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孫祈偉從美國學成歸來後,一心只想當電影導演,但電影不景氣,拍片的願望處處碰壁,碰巧遇到想從廣告公司出來獨立創業的張慶華,像西部牛仔一樣把他不切實際的夢想用繩套了回來,要他擔任創意總監兼導演。
他們兩人各自發揮所長,所以,公司收入年年都有增長。
“賀小姐,那有件事我就不客氣要麻煩你了。我們公司兩個造型都還算新手,請你高抬貴手教她們一下。小萍、阿曼,過來!”
小萍是第一次看到她時就主動來打招呼的年輕女孩,一蹦一跳地跑了過來,聽老闆這麼説,吐了吐舌頭,笑道:“請賀姐指教,要好好教我哦!”嘴甜人開朗,看來是沒心眼的傻大姐,賀佳勤很難不立刻喜歡她。
另一位拿着一本羅曼史小説,沒精打采走過來的是阿曼。阿曼是某一所五專服裝設計科畢業的,曾經在電視台替新聞主播打理過服裝。她的打扮像紐約蘇荷區行走的青少年一樣:頭髮上至少三個顏色,粉紅、淡藍和米黃,使原先的黑色顯得油膩膩地亮着;胸部豐滿又穿上黑色緊身中空的斜肩T恤,露出結實的肚皮,肚臍上穿着亮晃晃的銀環,鼻子上也有水滴般大的銀色鼻環,讓賀佳勤看了覺得自己的皮膚也給針貫穿了一樣痛。其實阿曼面目清秀,比小萍天生條件強得多,不需這樣“糟蹋”自己。
她想,自己大概離青少年很遠了,這種前衞裝扮,到底還是沒辦法擠進她的流行字典裏佔一席之地。
阿曼淡淡地説聲“知——道——了”,一副不在乎的德性,好像急着要回到原座把小説看完似的,冷冷地掉過頭要走。
賀佳勤想,阿曼一定不太高興。沒有人會對“天降神兵”高興的,如果這個神兵是來攻佔自己領域的話。
“阿曼,回來!”張慶華又叫住了她,“除了跟賀小姐學學怎麼幫別人造型外,也學學怎麼把自己弄得人模人樣好不好?看你那副德行,誰會放心讓你為他們打扮……”
阿曼沒好氣地瞪了張慶華一眼,看樣子她一點也不怕老闆。賀佳勤憑直覺就可以猜到,她和張慶華之間除了僱主和勞工的關係外,一定有深一層的關係。是什麼關係呢?看樣子並非曖昧關係,兩個人的外型實在不配對,賀佳勤想,小公司多半喜歡任用自己的親人,阿曼和張慶華,或者有些親戚關係吧,難怪張慶華拿她沒轍。
“我要是向賀小姐學打扮,那不就把自己弄得LKK了!”阿曼丟下這句話,懶洋洋地打個呵欠走了。
賀佳勤的笑容差點僵在那兒。這可是她第一次聽到年輕女孩在她面前嘲謔她“老”,她年紀沒比她們大多少啊!
“真是——唉!我教導無方!賀小姐不要見怪,我扣她薪水就是了!”張慶華尷尬地賠着笑臉,“都怪我太寵員工了,把他們當太上皇!”
“沒關係的。”雖説沒關係,賀佳勤心裏對阿曼的印象分數已近零分,總感覺有這種傲慢又不服教導的員工存在,必然是公司的隱憂。也許是阿曼那句話沒有從腦海消磁吧!沒隔多久,她像鐵砂被磁鐵吸住,粘在更衣室的穿衣鏡前再三端詳自己:LKK?不會吧,雖然她一向喜歡優雅,優雅不見得會老氣啊!她身上穿的是一套亞曼尼的秋香色褲裝,加上白色圓領絲線衫,正是人人稱道的脱俗裝扮。
老?這個字到底刺激了她一下。賀佳勤自言自語説:“也許,有人説你老,你開始感到介意的話,你就真的是老了。還是強顏歡笑地上工去吧!”
第一天下工時間還算早,晚上十時許,孫祈偉不肯回去休息,跟着賀佳勤回到她的小窩。電視打開沒十分鐘,孫祈偉就睡着了;賀佳勤不忍心吵他,只好留他過夜。
第二天醒來時已是九點,她看孫祈偉還在睡,趕快搖醒他:“你幾點的通知?!快醒來!再不醒來要被炒魷魚了!”
孫祈偉忽然伸手環住她,把她壓在胸前:“誰敢炒我魷魚?”並使勁吻她。
“你還沒刷牙……你昨晚也忘了洗澡……你……”
“你怎麼像我媽似的……”他掩住她的嘴,繼續用舌頭撬開她的唇。“人生的甜蜜時刻並不多,我們得好好享受。”
早上,採光良好的房間被暖融融的陽光盤據了大半,亮得幾乎睜不開眼來。賀佳勤的身子、他的肌膚一起被陽光煮着,彷彿也要漂浮在半空中,和所有在光線中浮動的微細塵埃一樣。
“光天化日”下看來那麼脆弱,那麼需要愛撫。賀佳勤在強光中閉起了眼睛,感覺自己置身在熱帶温暖的海域中,像海草一樣隨着波浪一波波地擺動,直到他燙熱的身體和呼吸的節奏漸漸停息,她感到胸口的一扇門因他強烈的叩門打開了,難以言喻的舒適包圍着她,她像初次潛入深海的泳者,面對海洋洋麪下壯麗交織的光和影,無言地讚歎!
“在白天……是不是很瘋狂?”她説。
“我愛你,所以怎麼都不算瘋狂。”孫祈偉轉過頭對她説。
“但如果讓全片場的人都在等你,我們算不算很瘋狂?”
“哎呀,糟糕!幾點了?”
“十點三十分!”
“完了,我真是會被炒魷魚。”孫祈偉立刻坐直了身子,“昨天我跟他們約好幾點開會的?九點半?我的老天爺,快,我……先去衝個澡!”
他三步當兩步奔進浴室。當賀佳勤正用浴袍將自己包裹時,孫祈偉忽又轉身出來,把她攔腰抱住,抱在半空中,笑道:“管他的,我們再瘋狂一次!”
“他……們呢……你的工作人員在等你……”孫祈偉沒答腔,把賀佳勤的浴袍扔在浴室門外的地板上,抱着她的身體,一起衝進浴室花灑珍珠般的水晶簾幕裏,再一次有力地佔有她温暖而鬆軟的身體。“你瘋了……”
賀佳勤已經完全失去了抵抗力。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她聽見他的聲音和水聲混成一氣,“我夢見……我們……到……拉斯維加斯……結婚……”
他真是想結婚,日有所思,夜裏才會有所夢,不是嗎?
“答應嫁給我,嗯!每天早上,我們都可以這麼幸福地醒來!然後,一起去工作,每一個鐘頭都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一起,一輩子都在一起!”
這一刻,賀佳勤緘默了。她來不及説話,只是無力地被他完全佔有,只能配合他的喘息不由自主地發出呻吟。
她寧願這一刻就等於一生一世。長久以來,這不就是她渴望的轟轟烈烈的愛嗎?從少女時期開始,渴望像烈火一樣焚身的熱情,這個男人是不是上天派來讓她圓夢的對象?
她想到,在英國度過漫長苦讀歲月時愛上的人,她的小姨丈!那是另一段故事了,一段她回台灣後就不想再講起的故事。
在長大成人前,她冒的險不算多,和張霞芳一起逃家的故事使她後來到了英國;在認識楊選之前,她愛過的男人也不算多,只有一個,她的小姨丈,一位温文儒雅的倫敦大學教授,卻把她逼回了台灣!
認識楊選後,她想她終於可以抬頭挺胸在父母兄姐面前,慢慢撿回一個正常人的自信了,因為楊選是多麼正常的一個男人:他聰明、單身,有好職業,總可以了吧?
沒想到,愛情談成了一個壓抑。是不是因為剛開始,她和楊選之間淡淡地開始了,平平穩穩地進行了,是起因於她對自己的失望,所以服從於大家的眼光?多年來,她竟然一直在自己認為的壞女孩和大家眼中的乖女孩這兩個極端中掙扎……
她壞嗎?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不太正常”的事時總是這般快樂!魂不守舍的快樂。
“別總在這個時候若有所思!”孫祈偉捧起她濕淋淋的臉,恣意吻她,像蜜蜂費力地要把一朵花的蜜汁全數吸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