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個逃走的男人回來時又是一臉燦爛微笑,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她實在不夠了解他。
“走吧,去看櫻花!”
“我不要!”賀佳勤一時放不下架子。怎能那麼輕易就放過他了?他自己出去看風景,卻讓她悶在屋裏百轉千回。她忽然發現了自己依然戀着舊,對孫祈偉的感情竟不是義無反顧的。唉……
“嘆什麼氣,外面春光燦爛!”他把她攔腰抱起,大步跑向門外。賀佳勤沒防到他有這一招,大叫:“放我下來,放我下來!”引來旅館老太太的側目。
“我老婆!”孫祈偉笑眯眯地對老太太説。
到了户外,他還沒有放下她的意思。“放我下來,拜託!”她羞得滿臉通紅,哪有膽子抬頭看櫻花,只能苦笑地看着他胸前的扣子,低聲哀求。
“吻我一下就放你下來!”
“你別太過分了!”她抗議。現在輪到她向他乞憐了,他的臉上都是笑。“到處都是人……”
“他們又不認識我們!”
“你真是個瘋子!”她詛咒他,“你這麼壞,會不得好死!”
“那你願不願意陪我去死?”
“才不呢!世界多彩多姿,我還想多待一會兒……”一路上,她都在他的懷裏,兩人咕咕噥噥拌着嘴。不多久孫祈偉停下腳步,板着一張臉對她説:“給你最後通牒,現在不吻我,就來不及了,左右無人,快!快吻我!”
“我不……”
賀佳勤一轉頭,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她嗅到青草和着濕泥的味道,也聽到風吹草動的聲音。那塊草原,就在眼前的斷崖之下!斷崖少説也有五層樓高!這才感到山風簌簌撲着她的裙襬,好像他一放開她,她就會像只蝴蝶一樣飛走。抱着她的男人板着臉冷冷地看她。他在開玩笑吧,還是玩真的?應該是在開玩笑吧。
“一、二、三……我數到七……四、五……”
“不要,不要!”她緊緊抓着他,像被老鷹攫住抓到高空中的獵物一樣,想要討回自己的自由,卻不敢輕舉妄動,怕老鷹爪子忽然一鬆,把她放下來,那她只會死得更慘!
賀佳勤哭了,一邊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襟,一邊莫名其妙地哭了。孫祈偉沒有放她下來,反而把她抱得更緊些,往上一提,吻着她被淚水浸過的臉頰,説:“寶貝,別這樣,跟你鬧着玩,我真的愛你,嚇你的,別哭……”
他的舌頭伸進她的唇,她真想狠狠地咬他一口,可是整個人的力氣卻像被抽光了一樣,只能馴服地被他有力的臂膀摟着。
他終於放她下來,雙手仍從背後緊緊摟着她的腰,用濕潤的吻輕觸她的髮梢。
多久沒有在別人面前掉過眼淚了?賀佳勤問自己。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外柔內剛、韌性比麻繩還強的女人。她的人生歷練好像從小就開始了,帶張霞芳去醫院時她沒有哭,離開英國和她曾有的愛人道別時她沒有哭,和楊選分手時她有些難過但也不可能哭……
背後這個男人,莫名其妙就讓她哭。她幾乎融化在他温暖的擁抱中,像一塊柔軟的奶油……和他在一起,身邊的風景,就顯得特別動人。
關於衣服被人故意破壞這件事,孫祈偉回公司發了好大的脾氣,字字句句針對阿曼,使得他情同手足的製作人張慶華十分不高興。張慶華私下對他説,這件事如果是阿曼做的,他一定會秉公處理,可是據他“私人”對阿曼的瞭解,阿曼絕不會因為嫉妒而進行破壞。“她是個直腸子的人,肚子裏沒有那麼多彎彎拐拐!”
因為不想製造公司的分裂,也只好把這件事當做沒發生過。賀佳勤慶幸,她只答應在這個公司暫時幫忙,不久就要任新職去了,不必再捲入這莫名其妙的疑雲之中。
但她想得太簡單了。
星期天,孫祈偉在她住處。兩人正吃着皮薩當早午餐,啜飲着香濃的哥倫比亞咖啡,一陣刺耳的電鈴聲使她的咖啡杯啪地掉落到地上,褐色的液體弄髒了她的米白色長毛地毯。
“誰?”誰會不告而來,當不速之客呢?
她從陽台往外望,看見一輛小貨車,貨車上有一個工人正在卸貨。
“你們訂的油飯送來了!”工人向上大喊,“請開門!”
“我……我沒有訂油飯啊?”她大聲喊。
“不會吧,訂貨單上寫的就是你們家門口的住址,賀小姐,你是不是賀佳勤小姐?”
“是,是我,可是我沒有理由訂油飯!”賀佳勤急了。她立即聯想到,這鐵定是第三次的惡作劇!“我還沒結婚呢!”
“沒結婚訂油飯做什麼?”工人還沒意會過來。
“我根本沒有訂!”
“可是公司叫我們送到這個地址來!您已經付了五千元訂金,還有兩萬五千元沒付!”
油飯足足有幾百盒之多,的確是大手筆。那是嬰兒滿月後分贈給親友的油飯,香味四溢。賀佳勤一下樓梯,就被席捲而來的油飯香味撞得暈頭轉向。
一整個星期天,賀佳勤就為這數百盒油飯周旋,後來與該公司老闆娘達成協議,不知誰付的定金,她當然不會拿回來,剩下的油飯,為體諒老闆也是無辜者,血本無歸,孫祈偉的心比她還軟,又買下一百盒,自己當快遞,為賀佳勤敦親睦鄰。這個雞婆的舉動,惹得左右鄰居都向他説:“恭喜,生男還是生女?”
“你這是助紂為虐!”孫祈偉的慷慨並未贏得賀佳勤的感激。惡作劇的人顯然很精明。他是怎麼查到她的住處呢?如果不是阿曼,會不會是楊選?她曾聽楊選説,有時候律師事務所也會請相熟的徵信社查一些事情,難道是楊選在對付她?但仔細想想楊選的個性,第一,他懶,口才很好,但個性温吞;第二,他愛面子;第三,他雖然聰明,卻從來沒耍過小手段,又不像是他,除非她離開後,他的性格整個變了……
可能嗎?她知道她已經成為楊選的生活習慣之一,但她並不認為,沒有自己,楊選會活不下去。他總是興致勃勃地投身於他的工作,連星期天都可以像一個機器人一樣:寫訴狀,睡覺,再起來寫訴狀,看電視,再看一些法學書籍。她覺得他很無聊,但他似乎自得其樂得不得了。“一定是你的仇人。”孫祈偉説。他甚至還故意打電話給張慶華,問他:“要不要吃油飯?”又要張問阿曼,有沒有興趣?張慶華果然是跟阿曼在一起的,電話那頭傳來阿曼的聲音:“誰要吃啊,我胃不好,叫我吃油飯是害我。”孫祈偉斷定,賀佳勤一定招誰惹誰了。
賀佳勤心想,説不定是楊選。待她送走孫祈偉後,她猶豫了一下,終於撥了那個熟悉的電話。楊選應該在家吧,星期天他一向足不出户的。不愛運動的他常被她嘲笑,未到而立之年,已經有了一個鬆軟白嫩如年糕的小腹。是他以惡作劇報復嗎?
“喂——”她還在盤算如何措詞時,有人接了電話。
“楊……楊選……在嗎?”
“楊先生不在。他去超市買東西,一會兒就回來,請問你是?”接電話的是一個從未聽過的聲音,並非他樓下的李燕珊,也不是楊選的任何親友。賀佳勤對聲音有相當好的記憶力,在她搜尋腦海裏有關的聲音檔案而不得其解時,她的第一個反應是震驚,隨後竟是惶恐與挫折感——楊選在她走後沒多久,就把女人帶進家裏來了?還是她在決定與他分手前,他老早有個“備胎”在外頭?
雖然結果是已經分手了,但她仍忍不住探索着分手前的各種可能狀態。他有女友,她揹負的壓力少了,可是心中竟然百味雜陳,竟然不是滋味。賀佳勤並沒有比較好過些。
“我姓賀。”她冷冷地説。
“楊選知道你的電話嗎?要留電話嗎?”
“不必了。”賀佳勤説,“我再打來。再見。”
本來她也希望,在這一段時間內,楊選別打擾她的新生活,讓她有時間想一想。她以為他是因自尊心太強而不來找她,沒想到是因為他有別的女人了,而無暇顧她。雖然……結果還是一樣的,但想來到底慪人。
油飯事件過後不久,她到新公司上班,正式成為一家港商服裝代理公司的採購部經理。上任那天,知情的朋友們都送了花籃來,一時新辦公室中花團錦簇。朋友們都知道她的品位高,花籃也不敢亂送,得特別叮嚀花店精心設計才行。走過她辦公室的人,都以為裏頭在開小型的花藝設計展。
就在賀佳勤滿面笑意地回話答謝時,郵局快遞了一個包裹來。包裹內容寫的是禮物,又在此時送來,賀佳勤就邊聽電話邊動手拆了。才撕開紙盒,她的話筒咣噹撞到地上,全辦公室的人都聽到她的厲聲大喊!
一隻一隻的毛毛蟲,像彈珠一樣從傾倒的紙盒中滾落,黃褐色猙獰的毛毛蟲,不斷地蠕動着擴張着它們的地盤。賀佳勤喉嚨一腥,早上吃的早餐全化成濃稠的酸液吐得滿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