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話:患難之交
左琛的酒徹徹底底醒了。之前的種種,一筆勾銷了,現在,他必須去丁洛洛的身邊了。
被碰倒了酒桌的客人中,立着一名大腹便便的男子,他紅着一張光燦燦的臉,伸腳扒拉不省人事的丁洛洛:“喂,你,你他媽的,裝死啊?起,起來,給大爺陪酒。”江筱火冒三丈,嚷道:“你還是不是人啊?”至於左琛,他可不信奉“君子動口不動手”的狗屁觀念。他一腳踢在那男子的肚子上,踢出一聲與待宰的豬一模一樣的嚎叫來。接下來,左琛彎身抱上丁洛洛,對江筱道:“梁有齊的女朋友,我先送她去醫院。”一邊説,他一邊如離弦的箭一般射出了酒吧。
這下,江筱變成了木頭人:他,左琛他認出我了?
喚回江筱神志的,是那豬一般肥頭大耳的胖子。他捂着肚子佝僂着背,面目猙獰地挪到江筱面前。江筱訕笑,卻又瞄見胖子的身後,還立着幾名歪瓜裂棗般的小弟。江筱全身的汗毛都豎直了,開口道:“不,不關我的事。我,我是過路的。”
這時,凱蒂站直身喊道:“喂,你還不回來?”江筱一機靈,嗖嗖地躥了過去。凱蒂拉住江筱的手,豐唇俯在她耳畔説:“我眼睛看不大清楚,你帶我走出去。”江筱又是一頭霧水,不過也只好認命地拉着凱蒂向酒吧的出口走去。凱蒂在經過那張倒下的桌子時,從手袋中拎出一指厚的鈔票,擲在了地上。豬老大沒見過世面,就這麼被打發了。
被置放在副駕駛座上的丁洛洛面無血色,駕駛座上的左琛一邊風馳電掣一邊嚷嚷:“洛洛,洛洛?你醒醒。”丁洛洛任憑左琛如熱鍋上的螞蟻,也依舊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宛如香消玉殞一般。
那邊,凱蒂和江筱虎口脱險。兩人手挽手地逃竄,上氣不接下氣。至於酒吧中的蘇木,一見苗頭不對,也抱頭扎出了後門,一溜煙不見了。
丁洛洛躺在醫院的病房中,病牀上唯一一抹色彩就是她烏黑的長髮。她的臉,她的唇,幾乎淹沒在了無暇的一片潔白中。她瘦削的胳膊上插着針頭和膠管,助她活下去的液體正由其緩緩注入她的體內。左琛坐在牀邊,擰着眉,目光焦灼地鎖在丁洛洛的臉上。
江筱託凱蒂給左琛打了電話,於是二人正處於通往醫院的路上。
凱蒂率先伸出手:“我叫凱蒂,服裝設計師,左琛的朋友。”江筱握住凱蒂的手:“江筱,丁洛洛的朋友。”江筱知道,凱蒂這個左琛的朋友,其實就乃左琛的女人之一,不過,江筱卻不知道,這女人眼睛看不大清楚,如何去設計服裝。一邊想,她一邊不禁問出了口:“你?服裝設計師?”凱蒂瀟灑一笑:“嗯。奇怪嗎?其實,我的眼睛只是在光線暗時才會看不大清楚。”江筱點點頭:“哦,夜盲症哦。”不過,凱蒂卻搖搖頭:“視網膜變性。夜盲症只是一個症狀而已,醫生説,我不久後會失明。”
江筱的心臟幾乎負荷不了了。一晚上,左琛嚇她,丁洛洛也嚇她,如今,又冒出一個女人,像談論天氣一般談論着自己即將失明。
凱蒂也覺得奇怪。她對自己的病症一向守口如瓶,左琛是唯一一個知情人。如今,她卻對一個幾乎陌生的女人娓娓道來了。不過,這傾訴讓她覺得愜意極了,像是一直肩負的一筐碎石,突然嘩啦啦散漏了大半。
第三十四話:長得好
江筱撲入病房時,凱蒂留在了門外。她想:丁洛洛並不見得樂於見到她。而門內,江筱連丁洛洛的一個手指頭都沒碰到,就被左琛鉗制了。左琛低吼:“她需要安靜,你給我出去。”江筱也低吼:“你怎麼不出去?”可惜,胳膊終究擰不過大腿,江筱話音未落,人就踉蹌地栽出了門。
門外立着醫生,他規勸江筱:“別雞蛋碰石頭了。那男的,剛剛還揚言説,如果我們救不了那女的,我們都得陪葬。”江筱一顆心拎至了喉嚨:“那女的,嚴不嚴重啊?”醫生慢條斯理:“不嚴重。她只不過太久沒吃沒睡。”凱蒂也規勸道:“有左琛在,她不會有事的。”
元薇幾日未出門,梳着個清湯掛麪頭蹲在電腦前啃光了麪包啃饅頭。她和丁洛洛一樣,將悲慟化作了事業心,幾乎把鍵盤上的按鍵敲得反彈上了天。不過隔壁的鄭歐洋,就沒這麼以事業為重了。他在樂器之間穿梭,彈彈這個,敲敲那個,屁股上像生了刺,怎麼坐也坐不住。幾支樂隊向他邀約了新曲,無奈他心亂如麻,一個調兒也譜不出來。
鄭歐洋百思不得其解:元薇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麼玩意兒?昔日她頻頻送上門來,大大咧咧地拽着他的胳膊去吃這吃那,一雙賊溜溜的大眼在他的肌肉上不住地打滑。那日,她又大膽地壓在他身上,解開了他的褲子。他把她壓回身下,她不住地嚶嚀,大眼卻依舊驕傲。末了,唯獨血紫的雙唇泄露了她的膽怯。可今日,不,這幾日,她怎麼又無聲無息了?不見她的爆炸頭從窗前飄過,也聽不到她銷魂地呼喚他的名字。鄭歐洋一直覺得,元薇口中的“歐洋”,像極了抒情:哦,羊。
元薇被鄭歐洋這幾日斷斷續續的演奏逼急了。她第一次贊同丁洛洛的話:他是一個鐵匠。情急之中,元薇將棉花塞入了雙耳。於是,她沒聽到鄭歐洋來敲她的門。
鄭歐洋的敲門聲從“咚咚”變成了“咣咣”,也不見元薇開門。無奈,鄭歐洋縮頭縮腦潛伏到了元薇的窗下。而元薇,正好正對着那面窗,不經意之間,抬眼看見一叢黑漆漆的毛狀物緩緩上升。正欲發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元薇又分辨出,這不是鄭歐洋的棉花糖髮型嗎?
鄭歐洋眯縫着的眼睛終於漫過了窗台。他凝視,也分辨出,面前的確是坐着一個女人。只不過,女人卻沒有爆炸頭。等等,這不就是幾日前經過他門口的女人嗎?再等等,這,這不就是元薇嗎?鄭歐洋的眼睛破天荒地瞪如銅鈴,他看着元薇翩翩走向他,齜牙咧嘴地,對準了他的鼻樑骨,一拳悶在了玻璃窗上。
元薇火箭炮般轟出了門,轟到了鄭歐洋的面前,雙手一叉腰:“你幹什麼?偷看姑奶奶我?你活膩歪了?”鄭歐洋對此充耳不聞,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清秀佳人。自從他正眼看她,她就和鳥窩頭形影不離,可萬萬沒想到,她一張小臉清秀中透着驕傲,如同皚皚白雪中的紅梅。
鄭歐洋心平氣和地開口:“長得這麼好,説話卻粗魯,可惜了。”元薇一瞬間紅了臉。什麼?他誇她,長得好?哦,天啊。鄭歐洋的狗嘴中吐出象牙了。不過,待元薇陶醉了一番後,就又粗魯了:“姑奶奶我長得好,還用你説啊?”
第三十五話:人間的千錘百煉
丁洛洛見到了自己的爹孃,他們還是丁洛洛十歲時的模樣,風華正茂的,不過,丁洛洛卻亭亭玉立,二十四歲的模樣。丁洛洛撲入孃的懷中:“我好想你。”不過,丁爹一把就把洛洛從丁孃的懷中搶入了自己的懷中:“洛洛,我們也想你。”丁洛洛的淚刷刷地就流了下來:“我想留在你們身邊。”突然,丁爹丁娘雙雙板了面孔:“不行,不行。”一邊説,他們一邊生出翅膀,呼扇呼扇就飛走了。
丁洛洛大叫道:“爸,媽。”
左琛剛剛去了醫生的辦公室,又進行了一番恐嚇:“她要是再不醒,我就讓你再也醒不過來。”醫生直哆嗦:“她,她太累了。你,你讓她多睡一會兒。”左琛再回到丁洛洛的病房時,就正好聽見了她的低語。來不及細聽,左琛就又撲回到醫生辦公室,像拎小雞一樣把醫生拎了過來。
丁洛洛覺得上眼皮像是粘上了下眼皮,一睜就撕心裂肺。可她聽見,有人在喊她:洛洛,你醒醒啊洛洛。這人,是左琛嗎?丁洛洛的手不自主地動了動,她又感覺到,有人抓住了她的手。這人,真是左琛嗎?這時,左琛又恐嚇上了丁洛洛:“小結巴,你再不睜眼,我就把醫生從窗户扔出去。”可憐的醫生,一生救死扶傷,頭上已不剩幾根毛髮,想不到,落得如此下場。醫生哆嗦得更兇了:“這位姑娘,您行行好,睜眼吧。”
丁洛洛矛盾極了。睜開眼,她就會看見刀法出神入化,一刀就傷得她遍體鱗傷的左琛,可要是不睜眼,好像就會有人成為替罪羊。算了算了,還是睜眼吧,畢竟,裝死也裝不了多久。左琛看着丁洛洛的左眼緩緩睜開條縫,又一下子閉緊,之後,兩眼再同時緩緩睜開。他站直了身子,兩臂交叉抱在胸前,大吼道:“丁洛洛,你他媽的找我掐死你啊。”
禿頭醫生一看姑娘已經睜了眼,慌忙撂下一句:“她已無大礙,多休息,多休息就行了啊。”之後,跑了。頭上所剩無幾的毛髮,也慌張地飄揚着。
識時務者為俊傑。丁洛洛見了左琛的一臉惱火,不禁縮了脖子,細聲細語道:“我怎麼了?病了嗎?”左琛無奈,惱火化作一口怨氣:“哎,你説你,你,哎,你讓我説你什麼好?”丁洛洛噗嗤笑出了聲:“結巴。”至於左琛,一顆肺已經猶如吹大了的氣球,隨時會爆掉了。
這時,江筱第五次撥通了左琛的電話,而他終於接聽了。江筱嘰裏呱啦:“喂,左琛啊。我是江筱。洛洛她醒了嗎?”左琛皺眉:“江什麼?”江筱投降,直接道:“哎呀,梁有齊的女朋友。”左琛鬆開眉:“哦。醒了。”江筱鬆下一口氣,不過,瞬間又提上來了另一口:“左琛,我求你,別告訴丁洛洛你見過我,別告訴她我是梁有齊的女朋友。”左琛沒心思聽她囉嗦,敷衍了兩聲,就掛了電話。
丁洛洛的一張小臉漸漸有了血色,只不過,神色卻凝重。爹孃不留她,於是她還須繼續人間的千錘百煉。她還在愛着左琛,而左琛,也還是那不在乎她的左琛吧。左琛將丁洛洛的凝重看在眼中。這女人,牽扯了他的心。而這女人的心中,究竟在想什麼?她説她愛他,而正在他想逃避卻又因為逃避不了亂了陣腳時,她卻又投入了一條金魚的懷抱。
丁洛洛也將左琛的不言不語看在了眼中,她率先開口:“‘天園’不是你的家,對不對?”左琛坦白:“的確,那只是住所之一。”丁洛洛又問:“酒吧那女人,是你的女朋友吧?”一問出口,丁洛洛就巴不得自己耳朵聾掉算了。自己親眼見了,何必,還要聽他親口説呢?至於左琛,巴不得自己啞掉。這問題,叫他如何回答?
正巧,左琛的電話又響了。左邑在那邊説道:“狗崽子,馬上回公司開會。”
第三十六話:干戈與玉帛的變換
元薇趴在鄭歐洋的竹蓆上,翻閲他的樂譜,還假模假式地哼出了聲。鄭歐洋抱着把插了電線的吉他,問元薇:“你哼的是什麼?”元薇振振有詞:“你的譜子啊。”鄭歐洋一聽,如五雷轟頂。在這女人的音樂世界中,大致只存在兩三個音兒吧。
元薇和鄭歐洋僅憑着鄭歐洋褒獎元薇“長得這麼好”就化干戈為玉帛了。他們在各自餓了幾天後再相見,免不了共同出去大快朵頤。而在吃了個肚脹之後,元薇恬不知恥的勁頭就又上來了。她再三申請,要來鄭歐洋家消化消化。可結果,她一進門,就撲上了鄭歐洋的“牀”。鄭歐洋心想:這也能消化?莫非?她是飽暖思淫慾?鄭歐洋清了清乾燥的喉嚨,也坐上了竹蓆。不過,他屁股還沒沉穩,就被元薇一腳踹開了。元薇道:“滾開,這是單人牀。”鄭歐洋一邊走向吉他一邊咕噥:“可這是我的單人牀。”
鄭歐洋撥着吉他,元薇如痴如醉。她腦中堆滿了那棉花糖髮型的奇怪女人,那女人,頻頻出入鄭歐洋的家,還讓他説出“別讓我擔心”這令人毛骨悚然的話來,她,究竟是什麼人?剛剛在飯桌上,元薇幾次幾乎脱口而出,問出這問題,可末了,又都生生憋了回去。她覺得:人是鐵,飯是鋼,凡事且待雙雙吃飽了肚子再説吧。
正是因為憋着這個問題,元薇才又送上了門來。她現在,為了尋求真相,已經把由於和眼前這個男人發生了關係而產生的尷尬,通通拋到了太平洋。
在元薇問道“她是誰”時,鄭歐洋的吉他被重重地撥了一響,而元薇的心,也為此重重地向下墜了一截。鄭歐洋不做聲,元薇又問了一遍:“那怪女人,是誰?”這下,鄭歐洋開了口:“不關你的事。”
元薇聽出了鄭歐洋語調中的不悦,自己卻反常地畏首畏尾了。換作以往,她一定會撲上去,鬧個不可開交。可如今,既然鄭歐洋那麼在乎那女人,那她元薇還什麼好鬧的?
元薇走了,鄭歐洋攔都沒攔。元薇心想:“長得這麼好”有屁用啊?到頭來還不是熱臉貼了人家的冷屁股。
左邑把狗崽子左琛召回公司開會,是因為“左右地產”有了麻煩。“萬象地產”通過各媒介正式宣佈,會參加東郊土地的競買會,並有把握奪標。目前,“萬象”已透露,會在那塊土地上興建一片以小户型為主的民用住宅區。左琛眼睛一亮:小户型?
左邑滄桑的臉上幾乎冒出嘎楞楞的霜花:“別告訴我,你們不覺得有人出賣了公司。”與會的包括左琛和周嬌在內的五個人,都染上了一臉寒意。左琛哼了一聲,就開口道:“散會。”左邑又頓覺血壓上升,真不知哪天,他會猝死在這狗崽子面前。不過左琛卻心想:不散會還幹什麼?莫非面面相覷就能把出賣公司的人相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