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梁小姐,要不要再來一杯咖啡?”關老闆站起身,手指著我面前那杯已經快要見底的藍山。
“啊!”我看了他一眼,“嗯,好,不過,可以再給我一杯開水嗎?”
“好的。”他拿起我的咖啡杯,走向吧檯。
“我覺得,你跟李心蕊小姐兩個人一定很合得來吧。”我躺回那大大的椅背上,微笑著說。
“怎麼說?”
“因為你們之間的感覺很好,像是在一起好久好久的戀人。”
“真的嗎?”關老闆笑了幾聲,“我自己都沒感覺耶。”
“後來呢?你跟李小姐兩個人怎麼了?”
關老闆停頓了幾秒,“她……”話裡帶著一些遲疑,“我跟她的緣分不太夠。”
“不太夠?”
“嗯,不太夠,我只能這麼說。”
“怎麼了?”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把咖啡端到我面前,我輕聲問著。
他坐下,看了我一眼,然後拿起手中的藍山咖啡,繼續說了下去。
我跟李心蕊過了很快樂的一年,從高二到高三這一年,我們過得很快樂。
雖然我們並沒有每天一起上學放學,但是在學校時,為了不讓同學們知道我們之間的發展,刻意掩飾兩個人是情人的關係,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阿智為了掩護我們,還當了好幾次把風的。我跟李心蕊為了在一起吃午飯,會各自拿著便當,若無其事地走到學校活動中心的地下室樓梯轉角處一起用餐,而阿智就必須很衰地坐在活動中心地下室的入口,替我們把風,不讓同學們下來。
這時候你可能會問,如果同學硬是要下去怎麼辦?
阿智總會有辦法。
“同學,不能下去喔,教官叫我在這裡看著,等等下面要噴消毒劑,禁止進出。”
對,這就是他想出來的辦法。
不過,他是個壞人,他恐嚇我一定要給他一點報酬,否則地下室要噴消毒劑的說法就會變成地下室有對姦夫淫婦在亂來。
所以,我一共欠他十二個便當、十七本漫畫,還有蔡心怡的房間電話號碼。
他為什麼會突然想追蔡心怡,我本來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直到好幾年之後,他才終於全盤托出這一段故事,我聽完當場下巴掉到地上。
“我覺得我有必要為這件事負責,”他認真地看著我,“因為我摸到蔡心怡的胸部。”
“怎麼摸到的?”天啊!我一整個好奇!
“你就別問了。”
“事情都過了這麼多年,你也就別再隱瞞了。”
他抬起頭看著天空,然後吐了一口氣,“高三那一年,有一次她的家人全都出門了,她一個人不敢睡,打電話給我,要我去陪她唸書。”
“這……這……”我一整個不敢相信,“這太唬爛了吧?”
“我沒唬爛,我是說真的。”
“這根本就是A片的情節!”
他聽完,嘖了一聲,非常扼腕地說:“可惜!沒發生A片裡會發生的事。”
“所以,你去她家陪她,然後光明正大摸了她的胸部?”
“不是!我是不小心的!”他拚命解釋。
“不小心還那麼準喔?我怎麼都摸不到?”
“我真的是不小心的啦!”他死命地抓頭皮,“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突然間踢到自己家裡的桌腳跌倒啊。”
“那……”基於男性的本性,該問的問題還是得問一下,“感覺如何?”
“喂!”
“你就說說看嘛,造福一下男性讀者。”我說。
“什麼讀者啊?”他怪怪地看著我。
“沒事沒事!”我用力地搖搖手,“你就說說看嘛!”
“就……不算小……很柔軟……”
“哇!”我下意識地驚呼一聲。
“唉!關閔綠!”他叫了我一聲,“這是網絡小說,不是色情小說,OK?”
“咦?”
故事回到我跟李心蕊的高二與高三,至於阿智跟蔡心怡的幸福,嗯……不干我的事。
因為很怕人言可畏,所以除了阿智,全班沒有人知道我跟李心蕊已經在一起了,就連蔡心怡也不知道。我們只能偷偷地抓住時間的尾巴,在她補完習,我也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她家附近時,珍惜那短短的十幾分鍾,在小公園裡牽著手一起散步。
我說過,她的手很美,所以每次我牽住她的手,都會有一種保護古蹟的心情,我不能太用力,也不能太輕。用力了古蹟會壞掉,太輕了我感覺不到她手中的柔軟。
高三那年,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本來約好要讓我送她去補習班的,但她卻在我出發前半個小時打電話到我房間,電話那頭的她哭得泣不成聲,我心裡一急,馬上掛掉電話,趕到她家。
在路上,那豆粒般大的雨開始落下,我顧不得雨點打在臉上有多痛,也顧不得沒穿雨衣淋得一身溼,我只想要用我最快的速度去見到她。
才到她家的路口對面,我就看見幾個圍觀的人,他們撐著傘,替蹲在地上的那個女孩擋雨。
那個女孩不是別人,就是我的李心蕊。
我跑了過去,心裡一陣緊張。只見她抱著一隻狗,坐在地上放聲大哭。那隻狗體型不小,應該是隻黑色的臺灣狼犬。
“叮噹啊!”她一邊哭泣一邊狂喊著。
“心蕊,你先別哭,說不定還有救。”
“來不、來不及了啦!它剛剛……一直、一直吐血,本來還會哀號幾聲,現在都不動了……”心蕊邊哭邊說。
這時有個路人插嘴,“有一輛開得很快的車,開在機車道上,可能雨太大了視線不清,直接就從小狗的正面撞上去,可惡的是,開車的人連下車都沒下車,就直接開走了。”
我從心蕊手上接過叮噹,用力把它抱起來,“不管,我要帶它去找醫生!”
我抱起叮噹,站在路邊,“叫出租車!心蕊,叫出租車!”
心蕊站在我旁邊,不停地對著經過的出租車揮手,有些出租車已經載客,有些則是停下車來,看見是兩個已經溼透的人外加一隻已經死掉的狗,就立刻揮手錶示不載,然後很快地開走了。
雨依然繼續下著,心蕊依然繼續哭著。
這天,心蕊跟我都沒去補習。
坐在她家的沙發上,我的頭髮還在滴水,我的衣服已經被脫下來拿去脫水,身上只剩下一條她拿給我的褲子。
“這是我爸爸的舊褲子,已經不穿了。”她說。
叮噹的屍體放在她家門外,屋外的雨勢絲毫沒有減弱。她坐在地上,雙手放在我的腿上,把頭靠在我的膝蓋,“我跟叮噹……已經認識十年了。”
她看著叮噹的樣子,像是失去了一個親人。這時,她的眼淚很安靜地流了下來,在我的膝頭上暈開。
我沒有安慰過一個失去狗的人,我只能跟她說:“別哭。”
她說,叮噹每天都會到路口等她下課,從來沒有缺席過,就算生病了也一樣。
看著她的眼睛,我不禁問自己,“我會不會在你的生命中缺席呢?”
我的心裡,不停不停地這麼問著。
希望,我永遠都不會在你的生命中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