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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泥巴早在學校的時候就愛上到處溜達的左小龍,她都能分辨自己喜歡的男人的摩托車聲和一般阿貓阿狗的摩托車聲有什麼區別,哪怕他們開的是同一款車。在泥巴看來,這引擎聲都是性感的。泥巴在學校的時候最喜歡在五樓的陽台上觀望前方,前面就是一個溜冰場,左小龍在那個時候喜歡溜冰——可能他覺得,溜冰至少比跑步快,所以,溜冰也是男人力量的延伸。但是泥巴還是喜歡他的白色摩托車。當時所有人的摩托車不是紅的就是黑的,唯獨左小龍的摩托車是白的。

    左小龍成天叼着一隻煙,戴着帽子,騎着摩托車無所事事。這是一種真正的無所事事,無所事事到讓外人看着就彷彿是在謀劃着幹大事。

    泥巴在一年前向左小龍表達過她的情意。泥巴給左小龍畫了一張畫,畫裏的左小龍唯一的改變就是那香煙變成了雪茄。泥巴把畫遞給了左小龍。左小龍正在給自己的白色摩托車充氣,他接過一看後説,恩,不錯,就是香煙粗了點。多少錢?

    泥巴説:“不要錢。”

    左小龍把煙掐了説:“嗯,我最近窮,要錢沒有,要命根子有一條。”

    泥巴深深低下了頭。但內心想,這就是我喜歡的男人。

    其實只是因為泥巴喜歡這個男人而已,他説什麼自然再不能構成不喜歡的因素,而萬一説對路了,那就更加喜歡。此時如果左小龍説出一句,我想幹你爸爸,也絲毫不能影響泥巴的喜歡。這就是品牌忠誠度。

    左小龍問:“你學畫畫的?”

    泥巴點點頭。

    左小龍問:“你為什麼畫我?是因為我好畫嗎?我長的簡單?”

    泥巴搖搖頭。

    左小龍把女孩子精心裱過的畫三下折成香煙盒大小,放到兜裏,説:“謝了。”

    接着他發動了摩托車,對泥巴説:“你叫什麼名字?”

    泥巴説道:“我姓倪……”

    左小龍從車把上取下頭盔,説:“姓倪?這姓真怪,我從來沒見過有人姓這個,假的吧,瓊瑤小説看多了取的假名字吧,這世上有姓倪的嗎……哦,倪萍。行,你就姓倪吧,哈哈,泥巴。”

    從此以後,她就只許她的朋友叫她泥巴。

    泥巴和左小龍的第二次碰面還是在一樣的地方。那就是事隔一年的現在。左小龍的摩托車停穩當以後,泥巴給了他一本書,書名叫《切-格瓦拉》,下面是大大的CHE。

    左小龍拿起書左右端詳,念道:“切……”

    左小龍問泥巴:“有人姓切?這姓真怪……”

    左小龍繼續他的拼音:“車……?”

    泥巴説:“我覺得他像你。”

    左小龍用左邊反光鏡照了照自己臉,用手掰了掰右邊的反光鏡,照着書上切-格瓦拉的像,皺了皺眉頭,沒發表意見,然後指着書上切-格瓦拉帽子上的紅星説:“他中國人?哦,不對,是個外國人,他蘇聯人?也不是,那就是切-格瓦拉斯基,他誰?”

    泥巴説:“你看了就知道了。”

    左小龍説:“我不看書,我沒時間看書。他是朋友還是敵人?”

    泥巴説:“他算是中國人的朋友。是國際共產主義戰士。”

    左小龍想半餉,説:“哦,那就是白求恩的朋友。”

    泥巴一時接不上話。左小龍把頭盔扔給泥巴,説道:“戴上吧,我帶你去溜達。”

    泥巴接過頭盔,戴在腦袋上,死活也系不上下巴的扣子。

    左小龍説:“你們這些文化人,看這麼多書,連保命的東西怎麼用都不知道。我來。”

    轉身幫泥巴扣好了帶子。左小龍開着摩托車載着她走。當時是春天。是春天的中旬,是一個獨立的氣候。陽光灑滿,雲朵從雲朵裏穿透過來,空中的風就像是裙子撩動的氣流,左小龍默默的載着泥巴到了一個垃圾站前。他把泥巴放下車,摘掉自己的頭盔,再取下泥巴的頭盔,問:“你是不是言情小説看多了?”

    泥巴回答道:“我從來沒看過。”

    接着暫時無話。

    然後泥巴抬起頭剛要説話,左小龍直接就摁住她的後腦勺給以一個長吻。吻畢左小龍指着四周的生活垃圾,説:“我最討厭女人追求浪漫,我特地把你帶到這個地方來,又臭又髒,我告訴你,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現實好殘酷的,怎麼樣,在這個地方初吻,浪漫不浪漫?浪漫不浪漫啊?”

    泥巴心裏想到,真他媽浪漫啊。現實好酷。

    左小龍繼續開着摩托車漫無目的的巡航,泥巴靠着他的後背無所畏懼。兩人沒再説一句話,雲層越來越厚重,陽光柔和到給萬物勾金邊。摩托車的油箱一共有八升大,這車百公里耗油三升,左小龍見到泥巴前汽油警示燈亮了,説明只剩下了一升油,但開着開着,摩托車開始斷油了,這意味着他們開出了二十多公里,已經離開了他們的所在。此時,天恰到好處的黑了。

    兩人默默無語的吃了一頓飯,泥巴一直看着左小龍,左小龍一直看着飯菜。吃完飯後,左小龍將摩托車開到加油站加滿了汽油,把大燈開啓,左小龍問道: “你冷不冷?”

    泥巴回答道:“冷。”

    左小龍説:“好,去暖暖。”

    左小龍把摩托車停在一間酒店門口,琢磨着看大局這裏超不過一百元一晚上。雖然所剩下的錢不多,但好歹比搞一個小姐便宜。到了前台,左小龍問:“多少錢?單人間。”

    裝修的老氣沉沉的前台和裝扮的老氣沉沉的前台小姐讓環境很肅穆。酒店的牆壁上掛滿了鍾,意淫着酒店經常招待世界各地的客人。在這些鍾裏,除了北京時間是準確的以外,其他時間都是隨性的。這象徵了北京永遠正確,世界上其他國家亂七八糟。在鐘錶的中央有一副畫,畫的內容是青松和流水,老鷹和老虎。

    前台用計算機算出了一個價格,説,兩百二十。押金三百。

    左小龍一看錢包,只有二百二十塊錢。他頓時懷疑酒店的旋轉門是不是安檢的X光機,客人的私密訊息已經直接發到前台了。在形勢有點急迫的時候,泥巴説道:“我這裏……”

    左小龍擺了擺手,示意不用説了。他掏出全部的二百二十元,把頭盔往前台上一放,説:“這個頭盔押給你,很值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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