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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投日當天,學生會在教學樓大門前設置了投票箱。學生們只需在下午社團活動結束以前,將前些日子發放下來的選票勾選好後放入箱中,即算投票成功。
童韶華和段亦軒路過投票箱時,看着負責收集選票的學生會秘書們正忙着更換第二隻選票箱。
“真不得了,這次參與的人蠻多嘛!”童韶華不無吃驚。雖然不像網上那般炒得沸沸揚揚,但能有這樣的戰績,也算成果斐然了。
段亦軒也頗有感慨,以前學生會改選,從不曾見到這樣的“盛況”,一隻票箱就足以勝任。或許童韶華的那個巡迴講演的提議是正確的,儘管難脱偷懶之嫌,但比起把學生們關在禮堂裏,再讓候選人們一個個輪番上台轟炸,巡演的方式的確更能增進聽眾對競選人的印象。
接下來,就只等唱票了。
事實證明段亦軒將問題想得太簡單了。下午上課前,鄭毅風風火火地跑來二年級一班的教室,適時夏君陽去了圖書館,於是熱血少年拉住在教室後的窗口望風的黃芹香:
“遭了遭了!那些傢伙又在買票了!”
黃芹香瞪大了眼。所謂的買票,就是花錢從那些對競選不感興趣的人或者打算投棄權票的人手裏買來選票,再倒賣給競選者。
鄭毅和黃芹香得知有人在買票時,“票販子”們已經收集到了數量頗為可觀的空白選票。學生會表面上不允許這樣的行為,但實際上這類事件在選舉史上屢有發生。因為當事人配合得都極為默契,所以即使有人向學生會告發,最終也只會因為缺少證據而不了了之。所以就算鄭毅和黃芹香知道了什麼,在大部分人眼裏,那也只是不值得大驚小怪的現象。
潘凱文被身邊的短髮女生和外班少年激動對話的聲音吵醒,從課桌上趴起來。手臂下發出刺啦的響聲,他迷糊地睜開眼,才注意到被他壓住的是一張印有不同名字的空白選票。這上面的名字他一個也不認識,再加上他在夢中也見到那個人小丑般討厭的臉,心情極度敗壞,於是順手抓起來揉成一團。
“唉!不要!”黃芹香瞥到大魔王要蹂躪珍貴的選票,連忙出聲制止。
鄭毅也注意到那是一張何等寶貴的空白選票,小心地湊到ABC面前:“那個,這位同學,能把這張票讓給我嗎?”
潘凱文莫名其妙的時候,一個嬌俏的聲音□來:
“潘同學~~”
三個女孩不知從哪裏閃出,橫身擋在黃芹香和鄭毅面前,開口就道:“潘同學,Can we buy it from you?(我們能買下這張票麼?)”
“喂喂!你們憑什麼這麼做?!”黃芹香不服氣地插上前去。
為首的霍薇薇一記冷眼擲過去:“關你什麼事啊,我們要買的是潘同學的選票,反正他也是棄權,只要他本人願意把票賣給我們,有什麼不可以的嗎?”
黃芹香憤憤的有理説不得,只能回頭寄渺小的希望與潘大魔王身上。
潘凱文皺着眉心,一頭霧水地來回打量面前五人。
霍薇薇將一張粉紅的大面額通貨放在潘凱文桌上,手指那張選票:“可以嗎?”
黃芹香急了:“潘凱文你不可以給她們!”
潘凱文被女孩的大嗓門吵得煩躁不已,直接將皺巴巴的選票扔給霍薇薇:“OK,take it.”
鄭毅憤慨地瞪大眼。三個女生趾高氣昂地拋給他和黃芹香一個白眼,拿着選票揚長而去。
黃芹香難以相信一百塊錢就能買下潘凱文的立場,氣憤又不敢發作,只能兩隻眼睛死死地盯住他。
潘凱文兩根手指夾着那一百元遞到黃芹香與鄭毅面前:“You two, take this and leave me alone.(拿去,離我遠點。)”
天哪!怎麼會有這麼荒謬的人?!黃芹香發泄般“啊”一聲,全身顫抖着奔出教室。
鄭毅連忙追出去,問前方怒氣衝衝的短髮女孩:“喂,你要去哪兒?!”
“當然是去阻撓那些罪惡!”黃芹香捏着拳頭,回身道,“你也是,趕快去告訴段亦軒會長!”
鄭毅點點頭。黃芹香走向電梯,他則轉向樓梯,聽見女孩在背後喊:“無論如何把他拖到一樓大廳來!”
當段亦軒被硬拉來一樓門廳時,黃芹香正和投票點的兩位女秘書相持不下。除外還有不少欲圖投票的人拉拉雜雜地站在投票點,大家七嘴八舌地吵成一團。
“怎麼回事?”段亦軒的突然到來顯然出乎許多人的預料,一些人頓時慌亂地將手中的一疊投票放在背後。
“會長,黃芹香她非不讓人家投票!莫名其妙!”女秘書的控訴立刻得到周圍人一致附和,不滿的情緒蔓延在投票點。
鄭毅是隨段亦軒趕來的,這個時候自然是要幫黃芹香説話的:“會長,是我讓芹香這麼做的。” 慷慨地攬過責任,鄭毅掃視在場幾個眼神不對的人,“我親眼見到有人在買票,為了公平起見,我覺得應該檢查過選票後才能允許投票。”
“説得簡單,”有人嗤笑,“你説要怎麼檢查?”
黃芹香撥開人牆,指着幾個妄圖離開的人,回頭朝段亦軒激動地道:“會長你看看他們,一個人手裏拿這麼大疊選票,這不是買票是什麼?”
“誰説的!我代表我們班來投票不行啊!”被指控者立刻惱羞地反駁。
“是嗎?那就把你們班的人叫出來對質啊!看看是不是他們委託你來投票的?”黃芹香卻咬死不放。事後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她向來是個膽小的人,這一次卻居然都豁出去了。
“切……就算我代替別人投票那又怎麼樣?我可是得到他們的許可和授權的,又不是搶來的。”
黃芹香據理力爭:“你們這種行為就是買票!”
“我們這點數量算得了什麼,”對方譏誚,“你那個天才死黨那麼厲害,怎麼會把我們放在眼裏?”
黃芹香氣不打一處來:“這是兩回事!”
鄭毅也為黃芹香捏一把冷汗。不過問題説到這個節骨眼上,確實很難拆穿詭辯。只要對方抵死不承認這其中有金錢交易,任他們怎麼説也無濟於事。但是他相信是非曲直段亦軒都是明白地看在眼裏的。
面對這個燙手芋頭,段亦軒一時也想不出好的解決方案,因為是不記名投票,所以也不大可能找到當事人一一追究。想了想,他轉向眾人:“你們當中有多少人是來投票的。舉個手我看看。”
三三兩兩的,學生們不解地舉起手。
“好,手裏有十份選票以下的,可以投進來。超過十份的,”他示意秘書將筆遞給他,舉起簽字筆,放在長台上,“在選票後面列出你們所代表的人的名字,至少列出十個來,包括他們所在的班級。”
除了個別學生走過來投進手裏的一份或者兩三份名單,其餘的人都不情不願地排隊走到投票台,絞盡腦汁地寫起名字來。
其中名字不足十個的,被段亦軒作為棄權票處理,他將寫全十個名字的選票交給鄭毅和另兩個女秘書,叮囑:“你們現在去這些班跑一趟,問下這些人有沒有投過票,沒投的話,那麼是準備棄權還是要投給誰,如果投票的意向和這上面的一致,就把選票保存下來,否則按照投票人自己的意願處理。”
果然不愧是副會長,這一招簡單又高明。那些無差別收購選票的傢伙,哪裏會記得自己是從誰手裏買的票。“可是,”鄭毅還有點不明白,“這些人手頭的選票都超過了十份,那剩下的怎麼辦?”
“你先去問,只要有任何人的選擇同這上面的不符,剩下的所有選票都作為棄權處理。目前只有這樣了。辛苦你們了。”
半個小時過後三個秘書回來覆命,因為事先沒能通氣,那些被問及的人答得漏洞百出。大部分人最終選擇了投棄權票。黃芹香看到那些虛假的選票被段亦軒一把撕成兩半,還有那些挖空了心思拉票的人臉上難看的表情,第一次覺得揚眉吐氣。
一直到那一天完結,夏君陽對下午投票點上演的驚心動魄的一幕仍一無所知。黃芹香只是看着同桌傻笑,被夏君陽問起時就神秘兮兮的抿嘴道“沒什麼”。但那種“我終於為死黨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的心情卻美好得無法言喻,非要找個人説説不行,於是晚飯後她飛奔去付雲傑所在的醫院,滔滔不絕地講起下午的遭遇,興奮到兩眼發光:
“老實説,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啦,呵呵,不過,那一刻我真的覺得自己好偉大啊,哈哈,是不是有點傻……”
付雲傑眨了眨眼,女孩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讓他總算相信往日那個膽小怕事的黃芹香,今天真的做了一件足以誇口的“壯舉”,欣慰地笑起來:“誰説的,一點也不傻。”
另一邊,段亦軒獨自一人坐在小會議室裏,隔壁正緊鑼密鼓地唱票,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那一摞被撕成兩半的選票。不久正對着的大門推開,嚴璟琥步伐懶散的走進來。
“怎麼?找我有事?”
段亦軒抬頭看他一眼,將選票推過去:“你能解釋一下嗎?”
嚴璟琥走過來,拿起面上一張勾選有“方佳韻”的選票,看了看,什麼也沒説。
段亦軒沉吟地注視着他。其實對於這種買票行為,學生會從前一向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過去人人心知肚明,競選不過是走走過場,買票賣票的手段也不稀奇,幾乎所有的競選人都或多或少地參與,所以也無傷大雅。然而這一次,他看到那些收繳上來來路不清不楚的選票上清一色地勾着“方佳韻”的名字。這已經不是小打小鬧小貓膩,而是全然一邊倒的局面。這裏的選票至少有兩百份,這還只是被他逮個正着的,那些漏網之魚還不知有多少。這對於其他競選人,未免太不公平。
而這幕後黑手……從選舉之初就高調地表示自己支持方佳韻,能夠在學院裏隻手遮天的人,只能是嚴璟琥。
“這不過是集英學院的傳統,”嚴璟琥抱臂在他身邊坐下,仰頭看着天花板上的波浪形吊頂,語氣淡然,“我能解釋什麼?有時候甚至我也想問,為什麼?”他轉向身邊的人,眼裏儼然是誠摯的迷惑,“為什麼學院要有這麼多黑幕,為什麼要有特權存在,為什麼貴族生和優等生要各自為營?”
“我沒工夫跟你聊哲學,不要岔開話題。”段亦軒敲敲桌上的選票,“你不覺得你做得太過了嗎?”
“我可什麼都沒做哦。”嚴璟琥翹起一條腿,揚起下巴目視前方,“我只是聲明我支持方佳韻。除了讓展仁熙處理一下論壇上某些貼子,別的什麼都沒做。不過,”話鋒一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捧着買來支持方佳韻的選票到我面前來邀功。”
段亦軒看向他,沒想到他會説得毫不避諱。
“但是,”重重地吐出兩個字,嚴璟琥微笑着側過臉,“我沒有為那些選票支付過一分錢,也沒有給出任何一個承諾。這樣算不算是醜惡的交易?”
段亦軒沉默。嚴璟琥説的如果都是真的,那麼這個答案遠比他想象的更為沉重費解。
“我也很詫異,”貴公子挑眉望着圓桌上那蔚為壯觀的選票,“在我什麼表示也沒有的情況下,還能有那麼多人為方佳韻買單。嘖嘖,不知道是方同學魅力太大,還是大家太過高估了我的‘職業道德’。”説着又打量起身邊的茶發青年,“你也讓我挺奇怪。值得為了這種事把我找來嗎?難道説三年後你的正義心又死灰復燃了?”
嚴璟琥的話雖然不乏嘲諷,但段亦軒承認其中影射的事實。在這所學院裏,他目睹過太多不平事和怪現象,早已從昔日的憤懣不平,到後來習慣地明哲保身。這一次,若不是親耳聽到夏君陽的演講,若不是親眼目睹鄭毅黃芹香他們認真的付出,也許他會繼續保持沉默。
“璟琥,我們不要插手這一次的競選好麼。讓它真真正正地公正一次。”
對於同僚的語重心長,貴公子不置可否,卻反問:“……假設,我支持的是夏君陽,這些票也是大家買來支持她的,你還會把我叫到這裏來談話嗎?”
這回輪到段亦軒語塞,又聽嚴璟琥意味深長地道:
“如果你支持夏君陽,那麼就站出來明白地説你支持她,利用你的影響力讓更多的人投票給她。這難道不是一個支持者應該做的嗎?為什麼要一副貌似中立的樣子?隱藏自己的立場,對那些競選者而言就公平了麼?”他湊向身邊被一個個問題逼得陷入思考的青年,虛起眼,“如果她輸了,你不會後悔麼?”
段亦軒蹙眉,顯然他們間有着肉眼可見的分歧:“正是由於我們的身份,才不應該輕易表明立場,那會影響很多人的判斷。”
“這所學校裏的大部分人根本不懂得如何判斷。”嚴璟琥毫不客氣地打斷,“他們只會趨炎附勢。如果把選擇權交給這樣一羣人云亦云的笨蛋,那才真是一場悲劇。”
段亦軒在心中無奈嘆氣。他和嚴璟琥之間的矛盾,就是民主主義與馬基雅維利主義的勢不兩立,根本就不該指望能和這個人談攏:“所以你的見解就是不惜愚弄全學院也要讓結果如你所想麼?”
“只要結果是好的。”嚴大公子回答得大大方方,光明磊落。
“璟琥,”段亦軒心情沉重,“也就是説,如果方佳韻的選票落後了,你會不折手段讓她贏回來?”
“我只做我認為對的事。”留下模稜兩可的話,嚴璟琥起身離開。
2
公投日就這樣有驚無險地度過,晚上,海角上也不失時機地出現了“大家都來説説自己投的誰”的貼子。
趕在帖子被人響應之前,展仁熙已眼明手快地作了沉底處理,回帖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但很快就有人察覺,甚至毫不避諱地大罵出口“TNND,管理員把貼子沉了,大家不要大意地頂啊!”於是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貼子裏,這個詭異的稱砣貼成為了公投□的見證。
展仁熙頭疼地靠在座椅上,開始覺得這次的選舉也許不會如他想象的那樣輕鬆。
晚上童韶華和段亦軒通了電話,她將唱票的結果告訴了這位得力副手。段亦軒的反應就同她料想的一樣,是沉默的驚訝。通過段亦軒之口,她也知曉了這背後嚴璟琥所運用的高明手段。不得不説他是高明的,通過校報看似不經地擺明立場,剩下就等那些趨之若鶩的貴族生和曲意奉承之徒自投羅網,他沒有付出一分錢,也沒有讓方佳韻牽涉其中,任憑那些人如何炒票炒得風生水起,他自始至終清清白白置身事外。其中還不能不提那個隱形勢力非同小可的Mithras Union從中起的作用,那些太子黨個個都是精英,在自己的領域有着不可小覷的影響力,以這些人為基點而展開的人際網絡,幾乎覆蓋了大半個校園。所以縱使沒有那些通過非法手段斂票的人,心甘情願投給方佳韻的人也是大有人在。
“雖然璟琥做得有點過,但我覺得你還是想得太多了。”童韶華在電話裏頭安慰段亦軒,“你不覺得比起那四個不成器的候選人,方佳韻其實已經非常不錯了麼,如果這一次夏君陽沒有參加競選,你肯定就支持方佳韻了吧。所以想開點啦。”
“沒錯,”段亦軒思忖道,“方佳韻也是個很好的人選……”
“呵呵,我看你只是要和那個傢伙較勁而已吧……”童韶華大喇喇地一語道破玄機,段亦軒在那邊明顯地愣了愣她卻並未察覺,女孩只是自顧自地喃道,“我覺得目前要操心的倒是這個投票結果最後該怎麼定奪……”
所謂的“這個投票結果”,便是方佳韻和夏君陽票數相同的結果。不但出乎學生會幹部的預料,第二天一見報,就立刻掀起了第二輪輿論風波。
為此學生會不得不開會決定一個解決方案。有不少幹部支持進行學生會內部投票,但鄭毅卻是堅決反對派。開玩笑,誰不知道學生會大半的人都向着那個花花公子啊,這要是內部投票,結果鐵定花落方同學。
“我也不贊成內部投票。”相比鄭毅的急躁,段亦軒則有理有據,“別忘了從一開始學生會幹部就是沒有投票權的,這個時候再內部投票顯然是違反原則的。”
雖然這是少數派意見,但因為提出的是副會長,而且確實不無道理,會議室裏一時無人反駁。不過也只是一時。
“為什麼不可以?”
反問的是嚴璟琥,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的貴公子看樣子是唱定了反調:“學生會幹部的意見就不是意見了?既然要選拔的是最後要一同共事的人,其實我們才更有發言權才對吧。”
“現在要選的是學生們滿意的幹部人選,”段亦軒不疾不徐道,“其次才是要和我們共事的人。”
“現在學生們的意見是兩個他們都滿意,那麼在其中挑一個更容易與我們配合默契的人,不是錦上添花嗎。”
“照你的意思,是不是要讓宣傳部的人自己來內部表決?”段亦軒針鋒相對,“如果要將配合度納入考察因素當中,那麼是不是在場每個人的投票分量也要區分一下。”
兩個人就這樣僵持着,分不出個高下來。
“算了,那就換別的方式吧。”最後居然是嚴璟琥主動讓步,“來個比較直觀的PK怎麼樣?”
童韶華對這個點子很感興趣,立刻眉飛色舞:“怎麼個PK法?説來聽聽!”
“暫時還沒想好,大家可以暢所欲言。”嚴璟琥眼睛瞅着對面的段亦軒,“免得又有人説我在學生會開一言堂。”
這個主意提得突如其來,段亦軒還沒回過神來,已經有人飛快地響應:
“讓她們用跆拳道決勝負怎麼樣?”
鄭毅插話道:“我説要比就比月考成績,那才是真金火煉做不了假!”
展仁熙在那頭淺笑:“這是個好主意呢,其實根本不用等到月底,直接任命夏君陽同學就好了。”
這話貌似友好,卻很湊效地讓鄭毅意識到自己的魯莽愚鈍。
下面有人提議比賽長跑,理由是那最能檢驗人的意志力。也有人提議比賽西洋劍,理由是對於這個陌生的項目,兩人都站在同一起跑線上,誰都佔不了便宜。有人提議比賽射擊,理由是最能考驗人的精神力。除了正兒八經的競技項目,還有更稀奇古怪的比如比賽食量,比賽猜拳,比賽打魔獸……
討論進行到讓段亦軒頭疼的時候,嚴璟琥雙手啪地按住桌沿:“算了,我們在這裏討論下去,到最後誰也説服不了誰。我提議在網絡上設置投票,由學生們在以上的選項中投票選出最後的PK項目。”
這個意見得到台下一致響應。
段亦軒鬱郁地道:“打魔獸也算嗎?”
嚴璟琥攤手:“不能因為你魔獸打不過我就歧視這個項目吧。”
會議室裏爆出童韶華笑得過於誇張的聲音。
嚴璟琥望着在首位笑到無法自制的波波頭女生,無奈地搖頭嘆息。
最後確定的PK項目是網球。
“網球?!”黃芹香從校報上得知這個消息,瞪大了眼看着頭版標題,“而且比賽時間就定在一個星期後!”她轉向並肩而行的夏君陽,報紙在手裏被扯得嚓嚓作響,“他們怎麼能這麼離譜啊!投票就投票唄,網球和競選有什麼關係啊!而且小夏你根本就沒打過網球吧!這明擺着是欺負人嘛!”
“有一個星期嗎?”夏君陽點點頭,“已經夠慷慨了。”
“你能這麼想很好。”
背後傳來慵懶悦耳的男聲。黃芹香一個激靈回過頭去,眼睛立時呈現脱窗狀。
來者正是一身白色Nike外套,高挑俊逸的花花公子。還有他身邊形影不離的黑鏡框青年。
在教學樓前偶遇這位話題王子,黃芹香也要折服於那驚為天人的美貌,結結巴巴囁嚅了聲:“……學……學長好。”然後兀自陶醉在嚴學長回以的三分禮節七分風情的微笑裏。
“學長有事嗎?”夏君陽謹慎地問。她似乎總是一到這個人面前就拘謹不已,他越是笑得人畜無害,日月生輝,她就越是覺得危險。總覺得這並不是什麼不期而遇,而是別有所圖。
“你怎麼老是這句開場白。”嚴璟琥哭笑不得地端詳她,女孩在他面前全副戒備般微斂着眼,他轉向盧子夜,接過黑鏡框男子手中提着的那副網球拍袋,遞到夏君陽面前,“拿着。”
夏君陽打量球袋,抬眼道:“什麼意思?”
“送給你的。要贏得比賽,就得有一副好球拍。”説着不由分説將重重的球袋扔到女孩懷裏。
夏君陽接住,仍是不解:“為什麼給我這個?”
“因為我現在就想和你比賽。”貴公子豪氣地笑笑。
3
夏君陽覺得費解,不明白為什麼他一宣戰,她就想要應戰。手裏握着上了線的紅間白色Head球拍,夏君陽站在陌生的塑膠網球場,適應着新球拍,手柄意外的合手,揮動起來的手感也很不錯。在離她30米開外的地方,那個高挑的公子哥傲慢地用球拍一下下敲着肩膀,隔着網子對她高聲道:“以前打過嗎?”
夏君陽握了握手中的球:“沒有。”
“那你為什麼跟我來?”
“……不知道,”她據實回答,“可能因為學長是高手。”
嚴璟琥笑起來,朝她招招手:“好吧。朝高手開炮吧,菜鳥小姐。”
鐵絲網外的黃芹香難得被特許跟隨死黨一起進入網球隊的駐地,此刻正忙不迭地舉着手機對準嚴公子的身影喳喳連拍着,當然間或也不忘為好友喊上一句:“加油小夏!”
夏君陽用拍子顛了顛球,在她對面,嚴璟琥連像樣的接球姿勢也懶得擺出。夏君陽按照自己的印象向上拋出球,揮拍擊出。
咻的一聲。
嚴璟琥吃了一驚。那球速不像一個初學者能達到的。
儘管黃色的小球還是噗一聲撞在了網上。
不過看這外行的發球姿勢,她應該是新手,心中暗忖,嚴璟琥轉轉球拍,面無表情道:“再來。”
是拋物線不夠麼,在心中琢磨着失敗的誘因,夏君陽發出第二球,這一次調整了拍面的迎擊角度,可惜,依然下網。果然網球是做起來比看起來難得多的運動。
嚴璟琥走到場邊用拍子隨便挑了個球給她:“再來。”
第三球。這次她採取了微微起跳的發球姿勢,球終於旋轉着順利過網,卻被嚴璟琥原地不動就單手打了回來,在她還沒來得及眨眼的瞬間,砸在身後。
接下來的球,不是發球下網,就是根本無法接住對方的回球。
這邊將球大力開出,那邊,嚴璟琥一記輕巧的削球將球送至網前,夏君陽奮力上網,卻還是沒能趕上。女孩看着回走到網下那個失之毫釐的小球,表情裏寫滿匪夷所思。那個球是那樣詭異,飛越半場時明明還有足夠過網的速度和高度,卻幾乎是在到達網上的剎那,就驀地墜下來。讓她望塵莫及。
連場外的黃芹香都有些焦急。她還是頭一次看到這樣屢屢失敗的小夏,不由要懷疑嚴大少爺是故意擺了鴻門宴要來打擊敵人氣焰的。
她的確只是個新手,對於這一點,嚴璟琥已確定無疑:“換我發球,這一球如果你接不住,我們就到此為止。”
連回球她都接不住,更不要説他的發球了。嚴大公子果然是來探聽虛實的。夏君陽心知肚明。但她並不打算這樣就丟掉寶貴的初學機會,更不打算灰溜溜地被他利用完就打發回去。
“我不可能接住。”
“哦,”這話坦白得倒是出乎嚴璟琥的預料,他揚起眉,“你不是天才嗎,你的自信哪裏去了?”
“只給我一次機會的話,我辦不到。”夏君陽從容道,“但是三次的話,或許可以。”
嚴璟琥訕笑:“我憑什麼給你三次機會?”
黑髮的女孩平靜地直視對方:“學長不是想要試探我的水平能達到什麼地步麼?你認為剛才就是我的極限,説不定你想錯了。”
那壓低的嗓音背後是已然被點燃的天才的自傲。嚴璟琥微笑着看在眼裏,心情不錯,他彷彿能從這個女生身上看到昔日熟悉的影子。
“好。”嚴大公子爽脆地答應,黑色的球拍直指對手,“我就給你三個球的機會,你要是接住了,我就做你的免費網球指導,要是沒接住,”貴公子笑得別有用心,“就得退出競選。”
“啊?!”黃芹香抓着鐵網大喊起來,“小夏!不可以答應!”
夏君陽回頭看一眼心急如焚的好友:“我不能答應,競選不是我一個人的事。但我可以答應你正式比賽的時候放棄掉一局。”
“唔……”嚴璟琥手支下巴,“那再追加一個條件,如果你沒能接到,”幽藍的目光流轉,“就要對我保持笑容。”
那一刻,夏君陽如精密儀器般運轉的頭腦罕見地呈當機狀。
“每次見到我都必須要保持笑容,要温和地叫我‘學長’。”嚴璟琥一下下倒着球拍踱到網前,兩臂按在網上,注視眼前不明就裏的少女,以完全的惡作劇口吻道, “比如早上在電梯裏碰到,需要微笑着對我説‘早上好,璟琥學長’,放學時如果看到我,需要微笑着對我説‘明天見,璟琥學長’。不管什麼時候看見我,都必須主動上來問候,不可以裝作沒看見。”
黃芹香大開眼界,這就叫流氓貴公子麼?小夏怎麼可能去配合他這些無聊嗜好,那隻會讓天才的形象大打折扣吧。這是羞辱!根本就是羞辱!
“沒問題。”夏君陽卻並未猶豫。不過是嚴學長的惡趣味罷了,沒什麼大不了。
“很好。”嚴璟琥短促地笑笑,轉身走回端線後。
束着黑色馬尾的女孩分腿埋腰,嚴陣以待,專注的眼裏映着對面頎長的白色人影,見對方用拍子在地上拍拍球,然後姿態完美地拋球下腰——
嘭!球重重砸在底線內,攜着衝勁一飛而起“哐啷”卡在黃芹香面前的網格上!鐵網震顫了半天才停下,短髮女生驚魂未定地瞪大了眼。前方,夏君陽甚至沒能挪動身體。她慌忙將手機捕捉到的發球過程回放,才看清那抹凌空劃過的軌跡,那速度快得猶如子彈,根本不容人反應。
毫不給對手喘息的時間,嚴璟琥已徑自高舉起球:“第二球,注意了。”
黃芹香這才想起,她們要面對的是曾經拿下聯盟賽最年輕MVP頭銜的超級天才。一到場上,嚴璟琥就從浪蕩不羈的花花公子變回那個凌厲霸氣的球場帝王。黃芹香擔憂地凝望前方好友的背影,看不到夏君陽的表情,真叫人不安……
殺氣騰騰的第二球開出。黃芹香屏住呼吸,眼睛也不敢眨。她看不到球的飛行軌跡,唯有看見底線中央的夏君陽不知何時已向右啓動,球在她前方一步之處落地,早已做好準備的黑髮少女就着球反彈的趨勢,漂亮地揮拍而出!她預測正確了球的路線,也已經適應了嚴璟琥爆發力驚人的球速,只是……
嗵。球仍是快她一秒飛出底線。
“啊,太可惜了……”黃芹香遺憾得直拍鐵網。
夏君陽還在回味方才錯過的瞬間,那邊,嚴璟琥已經步步緊逼高舉起球:“最後一球!”
從他預備發球的姿勢依舊看不出什麼破綻,甚至連神情都不再慵懶散漫,專注凜然得彷彿換了一個人。夏君陽留意着他手上的動作,既然在底線有那麼多變數,不如孤注一擲上網截擊!於是在球從球拍脱出的一剎那,她忽然奔跑上前!
迅雷不及掩耳地,感到那顆球朝她破風飛來!
沒錯,不是看到,而是感到,這一次,球速赫然快到肉眼無法捕捉。她只能憑藉感覺,就着前衝的勢頭,雙手掄起球拍,朝着空氣中漩渦的一點,反手用力揮擊!
嘣!
一剎那,她能感到球拍突然猶如灌鉛般變得千斤重,一股離心力拽拉着手臂,拍子彷彿要脱手飛出。她唯有利用奔跑時慣性前傾的力量抵禦住那股力道,再借由腰部牽引手臂,將球揮了出去。
黃色的小球飛向中網,在網上一跳,落向對方場地。
嚴璟琥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底線。
這幾乎是賭博,但她居然成功了!夏驕陽看着那個在最後一刻幸運地落向對方場地的球,屏息着不敢置信,她想她此生都再難有那樣的集中力、直覺和運氣。
耳邊是黃芹香興奮的歡呼,黑髮的貴公子只是默默地站在對面。半晌,夏君陽才聽見他的聲音:
“很漂亮。”
夏君陽驚異於那個乾淨灑脱的笑容。不禁回想起開學那日她在網球場外與他的偶遇,那個陽光而奪目的笑容她至今銘記於心。忍不住好奇,這個花花公子,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嚴璟琥遵守了約定,陪着她繼續練球,臉上並沒有一絲不耐。
在連續幾次成功接到他的回球後,打得越來越順手的夏君陽將下一個目標暗暗定在讓對方挪動步伐。
從開始到現在,嚴璟琥站在底線的位置分毫未動,卻能調動她滿場跑。當她好不容易接住球打向前場,似乎他只給了她兩種選擇:下網,或者將球回到他控制的領域。
她的體力畢竟有限,這樣一來二去,回球的最後命運無一例外是下網。
為什麼,她無法將球打到他夠不到的地方呢?任她如何地調整接球的姿勢角度,球都會像受着某種磁場作用般飛到他身邊。
就這樣一個下午,夏君陽重複着丟球,下網,丟球,下網的單調模式,像是面對一堵高牆,她傾盡全力也無法逾越。
黃芹香遠遠地看着那面網子一顫,知道球又下網了。這都不知道是第幾個下網球了。換做是她,早就嘔血倒地了。就算要找個練球的對手,也不該是嚴璟琥啊。雖然小夏很厲害,但畢竟,實力上的差距還是太懸殊了。
“小夏。”
聽到嚴璟琥忽然這麼親暱地叫她,回身撿球的夏君陽有一點點發麻。
“今天就這樣吧。”嚴璟琥走過來,隔着網子無奈地看着她,語氣里居然有點請示的味道。
黑髮少女的劉海被汗水糾結在一起,他可以不費力地看到那雙蹙起的眉。嘴上還沒説什麼,但那眼神顯然是不甘心的。
“已經一個小時了。”嚴璟琥提前打斷她未出口的話,皺着眉頭看看天。就算你不累,我也累了好不好。這個女孩,好像是不讓他挪步就絕不罷休似的,他剛開始覺得好笑,你那點三腳貓功夫,就算本公子奉陪你到世紀末你也逼不動我。後來才慢慢感到有些招架不住,也許到世紀末那女孩還能在場上奔跑,他卻要提前討饒了,於是説,“明天再繼續吧。”
然後看到女孩眉頭一點點鬆開,從鬥志昂揚的飛禽恢復成小鹿一樣靜謐的少女。
“不用了。”她説。
“你不必多想,就算是私人間的賭局,我也不會許下自己不能兑現的承諾。”
“多謝學長的好意,但不必麻煩了,可以的話,我只希望在比賽前,能夠一直借用這個場地。”
嚴璟琥眨了下眼,彷彿有些不可置信:“你……還是想好了再答覆我。”
她只是點點頭。她是想好了再説的。
禮貌疏遠,斬釘截鐵,這個樣子的夏君陽,和上次在學生會時冷酷英傲的模樣如出一轍。這才是天才的姿態吧。骨子裏也是堅冰一般的尖鋭不屈。但嚴璟琥居然會覺得有一絲失落。他更喜歡那個能在場上與他抗衡,雖然技藝稚嫩,但氣勢如虹,半點也不輸他的如遊隼般輕靈的女孩。
還能怎樣,只能妥協:
“好吧,我答應你。你隨時可以來這個球場,如果有任何別的需要,也可以告訴我。”咦?任何別的需要?明明知道她不會有一丁點別的需要,他搞不懂自己為什麼要説這麼多餘的話。
“謝謝。”夏君陽朝他略一點頭,將球拍放回球袋裏,轉身離開球場。
“夏君陽!”見女孩將球袋留在場內,嚴璟琥喊住她,眼神很認真,“球拍是送給你的。”
“我知道,”夏君陽回答,“可我沒有理由收下。”
在心中無可奈何地嘆氣,嚴璟琥走上前去,提起長凳上的球袋:“不是我送給你的。是學生會給你的。大家一致覺得,既然是學生會決定讓你們兩人用網球對決,實在沒理由叫你們破費,所以,就算是借給你的。”
他那玩世不恭好像在編故事一樣的腔調,讓她實在沒法不懷疑:“……真的?”
“相信我,你不是我的人選,我也沒有理由送你球拍。”嚴璟琥坦率地笑,“不如想想你對網球瞭解多少,知道MID,MP和OS拍面的區別麼,或者哪種球線更適合初學者?你要相信我比外行的你更瞭解你需要什麼樣的球拍。”他將黑色的球拍袋拎到女生面前,“現在可以收下了吧。”
這一次,黑髮女孩總算接過球袋,那鄭重其事好像接過諾貝爾獎的樣子看得嚴璟琥忍俊不禁。
我們之前好像有太多誤會,只可惜……現在去看清,似乎已經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