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一段甜蜜的時光,龔慧安和張靜宛如一對新婚的夫妻。
上班前吻別,下班後一起吃晚飯、看電影、參加派對。
如果張靜沒有因為臨時胃痛不止而闖進一傢俬人診所的話,這一次他們或許可以朝夕相處,一起生活下去。
而不巧發生這件曖昧事件時,龔慧安正心情不佳。她在面對這個偶發事件時,因脾氣不好,歇斯底里了一些。
“你很面熟?張先生。”
護士接過掛號單,抬起頭來看著皺緊眉頭的張靜。這句問話使張靜嚇了一跳。
“哦,我們見過嗎?”張靜強打起精神同她開玩笑。這個護士大概只有二十歲,長得白嫩嬌美,模樣清純,圓圓大大的眼睛很有神。
“我想起來了,我們一定見過,你認識史美智吧?”
“史美智?”張靜回想了一下。她很可能是過去他曾有的女友之一,但他不太記得是何年何月何時談的戀愛,“她是”
“她也是一個護士。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曾經是她的男朋友。”
“哦,我記得,她有一雙和你一樣圓圓亮亮的眼睛。”
這是他腦海中對史美智的唯一記憶。很久以來他很少想起過去的事情,尤其是已成塵封往事的愛情事件。不願去想,因為回憶對他多半是無益的。大半是他對不起別人,回憶起來特別心虛。
年輕護士甜甜的笑了起來:“我姊姊曾有一度非常傷心,因為你不要她。”
如此坦白指責,使他當眾臉紅。“她現在好嗎?”
“很好,她是個天生樂觀的女人,現在她已經是一對雙胞胎的母親,非常幸福美滿。”
“那就好。”
他想,史美智不跟著他或許是對的。他沒有能力讓她過平穩安定的生活,因為他到目前為止都還不算一個家居型的男人。
“我叫史淑媛。很高興碰到你。”護士説,“你現在還在當律師嗎?”
他隨手遞給她一張名片。
第二天,一個甜蜜的聲音打電話到他的律師事務所。
“記得我嗎?張律師?”
“你是?”
“你的胃痛好了沒?”
“哦,你是”他正絞盡腦汁想猜出這女人的名字。
“史淑媛。”銀鈴般的笑聲揚起,原來是那傢俬人診所的小護士。
“你好,有什麼事嗎?”
“我姊姊想請你吃箇中飯。”
他答應了。史美智畢竟曾與他好過,如果連吃頓飯都拒絕,做人未免太過絕情。
到了約定的西餐廳,不見史美智,只有史淑媛坐在那裏笑盈盈的望著她。
“你姊姊呢?”
“跟你開玩笑的。我姊嫁到美國去了,老早不在台灣。”
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一點也不認為他會發脾氣。
“那你要我出來做什麼?”
“陪我吃一頓飯不行嗎?”
史淑媛一邊切牛排一邊告訴他:“喂,你知不知道你曾是我心目中的理想情人?”
脱下護士服後,她是個時髦大膽的女孩子:“那個時候我只看過你一面,好像是有一天很晚很晚,你送姐姐回家吧:我一直記得你的樣子……也很希望能有一個跟你一樣高大英俊又能幹的男朋友”
她的自白令張靜十分感動,但另一方面也聽得他萬分不自在。史淑暖的心裏到底在想什麼?
“你還記得我家電話嗎?”
他滿懷歉意的搖搖頭。
史淑援迅速撕下一張筆記紙,將電話號碼寫給他:“我希望我們可以時常聯絡。你可不可以把你家電話號碼給我?”
張靜遲疑了一下。
“不可以嗎?”她説話的語調充滿乞憐的意味。“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嗎?”
“哦,沒有。”他還是把電話號碼抄下來給她。
原本以為只是禮貌性的留下電話與住址。
史淑媛再度打電話來的時候,龔慧安與她母親南下處理子公司的事務,他便有幾天一個人的空檔。熬不過小女孩的請求,他與她吃了兩天的中飯。
與她這麼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孩聊天是一件很無聊也很有趣的事。他只能當個聽眾,偶爾回答幾個瑣碎的問題。
身為律師已久,這種毫無目的、不必費心思的談話倒不失為一種鬆弛的機會。
史淑媛談的東西和他風馬牛不相及,從她家附近的小狗小貓和閨房密友青春心事起講,她的話像一條永不幹沽的小河。
“你當律師這麼多年,有沒有特殊的有趣案例可以告訴我?”
後來她把她的注意力轉到他的工作上。
他思索了一下。基於成年男子天生一點點的劣根性,他決定告訴她一個駭人聽聞且略帶黃色的案子:“有一次我接過一個案子,我的當事人是一個看起來非常温柔的中年太太,她是被告,告她的人是她丈夫,重傷罪。原因是有一天晚上,她的丈夫醉醺醺的回家,嘴裏不斷喊着別的女人的名字,兩個人就開始爭吵,然後,他那喝醉酒的丈夫一不小心把過去所有的豔史連珠炮般説給她聽她越哭、越捂住耳朵,她的丈夫就説得越高興不久,她的丈夫睡了她就到廚房拎了一把菜刀,把他的那個剁下來,放到抽水馬桶裏沖走”
史淑媛倒沒被他嚇到。到底她是學護理的。
“他死了沒?”
“沒死。”
“那可慘了。”她的臉反而有幸災樂禍的笑。“如果是你,你怎麼辦?”
“我?不可能”他大笑,“這種人間慘事,怎可能到我頭上?”
“餵你待會兒有沒有空?可以陪我看電影嗎?”
他搖搖頭,又點點頭。因為這天是星期天。看電影固然非他所愛,但他更不喜歡一個人弧燈一盞研究手邊案例卷宗。
於是他又陪她看了午夜場電影,並且送她回家。
史淑暖在説再見時飛快的在他頰上輕吻了一下。張靜有點慌張失措。他看著她走進從前他曾熟悉的那扇門。
她竟掀起龔慧安和他之間的大風暴。
“喂,請問張靜在嗎?”這是深夜兩點,牀邊電話響起。接電話的龔慧安已在夢中。
“在你哪一位?”
“我是他的朋友你是誰?”
“我也是他的朋友。”龔慧安答得簡單俐落,然後推醒張靜把電話遞給他,“喂,你的朋友。”
“誰?”
“陌生女子。”龔慧安將嘴角一撇。
“張張大哥”,電話中的女聲怱而轉為哀泣,“張大哥我一個人在家,胸口好痛,好痛,痛死人了,你來看看我,好不好”
“這”
“真的好難過,透不過氣來似的,難過死了……唉唷……”
“好,你忍一忍——”眼看狀況不妙,他跳下牀來便要趕去。“我馬上到”
“誰?”
“一個朋友”他隨便套上運動衣,隨口回答。因為匆忙,腦袋中想不到一個比“朋友”更好的形容詞。
“你難道不能説清楚嗎?為什麼我不知道你有一個三更半夜會來找你出去的朋友?”
“我有急事,回來再跟你説。”張靜生怕史淑媛真出了事,心中十分著急。
龔慧安有一種被置身事外的不快感:“不能先交代一聲嗎?”
“我唉,箭在弦上,不要找麻煩!”
他衝進黑濛濛的夜色裏,攔了部車趕到史淑媛的住處。
龔慧安氣鼓鼓的靜坐在黑暗中。她將整件事情越想越邪惡——難道張靜花心不改,仍然背著她和另外一個女人瞎搞?
偏偏此時電話聲又響起。還是剛剛那個女人的聲音:“喂,請問張靜在嗎?”
“他走了。你是哪一位?”她的語氣勉強和善。
“我是他的朋友,”電話那頭的聲音嬌嬌滴滴,“他是來看我嗎?”
龔慧安已氣結。天哪!他簡直絲毫不顧她的尊嚴!他竟然如此膽大妄為在三更半夜裏從她的牀上跳起來十萬火急的赴另外一個女人的約會?
她已經氣得説不出説來。
“我覺得他是關心我的,”電話那頭開始有意無意的自言自語,“這樣我就很開心了”
龔慧安不想再聽。她砰然掛掉電話,披了睡袍,打開燈,穿衣鏡中正好映著她蒼白而憤怒的瞼,像一個只會口出詛咒的蛇髮女妖。
“張靜,張靜,你到底要折磨我多久?”
張靜低估了她的反應。
他趕到史淑暖家按門鈴。沒想到,開門的竟是一臉歡欣笑容的史淑暖。
“請進!”
“你——沒事嗎?”他一頭霧水。
“進來再説。”
他坐在沙發上,一顆心砰砰跳得好厲害。原先以為人命關天,費盡那麼大力氣急著趕來救她,她卻一點病容也沒有
“到底怎麼回事?”
“別板著一張瞼嘛,我只是非常想見你一面”
“你!”他又好氣又好笑,“你開這種玩笑未免太過份了吧?誰教你這樣的?”
他記得她的姊姊是個温柔成熟又穩重的女孩。眼前這個年輕女孩未免太過無理取鬧,性格相差太遠。
“我喜歡你嘛——”
史淑援將身子挪近他。他這麼一個大男人,竟不知何所措手足。
“不要亂來!”
“你好凶喲!不要這樣,我是想你想瘋了,張大哥,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拜託,你”
“我是説真的,”史淑援用手指撥他的鬢髮。此刻的她絕對不像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孩,全身上下充滿誘人的嫵媚氣息,使他有點吃不消。“我願意為你做一切事情,只要你要,我都可以奉獻”
“天哪,你是不是看了太多下三濫的文藝小説——”他的腦袋依然保持清醒。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他豈可隨意和一個無知少女胡來?
“淑媛,下次不許你胡鬧。”張靜鎮重警告,“我要走了。”
他站起身,走了幾步又回頭,“下準你再打電話給我!”
當他要關上門的那一剎那,他卻聽見一種十分尖鋭的哀泣聲,他忍不住回過頭去,卻見史淑媛拿著一把剪刀,做勢要往手腕上劃!
“你做什麼?”
他衝過去搶過剪刀,“你這個笨蛋!”
史淑暖哇哇哭了起來。“你不理我,你不理我你對不起我姐姐,你也欺負我我不要活了——”
“胡説什麼?”他猛力搖她,“你清醒一點,我跟你之間什麼事也沒有!不要再把你姐姐牽扯進來!”
她與他糾纏到天亮,直至睏倦萬分才肯睡覺,張靜已然累得剩一縷遊魂。他已懷疑史淑媛有精神妄想症——他不過與她吃過幾頓飯而已呀,而她竟然用這種可怕的精神折磨方式對待他!
他發誓,再也不上這個小女孩的圈套。
當他拖著千斤重的身子返回住處時,赫然看見更令他難以接受的結果。
龔慧安將他所有的行頭像垃圾一樣全都堆在門外!
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大的羞辱!當下他再度覺得龔慧安是個極度陰狠而魯莽的女人!她竟然能因為一通午夜電話而莫明究裏的給他這個懲罰!
他徹徹底底的覺得自己被侮辱了。
可是張靜還是張靜,他在忿恨之餘還夠冷靜。他蹲在地上慢慢整理好自己的東西,然後叫了一部搬家車來載走它們。
他無處可去,只得載到虞秋妮的住處。
她會收容他,他知道,她是一個當不了情人之後可以當朋友的女人。
他暗自發誓這一輩子再也不再見到龔慧安!
“她只是一個可以陪她共患難不能和我共患難的女人!”張靜恨恨的想。
虞秋妮惺忪著眼為他開門。一見他的落魄模樣,立即明白有變局。
“請先收容我的東西。”他無奈的説。礙於情面,他不想多做解釋。
“這……好吧,先放客廳。”虞秋妮忍下住打了個呵欠。
“可以進去坐坐嗎?上班時間還早”
“不太方便。”虞秋妮淡淡回答。“我建議你到對面麥當勞吃個早餐。”
他懂了。她裏邊另有人。她沒有等他。
他也沒有權利怪他,是他違約在先。
這是張靜人生至此中最慘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