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痛恨謊言。
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世界上連
説謊的必要都沒有,
人類的生活就會很無趣。
——李燕珊
“嗯……是這樣的,本來……我和菊若説好……要在我們家開Party,請我們……的高中同學來聚會……”李燕珊根本不敢看菊若的未婚夫趙鵬遠的臉,一味地盯着自己的夾腳拖鞋,企圖把謊話説得圓融一點。“可是……她們這些沒良心的……”
最狼心狗肺的當屬林菊若,害她在這裏為她説謊!
“沒良心的同學,一會兒説要跟男友約會,一會兒説家裏有事,放了我們兩個人鴿子……菊若於是……就一個人看電影去了。”
“一個人看電影?”趙鵬遠很驚訝,“她從來沒有一個人看過電影,她看什麼片子?”
“《空軍一號》……”
“不可能!”趙鵬遠説,“除非我們認識的林菊若不是同一個人。她從來不看緊張刺激的電影,昨天我邀她去看這部片,她説這是恐怖片,死也不肯……”
“不,我是説……我本來打算跟她一起去看的……只是我想看《空軍一號》,她想看……她想看……”天哪,現在院線片裏還有什麼片子是適合菊若看的?
“《新娘不是我》,對不對?”趙鵬遠覺得自己很聰明,替李燕珊那壞透了的注意力解決了危機。
“對,對!”李燕珊勉強地綻放笑容,“我最恨那些文縐縐的電影。”
“我也是!”趙鵬遠以惺惺相惜的表情看着李燕珊,“不過你……你真的是跟一般的女孩不太一樣……”
“要不要進來坐?”李燕珊的身體根本堵住了門。顯而易見,她的邀請只是客套,她想把這個不速之客——林菊若的未婚夫趕快趕走。他是個好人,但絕對是個無趣的好人;在她看來,他的外表平庸,語言乏趣,但換個角度來看,他也很標準,合乎一般女孩找丈夫的六十分及格標準。
“好吧。”趙鵬遠根本沒有注意到她的行為有何異樣,“我還是把可樂娜啤酒送給你。在你巷口的便利商店買的,好重,總不能叫我再把它扛回去。你要放哪裏?”
“放冰箱裏。哦不!你放着,我再放進冰……”
話沒説完,趙鵬遠已經兀自走了進去,把可樂娜一瓶一瓶擺進冰櫃,算是他對未婚妻好友的熱情回報。
“好香!”趙鵬遠吸了一下鼻子,“誰在烤雞?”
雞?“是蛋糕吧。樓上在烤蛋糕。嗯,真是無聊,現在蛋糕到處有得買,自己做既不經濟又不好吃,不知道為什麼還有人喜歡用危險性很高的烤箱。”李燕珊説。
“我倒覺得自己偶爾做些東西吃很有情趣啊。”趙鵬遠閒着也是閒着,就和李燕珊抬槓了,“李小姐,你一定什麼家務事都不會,對不對?”
“為什麼要會?”李燕珊真想用掃帚狠狠地把這個人像灰塵一樣掃出去。
“我……我不是説每個人都要會啦。只是……我想每個男人辛辛苦苦下班後,可以吃到自己家熱呼呼的菜,看見桌上擺得整整齊齊的碗筷,那是他們人生中最大的快樂之一……”
“你搞清楚,喂!”李燕珊不客氣地挑剔他的問題,“那像我這樣辛辛苦苦工作的女人,下班之後人生最大的快樂是什麼呢?是一個男人把碗筷擺得整整齊齊等我嗎?”
“對不起,你別生氣嘛。算我……算我是大男人主義好了。可是我一點也沒虐待菊若,她在我們家只需洗碗……”
“她洗碗時你在做什麼?”
“我在……看電視。我只有在星期天才有空看……”
“這就對了,你根本就是個自私自利的人。”
趙鵬遠沒想到自己好心來送啤酒,竟然自討沒趣。林菊若這個青梅竹馬的閨中密友未免也太兇了一些,難怪,難怪沒聽林菊若説過,李燕珊有男朋友什麼的。“是你樓上的那個律師在烤蛋糕嗎?”他轉移了話題。
“你怎麼知道我樓上住着一個律師?”
“菊若説的。她好像説過,你樓上的律師好像因為女朋友走了很痛苦,每天喝得醉醺醺的,
有一次還把她嚇了一大跳,好可怕。”
“哦?”李燕珊想,女人真容易改變自己的想法。
“你住在他樓下,沒有危險吧。”趙鵬遠露出一臉關心的表情,希望能在李燕珊的印象中為自己扳回一些分數,“在我看來,會酗酒的男人意志力都很薄弱,其實都沒有自信心。失戀有什麼大不了的,真是!”
“多謝你的關心。”李燕珊並不領情,“我安全得很……”
“看起來也是……”
“你是不是該打道回府了?”李燕珊乾脆很清楚地下逐客令。
“好,好。菊若如果回來找你,就説我找她,請跟她説,我下星期可以陪她去選婚紗攝影的照片……我真該送她一副大哥大……”
好讓你方便找到?砰!李燕珊把門大力關上。她實在不懂林菊若,當初她到台南念大學,好歹念的還是個男多女少的大學,怎麼會挑出這樣一個人來?就算菊若不是美女好了,也有中上之姿,秀秀氣氣温温柔柔蠻得人疼的,幹嗎跟這個無聊男子談這麼久的戀愛?現在可好,她因為自己樓上那個第二個戀愛對象,搞不好會搞砸自己的婚姻。而菊若和她的學長楊選,分明是百分百不適合!
為什麼不適合?在李燕珊的觀察,菊若和楊選前後兩個女友類型相差太遠。楊選除非是酒精中毒深入腦髓,否則,沒有理由愛上林菊若。楊選和女人一向處得好,可是在女的朋友與女朋友之間,她未曾看出一絲曖昧的地方。他分得很清楚,像他的交友哲學中自有法條規定一樣,他涇渭分明。
“上來吧,大記者,我知道你是個工作狂,但這不代表你不需要喝下午茶。”
這一次,按門鈴的是楊選。
“怎麼樣?我做的小鳥奶油餅乾……”楊選像個等待評分的孩子。
“不好吃。”李燕珊為剛才的事,氣還悶在胸口。
“你真是鐵血無情。我是好心沒好報。”
“真的沒有我在‘費太太”那裏買的奶油餅乾好吃,人家還有各種口味……”
“你不但倒人家胃口,還沒有情趣。”楊選抱怨,“算了,別討論餅乾了。你不喜歡,還大口大口地吃呢!”
“還有一點要建議,”李燕珊瞪着他説,“別説這是小鳥餅乾。應該叫它母雞餅乾,分明像一隻一隻抱着蛋孵的肥母雞!”
“你到底有沒有交過男朋友啊,李燕珊?”
“問這個幹嗎?”李燕珊看着插話進來的林菊若。菊若正奮力地刷着烤盤。
“我真的很懷疑,你是不是對每個男人説話都這個樣子?”
“在男人面前,我哪有你賢慧?”李燕珊忍不住對菊若開炮。
菊若低下頭繼續刷烤盤上焦掉的麪糊,水聲嘩啦啦地響着。本來斜斜照進廚房旁窗户的陽光忽然像烏龜縮頭不見了。
“大小姐,脾氣別那麼大。你吃錯了什麼藥?別把我們都當成你的敵人。星期天啊,寫稿別太認真。”
反而是楊選當起和事老來。
林菊若聽得出燕珊話中的刺。她絕對是在諷刺她,一個即將成為新嫁娘的女人,為什麼跑來和單身男子打發星期天呢?她又想起自己找的藉口——隨口跟趙鵬遠説要到燕珊家來和同學們聚會,卻沒有跟燕珊套好招。不知道趙鵬遠會不會打電話到燕珊家?
燕珊很少這樣對她説話的。菊若心裏七上八下。
“趙鵬遠剛來按我的門鈴。”燕珊湊在她耳畔小聲地説。燕珊這種小心翼翼的行為,反而讓菊若有做賊心虛的感覺,雖然她沒做什麼——還沒真正來得及做什麼。
“知道了。我會處理的。”她也小聲回答。再留下去,她心裏的負擔會越來越重,然後別過頭看着想努力多吃幾塊餅乾的楊選:“我也該告辭了。”
“這麼快?”楊選看看錶,“還不到三點……”他閉了嘴,因為他想起林菊若快要結婚了,她有很多事要做的。
“我走了以後,別亂喝酒。燕珊,幫我搜一搜,把房子裏所有的酒帶走。”菊若發號施令。
“這個我會。”燕珊得意地開始翻箱倒櫃。她找到一瓶高粱酒、一瓶紅葡萄酒、一瓶Sherry,分別放在灶台櫃子裏、牀頭和書桌下。“你喝酒的範圍之廣讓人歎為觀止……”燕珊想起她在趣味休閒版上面看過的文章:“這是不是意味着你對女人接受的範圍也很大?”
燕珊不是故意的,但她輕易就讓抹着毒箭的話從嘴裏發射出來了。她對菊若和楊選的關係有一份朦朧的猜測。
“他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而飲。”菊若説。
“只是那一瓢的容量可能大得不得了。”李燕珊又接了話。
燕珊偕同菊若踏出門時楊選欲言又止,燕珊看得出來。“你想説什麼就快説吧!一個大男人,別一副朱唇半啓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