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話:左琛不再是那個左琛
“我聽元薇説過,鄭歐洋的媽媽是個未婚媽媽,她是跟她的老師生下的鄭歐洋。”丁洛洛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還真沒錯,赫叔叔的確是個老師,教了一輩子的書。”
“那,這麼説,鄭歐洋和赫俊是兄弟?”丁洛洛一臉歡欣。
“你別太樂觀了。”左琛身手捏了捏丁洛洛的鼻尖:“林阿姨可不是好欺負的,她跟我説這事兒,就是為了讓我幫她申請個律師,她要告訴鄭歐洋的媽媽,故意傷人。”
“啊?她傷得嚴重嗎?”丁洛洛個個都關心。
“臉上有指印,脖子上有抓痕,膝蓋有淤青,無傷筋動骨。”左琛一一羅列。
“那也還好。”丁洛洛鬆下一口氣,可馬上又瞪大了眼:“那個,赫叔叔,就眼睜睜看着她們冤冤相報?”
“我估計他還沒‘看’見呢。”左琛叉了一塊芒果送到丁洛洛嘴邊:“赫叔叔中風了,攤在牀上,話未出口,口水先流。如果林阿姨故意對他隱瞞,那絕對能瞞個密不透風。好了洛洛,我們就別操心別人的事了。”
丁洛洛紅着臉,跟小雞啄食似的就把那塊芒果銜入了嘴。
“洛洛,你,要不要去見見我爸?”左琛到底還是把這句話説出了口。這頓飯他是吃得無比心安,無比舒暢,就算旁邊亮着元薇和鄭歐洋兩盞電燈炮,就算這中間還穿插了一段不愉快的陳年舊事,可他全身的細胞仍舊在高歌。丁洛洛給了左琛一種棋逢對手的興奮,以往,從來是他四海為家,拿得起放得下,而對方流連忘返,心如刀割,可如今,他身側穿過兩件壁櫥間的斷牆,遇見了丁洛洛,這個貌似不堪一擊的純良小動物,這個內心聚合着無窮韌性的小戰士。左琛知道,她愛自己,她思念自己,一如自己思念她,她那即閃躲又堅定的眼神,她那降至的身軀,之間的冰涼,還有呼吸的温度,無一不泄露出她對自己的拒企盼,可她不承認。不但不承認,她還該死的不奢望,該死的認命,她企圖從他的人生中退出,不是欲擒故縱,不是欲迎還拒,而是真的默默退出。於是,左琛只好認輸了,只好認栽了。這一刻,丁洛洛就坐在他的身邊,因不安而忸怩,因他的改變而至少這一刻,他的內心要遠遠比倘佯在百花叢中時更加豐盈。
“這麼快?”丁洛洛的手指把餐巾絞得皺巴巴的:“我,我會緊張的。叔叔他是歌什麼樣的人?他那麼能幹,應該比較終於聰明的女孩子吧?可是,可是我除了會寫故事,別的都不會。還有阿姨,她應該很漂亮,很高貴吧?她如果不喜歡我怎麼辦?”
“洛洛,”左琛伸出食指,攔在丁洛洛的嘴唇前,攔住她的喋喋不休:“我媽在我出生後,就離開了。你説我爸他能幹,呵呵,可是他至今也查不出我媽的下落。”
“啊,琛。”
“噓,聽我説完。洛洛,我之所以不相信婚姻,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我爸媽的婚姻並不成功。我爸他這一生唯一的困惑,就是不明白為什麼我媽會不辭而別,他本以為我媽很幸福,可結果,並不是。她離開前留下了一張紙條,就要去尋找幸福。二十幾年了,也不知道她找到沒有。”
“她是個勇敢的人,不是嗎?”
“洛洛,我們先不説她。我必須讓你知道,我之前逃避你,就是怕我給不了你要的幸福,怕你有朝一日也會離開我。”
“不會的,”丁洛洛忘乎所以撲入左琛的懷中,也顧不得是不是大庭廣眾了:“你就是我要的幸福。”
左琛迎着周遭人的或注視或斜視,臉紅了歌通透:這個丁洛洛可真行,把小説裏最令人滋生雞皮疙瘩的場景就這麼硬生生搬到了真實的人生中來,扯着他一併遭人白眼。一直以來,他左琛就是女人的幸福,不但是幸福,她們還説,他就是她們的劫難,她們的刻骨銘心。然而左琛聽着諸多火辣辣的字句,甚至也配合上擁抱和愛撫,他都沒有如此時這般悸動過。此時,丁洛洛勾着他的脖子,瀰漫着薄荷的秀髮搔在他的耳邊,他竟然該死的臉紅了。於是他只好在抱緊了丁洛洛的同時,也閉緊了眼睛。
所以,左琛是千真萬確沒有注意到由東南角射出來的兩束目光,兩束即尖鋭又磅礴的目光。
陳莓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她會僱個私家偵探去打探左琛的行蹤,她以為,如果在她和左琛之間,必須有一個人調查另一個人的話,那麼應該是左琛這個金主去調查她忠貞與否的可能性更大。可今天,在左琛一系列古怪的行為,包括他對自己的反覆無常,他對另一個女人的焦慮和聽從,還包括他最近兩次對自己美好身體無動於衷之後,陳莓就再也壓抑不住想得到真想的***了。
僱個偵探的費用並不低,可左琛一貫的出手闊綽,令陳莓還付得出這筆銀子。
偵探回報:“他先去了舊城區,參觀一羣老太太打麻將,然後他跟其中之一密談了五分鐘,再然後,他去了近郊,見了一位女人。那女人姓丁名洛洛,是個寫小説的,目前正在一篇長篇在《都市文學報》上連載,題目是《你大於等於全世界》。再然後,他們二人外加丁洛洛的鄰居二人,去了金象泰餐廳用餐。”
所以,陳莓也來了金象泰餐廳,坐在了東南角。
左琛還是那個左琛,斜斜地倚在椅背上,偶爾才可有可無地動一下筷子,跟他鄰座在那個狼吞虎嚥的男人截然不同。他真的還是那個左琛,尋味地欣賞着裝扮得金光燦燦的泰國舞娘,雙眼中偶爾會流露出侵略或獵捕的光芒。可是,這才不大的光景,他就陶醉在一個無趣女人的懷中了。沒錯,陳莓認為丁洛洛無趣極了,平淡的媚眼,木訥的神情,連眨眼似乎都比別人眨得緩慢,外加單調的裝扮,長衣長褲,裹得嚴嚴實實。臉紅?左琛竟然就在這麼一個不解風情的女人面前臉紅了?陳莓簡直要把指甲陷入到自己的皮肉中了,而那真真切切的痛感則令她不得不相信,她不是在做夢,這一切,都是真的。
第八十二話:計劃VS變化
左邑再見到陳莓時,僅僅是覺得她眼熟。畢竟,雖説陳莓的姿色實屬上等,可左邑風流風得頭髮都白了,風過的上上等的女人都數不勝數了,所以,他自然沒有道理對陳莓過目不忘。又所以,就算陳莓只是令左邑覺得眼熟,也已實屬難得了。
左邑之所以對“左邑地產”形象代言人的選拔工作親力親為,用他兒子左琛的話説,就是因為他人老心不老,而要是用他自己的話來剖析的話,那就是“愛美之人,人皆有之”。不過不管是出於什麼,總之,陳莓是出現在候選人的隊伍中,而終於,左邑也發現了她。
這一場選拔是為了“左邑地產”最近開發建設的一座歌劇院而舉行的,所以陳莓一身的文藝氣息令她一層一層突圍,最終得以站在了左邑的面前。陳莓沒料到左邑會親自來評審,她本來還有另一套計劃,就像她上一次主動碰上左邑的車一樣,她本來還打算在這棟“左邑地產”的大廈裏碰一次左邑的人。正所以一回生二回熟,外加上她第一次不告而別的鋪墊,她料定了左邑會對她另眼相看,要麼,會在選拔賽中她加以提拔,要麼,也會在左琛的面前提及她的大名,而當她的大名掛在了左邑的嘴邊時,左琛的其他女人,自然juice無法再與她相提並論了。
拉攏左邑,這本事陳莓一套不緊不慢的計劃。她還青春得很,時間大把得很,而左琛也尚未對她厭倦,她實在犯不着過於急進。然而,丁洛洛的半路殺出,令她萬分慶幸她已製造過了和左邑的一面之交,且“左邑地產”還正舉行着一場與她對路的選拔賽。她再也慢不得了。
“呀,”陳莓穿着一襲孔雀裙,站在包括左邑在內的五位評委面前,低呼道:“是你。”
左邑盯着陳莓,皺着眉:“你,你,你見過你,在,在。”其餘四位評委倒是無動於衷,似乎對此番場景見怪不怪。
陳莓的眼珠子活分的轉了又轉,而後嘟着嘴,發出一聲:“砰。”再而後,她頭一歪,眼一閉,好不俏皮。
左邑兩眼直冒光:“啊,哈哈,對,我的車撞了你。”
陳莓抿着嘴笑,不置可否。
“原來你是學舞蹈的,”左邑看了一眼手中的資料:“我的車竟然撞了一名舞蹈家,罪過罪過,幸好你沒事,哈哈。”
“我,”陳莓挺拔得猶如高貴的孔雀:“可以開始了嗎?”
“當然,當然。”左邑一伸手:“開始吧。”
梁有齊終歸也沒能把江筱帶到巴黎去,就算他把機票定好了,酒店也訂好了,就算他做夢都夢見了前者江筱的手在塞納河畔的盧浮宮裏共度光陰,就算直到了臨行的前一天,這一切還都在按計劃發展,可結果,到了臨行的那一天早上,江筱反悔了。
梁有齊早就做好了這個心理準備,不過,準備歸準備,而一旦真的發生了,梁有齊還是先覺得天崩地裂,後覺得胸悶氣短。在梁有齊計劃巴黎之行的這幾天,江筱執意住回自己的家裏,任憑梁有齊如何挽留,如果對天發誓,説絕不碰她一根汗毛,她也拒絕與梁有齊同住一個屋檐下。雖然,江筱明明白白説了:“他不在家,他不會回家的了。”可梁有齊還是提心吊膽,畢竟,在那個屋檐下,他的江筱和另一個男人擁有共同的痕跡,共同的記憶,那是他們的“家”。
“果不其然,不後悔了。”梁有齊圍着江筱踱步:“你,你為什麼這麼優柔寡斷?”
江筱眼淚汪汪:“這次,我不是寡斷,而是果斷。”
“你果斷地拒絕了我?果斷的選擇了他?”梁有齊一腳踢在牆上:“我不甘心,我要去見他,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聖,我今天就要跟他把話説明白。”
“不用説了,”江筱彎腰去檢查梁有齊的腳趾,梁有齊穿着拖鞋,這會兒,他的腳趾正滲着血絲:“他知道了,他知道你,知道我們的事,他什麼都知道。”
“這,怎麼會?”梁有齊疼得呲牙咧嘴。俗話光説十指連心,怎麼就忽略了這下方的十趾?
“我目睹了他和他的一個女同事抱在一起,我衝了過去,然後他對我説,我不是也同樣做了對不起他的事嗎?有齊,我不善於撒謊,除了和你的事之外,我從沒有對他撒過謊,所以當我剛剛跟你來往時,他就發現了。”江筱依舊蹲着,仰望着梁有齊:“他沒有跟我挑明,而是找了一個女同事,故意讓我以為他們之間有什麼,故意讓我嫉妒。他説,他那是在等我回到他身邊,他説,只有那樣,他的自尊心才能得以保全。”
“所以説,我和那個女的,其實都是徹頭徹尾的配角嘍?”梁有齊把江筱提拉起來,讓她與自己面對面。
“不,不是的。你相信我,我是喜歡你的,你的才華,善良,還有你對我的好,我都喜歡。”
“可結果,你還是不和我去巴黎。”
“原諒我有齊,那天,那天我太沖動了。就是我把你約到公園的那天,之前,我,我是和他在划船的。”江筱語無倫次:“那天,是他先把我約到了公園的,我還以為,我們就要和好如初了,可結果,在船上,他説,他和那個女同事假戲真做了,他,他真的喜歡上了她。”
“然後,你一氣之下,就給我打了電話?”梁有齊放開江筱:“我他媽到底也是歌配角,是個替補。”
“我市區理智了,我打他,把他推下了船,説只要他能游回岸邊,我就放他走。他不會游泳的,我以為,他一定不會走的。可是,可是,他真的掙扎着往岸邊游去了,離我越來越遠。”江筱向後退,靠在牆上:“有齊,我真的氣瘋了,我,我不該給你打電話的。”
第八十三話:最浪漫的事
“這次你是真的嫉妒了,就算你的嫉妒對他來説,一文不值。”
“是,所以我真的不能跟你走,我不能對不不公平。”
“哈哈,”梁有齊跌坐在地:“他是神勇地從船上游到岸上,而我卻是腳踏一隻唐老鴨,從岸邊踏到你身邊,太可笑了,哈哈。我要是你,我也會選擇他。”
江筱的眼淚撲簌簌的,她緊要着嘴唇,咬得連血色都不見了,她還把雙手壓在背後,抑制着自己想去撫摸梁有齊的頭,想要去安慰他的衝動。她無話可説,既不能説“我們海域希望”,因為那的的確確是謊言,也不能説“你就是我人生的調劑品”,雖説,那多多少少就是事實。
胡袁傑就像是江筱的必需品,有了必需品,梁有齊就可以給江筱的人生錦上添花,而一旦必須品耗盡了,就算到了明媚的巴黎,江筱也可遇見自己那彈盡糧絕飢寒交迫奄奄一息的未來。
袁傑離開了,他的心離開了江筱,去了一個小個子女人的左右。江筱甚至懷疑,她那小身子骨能不能在灶台前操縱鍋碗瓢盆。江筱給袁傑做了四五年的飯,林林總總的菜式足以湊足一套菜譜了,這幾天,江筱一直在思考,而思出來的結果卻是:就算她不甘,她也沒有立場去怪罪袁傑,畢竟,她遭遇如今的下場,並不是因為袁傑嫌她做飯做成了黃臉婆而移情別戀,而是因為她自己不忠在先,自作自受。再撇開袁傑不説,江筱倒是認為,梁有齊有着充分的立場來怪罪她。
“你打我吧,狠狠地打我吧。”江筱閉上眼睛,只剩下眼睫毛不安地顫動:“有齊,是我打攪了你的生活,是我利用了你,是我欺騙了你。我十惡不赦,罪有應得。”
“哼,”梁有齊自嘲道:“是我自找的。”
愛情,的確就是一場自找的麻煩。當袁傑一臉愧疚地向江筱請罪時,江筱不怪他,而當江筱伸着臉讓梁有齊泄憤時,梁有齊卻也説什麼都憤不上來了。
元薇拎着大包小包的補品,跟隨鄭歐洋一道去探望鄭儀。鄭儀住在一棟學生公寓裏,公寓管理得沒規沒矩,空下宿舍,就向外出租。四人一間房,窗外就是操場。鄭歐洋總勸鄭儀搬去和他同住,不過鄭儀説來説去就一個字:不。
鄭儀對着補品唸叨:“補血的,養氣的,潤肺的,清火的,補腦的。喂,你們兩個,是嫌我腦子不好嗎?”
鄭歐洋自始自終僵着一張臉:“也就比豬腦好。”
鄭儀一踢腿,腳上的拖鞋精準地擊中了鄭歐洋的腹部:“臭小子。”
元薇則顛顛地把拖鞋撿了回來:“鄭媽媽,您可比我強多了,歐洋他常常説我腦子不如豬腦呢。”
“小薇,你不但書寫得好,嘴巴還甜。喏,獎你的。”鄭儀從元薇拎來了水果籃裏,掰下一根香蕉。
“鄭媽媽,我和歐洋這次來,是想勸您,咱們識時務者為俊傑。”元薇瞟了鄭歐洋一眼,而鄭歐洋側目不斜視盯着窗外,儼然是已經將今日的大權大任一併託付於了元薇:“那個,那個女的,聽説,她打算正式告您故意傷人,所以我和歐洋商量着,想看看能不能大事化小。”
“什麼?大事化小?千萬別,最好她把事情鬧大,”鄭儀笑着,眼角的皺紋映襯着她的金屬圓環大耳環,十分不協調:“這樣,也許我就有機會剪刀我這臭小子他爸了。”
鄭歐洋終於回過眼來:“他不是我爸,他是個不負責任的縮頭烏龜,是個膽小怕事的窩囊廢。”
啪。這次,鄭儀是用手拔下拖鞋,精準地砸在鄭歐洋的臉上:“混小子。”
鄭儀拽着元薇在牀邊坐下:“小薇,你評評理,他是我兒子,是我疼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拉出來的,憑什麼活着活着,他就比我懂什麼是佔便宜什麼是吃虧了?”
元薇噗哧就笑了:“您這個‘拉’字,用得真妙。”
元薇一笑,鄭儀也笑了:“不過呢,你們今天來的正好,我正好也有事要跟你們説。小薇,你打算什麼時候成為我餓兒媳婦啊?”
元薇難得有應變不過來的時候,這次,算一次。怎麼説着説着,就從官司説道了喜事了?
“你打算什麼時候給我生個孫子抱抱啊?”鄭儀又補充道。
“媽,你怎麼回事?”鄭歐洋忍無可忍了:“我只想着怎麼幫你擺脱麻煩,想着怎麼恢復我們自己評價的生活,可你腦子到底在想什麼?”
“我只想讓你爸幸福。”鄭儀這句話説得出奇的平靜。
“這,”元薇試探道:“這和我跟歐洋,結婚生子,有什麼關係?”
“小薇,你寫過那麼多愛情,那麼多情話,可你知道嗎,它們通通不如我經歷的浪漫。”鄭儀的眼眶濕了,濕潤着她那炭黑的眼線,似乎隨時就可以成就出兩幅水墨畫來:“那時,他問我,最大的願望是什麼,我説,嫁給你,然後給你生一雙兒女。我又問他,那你最大的是什麼,他説,娶我,然後生一雙兒女,然後兒女再生兒女。”
元薇在瞪着鄭儀繼續往下説,因為她壓根兒不認為這無休止的繁衍後代能和“浪漫”二字扯上關係,可鄭儀卻嘎嘣收了口,十分乾脆。過了好一會兒,鄭儀才又開口:“不浪漫嗎?”
“完全不浪漫。”鄭歐洋把牙齒咬的咯咯作響:“而且,你也沒有給他生一雙兒女,你只有我這麼一個混小子。還有,他連我這個兒子都不在乎,又怎麼會在乎我的兒女?媽,你醒醒吧,他根本不在乎我們。”
“胡説沒胡説。”鄭儀的眼睛變成了水墨畫了:“你胡説。”
元薇手疾眼快,按住了鄭儀的兩個膝蓋,免得她再打拖鞋的主意。可結果,鄭儀順勢往元薇的肩膀一趴,拉開了號啕大哭的序幕。就這麼着,元薇最昂貴,最合意的白色上衣,就此變成了一張白色的宣紙。
第八十四話:我就是你的眼睛
五分鐘前,蘇木給凱蒂打電話,凱蒂説:“我再米蘭。”五分鐘後,蘇木卻連歌招呼都沒打,就恭候在凱蒂家的樓下。凱蒂穿着寬鬆的絨衣絨褲和平地的格子布鞋,手上拎着兩個塑料袋,坦然地質問蘇木:“你怎麼來了?”
蘇木接過塑料袋:“你為什麼永遠不好客?”
“我從來不好不速之客。”凱蒂率先走入樓棟。
“我不是故意來打擾你的。”蘇木亦步亦趨跟着凱蒂:“你説你在米蘭,所以我只是在這兒仰望你的窗口而已。”
“你為什麼永遠這麼肉麻?”凱蒂駐足在電梯前。
“維修中。”蘇木將電梯門上貼的佈告朗讀了一邊,而後建議道:“走吧,走樓梯。”
“不,我累了。”凱蒂迅速反駁。
“因為你剛從米蘭飛回來嗎?讓我看看你從米蘭帶回了什麼。”蘇木抬手,端詳着塑料袋中的內容:“速食麪,土豆沙拉,葡萄汁,微波甜玉米,微波咖喱飯。唔,原來米蘭人這麼懶惰,這麼講究效率。”蘇木得意洋洋於自認為的幽默。
凱蒂一把奪過塑料袋:“我累是因為我剛從超市回來,而我騙你,是因為我討厭你。我討厭你的窮追不捨,討厭你三七分的髮型,討厭你皮鞋裏的白色襪子,討厭你的‘幽默’。”
蘇木空着手,尷尬地摸了摸頭髮:“我幫你把東西拎上去,我就走。”
凱蒂到底還是又把塑料袋交給了蘇木,到底還是跟着蘇木走入了樓梯間。認識這個男人已近兩年了,他對她的目光卻還是一如既往的執着,就算她是別人的女人,就算她對他冷若冰霜,拒他於千里之外,他的執着依然如同野火燎原。自從認識了凱蒂,蘇木就再也沒穿過其他設計師的作品。凱蒂不止一次諷刺過他:“放過你的錢包,也放過我的作品吧,它們價值不菲,穿在你身上卻毫無品味。”凱蒂的説法雖誇張,卻也並非無稽之談。蘇木是中規中矩的男人,高矮胖瘦皆屬中等,眼睛不大,嘴巴不大。方下巴,端肩膀,這與凱蒂的唯美設計相去甚遠,可蘇木不在乎,他説:“我是你最忠實的擁護者。”凱蒂無計可施。
凱蒂的“擁護者”自然不只蘇木一個,而如果要把他們分為兩類的話,那蘇木自成一類,其餘眾人則合併為另一類。在凱蒂認為,蘇木是唯一一個沒有自知之明,當其餘人紛紛在左琛的璀璨下黯然畏縮時,蘇木卻沒有,他甚至還大膽到可以擋着左琛的面一次又一次地碰釘子。而且,蘇木也遠遠比其餘人君子,有時,連凱蒂都默許他親吻自己的臉了,而他的吻竟還是印在自己的手背上。
樓梯間裏一片烏塗的昏黑,不足以令那能感應光亮度的聲控燈發光,卻足以令凱蒂屏住呼吸了。蘇木的腳步聲不疾不徐,漸行漸遠,凱蒂則拖拉地走在後面,她垂着手,虛虛實實地摸索着樓梯扶手。對凱蒂來説,黑暗失去了過度的顏色,再也沒有了朦朧,沒有了若隱若現,有的只是像電燈開關一樣的,啪地一聲的,就關上了她眼前所以的事物。凱蒂默默地數着樓梯的階數,五,六,七,八。
直到,她徑直撞上了蘇木的胸口。
蘇木下意識地扔下塑料袋,把向後仰去的凱蒂攬入懷中,而凱蒂也下意識地一把揪住了蘇木的胳膊。“你想什麼呢?怎麼不看路。”蘇木責備的口吻全然不如他的言辭嚴厲。
“就算我什麼都不想,我也看不見路。”凱蒂在站穩後,並沒有推開蘇木,而是把臉紮在了他的胸口。
“什麼?”蘇木不解。
“我的眼睛看不見了,天一黑,我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什麼?”賭命還是不解。
“視網膜變性。這個你們聞所未聞的詞,我每天都會默唸一千遍。”
蘇木什麼也沒説,只是緊緊地抱着凱蒂,似乎比過去每一次抱得更加緊。凱蒂抿緊的雙唇彎出一個諷刺的弧度:他也終究會離開自己而去,等自己終究變成一個瞎子,她怎麼還能奢望擁有不離不棄的擁護者?然而就在這時,蘇木開了口:“如果你願意,我就是你的眼睛。”
“凱蒂,你再也不用看我的三七分發型,再也不用看我的白色襪子。”蘇木的聲音無比歡暢:“這難道不值得慶祝?”
凱蒂不得不笑了:“你終於幽默了一次。”
“不過,考慮到你距離那值得慶祝的日子還有頗為遙遠的一段時間,我還是要換個髮型的。中分好不好?會不會像叛徒?襪子我也會換的,黑色的,好不好?”
“對不起,對不起。”凱蒂迫不及待打斷了蘇木的情話,雖説,那是她聽過最好聽的情話。可她就是利用了這個男人對她的這份感情,才完成了左琛交代給她的任務。左琛交給她的文件,她一個字也沒讀,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要讓蘇木去翻閲。她想都不用想也知道,那類似於一個圈套,一個她給蘇木埋設的魅力的陷阱。
赫俊陪着芸娜去聽孕期保健的課程,聽了將近兩個小時,芸娜最大的心得就是:孕婦的情緒要保持愉快。下了課,赫俊攙扶着芸娜走到停車場,結果,左琛的車就停在他的車的旁邊。
左琛給赫俊介紹:“這是丁洛洛,你見過的,還有,這時丁洛洛的朋友,對肌肉無限崇尚的元薇小姐。”
“元薇小姐?”芸娜跳出赫俊的懷抱:“你是哪個寫小説的元薇?寫《牀上牀下》和《舌頭與大腿》的元薇。”
“正是。”元薇清了清嗓子:“要簽名嗎?”
赫俊抱住亢奮的芸娜:“孕婦的情緒不宜過大波動。”然後,他面向丁洛洛和元薇,企圖速戰速決,好儘快將國寶級的芸娜護送回家:“二位追我追到這兒來,肯定是有大事嘍?”
“鑑於左琛説你非常之忙,我只好爭取在你百忙之中來找你了。”元薇開門見山:“我是鄭歐洋的女朋友,而鄭歐洋是鄭儀的兒子,而鄭儀,就是打傷了令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