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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考上了台北的學校,我則是錄取了高雄的大學。所謂的落點預測果然都只是預測,預測跟實際情況永遠不會相同。
我預測我的國文會有七、八十分,結果只有六十;我預測我的數學只有二十,結果卻多拿了二十分;我預測我的歷史絕對會及格,但是抱歉,只有四十五;我甚至很勇敢地預測我的英文一定有八十分以上,結果是八十減掉二十幾分。
跟我同考場但不同教室的阿智,每節考完都會出來找我,並且在考場大門口搶拿補習班的答案。我告訴他我的預測,他説:“根本不需要預測,當你已經全力以赴去考試了,剩下的都是命運決定。”
他難得認真地説話,不料卻一語成讖。所謂的預測只是預先的猜測,答案老天爺會告訴你。
老天爺把我擺到高雄,把李心蕊擺到台北,把阿智擺到台中,把蔡心怡擺到花蓮。
當我苦惱着我找不到打工的工作時,阿智拍了拍我的肩膀,問我“四個點能變成什麼圖形”。
“四邊形,而四邊形種類不少……”我不太用心地回應着。
“錯。是三角形。”他説。
“怎麼可能是三角形?”
“台北、台中、高雄三點都在西邊,連成一條線,而‘我的’蔡心怡在花蓮,她就是那個鈍角的點,連接台北跟高雄,所以四點也能變成三角形。”他得意地解釋着,表情像是一個數學家發現一套驚世的理論般驕傲。當他説出“我的”蔡心怡時,還格外用力地強調“我的”兩個字。
“喔,隨便。”我依然無心聽他唬爛。
發榜之後隔兩天,我就拿着寫有蔡心怡房間電話號碼的紙條,騎上腳踏車到阿智家。因為我還在禁足,所以我出門的理由是去剪頭髮。
阿智的爸爸是個頭髮半白,但身體非常強壯的老爹,我們都叫他智爹,他是個蔬果菜中間商,也就是直接面對菜農的那一端。我以前問過阿智,像他們這種中間商買蔬菜水果,是不是可以拿到全台灣最便宜的價位?他給我的答案是∣∣
“錯!”他伸出食指指着我。
“錯?那不然呢?你們都直接面對菜農了。”我不太明白為什麼我的推論錯誤。
“所以菜農拿菜才是全台灣最便宜!”他認真地説明。
“媽的廢話!”我也認真地扁了他一頓。
阿智他們家的蔬菜水果多到讓你看到就飽了。他常在課餘時替他爸爸整理一些沒被批完的蔬果,偶爾他會跟我説:“回去叫你媽媽快點買一些花菜或高麗菜,多買一點起來放,後天要漲價囉。”
當我騎車到阿智家時,智爹剛開着他的載菜大貨車回來,我常常覺得智爹的大貨車很帥,他刻意去烤成橙紅色的車頭,還用毛筆在門邊寫上自己的名字,這讓他的大貨車幾乎是全台灣獨一無二。更屌的是,他在貨車的後鬥,請廣告商用所謂的希德紙貼了一句話:“養家活口工具,偷走死你全家。”
所以阿智説,他們家的大貨車,就叫作“死你全家號”。
智爹從車上跳下來時,我正好在停腳踏車,他叼着他最愛的長壽煙,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用台語對我説:“愈來愈帥囉,小子!”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搖搖頭,阿智則走過來説,智爹的老花眼愈來愈嚴重了。
我把蔡心怡的房間電話號碼遞給阿智,他接了過去,愣了幾秒鐘,然後看着我。
“你覺得,我打去要跟她説什麼?”他問。
“看你啊。”
“我不知道要跟她説什麼,而且她應該不知道這電話是你給我的吧?”
“嗯,她應該不知道,這是心蕊告訴我的。”
“那我打去要不要先解釋這個?”
“看你啊。”
“你覺得她會原諒我偷問她的電話嗎?”
“我不知道。”我搖搖頭。
“你覺得她會答應跟我去看電影嗎?”
“我不知道。”我又搖搖頭。
“你覺得,我該告訴她我喜歡她嗎?”
“我也不知道。”我繼續搖搖頭。
“你覺得,她會喜歡我嗎?”
“我想不會。”我還是搖搖頭。
“你覺得,你欠扁嗎?”
“一點都不。”我依然搖搖頭。
照慣例,我們又打架了。打了一架之後,我要阿智幫我剪頭髮。阿智問為什麼,於是我把禁足的事告訴他,他非常感動地説:“啊!這真是太感動了!被禁足了還記得要把電話號碼拿來給我,你簡直就是把我的幸福放在心底最深處啊!”
於是,他答應我,一定會幫我剪得好看一點。
其實,我只是希望他幫我略微修剪,讓我的頭髮看起來有修過的痕跡,回家才不會被抓包。但是,他那個手腳傷殘的白痴,卻把我的頭髮剪得亂七八糟。
“啊?為什麼剪花菜的剪刀剪不斷頭髮咧?”他一邊剪一邊問。
我在心裏暗喊一聲不妙,接着就發現我的頭髮像是被狗啃過一樣。
從阿智家離開之後,我騎着腳踏車,飛也似地到了李心蕊家,這時他們家沒人在,我便留了一樣東西在她家院子的第五根欄杆後面,用一塊石頭壓着。
這天晚上,阿智鼓起勇氣打電話給蔡心怡,這通電話為時十秒鐘。
“喂?”蔡心怡接起電話。
“喂。”阿智冷靜地喂了一聲。
“你誰?”蔡心怡問。
“我阿智。”他説。
“你怎麼知道我房間電話?”蔡心怡驚訝地問。
“因為我是神,我猜得到。”阿智自以為帥氣。
“是喔?那你猜不猜得到我現在要幹麼?”蔡心怡冷冷地説。
“你要掛我電話。”
“對,你果然是神。”接着就是喀啦一聲,然後就嘟∣∣
我想,不管是哪個女孩子都沒辦法理解阿智的幽默感。
阿智打電話給蔡心怡的同時,我正在跟李心蕊講電話。對於我們即將要分隔三百六十公里這件事,她有點難以接受。
我們在電話裏,刻意避免討論到以後如何見面的事情,兩個人説的,大都是日常瑣事,還有她最近生理期的腹痛有愈來愈嚴重的趨勢。
“你知道嗎?”電話這頭我説,“我現在的頭髮爆難看。”
“為什麼?”
當我把事情經過告訴她,她笑得不可抑制。
“對了,除了被剪了一顆爛頭之外,我今天還去了你家。”
“耶?”她非常驚訝,“什麼時候?”
“你家沒人,我想你也出門了吧。”
“是啊,我陪我媽出去買東西了。”
“我留了一樣東西在你家。”
“留了東西在我家?”又是一陣驚訝的聲音,“你怎麼潛進來的?你是小偷嗎?”
“你聽過小偷留東西給別人的嗎?”
“你留在哪?”
“在你們家院子,從左邊數過來第五根欄杆,我用石頭壓着。”
“那是什麼?”她好奇地問。
“你去拿來看就知道了。”
然後,我就掛了電話去洗澡。在洗澡的時候,從鏡子裏看見我的爛頭,不禁潸然淚下、涕泗縱橫。
洗完澡之後,我接到李心蕊打來的電話,“我愛你。”她説,這是她第一次對我説這三個字。
而我第一次跟她説“我愛你”,卻是在兩年後。
當時,我很想告訴她“我也是”,但我有點緊張,也有點興奮,兩種情緒相沖擊之下,我竟然忘了要響應。
留在她家院子裏,從左邊數來第五根欄杆的石頭下的東西,是一張紙。
寫在上面的不是蔡心怡的電話號碼,而是一首歌。
當我佇立在窗前,你越走越遠,我的每一次心跳,你是否聽見。
當我徘徊在深夜,你在我心田,你的每一句誓言,迴盪在耳邊。
隱隱約約,閃動的雙眼,藏着你的羞怯,加深我的思念,
兩顆心的交界,你一定會看見,只要你願意走向前。
天天想你,天天問自己,到什麼時候才能告訴你?
天天想你,天天守住一顆心,把我最好的愛留給你。
〈天天想你〉作詞:陳樂融作曲:陳志遠主唱:張雨生
天天想你,天天守住一顆心,把我最好的愛留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