,一直。
(九十六)
大家説,這是天子做錯事情,上天遷怒到老百姓頭上。我想,朝廷是不過不失的。但這次的問題已經不是開國庫能夠解決了。這半年的雨水到現在還沒有停,而我只是在長安街拐角的那破屋子裏,面對滿屋子的兵器,等待那老頭兒來告訴我一些事情。這屋子裏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過,到處都是蜘蛛網。想來他也是老死了。
出了屋子,聽到滿街的呻吟聲,都是餓的和病的,並且時不時可以看見死人。大家猜測,這國家是不是快完蛋了?我想應該不是,因為朝廷再衰敗也是朝廷,改朝換代需要有人推翻,但現在人人餓成那樣,惟一還吃得飽過得舒坦的就是宮裏的人了。
長安尚且這樣,我想還是應該回到住的地方了。那裏還有人在等我。
(九十七)
兩年前,我和喜樂帶了不少盤纏來到長安的郊外。一片樹林深處的一個地方,喜樂一眼就喜歡了,因為忽然間有條河從旁邊穿過,而且圍繞這條河有大片草地。喜樂説:我覺得,這個地方很好。
我説:你可想清楚了,一個地方好不好,不是白天説了算的,我們天天晚上要在這裏睡覺,你一定要知道,晚上害怕不害怕。
喜樂説:你武功這麼好,我害怕什麼啊。
我説:我武功可不好,我就是劍快。
喜樂説:怎麼了,吃飯的時候聽見的閒話你還很放在心上啊。
我説:其實我一直想扔掉這劍,但是我的內心卻不想扔掉。這實在很矛盾,都是內心的想法。好歹,留着還能劈劈柴。
喜樂説:我從小就和你在一起,但是一點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我説:是啊,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師父説,我是他們根據佛書上找來的人,有很多特別,我自己卻一點都不覺得。我覺得自己是一個沒有性格的人。
喜樂説:你在寺廟裏時間太長,你現在可以培養性格啊。
我哈哈大笑説:相反,我覺得我在寺廟裏的時候很有性格,可能大家都沒性格吧。出來以後發現江湖上的人都那麼有性格。我覺得自己一點都沒有特殊,越來越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喜樂説:江湖上的人才是最沒性格的,是實在太傻才與眾不同的。你們男人真複雜,還是我簡單。
我説:喜樂,你想要做什麼?
喜樂手往湖邊一指,説:在這裏蓋房子。
我説:你決定了,不等晚上了?
喜樂説:我不要住客棧了,客棧太貴了,又不是自己的。
我説:那我就蓋了,不是説蓋就有的,還要住幾天客棧的。
喜樂説:你蓋吧,有盼頭就可以了。你看小扁,它也很喜歡這地方呢。
只見小扁正在專心吃草。
我説:這樣。我先蓋個簡單的,你不喜歡可以隨時換,喜歡就慢慢蓋大,好不好?
喜樂説:好好好,現在就開始吧。
我説:好,這劍算是又派上用場了。
説完,我看着四周的樹,自言自語:我要先砍哪棵呢?
喜樂説:那棵那棵,最大的那棵。
我説:師父説,大樹都成精了。我看砍這個吧,正壯年。
説着,我對着樹抽出劍,説,就這棵了。
剛要上去砍,那樹就倒下來了。
我和喜樂怔在原地,小扁一陣歡快地小跑,上前去啃樹葉。
我説:這劍——
喜樂説:我現在相信了,它真的很快。
我説:老頭兒説了,你有殺氣的時候,它就快。
喜樂説:你居然對着一棵樹產生了殺氣。
我説:這不是要砍了它嗎。我還不知道究竟什麼是殺氣。以後有機會去長安問問那老頭兒,想必他應該回去了。
喜樂説:你打算怎麼對付這棵樹?
我説:站遠處砍。
説完一揮劍。頓時一陣塵土揚起,前方一片模糊。
喜樂説:你揮準點,什麼都看不見了。
我和喜樂靜靜等待塵土降下。模模糊糊中,我似乎看見有人在不遠處注視。我説:誰!喜樂頓時挨緊我。
那邊沒有聲音。喜樂問我:什麼都看不見啊。
我説:我看見了。我的眼睛不會看錯東西。我感覺那邊有一雙眼睛瞪着我們。
喜樂突然想到什麼,鬆開我,向塵土裏飛奔。
我説:喜樂,危險。
喜樂頭也沒有回。
我捏緊劍,馬上跟着跑過去。
只見喜樂抱着小扁到處檢查。
喜樂責怪道:你從來不把我喜歡的當回事,你看看把它嚇的。
我看看小扁,小扁目光呆滯,看着劍氣來的地方一動不動。
我説:沒事的,緩一緩就好。
喜樂説:才不是呢,你的劍那麼快。説不定一轉身,它就斷成兩截了。
我説:不會,你看。
説着我走上前,猛踹小扁一腳,小扁頓時嚎叫不已。
喜樂上前打我道:你幹嘛?
我説:證明它還活着。
喜樂把它牽開,説:不知道為什麼,你拿着這劍,我心裏就很不踏實。
我説:是啊,我不拿這劍,心裏也很不踏實。
喜樂説:你以前不是都用自己的拳腳嗎?
我説:是啊,可是,總是又方便又強大最好。
喜樂説:你和你們男人説吧,我帶着小扁在河邊,你自己慢慢劈。三個時辰過去,我明白,這把絕世無雙的劍的最終意義就是劈樹,我不能想象在這麼短時間裏能把搭造房梁用的木頭準備齊全。喜樂已經依偎小扁睡着。我突然希望等她醒來,房子已經完工。不過,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尚缺很多工具,需要進城購買。
我問:喜樂,我去城裏買點東西,很快,你呢?
喜樂説:我和小扁在這裏玩,我喜歡這地方,不想離開。
我説:那好,你等着。
喜樂説:你小心點,不要亂拔劍。
我説:我把劍留在你這裏,來個狼什麼的也可以防防身。
喜樂問:這裏有狼嗎?
我説:不一定。我是狼我就住這裏。
喜樂眼神里露出擔憂。
(九十八)
很簡單的一個來回,大概兩個時辰,我還帶了不少吃的。這年大豐收,街上什麼吃的都有,而且很便宜。到處都是一片喜氣洋洋。但是我聽到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傳聞,就是剛剛選出來的新武林盟主被害死了。朝廷説,這是非法立黨,要去抓人,結果被擋住了,説什麼抓盟主要經過武林三大幫同意什麼什麼的,況且盟主不在雪邦什麼什麼的,後來整個盟主堂的人好像連同那個年輕的盟主一夜間就全給毒死了。
我想,又是一夜間毒死。
我突然想到萬永説的話。其中真是很複雜。但是我只知道後來萬永當了盟主,朝廷也再沒去抓人。
什麼盟主不盟主,真是到處不討好的一個活兒,就是挺好聽罷了,我想。我頓時覺得很輕鬆,低頭出城,生怕那天去比武的人發現所謂盟主正揹着一袋吃的不知道去哪裏。我想,就當我死了吧,似乎總比和一個女人去過日子了好聽。雖然無靈也是如此。
冬天總是天黑得很快。我有點兒心急,不知道喜樂會不會一個人嚇死在密林裏。幸好這不是很大片的樹林。
我疾步回到樹林前,發現似乎比想象的要恐怖,因為忽然多了一點霧氣。
很快,我就迷路了。
我想起以前心裏有過的不知道把喜樂葬到什麼地方的想法,就不寒而慄,在樹林裏狂奔,並感覺不到一絲寒冷。我想,找到河就好了。可是無論我怎麼奔跑,眼前景物似乎都是一樣的,連我自己都覺得有點恐怖,下意識地摸了摸佩劍的地方,才突然想起劍已經給喜樂了。
我越跑越快,突然感覺到有些不對。抬頭一看,只見眼前的空氣突然分開了,並且有一道微微紅色的氣浪向我襲來。這是什麼,我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我眼前有棵大樹,我想看看它碰到樹是什麼反應。還沒看明白,樹就一分為二了,我突然弄明白是我的劍,而喜樂應該就在前面。
我喊道:喜樂。並且側身躲劍。
可是已經太晚,我感到自己是那麼緩慢。一股冰涼的東西從我身體裏穿過去,伴隨着喜樂的尖叫。
我頓時明白,我應該馬上要死了。
我看見喜樂站在原地,劍掉落到地上。沒有想到居然是這樣的死法,什麼事情都沒有完成似的,只是被大家戲弄了一場。
死究竟是什麼啊,一直存在於我們的四周,和生緊緊相連,同時存在,卻是矛盾的兩個狀態。只是喜樂,她會如何,我想,她應該不會再活下去。因為我死了。這是其一,然後,我還是她殺死的。
周圍恢復了平靜。我想,我怎麼還在亂想,這死的過程真是很長。我想象裏應該是我在我的旁邊看着身體已經分成兩半的我。
過了大概不少時間,我還是沒有死。連喜樂都已經清醒過來,衝到我面前大哭不止。我活動活動手腳,抱着喜樂,覺得應該是已經過了分成兩半的時間了,否則太恐怖了,喜樂就不用自殺了,當場可以嚇死,因為一個朝夕相處的人突然在自己面前齊齊分開,並且一邊一隻眼睛看着你。
(九十九)
喜樂已經無法正常説話,只是斷斷續續表達她是如何害怕一個人在這裏而幸虧一劍下去劈歪了否則就看不見我了她就當場自盡之類。
我心中暗自説:喜樂,這劍太準了,我都劈不了那麼準,你是不是偷練來着?劍氣是對着鼻子下去的,如果我死了,不光一邊一隻眼睛,還一邊一個鼻孔,連牙都是對稱的,真是一點都不歪。
我竟然沒有死,也許正是因為砍到我的是喜樂吧。
半晌,我問喜樂:住這裏害怕嗎?我們換個繁華一點的地方吧,總要考慮晚上。
喜樂説:不怕。晚上我可以想白天漂亮的時候。而且,晚上我就跟着你了,你去哪裏我去哪裏。房子要只蓋一間,在哪裏都能互相看見。
我説:好。
喜樂突然顫抖一下。
我説:冷了吧。給你買了衣服。
我們生起篝火,度過寒冷冬夜。
我想,其實篝火是可以滅了的,因為似乎擁抱着就能取暖,依偎着便能生存。但是我無時無刻感覺總是依偎或者面對着自己的母親或者姐姐。我想這是確切的感覺,但這是對不起喜樂的。
這是沒有必要和喜樂交流的。互相不離不棄,已是男女間最高的感情。只是它分好多種而已,或者好多種過程而已。對於我和喜樂,這已經不是過程了,這是結果。
(一百)
第二天。
風景突然又變回很安詳美麗。一點都不能想象晚上是多麼樹影亂舞陰森恐怖。一樣的事物只是時間環境有點變化居然是那麼不同。不過無論如何,有我的眼睛,有我的劍,有我的力量,有我們的如同狗一樣,有點風吹草動就會叫的小馬,還有隻有一間的結實屋子,在城池中和在荒林裏是一樣的。
第七天。房子終於蓋好了。由於沒有經驗,遠看就像一個大長條,我想,就算是壞人在夜晚來到這裏,嫋無人煙的地方突然看見一口這麼大的棺材,八成當場嚇死。只是下雨怎麼辦,水從哪裏排出去?
喜樂的意思是,管不了那麼多了,下雨了就從房子裏面排出去。只要牀上是乾的,就可以了。
旁邊我蓋了一個和屋子相通的小地方,是給小扁的。喜樂對此很滿意,覺得我終於將她放在心上。因為將她的馬放在心上了。
喜樂説:真希望一直不下雨啊。
沒有想到,她的話變成了一句魔咒。當時其實已經是天下大旱的一個開始。
(一百零一)
我和喜樂的生活很安穩,每週都去城裏買很多東西回來。她做的飯菜從來都很好吃,這也是我能長期留在這裏的原因。我慢慢覺得,這屋子是最好的,而外頭,就是冰天雪地的人間。
我們每天都完全沒事可做,不得不想出很多事情打發時間,這着實是有意思的事情。比如説,把長毛的小扁修剪成各種形狀;花三個月時間教小扁怎麼把丟出去的東西叼回來;只恨不能親自示範地教小扁看見我和喜樂要搖尾巴。總之有點讓小扁扮演角色的意思。我想這對於它也不痛苦,而對於喜樂是其樂無窮的。我一度建議,我們可以去城裏牽一隻狗回來。喜樂堅決不同意,覺得這會降低對小扁的喜歡程度,而這是不道義的。因為這是一匹陪着我們走過很多危險都毫不退縮的馬。我覺得,它是被逼無奈的。
而小扁的出處,早就在血洗少林的時候被摧毀了。
我和喜樂每天做的事情還有製作各種各樣的讓來犯的假想敵人陷入困境的陷阱。不過這實在是毫無樂趣可言的,對我來説。因為往往是喜樂出主意,我去實施,比如挖一個兩人高的陷阱之類。這還不算,我還得假裝掉下去,因為喜樂從來沒看見人掉陷阱裏是什麼模樣。但這些都無可非議,因為她每天幫我做好吃的飯菜,陪我練劍,洗所有的衣物。
日子真是閒適得不行,就開始比試大家割草放成兩堆,然後把小扁放出來,並且打賭它會吃哪一堆。
(一百零二)
我發現,似乎完全沒有原則的自己又有了一點變化,因為有一次,喜樂説我扮成武當的劉義,並牽着小扁。然後她紛紛扮成少林飛鷹峨嵋丐幫各派的掌門,要重金買這馬,喜樂表演他們是如何對話的。
我當時想説:他們才不會做這麼無聊的事呢。
可是出口卻變成了:他們做的事真是無聊。
喜樂説:你是指賣小扁嗎?
我説:不是。
雖然在江湖裏的人看來,現在的我似乎更加無聊。
我想,人生漫長,樂在其中就可以。這話和很多江湖裏的人信奉的“人生苦短,及時行樂”似乎差不多。只是人生究竟是苦短還是漫長,這個問題好像很哲學。但我簡單地覺得,這取決於當事人活多長。
這樣的生活一直到有一天才被打亂。我已經忘記當時我們在做什麼,因為我和喜樂做的事情着實太多,只是忽然間喜樂昏倒在地上。我當時很焦急,想了很多辦法把她弄醒。問喜樂:你怎麼了?
喜樂説:不知道,忽然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説:我們即刻就去城裏最好的成壽堂看病。
喜樂説:沒事,我覺得是我蹲着時間太長了。我們要一直這樣過下去呢,要節省銀子,不能浪費。
我説:沒關係,我可以去掙。
喜樂説:不行的。你一出去,肯定會被人發現,捲到很多波折裏去。現在還不知道外面的人是怎麼説你呢。
我説:不管怎樣,下次去城裏時候,一定要去成壽堂。
(一百零三)
後來的時間,喜樂似乎一直都假裝很健壯,到了城裏也活躍萬分。致使我出城之後才想起要去看病的事情。喜樂推説已經出城了就算了。我強行拖着喜樂來到成壽堂。老醫師一把脈説:恭喜你,有喜啊。
我和喜樂都不能相信。
我問:這有喜了能突然昏倒嗎?
醫師説:不能,八成是別的病,現在沒發作,把不出來,只能把出有喜了。
喜樂轉身要對我説什麼,卻又昏倒在地上。
我抱住喜樂,對醫師説:快,快把脈,發作了。
醫師激動萬分,把了半天,説:從這姑娘的脈象來看,是昏過去了。
我説:廢話,這用眼睛就能看出來。
醫師説:但是脈象平穩,説明在昏迷的時候並無生命之虞,大可放心。
我問:那這是為什麼呢?
醫師説:姑娘她以前可曾受傷?
我想半天説:有一次從馬上摔下來,弄破不少地方。
醫師説:可有馬上清理?
我説:沒。
醫師説:那就不好説了。
我説:究竟怎麼了?
醫師説:現在也説不清楚,要看。
以後的事情,我再不想詳細説,因為要説勢必要想起。我想,喜樂的病是上次從馬上摔下來造成的。我答應到了長安馬上去看病,後來喜樂再沒説起,傷口也慢慢癒合,我就全然忘記。喜樂的病情慢慢嚴重,無數醫師説,這是不能治的,只能等自己好,如果能自己好的話。在成壽堂我都忘了有多長時間,一直用藥調理,直到銀子花完,卻沒有看見任何起色。喜樂吵着要回那屋子,我只好再和她回去。我無法去找師父,我覺得師父一定有辦法,或者説,江湖裏一定有神醫。這時候我寧可相信武林不光是暗器胡飛的地方,也是神醫濟世的地方。
(一百零四)
但是,我不能把她一個人扔在這地方,尤其是晚上。這説明無論去哪裏,我最多隻有一天的時間。
我不知道喜樂究竟會變成什麼樣,最後會不會死,或者是忽然死去。
喜樂總是表現得還能給小扁剃毛,可是她已經不能再下地走路了。我想,這世間一切都是會還的,比如現在就是我做飯。我能想象我做得有多難吃,可是喜樂卻吃得超乎常理的多。我想,生病的人都不是很想吃東西。我問喜樂:你是不是很餓?
喜樂説:不是啊。
我問:那你怎麼吃那麼多?
喜樂説:我不餓,可是你的孩子餓。
我説:你覺得,我以後應該做什麼?
喜樂説:你怎麼説得像遺言一樣。我想,這是要生寶寶了所以太虛弱了。我其實還能走路的,可是我已經記不清楚好多事了,我們挖的陷阱到什麼地方去了,我怕我亂走掉下去,傷到……
我説:這樣,我現在就帶你去長安,先在成壽堂,然後我就去宮裏找,你記不記得師哥,我和你説過了,師父説的,他已經是太子。宮裏有太醫,肯定能治。這事是不能拖的,我們現在就走。
喜樂沒有説話。
半天,喜樂問:你説,他叫什麼名字?
我説:我覺得女的還叫喜樂。
喜樂説:哪有覺得名字好就一直用下去的呀,最後都分不清誰是誰,除非只剩下一個。你要不要教他什麼?
我説:教很多呢,三個人住了,以後房子還要擴大。你最麻煩了,不能多加一間,你看,只能再弄大,還沒想好怎麼弄呢。
喜樂説:我不麻煩的,我搬出去住,房子裏還是兩個人。
我説:你搬哪裏?
喜樂問:我們還有多少銀子啊?
我説:還有不少。
喜樂説:你以後怎麼辦呢?
我説:等你好了再説。
喜樂説:我肚子痛。
我説:不是要生了吧?
喜樂説:還沒到時間呢,你真急,如果生不出來,你就用劍,不能用你那把,把我肚子——
我説:你説什麼呢。你先躺着,我想想辦法。
喜樂説:你最沒辦法了。
我説:你上回偷的那瓶水呢,萬永山莊裏的。
喜樂説:我不是偷的。我是給你拿的,我怕你中毒。
我説:現在我不是沒中毒嗎,藏在哪裏?
喜樂説:牀底下。
我往牀底下一看,發現有不少東西,我問:都是什麼啊,該不都是你上街偷的吧?
喜樂説:我沒偷過東西。那是每次去城裏偷偷給你買的。
我説:是什麼啊?
喜樂説:你不懂的,織衣服用的。
我説:那我怎麼從來沒發現啊?
喜樂説:你的眼睛從來沒用在我身上吧,我多抱了這麼多東西回來你都沒發現。
我找出那號稱解一切毒的水,對喜樂説:喝下去。
喜樂説:不喝,我又沒中毒。
我説:喝了,聽話,如果這個沒有用就帶你去看太醫。
喜樂説:不喝,這個以後還可以防萬一,你最粗心,如果挖陷阱的時候被蛇咬了,正好可以用。還可以賣掉一半,如果我們沒銀子了。
我説:喜樂,喝了。
喜樂這才不説話,喝下一小點。
我説:以後,每天都要喝。覺得怎麼樣?
喜樂説:我本來就沒事,只是虛弱,可能是他太強壯了。
我説:誰?
喜樂説:你真笨。等我好了你還是隻能幹體力活,比如挖陷阱拔草劈柴之類的。就是我的肚子有點痛。
我説:我帶你去找太醫。
喜樂説:我看見你高興,我就高興,看見你難過,應該就會難過,可是我從沒看見你難過過呢。你應該是從來不難過的人。少林死了那麼多人你都不難過呢,我偷偷哭了很多次。
我説:因為那些是和我不相干的人。
喜樂説:我很難過。不過你從不難過是好事情,至少在我記憶裏,你還沒難過過一次,這説明你還是不一樣啊,哈哈,你説,我如果要死了,你會不會難過啊?
我摸摸喜樂的頭説:我都難過很長時間了。
喜樂説:那我怎麼看不出來。
我説:我沒有表現出來。
喜樂説:你是什麼都沒有表現出來嗎?
我説:是。但是這些日子,我很着急。
喜樂説:着什麼急啊?
我説:不着急什麼,我説錯了。你自然會慢慢好的。
喜樂説:那我也想好了,你去宮裏找找師哥,讓他帶個好太醫。現在就去。
我説:喜樂,你沒事吧?
喜樂説:我想病早點好。
我説:好。我這就去。可是已經是晚上了。
喜樂説:沒事的,我什麼都不怕。
我説:你等我,我騎小扁走,這樣快點,來回很快。劍留在你這兒。
喜樂説:好。這次我不亂劈了。
我説:馬上回來。
説完轉身就走。
喜樂説:等等。
我停住問:怎麼了?
喜樂看着我説:小扁天生腳短,你好好騎它。
我答應後馬上轉身離去,騎上小扁就走。
還沒到長安,我就漸漸感覺不對。我覺得喜樂是把我支走的。馬上轉回樹林,我隱約聽到孩子的哭聲。我想,喜樂難道是不好意思在我面前生孩子嗎?
(一百零五)
喜樂死後,我再也沒有去過那屋子。我總能感覺有個聲音在迴盪,説,這是你的劍第一次見女人的血,肯定比原來更快了。當時我想一刀殺了小扁,因為那是喜樂最喜歡的玩伴,可是我覺得喜歡便是希望它在世上。而且我覺得,我才是喜樂最喜歡的玩伴,要殺就把自己殺了。
我看着滿是血的牀鋪説:這是難逃的。
我相信這話是承上面我萌發的念頭的。
喜樂讓我很為難。在她看到的那部分裏,我始終沒有為任何事情痛不欲生,並且留下了一個包袱,讓我不得不繼續在這愚蠢的世界裏生存。
不如我所想的,我還是記得自己把喜樂埋葬到了什麼地方。這裏將是我回憶裏最恐怖的地方,我決定一輩子都不再去那裏,有生的一輩子都不去看望。因我相信她早已不在這裏。而我們遲早會再在一起給小扁剃毛。只是需要完成一些事情。而這些事情竟然不是江湖恩怨,只是把一個小孩帶大。
(一百零六)
是年,災荒在冬天漸漸過去。我始終沒有去看過師父沒有再回到寺裏,因我還是不願提到喜樂。我看見師哥的一個告示,説,朕欲天下大興,必須天下一心。任何私黨,除去正統少林留中級以上弟子,其餘一併清理,所有幫派取消幫名,歸於公選之盟主萬永,江湖為盟,併入徵軍。
我想,這意思是要趁外頭混的那些都沒吃飽,一起滅了。
我遇到過無靈一次,在逐城。我們居然在同一個地方要殺同樣一個人。我問:久仰,你不是已經收手了嗎?
他説:少問。
我説:我要養活一家。就讓我提他人頭回去。
無靈説:好,我是實在看不下去,要取他性命。既然你還能換點錢,就給你了。
我説:謝過。
無靈説:你要看好你的劍,是很好的劍呢。
我一摸,詫異地問:你什麼時候拿走的?
無靈説:少問。江湖大得很,你只是一小部分。
説完掏出一張銀票説:這是給你小家人的壓歲錢。還有,你夫人的墓都很髒了,要去清理。事情總是躲不掉的。
然後再沒機會見到。
(一百零七)
我在雪邦的茶樓裏。劉義找到我,説:江湖裏人都知道,他是你師哥,你去勸勸他。要不這樣,我們幫派的兄弟都商量好了,只要你能趁和他面談時一刀殺了他,我們裏應外合,把朝改了,你當皇帝,我還是當我的小幫主。
我説:我當不了皇帝。你也當不了。我沒辦法。我是來看這雪山的,正好被你碰上。正好還是兩個人。哈哈。沒想到是和你。
劉義説:當了皇帝,很多財寶,很多女人,你想要什麼樣的有什麼樣的,不成能給你演成什麼樣的。就這事情,我們可以慢慢聊聊。
我説:不聊了。
劉義咬牙道,我知道你夫人死了快一年了。我給你物色了一個,放心,是前些日子大災的時候花三個餅買的,很懂事漂亮,沒糟蹋,你自己看,專給你留的,我也算是夠情義。
説着一個女的被推上來了。
我抬頭看一眼,問:你叫什麼名字。
姑娘緩緩説:米豆。
我説:怎麼叫這名字?
米豆説:不知道。家裏的願望吧。
我緩緩説:米豆。像喜樂一樣,都是願望。
姑娘又低頭,緩緩説:米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