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天亮之後,一切海闊天空。*
(25)
過了幾天,邱心瑜行屍走肉的日子似乎有那麼一絲絲回覆朝氣的現象出現。
她開始把我不小心越位的鞋子擺回規定的位置裏,電視時間也開始繼續嚴格的執行,就連她妹妹這個局外人佔用了我的電視時間,她都會冷冷的説「把電視關掉,把遙控器擺到李元哲的地盤。」
在咖啡廳裏打工的時候,我們的工時常常是重疊的,所以不是我載她上班,就是她等我一起下班。
但奇怪的是,她不會跑來跟我説「載我回家。」,她只會一個人坐在店裏的角落,看着她的吳淡如,聽着她的張學友,等我下班時間一到,她會收拾好東西到車子旁邊等我。
我問她,汪學偉有沒有跟她連絡,她只説了一句「看路」。
她跟汪學偉分手之後給我的感覺,就像是周星馳電影《齊天大聖西遊記》裏的那個正常的唐三藏一樣,講話幾乎不超過五個字。
在咖啡廳裏,她點單,我做單,當她把單子夾在待作線上時,她只會説「拿鐵三」。
在家裏,她看電視,遙控器在她妹妹手上,她遇見不想看的節目,只會説「轉枱」。
我常常擔心這樣的情緒維持久了,是不是一個人的性情也會跟着變?
隨着一切無感,情緒起伏几乎呈一直線的不痛不癢,到小沙丘上寫東西,然後丟進那個玫瑰紅的瓶子裏,變成她唯一有表情,有感情流露的動作。
有一天,她突發奇想的赤着腳走去,跛着腳回來,她的腳底被玻璃碎片割了一條裂縫,公寓的樓梯和家裏的客廳,都沾滿了她的血。
邱心蘋很緊張,因為她很害怕看到血。
我幫心瑜上藥包紮的時候,明明灑上了刺激性的雙氧水,但她的表情卻依然木桎如空。
這天夜裏,八里下着好大的雨。
我剛掛掉韻柔的電話,她的聲音,她的語調讓我覺得好難過,因為汪學偉依然不去面對她,這對她來説幾乎是一種瀕臨崩潰的傷心。
我連上BBS,打上了新註冊的penguin,信箱裏有幾封不認識的人寄來的信,我沒有心情去看,一一的把它們都刪除。
我進到diary版,按下ctrl+p,試圖在一層層的難過、痛苦中找出一些適合的字眼,可以打上白色的字填一填黑色的屏幕。
或許黑色的屏幕,像是我黑色的心情吧。
但是我懷疑,白色的字,可以把心情漂白嗎?
經過一番努力,發生的這一切歷歷在目的反覆上演,這劇中的角色,幾乎沒有一個人不掉眼淚,但是那些眼淚,卻換不了任何一個白色的字。
這時屏幕右下方的MSN系統閃爍着,它告訴我有人上線的訊息。
因為MSN上的暱稱可以隨時變換,所以我一時還沒有看出來上線人是誰,只看到暱稱欄裏不到五個字的暱稱:「海闊天空」。
海闊天空:還沒睡?
金魚、物理、西雅圖:喔!是啊……
海闊天空:睡不着嗎?
金魚、物理、西雅圖:是啊……心情很糟……
海闊天空:我也是……
金魚、物理、西雅圖:妳已經心情不好很久了。
海闊天空:怎麼樣才能讓它好過來?
金魚、物理、西雅圖:妳終於講話超過五個字了。
海闊天空:那我重講。
海闊天空:怎麼樣才能。
海闊天空:讓它好過來?
金魚、物理、西雅圖:妳何必呢?
海闊天空:我很傷心。
金魚、物理、西雅圖:看得出來,妳的傷心已經裝滿一瓶玫瑰紅了。
海闊天空:你知道?!
金魚、物理、西雅圖:怎麼會不知道?
海闊天空:總有一天。
海闊天空:當我把它。
海闊天空:挖出來時。
海闊天空:那就表示。
海闊天空:我已經好了。
金魚、物理、西雅圖:妳何必一定要這樣?
海闊天空:因為我。
海闊天空:不知道。
海闊天空:怎麼樣。
海闊天空:好起來。
金魚、物理、西雅圖:我有一個辦法,但是曾經被推翻過。
海闊天空:説説看。
金魚、物理、西雅圖:時間,以及另一個愛妳的人。
海闊天空:……
金魚、物理、西雅圖:妳也想推翻嗎?
海闊天空:不。
海闊天空:我想試試看。
金魚、物理、西雅圖:想不想知道,推翻我的人怎麼説?
海闊天空:嗯。
金魚、物理、西雅圖:她説,時間,只能證明愛的深淺。
海闊天空:她説的。
海闊天空:或許沒錯。
海闊天空:但是這。
海闊天空:有條件。
金魚、物理、西雅圖:什麼條件?
海闊天空:除非她。
海闊天空:能確定。
海闊天空:自己真的。
海闊天空:愛着他。
金魚、物理、西雅圖:……她是愛着他。
海闊天空:但是我。
海闊天空:卻發現。
海闊天空:我其實。
海闊天空:不愛他。
金魚、物理、西雅圖:怎麼説?
海闊天空:不知道。
海闊天空:可能是。
海闊天空:一種習慣。
海闊天空:也可能是。
海闊天空:一種錯誤。
金魚、物理、西雅圖:聽起來妳好象想通了。
海闊天空:並沒有。
海闊天空:因為我。
海闊天空:不能確定。
海闊天空:我想的對。
海闊天空:還是錯。
金魚、物理、西雅圖:……
海闊天空:阿哲。
金魚、物理、西雅圖:我在。
海闊天空:你説,半夜裏的沙灘上,是什麼景象?
金魚、物理、西雅圖:妳超過五個字了。
海闊天空:我想去,你願意陪我嗎?
她跛着腳,從房間裏一跳一跳的出來,她戴上了有色眼鏡,似乎是不讓我看見她哭腫的眼睛。
我揹着她下樓梯,她的髮香與鼻息一絲絲的飄動。
「我重嗎?」
「不會。」
「我麻煩嗎?」
「不會。」
「我任性嗎?」
「不會。」
「我現在可以哭嗎?」
在往沙崙海灘的路上,她抱着我痛哭失聲,我沒有阻止她的眼淚崩潰,我只能一直告訴自己不能哭。
我沒有把那一天我跟韻柔在這裏大喊「祝全世界都幸福」的事情告訴她,因為那是專屬於我的回憶。
我只是靜靜的陪她站在沙灘上,看着海浪一波一波的打上她已經受傷的腳,聽着她一句一句的狂喊。
「我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