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只有在打不開沙茶醬真空瓶蓋或葡萄酒的蓋子時,
我才會想到,有男人在身邊是很不錯的。
——李燕珊
“快遞!”
十二點正,又有人來按門鈴了。
還是包裹,熱熱的包裹。楊選第一次收到包裹時,心裏發毛,因為包裹上沒有寄件人的姓名。他以為自己會跟賀佳勤一樣,收到蠕動的毛毛蟲。
一摸,是熱的。炒熟的毛毛蟲?
“誰託你送的?”他問快遞的小弟。小弟一臉神秘地説:“是個女人,你認識的女人啦。她説,不會毒死你的。”
“不可以告訴我是誰嗎?我給你五百塊!”
小弟想了一下,伸手把他的錢收了下來:“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委託我們公司送這包裹的小姐,另外又給了我一百塊小費。她長得……不是美女啦,瘦瘦的,不高不矮,看起來還蠻順眼的……哦,對了,還有一個小東西。”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枝小菊花,“差點忘了!”
奸詐!如果他把菊花先拿出來,楊選就不會多花五百塊錢。
她消失一陣子了。
因為跟李燕珊翻了臉,他也不好意思去問菊若的近況。前一陣子菊若打電話給他,説自己很好,不要擔心,他就放心了。菊若是個性情穩重、沒有偏激性格、感覺上一輩子都不會有驚人之舉的人,應該不會有事。
他也像鴕鳥一樣不敢打電話到菊若家,怕自己惹上無妄之災。畢竟,準新娘林菊若還有個等着娶她的新郎。
熱熱的包裹裏藏着什麼?楊選打開之後,發現兩個紙盒裝的是便當。上面各註明“楊”和“李”。楊是自己,李當然是李燕珊了。
為了便當,他只好去跟李燕珊打交道,拎着便當到樓下按門鈴,燕珊久久才出來開門,看見他,故意垮着臉:“幹嗎?”
“有人做了一個便當給你吃!”
“一個可能不夠,我有客人。怎樣,要進來嗎?”她的口氣不太耐煩。
“不打擾了。”
“不,你來得正好,請進。”燕珊大大咧咧地把他往裏頭一拉,他差點撞到另一個男人。
“你是……”沒見過的男人,穿着日本中年人最愛穿的風衣質料的夾克,方頭方耳,很老實的樣子,臉上最突出的器官是他有點前凸的、厚厚的唇。我知道了,楊選靈光一閃:“是燕珊的男朋友!”
“答錯!”李燕珊臉色更加難看,好像剛被人家倒了會似的,“他是林菊若的未婚夫!隔三差五來找我要人,我去哪裏找人給他?他這麼常來,好像我窩藏了人犯似的!”李燕珊面對着楊選指桑罵槐,“對,就是我把她藏了起來,像個冷血兇手一樣,將她大卸了八塊,埋在浴室地板下!”
“你……説真的?”
趙鵬遠鐵青着臉,兩片厚唇像地震一樣顫抖着。
“別當真,老兄,她講話一向這麼衝!”楊選趕快補充説明。看樣子,這人在菊若失蹤後一直在恐懼中度日。
“她都沒打電話給你?”楊選問。
“沒有。不過她曾打電話回家,説她很好,叫她家人不要找她,聽説她還曾回公司辭職……她就是沒打電話給我。你也認識林菊若?”趙鵬遠帶點懷疑的眼神飄到楊選身上。“她想怎樣?酒席都訂了呀,喜帖也印好了,結婚照的定金也付了……”
“這傢伙的想法很實際,只想到要賠了夫人又折‘金’的問題。”
李燕珊冷言冷語地説,“就沒有想想,自己是不是有討人嫌的地方……”
“認識了這麼久,該討人嫌也都討光了吧。沒有必要在什麼都決定了的時候才變卦,除非……除非她心裏又有了別人……”趙鵬遠的眼睛又飄到楊選身上。楊選慶幸自己鼻樑上架着他看報紙時才戴的輕度近視眼鏡。在鏡片的阻擋下,他眼中的不安比較不會被挖掘出來。
為什麼會有不安?他只是林菊若的“朋友”啊!他想。
“你們……同病相憐,”李燕珊適時地插句話來,“他不多久前跑了同居女友,你跑了未婚妻,哈哈……”
“哦。”趙鵬遠的眼光友善多了。楊選瞪了李燕珊一眼。這下子他打心裏同情起這個第一次謀面的男人來。從這名男子的模樣看來,平日一定是個規規矩矩、絕對不會是作奸犯科的上班族。他跟從前的自己一樣,以為會守着一個女人,固定地過一輩子。沒想到,青天霹靂,煮熟的鴨子飛了,忽然發現自己當男人並不成功。
不只是愛情不成功而已,連自己人生的定位都開始動搖了。他發現周遭世界完全不是他所瞭解的那樣,過去自己的存在價值變成一種一廂情願的想像。
“你好,我是楊選……”
“你是……是個律師,對嗎?林菊若曾經提到過你,她説你……”趙鵬遠沒有打算把要講的話説完。
“説我怎樣?”楊選睜大眼睛。
“説你是……青年才俊!”趙鵬遠客氣地笑着,“律師,我請問你,如果未婚妻要退婚,我可以主張什麼權利?”
這一對未婚夫妻都向他問了同一個問題。
“也沒什麼法律上的權利好主張的……能減少點財務損失就不錯了。如果想退婚的是對方的話……訂婚的花費也許可以要回來……”
“這麼説,法律完全不保護男人……”趙鵬遠説。
“你的腦袋結構好奇怪,怎麼會得出這樣的結論……”李燕珊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不是,是法律不保護戀愛。”楊選也笑了。他覺得這個傢伙挺有趣的。
“我這麼多年的苦心就這樣付諸流水,比肉包子打狗更沒用!”
“反正你們男人沒損失什麼。”李燕珊插嘴説。
“誰説的?”趙鵬遠不服,“我們男人,捱了打還不能哭,哭了還會被人家笑。一發生這種事,全世界都不會同情男人——”
趙鵬遠走後,楊選才敢把便當送到李燕珊手中。李燕珊一臉不以為然:“這叫愛屋及烏嗎?”“你別這樣亂栽贓!有時候太伶牙俐齒是很惹人討厭的。”
“你現在才知道自己為什麼討人厭?”李燕珊繼續伶牙俐齒下去。
楊選上樓時飯盒已經涼了。他還是把冷掉的飯盒吃光,一種幸福感陡然回到他鼓脹的胃裏。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十二點正,快遞小弟準時按鈴,送飯盒來。每天的菜餚都很豐富,獅子頭、排骨、壽司、三明治、香芋裏脊,總是送兩份。李燕珊不在的話,楊選就把剩下的一份放進冰箱裏,到晚飯時間用微波爐加熱吃掉。
第七天後,他後知後覺地想要回饋她的好意。一早起來,他開始研究新的西點的做法。她為他做午飯,他就為她做下午茶的點心吧!投桃報李,比較不會不好意思,何況他閒着也是閒着,總不能每天待在家裏看報章雜誌小説,讀法學論文和看電視,多一項事做也好。
這一段留職停薪的日子,可能是他今生最能懶洋洋過日子的時光,也許正是上天賜給他的假期。楊選發現換了個想法之後,就比較不用借酒澆愁了。
她暖暖的便當每天傳送了一份温馨的感覺。快遞小弟變成兩頭跑的信差,先送了便當給他,再把西點送給她。
“跑一趟要花多少時間?”楊選問。
“很近啊。”快遞小弟有一天在他家吃蛋糕時説漏了嘴。
原來“失蹤”的她一直在他附近。多近呢?楊選暫時不想追蹤。如果她想出現,她就出現吧!保持一段距離也是好的,不知道有不知道的美感,不如尊重菊若的遊戲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