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宇沒有走掉。
我其實真心想讓他走的,我不想死在他的懷裏。但也許是我的自私,我如此依戀着他,真的很害怕揮手一別,將成永別……於是,他留下了。
我不知道我們在一起的日子,是不是該被稱作甜蜜。
但至少是我們相識以來,過得最簡單、最快樂的日子。如果,不是有每天來幫我打針的護士、幫我檢查的醫生,我會以為我沒有錯過海邊的那場生日宴會,我會以為我和玄宇幸福地在一起。
就像現在,他坐在我的病牀上,牀邊欄杆上繫着一大串五顏六色的氣球,而那個像是孩子一樣的男生,正在低着頭朝氣球上畫着什麼。
我突然想起了那一次在戲劇社的窗外看到他的模樣,當時他捧着一本書,也像現在一樣低着頭。他長而捲曲的睫毛在他的臉上打上了一圈淡淡的陰影,而清晨的陽光,在他的身上塗了一層金色的光芒。只有天使才會有那樣動人的光芒吧?而這個天使,卻留在了我的身邊……
他突然抬起頭來,目光和我的撞個正着。
我連忙想要撤回自己的視線,但已經來不及,只好胡亂地扯過他手裏的氣球,“你在幹什麼?”
手裏的氣球被他畫成了豬豬的模樣,但居然還在正中央寫着我的名字!
“我在畫畫,豬豬愛琳!”他一本正經地説。
“喂,你這個傢伙!太過分了!”我假裝生氣地想要掐他,“居然敢把我畫成豬豬!我要畫一隻狗狗玄宇!”
“你也要畫?喏,給你一隻!”他居然還自動地遞一隻氣球給我!
我瞪着他的眼睛,被他氣得七竅生煙。
他卻衝着我淡淡地笑了一下,“如果人有來世,即使你變成了豬豬,我變成了狗狗,你也不可以不認我!你見到我以後就對我‘哼哼’,我見到你以後就會‘汪汪’!”
——我真是快要暈死了!這個鄭玄宇!這是什麼破比喻!怎麼會有人把自己比成豬豬狗狗的!這個大白痴!而且他居然還説得一本正經的模樣,讓我差點就快要笑噴了!
可是……可是明明就是個這麼好笑的笑話……怎麼我一點也笑不出來,反而覺得心裏酸酸澀澀的,眼淚又快要滑落下來……
“你……你亂講什麼!誰會陪你變成豬豬和狗狗!就算有來世,我也要變成超級大帥哥……我……我要追遍全天下最漂亮的女生……”我含着眼淚和他開玩笑。“那我就變成全世界最漂亮的女生……專門去迷住你這位大帥哥……”他居然還陪我開玩笑。
“好啊!美女!只要你乖乖聽話,哥哥就會疼你!”我伸手捏住他漂亮的下巴。他抬起下巴,目光故意裝得嬌羞的看着我。
我真的快要噴飯了!
不過玄宇真的很漂亮,皮膚又白皙,又透明,如果真的變成一個女生的話,想必一定會迷倒一大片男生的。不知道如果來世……來世他會不會還記得我……我們兩個對視着彼此的眼睛,突然發現彼此的眸子裏,都有淚花在盪漾着……他突然一個用力,就把我重重地擁進懷裏!
“我只要今生!”
我的眼淚像潮水一般,不停地從眼眶裏湧出來……
我又怎麼會想要離開他?我情願永遠地都賴在他的懷裏,永遠都不要分離……但上帝就是這樣的殘忍,它只給了我們相遇,卻給不了我們結局……
“玄宇,別這樣……”我輕輕地推開他,“如果你再對我説這些,我就趕你回美國了!”
他聽到我的話,微微地皺了一下眉毛。
“我不會走的。”語氣那樣的堅定。
我知道自己説不過他,只能把話題扯開,“玄宇,帶我去放氣球吧!希望這一次,天使能聽到我的祈禱!”
我們不能再這樣抱頭痛哭了,淚水幾乎已經把彼此的眼睛泡腫,我情願他帶我再出去放氣球⊥算它們依然會在天空中破裂,就算天使收不到我的信息,但我相信,只要我能誠心祈禱,這個世界就一定會有奇蹟。
他點點頭,從病牀上抱起虛弱的我。
因為心血管粘連和不定期擴張,我全身的血液流動忽快忽慢,導致體內各個臟器不能獲得正常的營養供給。最近我經常會出現肢體麻木和呼吸困難的情況。這兩天身上更是出現了浮腫的現象,現在連走路都非廠難了。
玄宇看着我腫脹的小腳丫,伸手把牀欄杆的氣球解了下來,系在了我的胳膊上。“我來揹你吧。”他側過身子,把他的脊背朝向了我。
其實玄宇並不是那種很強壯的男生,他的脊背並不那麼寬厚,甚至還有些瘦弱,有些纖細。但我卻就是相信着這樣一副肩膀,就如同七歲那年第一次見到他,我就堅信他沒有傳染病,不會傷害我一樣……
我伏上了他的肩頭。
彩色的氣球在我的胳膊上飄蕩,他揹着我,走出了病房。
我突然想起當時他騎着摩托車,帶我放飛氣球的模樣。似乎我也是這樣伏在他的肩上,看着氣球在我的胳膊上飄蕩。
人……真的好奇怪啊,為什麼一直做着這樣重複的事情,卻依然樂此不疲?就像是我對他説“我喜歡你”,説了幾百遍、幾千遍、幾萬遍都沒有覺得厭倦。
“玄宇,我喜歡你。”我再一次説。
他的腳步停了停,微微抿了一下嘴唇,“你已經説過了。”
“嗯,我知道。可是我還是很想説。我喜歡你,玄宇。”也許是應該説的時候沒有説出口,所以我現在才不停地想要説。“我喜歡你。我想説一千遍一萬遍,我想把下一輩子的,也全都説給你聽……”
玄宇下樓的腳步突然過電似的抖了一下,他低下頭,不讓我看到他的表情。
但我在他的背上,卻淡淡地笑了。我喜歡這種感覺,我喜歡把愛説出口。我真的好喜歡他,好喜歡好喜歡……我真想下輩子,還能跟他在一起……
我們站在草地上,看着我胳膊上的氣球一個一個地飛遠……越飛越高……
我終於再一次問出了當時曾經問過的問題:“玄宇,天使……會收到我的心願嗎?”
他站在我的身邊,目光迷離地盯着那些飛遠的氣球,也回了我一個同樣的回答:“會的,一定……會的。”
我微微地點了點頭。
天使,無論以前你是不是都沒有收到我的願望,但只求這一次,這一次你能夠幫我實現這個心願,因為這一次,我許下的願望是——
來世,讓我還能和玄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