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説,等王菲錄歌的時候我通知你,你過來到棚裏就行了。我説,棚在哪裏啊?
他説,北京。
我説,哇哦,你這一路體驗的真夠遠的。
他説,嗯,因為一直在北京待着,藝術的細胞有點枯竭,需要山谷裏的清風吹醒我,也需要旅途上陌生的果兒傷害我,果兒你知道麼,果兒就是姑娘的意思,我們北京這個圈子裏都這麼叫,你要先熟悉起來,萬一你到了北京聽不懂,鬧笑話。
我説,嗯,果兒,我是果兒。
他説,好,這個名字真有範兒,你叫什麼名字?
我説,叫我冰冰。
他説,你已經有藝名了啊,這樣,你還是叫冰冰,但你要改一下你的名字,因為北京已經有兩個冰冰了,你知道的吧,所以你的名字裏可以有冰字,但是你可以和果結合起來,叫冰果。你覺得怎麼樣,藝術氣息和搖滾範兒完美結合。
我説,冰果,好啊。
他突然又撓頭説道,冰果,不行,聽着像毒品。
我説,沒關係,毒品讓人上癮。
他當時就兩眼發光,説,真是不虛此行,真是不虛此行,我想好了,如果給你做一張專輯,專輯的名字就叫《冰毒》,你覺得好麼。
我當時眼淚就刷一下流了下來,不是被這個名字感動的,我當時就覺得,如果我真的出了唱片,那麼我就有臉去參加以前小學初中的同學會了,我要不要帶一個助手?我覺得還是不要了,太裝×了,還是讓司機和助手遠遠地等着就可以了。我覺得我還能上台唱歌,還給這個世界留下一張唱片,你知道麼,我在這個世界裏留下了東西,那我就死了都無所謂了,只要我能夠證明我來過這裏,我就不怕死。我從來不覺得我應該屬於這個世界,這個世界是我們去到真正的世界之前的一個化妝間而已。而且我變成了一個歌手。你知道那種感受麼,於是我就哭了。
王菲的製作人一看見我哭了,“冰毒”。
我説,
這個名字真的很好,從專輯運營的角度來講,市場定位非常準確,就是那些迷茫的都市青年。他們天天在夜店裏混,天天溜着冰,但是突然有一張叫“冰毒”的唱片,太震撼了。
我淚眼裏看着他,都快看不清楚了。
這個時候,老闆娘在樓下叫,到鍾了,要不要加鍾。
我説,你加一個鐘吧。
他説,不了,人生海海,我只停留一個鐘。這是我的電話。
他把自己的電話號碼用一個一塊錢硬幣寫在了好久沒有粉過的白牆上,我們那個牆壁粉刷質量那個差哦,石灰粉刷刷地往下掉,掉了我一牀單,我的牀頭正對着窗口,揚起來的粉塵顆粒一顆一顆的,外面太陽好大啊。我的眼淚就這樣幹在臉上,我説,那你什麼時候再來。
他説,我要去北京商量一下,雖然我是一個製作人,但我也有一定的決定權,不過你不要太放在心上,本職工作還是要做好。你等我消息就可以了,你的聲線非常好,當然,你的身材也非常好。我是有信心的。我這走了一千多公里,你算是我的一個大收穫,所以説皇帝都要經常離京微服私訪,好的藝術都在民間,科班出身經常幹不過那些半路出家的,這個你要放心我的實力。多少錢?
我説,你給十塊就行了。
他大吃—驚,説,你們這裏真便宜,北京要一千多。
我説,不是的,我只收你十塊,我是虧的,因為我還要給老闆娘八十。但我只收你十塊。
他掏出來十塊錢,放在我手裏,説,未來你的出場費是這個的一萬倍。
我説,我只要能出唱片,只要能唱歌就行了。
他説,記住,誰也不能妨礙你唱歌,我會去促成這件事情,合作愉快。
我伸出了手,説,合作愉快。
然後他就走了,他穿着一件呢子的風衣,斜挎着一個包,還有大大的圍巾。那是冬天,他剛走出門就對着手哈了一口氣,白茫茫的。我一直站在我的小隔間的窗口發呆,那天我都沒有接客。我傻了整整一天。
此刻的國道上開始堵車,應該前面發生了交通事故。我所擔心的是l988的離合器承受不住那樣走走停停的環境。我對娜娜説,結果不用説也知道,那是個騙子是吧?要不然你今天也不會坐在我這輛破車裏。
娜娜把窗搖了下來,説,嗯,他是個騙子。
我問,你是怎麼識破的呢?他是後來一直沒有找你麼?
娜娜説,嗯,姐妹讓我打電話過去,我説不打了,我等人家聯繫吧,萬一我打電話過去人家正在給王菲錄歌呢?我的鈴聲豈不是都錄進去了,打擾人家多不好。
我説,那也挺好,王菲的歌裏插一個你的彩鈴,體也算是給這個世界留下了一點東西。哈哈哈哈。
娜娜説,這個不好笑的。你別幸災樂禍。後來我看電視,看女明星八卦的時候看到王菲以前那個製作人了,身形差不多,但臉好像不是同一張。
我説,嗯,這個沒辦法。
娜娜憤憤不平道,你説這個人.他騙了我,我失眠了一個晚上,而且我好像不光光在想我的唱片,我還在想着那個人,我想,説不定做唱片的時候,像他這樣的藝術家可以突破世俗的枷鎖,跟我談戀愛。如果我們談戀愛,我一定要裝神秘感,我要少開口説話,像王菲那樣,説不定他會喜歡我這種神秘感。後來我又想,神秘個屁啊,見第一面就上牀了。但我還是挺想他的,那幾個晚上連孫老闆都沒顧上想。我小的時候其實還是很喜歡讀課外書的,而且很喜歡聽音樂的,比起人家説的安全感,我發現這樣有藝術氣質的人還是對我有吸引力的,不過是個假的。
我哈哈大笑。
娜娜説,你真沒有同情心。
我説,我實在忍不住了,但是至少從藝術的角度,這個人還在你的牀頭牆上留下了一堆數字,總有留下的東西的,而且是永遠留着,就算你以後沒有在那裏上班,但是你的牆還是留着的,你把自己的故事留給了所有能看到那堵牆的人,這就是在這個世界裏的痕跡,那棟樓那間房間後來怎麼樣了?
娜娜一聳肩,説,地震塌了。
國道上堵得異常紮實,半天都沒有動一下,我將車熄火了以免開鍋,怠速時候的震動瞬間消失了,我問道,娜娜,你不覺得這車太老了,坐着不舒服?
娜娜説,不覺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坐車就隨車咯,反正我乾的工作按理來説都應該是最舒服的事,但都不怎麼舒服,所以別的也就無所謂,我可沒有那麼矯情,你開車,我隨意。這樣就已經不錯了。
我展開了地圖,對着國道上的標示,我發現地圖上的標示和我走的道路已經不是同一條,我打開車門,站在踏板上往前眺望,在我視線的盡頭,路還是死死地堵着。娜娜從我手裏接過了地圖,問我,要去哪裏?
我指着一個城市,説,那裏。
娜娜説,好啊,我也去那裏。
我説,你去過麼。
娜娜説,當然沒有了,但是我要去那裏,那裏我認識朋友。其實不堵車,開一天就到了。你來得及。你的時間大大的足夠。
娜娜説,繞路吧。
我説,繞不過,我們要過一座橋,繞的話要繞很遠。
娜娜説,沒關係,我沒有什麼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