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樂甚至不知道龐大的隊伍是什麼時候出現在他們的面前,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滿山都是熊熊火把。
她一眼便看見人羣最前面的習辰,他修長的身影冷俊地站在距離她數米之外,出類拔萃,正面無表情默默地看着她,和——她懷裏的……
美樂低下頭,薰象孩子般枕在她的膝上,絕美的眸緊閉,身體微蜷,沉沉地睡着。
她現在應該做的是推醒他,可是……
"他怎麼樣了?"習辰的身邊傳來一聲驚慌失措的尖叫聲。
一個嬌柔小巧的身影立即如風般衝了出來,直奔到他們身邊,"撲通"一聲跪下來向薰伸出手。
美樂來不及説話,薰已經被搖晃地"哼"了一聲。
"薰,你沒事吧,你怎麼了?"祝音音臉色蒼白地撫摸着薰的臉。
薰朦朧地睜開眼睛,他看見祝音音,笑起來。
祝音音舒了口氣,但是手仍然沒有放下,她撲上前一把將薰拉了過來,緊緊抱在懷裏,眼淚決堤而出。
美樂愣愣地張了張嘴,懷裏還殘留着薰的餘温,可是此刻,他沒有拒絕另一個懷抱。
他一動不動的,在祝音音的懷裏。
美樂緩緩站起身,眼睛注視着薰,可是他仍然沒有回頭看她。
無措的,她將目光轉向習辰。
習辰在她望向他的一剎那,大步向她走過來,抓住她的手轉身就走。
美樂跟着他,腳步不穩,右腳猛然一拐——
習辰一把托住她,她跌進他的懷裏。
"你的腿怎麼了?"習辰皺眉。
"不知道,好像麻了……"美樂低頭看自己的腳,掩飾眼眶裏不知名的淚水,心裏好酸啊,刺刺地痛。
習辰的聲音低下來,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説:"不要哭。"
美樂搖頭:"沒有,沒有,沒哭……"
"不要在這裏哭,知道嗎?只剩下我們兩個的時候再哭。"
"沒有,我都説了,一點也不想哭啊。"美樂倔強地反駁道,但是頭仍然垂得低低的。
"走吧,慢慢走。"習辰將她從懷裏拉出來,扶着她,讓她的重量依靠在他的身上。
"美樂!"
身後傳來無力的呼喚聲。
美樂情不自禁地轉過頭去,她看見薰的眼睛,乞求地望着她,彷彿想説什麼但終於還是什麼都沒有説。
他仍然與祝音音倚在一起。
習辰拉住她的手加重了力道,美樂茫然不知地呆立着。
薰,為什麼叫她,叫了她,卻什麼也不説。
這麼看着她,叫她怎麼辦,她什麼也不能做啊。
"我揹你。"習辰突然開口説。
美樂震驚地望向他:"什麼?"
不由分説地,習辰已經在她面前蹲了下來,順手將她拉到了自己背上,迅速站了起來。
在習辰站起來的一剎那,美樂看見薰將臉別了過去,她無法再看見他的表情。
可是,她看到他被祝音音拉着的手,緊緊反握。
習辰大步向山下走去,人羣逐漸分了開來,一部分跟着他們,一部分向薰走去。
他們被徹底地隔開,走在了隊伍最前和最後的方位。
一路上,習辰一句話也沒有説,美樂輕輕摟住他的脖子。
他也不好受,大家,好像都不好受似的。
美樂躺在牀上,回到姜家後她就得了重感冒,所以一直被強迫待在房間裏。
她庸懶地望着坐在牀邊幫她擰乾冷毛巾的習辰,他低着頭,臉臭臭的。
美樂想到那天回來的時候坐在車上,祝音音始終在薰的身邊,他們兩個人坐在前面,薰一次也沒有回頭看她。
真是慢慢長路啊,習辰也一直望着窗外一聲不發,銘亦,琛彬這兩對彷彿也嗅出了氣氛詭異,聰明地保持沉默。
只剩下她,一聲接一聲地打噴嚏。
嗚——也沒人關心她。
只有那個導遊——
啊!對了,信!
美樂從牀上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可是接着,就被習辰一把按了回去。
冰冷的毛巾蓋在了她的額頭上,習辰看着她,皺起眉。
"你能不能不要戴這樣難看的口罩啊?"
切!她戴口罩又不是為了好看!
美樂瞪他一眼:"喂,我現在是重感冒哎,要不是從早到晚戴着口罩,你整天呆在我房間裏,還能這麼大聲兇巴巴地説話嗎?"
"那我是不是要謝謝你?"
"呵呵,大家這麼熟了,甭客氣!"
她的臉皮什麼時候變這麼厚了,不過照顧了她一天的習辰也沒什麼興致跟她耍嘴皮子,重新低下頭,今天一天他都在拼命地發短信。
"習辰,好無聊啊,你幹什麼呢?"美樂直起身。
可是習辰迅速躲開,把手機藏了起來。
"呵呵,傻樣,象初中生揹着媽媽談戀愛似的。"
習辰的表情冷淡起來,看了她一眼,一句話也不説。
"喂!"美樂用手指戳戳他。
"好了,別煩。"
嗚——冷淡的傢伙!
"我要出門逛逛。"美樂嘟着嘴準備下牀。
"你敢把腳踏到地板上試試!"
"人家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啦!"
"什麼事?你要吃什麼,我找人幫你去買。"
在他眼裏,她也就是個飯桶對吧?悲哀啊!
"我不是想出去買東西吃,我要託銘亦把一封信交給薰啦!"
習辰眼眸中的光芒突然暗淡下來,伸過來阻擋她的手也僵在半空。
"不是我寫的,是別人寫給他的。"
"為什麼託銘亦,你自己不能去嗎,他現在不就在你隔壁?"習辰的聲音更冷。
"我,不是感冒了嗎?哈哈,他那破體質,傳染的話,你説,啊!習辰,你要幹嗎?放開我!"
習辰這個不知道憐香惜玉的小子一把抓起她的胳臂把她從牀上拖了下來。
"信在哪?"
暴徒兇相畢露地朝她吼。
"在包裏,幹嗎?"
習辰三五步走過去拿起沙發上她的包包,倒轉過來,裏面的東西嘩啦一下子全落在了沙發上。
從裏面挑出信,習辰轉過身:"是這個嗎?"
"是啊,你想幫我送嗎?謝謝你哦!……喂!"
她還沒謝完,習辰已經抓住她的手,大步向門外走去。
在她的掙扎中,他們已經來到薰的門前。
習辰回頭看她:"現在我就推門進去,你不怕尷尬就繼續吵。"
一句話讓美樂頓時乖乖閉了嘴,憤恨地瞪着他。
習辰連門也不敲,轉動門把,門便緩緩地"吱"一聲被推開了。
習辰順勢將美樂推進門去。
美樂慣性向前跌了一步,抬起頭,瞬間怔住了。
薰躺在牀上,沉沉睡着,而祝音音正坐在椅子上靠在牀邊,兩人閉着眼睛,臉上有相似的表情。
習辰沉默地陪着她看着眼前的一幕。
"我好像看見在美國的醫院裏,祝音音陪伴薰度過他最悲哀那段日子的片段。這樣的情形,應該不是第一次,薰最痛苦的時候,在他身邊的是眼前這個女孩啊!"美樂喃喃道。
"因為你和薰一樣,那時侯你也沉浸在痛苦中無法自拔。"
"這難道是藉口嗎?"
美樂説完便毅然轉過身。
可是習辰一把抓住她的胳臂,便大聲吼起來:"薰,混蛋你給我起來!"
"習辰你幹什麼?"美樂吃驚地想阻止他。
習辰拂去她拉他的手,走到牀邊,微微醒轉的薰被他拎着衣領給拉了起來。
眼神惘然的薰逐漸睜大眼睛,祝音音慌忙上來扯習辰的手。
習辰甩開祝音音,手指指向美樂:"薰,你姐姐剛才説什麼你知道嗎?她説你跟祝音音這個樣子在一起太相配了,她現在很放心,祝福你們以後幸福快樂!"
薰目光閃爍,他轉過頭來,疑惑地望着美樂。
"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美樂突然和祝音音的視線撞在一起,祝音音咬着嘴唇,漠然地看着她。
美樂頓時冷靜下來:"我來給你送信的,呵呵,沒事,我放在這,看了你就明白了。習辰,我們走。"
"美樂,你説話的樣子很緊張啊。"祝音音開口冷冷地説。
"大概是因為感冒,我不在這裏待着了,免得傳染你們。"美樂笑,迅速轉身。
身後傳來薰的聲音,只是聽聲音,也能感覺到他此刻怎樣緊緊地糾結着眉頭。
"你幹什麼?"
"哈哈,沒有啊!"
"到底怎麼了?美樂!"
"我要走了,怕,傳染……"
"你把頭轉過來!"
"我怕,傳染……"
"我下山的時候扭傷了以前受傷的腳,現在,下不來。你,是不是怎麼都不肯回過頭來?"薰的聲音開始變得淡然,但是她聽得出來,他生氣了。
"受傷了,就好好休息,我,不打擾……"
"薰!"祝音音打斷美樂的話,象是在跟薰説但又彷彿另有所指,"你到了現在還不明白嗎,她什麼時候在你受傷時留在你身邊過?"
氣氛因為這句話急轉直下,頓時下降到冰點,房間裏靜悄悄的。
"美樂,請你,回一次頭,就一次,好嗎?"薰幾近乞求地輕聲道,哽咽的,小心的乞求。
又來了,又是,這樣的場面嗎?
每一次這樣的場面她都搞得一團糟,可是,卻一次次地發生。她學不會啊,真的不擅長啊!
這一次,説什麼也不能邁開腳步走掉了,可是,轉過身嗎?
然後,面對一切嗎?
"薰,我,真的病了啊,被傳染的人,會非常痛苦的,這樣也沒關係嗎?"
"並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才明白用背對着別人的痛苦,薰,現在你也明白了不是嗎?你第一次,用背對着我,在車上,終於還是沒有回過頭來。因為一旦回頭了,有人會傷得很深啊,你也明白的,是不是啊?"
"薰,你對我説,-我不在乎任何人,別人的心我才不在乎-你説這話的時候我多難過啊,可是現在不知不覺間,我的薰不再是這樣的人了。當你懷着感恩的心在祝音音懷裏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她幫助你長大了,懂得別人的痛苦了,我心裏真高興啊……"
"你該怎麼做呢?薰,不要再這樣了。我不能回頭,但是,我會等待的,我記得和你的約定,五天以後,我會到那裏等你的,你好好好想清楚,好嗎?今天,我們都好好養病吧,好嗎?"
身後,不再有聲音,只剩下呼吸聲,此起彼落。
美樂轉動門把,另一隻手擦去臉上的眼淚,走了出去。
是啊,現在,坦誠地面對自己吧。
因為,沒有辦法對命運説不,那麼,就讓心來決定命運,就算輸也可以認了。
五天,僅僅是短暫的五天,彷彿太兒戲了。
祝音音陪在薰身邊五年,五年不辭辛勞,不計代價的付出,難道真是輕易可以辜負的嗎?
如果是,那麼,薰就不會如此沉默了,明天,就是期限。
美樂晚飯後就將自己悶在房間裏胡思亂想,看看鐘也十一點多了,她從牀上翻起來,推開門走出去。
不過是睡不着習慣性出來找東西吃,可是一打開門便和經過她房門前的祝音音打了個照面,頓時尷尬起來,進退兩難。
"嗨!你,找薰啊?"見對方緊盯着她停下腳步,不説話卻沒有走開的意思,美樂趕忙打招呼。
眼睛一瞥,落在祝音音手裏端着的一杯熱牛奶上,心糾結起來。
"不耽誤你了。"美樂向她點點頭,轉身準備走。
可是祝音音一腳踏上前擋住了她的路,用下巴點了點她的房間。
"請你進去,我有話跟你説。"
"可是,你不是要端牛奶給薰嗎?"
"他現在不喝也可以睡得着,進去吧。"
祝音音不由分説地率先走進美樂的房間,在牀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順手將牛奶放在牀頭櫃上。
美樂跟進去在牀上坐下來,兩人表情複雜地互相凝視。
祝音音將手伸進衣服口袋裏,從裏面掏出一個小藥瓶,向美樂遞過來。
"這是什麼?"美樂疑惑地接過,"安眠藥?"
不會吧?難道在暗示她,要她去死嗎?嗚……
"這是薰的。"祝音音突然冷冷開口。
美樂大吃一驚:"薰為什麼吃這種東西?"
"你説呢?"
"他,吃這個是想……"
"放心,他沒想自殺……"
"那……"
"五年,沒想到已經這麼久了。"祝音音突然感嘆起來,眼神也變得悠遠,"你知道,我多努力,多努力才可以留在薰的身邊嗎?才可以看到他對我笑,才可以抱着他,你知道嗎?"
美樂低下頭,她知道,當然知道,祝音音,你付出了多少,才終於成功了啊!薰不是石頭,他看的到,聽的到,感覺的到,你做的一切,他最清楚了,所以……他不能推開你。
"我一點一滴地為他做着我能做的每一件事,當他第一次對我笑,第一次不再趕我離開,我的心情……你永遠都不會明白。我,充滿了信心,因為漸漸的薰好像真的在改變了。有一度,我真的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這句話,只要我不放棄,有一天他一定會接受我。"祝音音突然狠狠地瞪着美樂,"可是你知道,是什麼讓我清醒了嗎?"
"清醒?"
"就是你手中的這瓶藥。"祝音音長嘆一聲,"薰他傷得太深了,他把自己保護起來,偽裝自己,他開始象一個謙謙君子,禮貌地對每一個人笑。我曾經,也被他蒙在了鼓裏,欣喜若狂。"
"可是,他每天晚上吃這些安眠藥。"祝音音指着她手裏的藥瓶,"五年了,沒有這個,他一晚也睡不着。我試着幫他戒,把藥藏起來,於是他就整夜站在窗口,望着望着就一個晚上,他騙得了所有人,可是騙不了自己的心。他根本就走不出來,一分鐘也走不出來,沒有一刻不在想你,許美樂你混蛋,我是不是早就告訴你他不能沒有你,為什麼你不相信,為什麼還要賭,你為什麼……"
祝音音激動起來,可是隨之而來的哽咽阻止了她接下來的話,她猛然哭起來。
"你知道那天在山上我看見他躺在你懷裏睡着的時候有多震驚嗎?我還以為他死了,可是他竟然睡着了,在那樣的環境下,你知道我多不服氣嗎?這幾天來,你睡在他隔壁的房間,僅僅這樣,五年來只有靠安眠藥才能睡着的他,每晚都睡得那麼好,安心得象個孩子,許美樂,我真恨死你了!"
美樂震驚得一句話也説不出來,她傻傻地望着眼前大呼小叫的女子,眼睛裏看見的是薰站在窗前的樣子——
"美樂,我累了……"
"我很多天都沒有辦法睡着,很累很累……"
"碰"房間的門猛然被撞開,雪白衣服的身影喘着氣衝了進來。
"我聽見你在哭,為什麼哭!"
美樂和祝音音同時向門口望去。
"祝音音,你,為什麼在美樂的房間裏?"
薰站在門前怔怔地望着她們。
祝音音抹去眼淚,朝他笑起來:"你以為美樂在房間裏哭,所以就衝進來了?"
"薰,是音音,是她在哭。"美樂咬着嘴唇。
"我沒有哭,薰,你白痴啊?要是美樂在換衣服怎麼辦,就這麼闖進來了。"
"祝音音,你在哭嗎?"
"我説了沒哭了,我為什麼哭呀?"
"美樂,祝音音為什麼哭?"
薰將目光轉向美樂,灼熱的視線刺傷了她,她沒有躲開。
回望着薰,她淡淡地笑:"為了你啊,薰,她為了你在傷心地哭啊。"
薰瞪大眼睛,終於一步一步走了過來——朝祝音音。
"討厭啦,哈哈,這是幹什麼呀?象真事一樣!"祝音音騰地站了起來,"我,先走了!"
她倉皇地繞過向她走來的薰,擦身急急往門外走。
薰迅速轉身,望着她的背影。
祝音音的身影一閃而逝,樓梯上響起她奔跑的聲音。
薰沒有動,呆呆地站在那裏。
"你真放心嗎?"
"什麼?"
薰茫然無措心不在焉地回答,仍然背對着她看着門口。
"她一個女孩子,淚流滿面地在街上跑,你不覺得危險嗎?"
"我,送她……"薰説完,向門口走去。
美樂望着他的背影,近來她常常對着他的背影呢,是不是應該再説些什麼呢,是不是應該表態呢,最少也應該讓他知道,他,是可以選擇的。
"薰……"
薰已經走到門口:"等我,送她,然後……"
"然後,就不要再傷她的心了!"美樂脱口而出。
薰猛然僵住了步伐,定定地站住。
"你應該知道她內心的痛苦吧?你也很感動對不對,和她在一起你會幸福的。看清楚一點,薰,你快清醒過來吧!"
她根本沒辦法控制,就這樣喊了出來。
薰回過頭來,眼睛裏充滿了她陌生的情緒,表情那麼奇怪,象是不認識她似的盯着她看。
"你,説什麼……"
"我説的就是你所聽見的話。"
薰靜靜地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然後他開口了。
"我,到底為什麼要喜歡你……"
美樂只聽見四周一陣破碎的聲音,腦子裏"嘩啦"一聲,再也沒有思考的能力。
"我,那麼相信你,可是,你……我為什麼還要喜歡這樣的你?"
轉過身,薰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間,門重重地被摔上,發出一聲巨響。
美樂怔怔地坐了半晌,站起身,從牀底下拖出行李箱,拉開衣櫥的門,將衣服通通扔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