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普照的好天氣,適合遠足、郊遊和踏青。
這種好天氣對孫家而言,卻是諸事不宜。
「孫亞琍,起牀,太陽曬屁股了!」孫家二女兒孫亞琪邊上樓邊喊,唯恐鄰居不知某人貪睡。
「做什麼啦?人家難得放假回來……」孫亞琍痛苦的呻吟一聲,用棉被把頭矇住,期望能隔絕噪音。
「孫亞琍總經理!堂堂一個總經理,遲到這麼久,不怕被底下的人笑話?」亞琪説着説着已經進房來,粗魯的扯掉亞琍的棉被。
「什麼總經理啦?你在胡説什麼?」亞琍翻身搶回棉被,就是想賴牀。
「昨天老媽説了,既然你已經畢業,就是咱們好鄰居餐廳的總經理。」亞琪説得理所當然。
老媽把「總經理」這頭銜冠在老姊頭上,真是妙極。
「我不是畢業,是在等放榜通知!什麼好鄰居餐廳,根本只是個小吃攤好不好?」連個店面也沒有,居然自稱餐廳,虧她想得出來。
她老媽不知為何一時興起,竟在巷口轉角處租了騎樓,擺起麪攤來,説巷底在蓋房子,一堆工人需要吃飯,她擺個攤子照顧他們,也算是善行。
什麼善行?她老人家只是為了打發時間、折騰他們這些兒女,順便敗老爸的錢!
老爸和老哥都是大企業的高級主管;她自己在外靠打工讀大學,一年沒向家裏週轉幾毛錢;大一的亞琪也在打工。老媽閒閒在家又餓不死,偏偏對「老闆娘」這三個字執迷不悟,老是想出一堆鬼點子,把全家弄得人仰馬翻。
為了過過當老闆娘的癮,她老人家開過蛋糕店、咖啡館、雞肉飯店、早餐店……每次投資數十萬,最後皆因技術問題而倒得一塌糊塗。
這次又搞吃力不討好的小吃攤,誰也不敢指望下場會好到哪裏去!孫亞琍在心裏嘆口氣。
也多虧老爸太會賺錢,否則怎禁得起她這樣敗?
聽説結婚之前,她大小姐是開自助餐店的,孫亞琍嚴重懷疑老爸是被老媽下某種詭異的毒,才會娶她為妻。
「反正我和老媽已經同意讓你任職好鄰居餐廳的總經理。」亞琪興匆匆的説,「你可以享有免費在餐廳用餐、好車代步、上班出外閒晃的權益……」
「又要讓我外送了是吧?講得這麼好聽!」亞琪為什麼這麼熱衷,難不成她長年在家,就是陪老媽玩這無聊遊戲?亞琍實在不敢領教。
「快起來啦,當總經理的人,怎麼能遲到?」亞琪乾脆動手拉她。
「你説我是總經理,那我管的人在哪裏?」這下總沒理由叫她參與了吧?
「在巷底的工地裏,快啦。」亞琪急匆匆地從衣櫃裏翻出了幾年前就不穿的千年T恤、牛仔褲。
「我哪裏管得到那些人?這算什麼總經理?」又不能叫他們幫她送便當、刷地、洗鍋盆。
反正怎樣也拗不過妹妹,亞琍乾脆起身換衣服。
「古人説民以食為天,你管了他們最重要的飲食大事,難道不夠偉大?」亞琪很得意的説。
「既然偉大,你為什麼不自己做?」她到底知不知道頂着正午的大太陽在路上跑有多熱?還有兩手提着便當爬大樓的樓梯有多累?
「你是總經理嘛,這麼偉大的事,輪不到我這個經理來做。」亞琪邊説邊把她推進浴室,「總經理要好好的整理儀容,不可以太邋遢。」
把自己最不想做的事推給這個笨姊姊,亞琪在浴室外竊笑,覺得自己佔了天大的便宜。
「我這個總經理有權力叫你這個經理做。」亞琍盥洗完畢,邊把長髮紮成不礙事的辮子邊説。
「對不起,我歸董事長管,不歸總經理。」亞琪佩服自己能及時想出這答案。
「董事長?」亞琍覺得額頭上有九條黑線垂下來。
若是老媽又愛上這頭銜,以後是不是會沒事就開家公司來敗?
老爸,你和老哥可要努力賺錢啊!亞琍在心中為家裏主要經濟支柱祈禱。
「響亮吧!」相較於亞琍的擔憂,亞琪得意得不象話,「董事長、總經理、經理。」手指在兩人身上指來指去。
「你又不是不知老媽的個性,還這樣配合她。」搞不清亞琪怎麼想的。
「是啊,你又不是不知老媽的個性,想做就做,連爺爺奶奶都攔不住。」亞琪學亞琍的口吻,説出誰都不能否認的事實。
亞琍啞口無言。
「你請我喝梅綠,我就替你送便當。」撈來一杯涼的也好。
「有什麼問題!」亞琪露出一個嬌俏的笑容。
一杯梅綠換個外送小妹,太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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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命!
誰來評理,這工作是人做的嗎?
「沒事賣便當做什麼?」亞琍不情不願的把五十個便當綁在機車後座的置物籃裏,又用力把湯放到前面車籃中。
這已經是第三趟了,第一趟十個,第二趟三十個,現在暴增到五十個!都還沒正午,她就覺得自己快被操死了。
再説,小吃攤就小吃攤,賣賣魯肉飯、陽春麪、小菜就好,幹嘛擺幾樣菜在小櫥窗裏兼賣便當?
「這代表我們事業龐大,加油,總經理。」好鄰居餐廳的董事長——她老媽笑吟吟的在攤子旁揮手。
這回她老人家變聰明瞭,不再自己掌廚,改請一個了不得的大廚,才沒讓這個小吃攤關門大吉。
如此一來,她就穿得美美的,閒閒的指點亞琪做便當、亞琍送便當。
「事業龐大到讓女兒送便當,這象話嗎?」看她老人家那不知人間疾苦的董事長樣,亞琍覺得自己是二十一世紀的苦命阿信。
「只是巷底那個工地而已,還碎碎念這麼久。」亞琪終於看不下去了。
「巷底那個工地」是比較輕鬆的説法,較正確的説法是——那個工地的第三棟和第七棟。
「便當原本是該你送耶。」亞琍真不高興,早知道就A她一個月的薪水,而不只是一杯梅綠。
「我們説好了,你不可以反悔。」亞琪趕緊提醒。
「哼!」亞琍不得不承認自己栽在這心機深沉的小妮子手上。
「哎呀,總經理,為民服務是我們的榮幸呢!快去吧,早去早回。」董事長大人天真的對亞琍揮揮手。
「好啦好啦。」再怎麼討價還價,亞琍還是得發動車子,出門。
巷底很快就到了,亞琍把車停好,先看便當外袋的標示,有一袋上面寫着第三棟七樓,另兩袋寫着第七棟十樓!
「見鬼了,這對母女有沒有天良?」亞琍氣得口不擇言,「她到底有沒有把我當姊姊、那個臭老媽到底有沒有把我當女兒?居然叫我提這一堆便當爬七樓!?」
她正想找史上最難聽的詞彙繼續罵下去,突然聽見頭上有人喊:「便當來了、便當來了!」
可憐的孫亞琍只好把滿口惡言硬生生的吞下去,抬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這棟建築的外層用綠色的網子圍住,好象是為了阻止路過的工人或工程師被從上面掉下來的不明物體砸中,除此之外,每層樓都架了兩層鷹架,那些工人就站在最頂樓的鷹架上歡呼。
「今天送便當的是個年輕小妹喔。」上面傳來口哨聲。
「還沒見面你就哈上人家啦。」
「快點上來啊,便當小妹妹。」
「便當小妹,今天的菜色好不好?」
此起彼落的調笑聲,一句接一句説個不停,亞琍聽了後句忘了前句,根本沒聽見第一句。
事實上,好鄰居餐廳本來有一個「外務總經理」,她辭職的時候,適逢孫亞琍畢業,在「董事長」和「經理」的商量下,亞琍便遞補了這個空缺。
不明就裏的孫亞琍露出一抹苦笑,本來想原車載回去叫妹妹自己來送,現在只好咬緊牙根、硬着頭皮把便當提上去了。
哇咧!十五個便當已經不輕了,再加上這些湯……她沒把握自己爬到七樓還活着。
這些房子只完成最基本的骨架,還沒整理過的壁面凹凸不平,放眼望去混凝土塊、釘着木板的朝天鐵釘、鐵條……屍橫遍野,孫亞琍小心翼翼地遊走於那些危險物品間,心中不斷詛咒那個沒良心的孫亞琪。
「她故意的,她絕對是故意的!」孫亞琍愈爬愈辛苦,心裏就愈氣,嘴裏就罵得更厲害。
「這個死小妹,自己該做的事不做,只會陷害我,什麼總經理,根本是作牛作馬作奴隸……等我回去,不好好教訓她一頓,我孫亞琍三個字就倒過來寫、反過來寫、歪着寫……」
她爬得愈辛苦,罵得就愈起勁,腳也踩得愈重,頭也不抬地順着樓梯往上爬,在她詛咒孫亞琪變成噁心的巫婆湯後,她的路被擋住了。
「喂……」孫亞琍正打算把擋路的男子罵個狗血淋頭,誰知話還沒出口,他就搶過她手邊的便當,往樓上一直跑。
「喂,你幹嘛搶我的便當?」亞琍跟在後頭直追,「小偷,站住!把便當還來!」
那男人腳力很好,亞琍即使累,也不敢稍停,誓要捉到這名偷便當的賊。
「站住,給我站住!」亞琍邊喊邊追,好幾次差點被凹凸不平的路面絆倒,那可惡的棕發惡賊卻邊大笑邊往上跑。
就這樣,亞琍一路追到最頂樓。
「呼呼呼……」亞琍喘得不得了,想開口訓斥,卻連口氣也喘不過來。
瞪着那名惡賊,才知那惡賊俊美到不似人間該有。
啐,別以為有張英俊的臉,就可以當賊,等她喘過這口氣,照樣罵得他狗血淋頭。
「你這個便當賊!再跑呀,看你能不能插翅飛去!如果你沒錢吃飯,跟我説,我可以送個便當請你吃,但是你不能搶,搶劫是犯法的,除了要坐牢外,還會浪費老實納税人的錢,不講道義沒關係,做人要有良心。」
亞琍劈里啪啦地罵了一大串,還以為會激起一場激烈的唇槍舌劍,誰知那棕發男子硬是朝她笑。
「小姐,妳的精神很好呢。」費迪.坎貝爾笑看眼前這名年輕的東方女子。
他來台灣一個月了,明白東方女子特有的嬌小含蓄之美,但眼前這個小姐還多了健康、率直的個性,迷人極了。
老天,這世上怎麼有這麼帥的男生?亞琍被那號笑容迷得暈頭轉向。
「你在樓下罵得那麼大聲,我們都聽見啦!早知道你跑了七層樓還有氣力罵人,就該阻止小侑去幫你。」生性豪爽的工人們爭相調侃。
小侑是費迪的小名,據説是東方籍的母親取的。
「那個……他……」亞琍這才發現旁邊的工人。
原來他是好心來幫她提便當的……孫亞琍忍不住再偷偷抬眼看他一眼。
不管是戴着綠色隱形眼鏡還是把頭髮染成棕色,都不會有格格不入的感覺,那髮色和眼球顏色配上他的五官,就像天生的一樣!怎麼有人天生這麼像混血兒?亞琍看着看着,發起呆來。
「小侑,又有一個小姐煞到你了。」工人們嘲笑。
他們知道他不太懂這個字,但他被這些話弄得傻不楞登的樣子很有趣。
這個小夥子是自己冒出來的,在他保證不惹麻煩後,他們替他安插了工作,教他釘板模,讓他一起住在工寮裏。
工地活兒不輕鬆,本以為他大概兩三天就會夾着尾巴逃掉,誰知他學習能力好,也愈做愈有興味,很快就跟他們稱兄道弟起來。
「哪……哪有?」費迪.坎貝爾不懂這話的意思,孫亞琍可懂,好面子的她跳起來否認。
她當然要否認,在樓下罵得七葷八素已經丟一次臉,上來又罵一次,再丟一次,現在如果承認,豈不又丟一次?一天丟兩次臉已經夠糗了,丟三次,不糗到最高點才怪。
「臉這麼紅,還説沒有?」他們調侃得更厲害了。
「誰……誰……」唉,她不想説出「誰會看上這一身假貨的男人」這句尖酸刻薄的話,「是啦,他戴綠色隱形眼鏡很好看,他的頭髮也染得很成功,但是誰會……」奇怪,她居然無法否認。
嗚嗚,他是給人一種「錯過可惜」的感覺啦,但那是他家的事,她孫亞琍不該這麼沒用!
費迪瞠瞠眼睛,又拉拉頭髮,不明所以的皺皺眉頭,「染得很成功?」
「哇哈哈,她説你的頭髮顏色是假的啦。」工人們誇張的大笑,笑聲恐怕連巷口都聽得見。
「她還説你戴隱形眼鏡,才有綠色的眼球。」工人們笑得肚子很痛。
費迪也跟着哈哈大笑。
她還是第一個當面這樣説他的人,她果然夠逗。
「難道我説錯了?現在只要稍加用心,誰都可以變成混血兒。」亞琍愈窘,心裏就愈不認輸。
「哇哈哈。」
亞琍的窘迫換來他們哈哈大笑。
「我便當已經送到了。」留下一句,她飛也似的轉身跑下樓。
糗死了、糗死了,更糗的是——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傻事,讓他們笑成這樣?
丟臉丟到家了!
她又窘又氣,轉身就往下跑,忘了地面根本不平整,腳尖被什麼一絆,整個人就那樣飛跌出去。
「啊!」
尖叫聲剛逸出口,她的身體就停住了,一隻強壯的手勾着她的腰。
「小姐,請當心一點。」她聽見手臂的主人説。
他好有禮貌,聲音聽起來好舒服……
「謝謝你,先生。」連她也學着有禮貌起來。
噢,他好強壯、好有力……讓人好想賴在他身邊。
「拯救落難的小姐,是紳士的榮幸。」費迪理所當然的説。
這是英國人引以為傲的風度。
她好象是這世上最珍貴、最值得善待的女人!亞琍覺得臉燙得可以煮熟一顆蛋。
「謝……謝。」亞琍拉着他另一隻手,站穩身子,眼神與他接觸,馬上羞得垂下頭來。
老天,他的眼神好温暖,綠色的眼睛好漂亮……
費迪.坎貝爾報以微笑。雖然知道東方女子的骨架嬌小,但有她這麼纖細嗎?不,除此之外,她含羞帶怯的表情更讓他驚豔。
「你……明天還會來吧?」這句話未經思索,就從費迪.坎貝爾的口中溜出來。
亞琍看他一眼,隨即轉身下樓。
她該回答什麼?她的心跳得好快,要是開口,肯定會鬧大笑話,還不如快溜了事。
「你明天會來吧?我下去幫你提便當。」沒有得到答案,費迪不放棄地朝樓下喊。
老天,她急急跑下樓的樣子,實在太逗了。
「不知道。」亞琍終於找到適當的回答。
他説他還要下來幫她提便當!她的心情不可控制的飛揚起來,連身體都變得輕飄飄的。
你明天還會來吧……你明天還會來吧……明天還會來吧……把車子騎到第七棟,她的耳邊彷彿還回蕩着他的聲音。
唉,怎麼有人可以長得那麼英俊,連聲音也那麼好聽?
提着剩下的三十五個便當,她心情好到邊唱歌邊爬樓梯,對着凹凸不平的牆壁傻笑,對着差點絆倒她的板模唱歌,興奮到想朝窗口大喊。
你明天還會來吧?有這句話,她覺得自己作夢也會笑。
離開工地,她開始期待明天的到來,忘了自己沒向他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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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時間小吃攤雖然很忙,孫亞琪還是發現孫亞琍在傻笑,雖然是對着人,但她確實是在傻笑,不是友善的微笑。
「媽,你看,孫亞琍變呆了。」孫亞琪邊幫忙下面,邊對旁邊忙着切小菜的孫母説。
「真的嗎?」孫母湊過去,「真的耶。」不得了,女兒雖然整張臉都在發光,神態卻傻不隆咚的。
「我看她八成是撞邪了。」孫亞琪與孫母在一旁咬耳朵。
客人拎着便當走了,孫亞琍仍站在原地傻笑。
「現在竟然對着櫥窗裏的小菜傻笑!原本不是好好的,怎麼會撞邪?」孫母愈看愈覺事態嚴重。
「天知道?送完便當回來就這樣……八成她在工地就秀逗了,連錢都沒收。」精明的老姊會忘了收錢,簡直天下紅雨。
「小姐?小姐?」客人在叫亞琍,她卻只是傻笑根本沒聽見對方説話。
「來了、來了。」還是亞琪機伶上前招呼。
「連客人在叫她都沒聽見,這下子嚴重了。」孫母覺得茲事體大。
「這位是你家大姊啊?真漂亮。」客人結帳時稱讚亞琍。
「意思是我不漂亮?」亞琪假裝不高興的説。
「不是不是,你們都很漂亮。」客人臨走前還多看亞琍兩眼。
「喂,刷鍋子啦,在發什麼呆?」亞琪藉題發揮,想看亞琍是真呆了還是傻了。
亞琍對亞琪露出一個甜美至極的笑容,拿起鍋子就刷。
亞琪被那笑容弄得掉一地雞皮疙瘩,嚇得想落跑。
要是平常,亞琍不是百般不願意就是討價還價,最後還會賴皮,幾時像現在這麼爽快過?
「你看她突然變勤奮,肯定有問題。」亞琪捱到母親身邊含蓄的説,沒直接説出「孫亞琍頭殼恐怕壞去了」這句話。
「等一下休息時,我們去探探虛實。」孫母説。
「忙完了,來吃飯吧。」大廚剛剛先吃過了,輪到母女三人吃飯。
亞琍坐在位置上,居然對着筷子發笑。
亞琪覺得她快昏倒了。
「孫亞琍,你在幹嘛?」亞琪就是看她的白痴樣礙眼。
「沒有啊……」亞琍的笑容甜得足以膩死人。
「我們不吃了。」亞琪再也看不下去了,脱掉圍兜兜、拖着亞琍就往家裏走。
孫母也跟在後頭去瞧瞧端倪。
「幹嘛啦?還沒吃飯耶。」亞琍甩掉亞琪的手。
「問你啊,幹嘛?照你那樣傻笑下去,飯還能吃嗎?你送便當送昏頭啦?整個中午都在傻笑,噁心死了。」亞琪單刀直入的抱怨。
「噁心就不要看。」亞琍才不理她,徑自跑上樓,進房間。
「誰要看你啊?不要臉。」亞琪也追上去,「你倒是説呀,在工地發生什麼事了?」
「哪有?」亞琍嘴裏否認,臉卻紅起來,昭示了被猜中的心事。
「有個工人向你告白?」亞琪大膽的問。
那些工人閒來愛鬧別人玩,她已經聽之前的外務總經理説過N次了。
亞琍雙頰紅似蘋果,根本不想否認。
「哇,為一個工人神魂顛倒!?」亞琪誇張的叫嚷。
不是吧?他們閒來無聊開幾句玩笑,亞琍就信以為真啦?
「那個人對我説:『你明天還會來吧?』」亞琍全身煥發着作夢少女的光采。
只是想到這句話而已,他的形貌就浮現在眼前,他的笑容、聲音、體温、強而有力的手臂……她整顆心又飛到那個俊男身上了。
「你該直率的回答:『我一個月只來一次。』」之前的外務總經理説的,他們總是愛口沒遮攔地大開玩笑。
「低級。」亞琍嗤她一句。她要是對那俊男説這種話,肯定會羞愧得一頭撞死。
「這是事實,不是低級。」亞琪反嗤她,「怎麼,讓你意亂情迷的那個工人很高級?」
「他不像普通人。」人家那個俊男氣質可好的呢!
「那是異類?還是恐龍?」亞琪沒好氣的譏訕。人不都一樣嗎?哪有普通人和非普通人之分?
「厚,你不會懂的啦。」亞琍索性甩開頭,不再和妹妹爭辯。
「我聽見了,我的大女兒被一個工人告白。」孫母趁機現身,「女兒啊,職業無貴賤,你可別因為人家是工人就瞧不起他。男人只要有責任心、肯顧家就好。」
「厚,媽,你偷聽人家説話。」亞琍的臉火辣辣地紅到耳根,「而且,我並沒有瞧不起工人。」偷聽還聽錯,真是夠了。
「你們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們家沒有秘密可言。」説她偷聽!?未免太難聽了吧!孫母理所當然的嗆聲。
「這麼專制。」亞琍嘟着嘴抱怨。
「亞琍,媽媽只是想告訴你,職業無貴賤,緣分難求,碰到心動的就用力去追。」
吾家有女初長成,相信她不久後就能嚐到「丈母孃看女婿,愈看愈有趣」的滋味。
「我沒有瞧不起他,只怕他瞧不起我。」他英俊得那麼超凡入聖,她只怕自己像不知天高地厚的醜小鴨。
以他的氣質、談吐、反應力來看,都不是泛泛之輩,她真怕自己配不上他。
「誰敢瞧不起我女兒……」孫母還想給亞琍打打氣,卻看她又徑自發起呆來。
「可是他説明天還想見到我……」一想到這句,亞琍又痴迷得不可自拔。
這表示他也有些喜歡她的吧?
想到這個可能,她就更迷戀他了。
「姊姊真的病得不輕了。」亞琪搖搖頭,一副「孫亞琍沒藥救了」的模樣。
「亞琍陷入情網可是天大的好消息,我這個當媽的實在太高興了。快告訴媽,那個男的姓啥名誰,住在哪裏?」相較於亞琪的風涼話,孫母的反應熱絡多了。
「媽,我們只是説過話而已,你不要想得太快了。」叫母親別想得太快,她自己卻想到和他如影隨形的畫面。
「只是説過話而已?」孫母很吃驚,「這麼説,你們還沒交換名片?」太意外、太意外了。
「我又沒有名片,怎麼交換?」她只是學生而已,又不是企業家,母親這句話未免問得太奇怪。
「但,總要自我介紹吧!」孫母懷疑女兒的手腳是不是太慢了點。
連認識都談不上,就痴迷成那樣,真是呆啊!亞琪在一旁偷笑。
「哪有機會,我只是送個便當而已。」想到這裏,亞琍才知要煩惱。
他們不知彼此姓名,也沒有留手機號碼,怎麼再續前緣?她怎麼這麼呆啦!
説不定他只是耍着她玩,否則一定會問她手機號碼的。
討厭,希望這不是真的。
「只是送便當給他,就約你明天見面?真不愧是我的女兒,這麼有魅力啊!」孫母樂觀得不得了。
「這算哪門子魅力啊?」説不定只是她會錯意、想太多了。念頭這麼一轉,亞琍的腦中就充滿愁緒。
「相信媽,沒有人會對第一次見面的人説這種話的。待媽教幾套真功夫給你,包準你擄獲郎心!」孫母拍着胸脯保證。
「真的?」
亞琍和亞琪同時露出懷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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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亞琍來説,這一天出奇的長。
她無時無刻都在期待明天快點來,但時間好象跟她作對似的,比龜速更慢。
也許他晚上會來店裏吃晚餐,五點鐘她就準時去小吃攤幫忙,手裏忙東忙西,心裏卻是巴着他出現。雖然是有一些工人來吃麪,但除了攪亂她的心湖外,對她的思念一點幫助都沒有。
傍晚小吃攤沒什麼客人,不到八點就收拾得乾乾淨淨。
「看這天氣,明天恐怕會下雨,如果下雨的話,店就不能開了。」她家的大廚説。
亞琍仰頭看天,天空中飄着灰白色的雲層,半顆星都看不到。
「小妹,這些剩下的飯,幫忙拿去二十巷五號好嗎?」大廚把沒賣完的飯包起來,另外又把菜也包好。
「為什麼?」亞琍納悶的問。
「那裏住了好幾位獨居老人,沒錢也沒人弄東西給他們吃,我想,飯菜丟掉可惜,不如給他們。」大廚説。
亞琍那一瞬間簡直看到大廚頭上閃爍着天使的光環。
「好,當然好。」這是好事,當然要支持。
亞琍高高興興的提着飯菜出門。
二十巷在斜對角的巷子裏,要先經過一些商店,過了馬路後,再走五分鐘才會到。
亞琍邊走邊逛,看着街道兩旁的櫥窗,有些店在她出生前就有了,有些則是新開的。
她正逛得開心時,赫然看見她想念的那個俊男,在一家老舊的五金行裏比手劃腳。
啊,他、他、他……明天還沒有到,她就又見到他了,她的心跳得好快。
這家店的老闆是個很老的阿伯,年紀已經很大了,除了眼睛不太好外,耳朵也不靈光,但一口台語倒是講得又溜又道地,方圓百里內,沒有人講得比他好的,只可惜他聽不懂國語。
平常如果碰到講國語的客人,他兒子就會出來,但現在卻只有阿伯在。
亞琍看到那俊男後,腳再也無法移動,眼睛連眨也不能眨,更別説去思考他為什麼要比手劃腳。
啊,為什麼她明明羞澀不已,卻在心裏祈禱他轉過頭來看她呢?
啊,她變成大花痴了!
一定是上天聽見她的心聲,否則不會那麼巧!
他真的轉過頭來,發現了她,而他的表情也從困惑慢慢變成微笑。
「你來得正好。」費迪像看到救星般,急急走過去拉亞琍進門,「麻煩你跟他説,我們的燈壞了,要換。」
剛才他指天劃地了老半天,這位説着怪言怪語的阿伯還是不懂,幸好遇見她。
「燈……是哪種燈?」手被他拉着,特屬於他的熱流灌入體內,亞琍像喝醉酒般醺然。
「長長的、白色的那種,還需要手電筒。」費迪比手劃腳的説完,怕亞琍不瞭解,又用美式英語、英式英語説了幾遍。
「喔,日光燈。」亞琍在大學主修外文,他説的每一個詞她都聽得懂。「但是多長呢?」
「大約這麼長。」費迪張開雙手,比出一個長度。
啊,她懂英語!費迪非常驚訝,這對他而言,太重要了。
亞俐拉開嗓子,用台語向老伯説明,老伯很快就懂了,邊碎碎念邊去取過來。
「對,就是這個。」費迪看見老伯拿過來的燈管,知道自己任務達成,樂不可支。「要兩根。」
老伯又邊碎碎唸的去拿東西。
亞琍聚精會神的聽,聽老人家滿口快失傳的台灣俚語,很有趣。
「他在説什麼?」看亞琍那麼樂在其中,費迪好奇的問。
「台灣的國粹。」亞琍微笑回答,這種國粹是在圖書館裏找不到的。
付了錢,費迪和亞琍一同走出五金行。
「你住這附近嗎?」費迪這才想要詢問她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嗯。」亞琍點點頭回答。
他們這樣並肩而行,令她心跳失序。
「你要去哪裏?」
「對面的巷子。」路口到了,她停下來等紅綠燈。
「我陪妳去。」費迪提議。
「好。」亞琍垂首答應,覺得自己快飛上天了。
他就在身邊,她心裏很緊張,連路都走不穩。
「小心。」一輛車呼嘯而過,幾乎要撞到亞琍,費迪趕緊拉她一把。
「呼!」亞琍驚喘一聲,「謝謝。」她的心跳得更厲害了。
「幸好沒事。」費迪覺得自己的心擰緊了一下,自此之後,他不放心的走在外側,右手不自覺地擱在她的背後。
小巷兩邊都是住宅,住宅外以七里香圍成矮籬,現在正是開花的季節,一簇簇小白花開在叢叢綠葉上,甜甜花香乘着夜風四處飄蕩。
費迪覺得這花特殊極了,非常適合拿來送給亞琍,於是他摘了一把送給她。
「這花叫什麼名字?」費迪送給她時問。
「七里香。」亞琍回答。它的花語是:我是你的俘虜。
她不知該不該叫他別隨便摘這花送人,只知心中溢滿花香,甜得令人酣醉。
「好特殊的名字,特殊的花送給特殊的人。」費迪説。
他説這種話從來就不需要打草稿。
「謝謝。」亞琍笑着收下。
他説她特殊,令她飄飄然。
「我叫費迪.坎貝爾,也有人叫我小侑,你呢?」這是他第一次對女性報上自己的姓名,在英國,女孩們都認得他。
「孫亞琍。」亞琍羞怯的回答,心中竟有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感覺。
「你的名字真好聽。」費迪口中亞琍、亞琍的低喃不停。
「你的名字也很好聽。」亞琍害羞的回答,忘了問他為什麼有個外國人的名字。
他們有一句沒一句的搭着,話題愈來愈隨意自然。
七里香的香氣四處飄蕩,夜色美得不真實,他們暗暗希望這段路可以更長、更長一點,最好永遠走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