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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對設計大學的師生而言,在慘絕人寰的期中考前,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全校性活動——校慶。

    為了一年一度的校慶,上至教務組、活動組、幹事會,下至系學會、社團,人人忙得焦頭爛額。

    雅月參與的話劇社,當然也不例外。

    雅月正利用下課時間,在社團教室裏,排練校慶要表演的戲碼。

    “沈雅月,未婚夫來找你了。”社團教室中有人大喊。

    自從那次事件後,修文向所有包圍在他身邊的女同學們,宣佈了他跟雅月的關係,公然出雙人對,雖然引來不少奇怪的反應,但也沒有掀起驚濤駭浪。

    “等一下喔。”

    正在排演話劇的雅月,向與她演對手戲的李康打聲招呼後,一跑一跳地跳到修文的面前。

    “時間不早了,該回去了。”他想讓口氣正常一點,卻怎麼也做不到。

    上次的事件後,雅月去換了髮型,短髮使她更嬌俏、迷人,走在校園中,總引起不少人回頭來多看她一眼。

    任何人多看她一眼,都會令修文難受,而離校慶愈近,雅月泡在社團的時間就愈多,幾乎與李康形影不離,他簡直嫉妒得要爆炸。

    “可是我們還有很多戲沒排演,你先回去,好不好?”雅月告訴修文,最近真是忙翻了,“我晚一點再自己搭公車回去。”

    “不行!”修文毫不考慮的否決她的提議,“我不能放你一個人。”

    “沒關係啦,林美莉已經被她父親禁足了,沒有人會再開那種無聊的玩笑啦,更何況還有李康學長陪我。”雅月向他保證,自己會安全到家。

    “我説不行,就是不行。”有李康就是不行!他只差沒這樣告訴她,“那種事發生一次就夠了,我無法承受第二次。”任何失去她的危險,他都不準發生。

    “就跟你説不會有問題嘛,我這兩天還不是很平安地到家了嗎?別擔心,你先回去啦!”雅月把修文推出教室。

    話劇社的排練進度,不能因她而拖延。

    “沈雅月!”修文悶吼,生平第一次發這麼大的脾氣,“你説你有幾天沒有跟我一起走了?!不是忙着開會,就是忙着社團,晚上又做作業到半夜……”

    他氣死了,反正就是要找一堆理由,把她拖離李康。

    “那些我都可以應付,你不要擔心啦。”雅月也生氣,學生本來就會有這麼多事情嘛。

    “不管,我要你現在就跟我走。”説着,也不給她向社員解釋的時間,一把將她拖走,留下話劇社的社員面面相覷。

    “我不要回去!等一下還有會議要開……”雅月怎麼掙扎都無效,她好生氣,“我不會比夜間部同學晚回去啦……”

    修文不理會她地跳腳,徑自拉她離開校園。

    “討厭,饒大哥,你要是真把人家拉回去,我就生很大、很大的氣,再也不理你。”雅月下最後通牒,討厭他變得這麼奇怪。

    修文一言不發地把她丟入車內,將車子開回家。

    修文很生氣,雅月更生氣——修文氣她和李康走得那麼近,氣得要命,雅月則氣他那麼霸道,不顧她的責任與義務,存心讓她變成沒有責任感的人。

    這一晚,他們一言不發的吃着飯,吃完飯就一言不發的各自散去。

    修文把自己關在製圖室,為下半個月的設計大會做準備——

    那是跨國性的設計會商,所有頂尖的空間設計家、建築師、安全系統大師,都會應邀為設計一個集博物館、餐飲、休閒、飯店於一體的新時代廣場,做全面性的溝通與協商。

    他可以想見,在那個星期裏,將會忙到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雅月則跑到頂樓去吹風,暗暗想象着,話劇排練到哪裏,她不在,誰代替她練下去?

    系學會又開會開到哪裏,是不是正在討論園遊會的攤位,討論每個班級要賣、要玩的遊戲?

    她不在的話,副班代會把該記的事記好吧……討厭,她想加入每一場討論。

    冷戰持續着,儘管彼此的關係凝滯不前,但生活還是要繼續。

    “喂,大家來看看,沈雅月在未婚夫的特別指導下,色彩應用學交出這種作業啦。”

    空設二A正在發每個星期一份作業的色彩應用學,班上同學一致認為,未滿三十歲的姚春嬌產生更年期障礙,才會卯起來派他們作業。

    班上公認最調皮的潑猴,持着雅月的作業大作文章。

    “來瞧瞧,哇,不是深紫就是黑色,還有這是什麼?深藍色!一大片的黑色、深紫、深藍,賤價拋售,有沒有人要出價?!”

    “喂,把我的作業還我。”雅月追在撥猴身後。

    “嘿,雅月,你那是哪一國的配色法呀?”同學指着潑猴手中的作品,笑得直不起腰,“那種作品,要是饒老師看到,大概會昏倒。”

    “雅月,上面還有姚大姐的評語耶,寫着什麼?慾求不滿?”潑猴憑空捏造,聊表自己這幾天來的觀感。

    “我知道原因,我知道原因。”潑猴的好拍檔馬上接口,“因為校慶近了,雅月忙到沒空和未婚夫‘嘿咻’,才會慾求不滿。”

    “喂,你們不要亂説。”雅月氣得跳腳。

    修文還是和之前一樣,時間一到就把她綁回家,非但不讓她參與社團,連繫務也不讓她辦。於是她決定,他一天不讓她參與活動,她就一天不跟他説話。

    她不找他説話,他也故意把自己弄得很忙,忙到連睡覺、好好吃頓飯、多看她一眼的時間都沒有,這樣一來,她就更生氣,氣他陪工作比陪她多。

    討厭,過幾天他就要去參加聯合設計大會了,再這樣下去,他們幾時才有機會交談?

    “從最近上課的氣氛那麼差,就可以看出來了。”同學爭相取笑雅月,“要不要送你一點情趣用品啊?”

    “你們不要亂講啦!”雅月的臉紅了,可是心情卻更低落,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根本沒有相親相愛的可能。

    討厭,事情怎麼會變得這麼糟糕?

    “還是我們把這份作業放到饒老師桌上,替你傳遞心聲?”同學們又起鬨,潑猴把她的作業和其他幾份卷在一起,和別的同學丟來丟去。

    “別鬧了你們!”雅月快氣死了。

    “喂喂喂,你們沒聽見上課鐘嗎?”

    在一陣追趕跑跳中,姚春嬌不知何時,已站在講台上,而他們丟來丟去的那捲“玩具”,正不偏不偏地擊中她的腦門。

    “這是什麼鬼東西?什麼人丟的?”她氣急敗壞,尤其看見讓她絲毫沒有競爭機會的雅月,就更生氣,見沒人承認,怒氣沖天的把那捲不明物體往外丟。

    不丟還好,這一丟,那團不明物體,穩穩地卡在窗户外那棵大樹的枝幹間。

    “啊……”全班發出一致、卻不敢太囂張的驚呼。

    這關係到學期末的成績結算,成績不夠,還會被擋修,可不是鬧着玩的。

    “啊什麼啊?上課!”姚春嬌氣呼呼的要他們打開課本,順便派了棘手的作業。只要走進這間教室,姚春嬌就會變得異常氣憤,課就會上得水深火熱。

    “怎麼辦,那麼高……”

    姚春嬌上課上得很“用力”,台下學生也很用力討論着搶救作業的方法。

    “爬上去嘍。”潑猴説。

    “你以為自己真是猴子呀?樹枝那麼細,人還沒爬到那裏,樹枝就斷掉,人也摔死了。”

    “那……還有什麼方法?”眾人絞盡腦汁,卻找不到能活着拿回東西的法子。

    “上課講什麼話?!”姚春嬌聽見下面竊竊私語,非常不悦,“回去多畫一張。”

    “啊……”全班叫苦連天。

    “啊什麼啊,繼續講話,就繼續增加。”姚春嬌這是公報私仇,誰教沈雅月搶走饒修文?活該。

    “噢……”姚春嬌得了更年期障礙的事,再次得到證實。

    “喂,你們在討論怎麼拿回那捲作業嗎?”雅月趁姚春嬌轉頭去寫黑板,趁機問。

    潑猴附近的同學連連點頭,只用手指指姚春嬌,不敢開口,畢竟作業的威脅性太大了。

    雅月點點頭,開始寫紙條。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姚春嬌有作業壓頂,她難道不會用紙條開隧道?笨哪。

    雅月寫紙條與潑猴交換條件,明文表示,婁子是他捅出,他當然該負責任。

    雅月開出的條件,對潑猴來説,實在和吃飯喝水一樣容易,他很快就答應了。

    於是,在姚春嬌下課前,潑猴借了一分鐘的時間,鄭重向雅月道歉。

    “請各位同學作證,我在這裏鄭重向沈雅月同學道歉。”非常有紳士風度。

    台下同學個個興味盎然,看他們又在玩什麼把戲。

    “剛才我説她慾求不滿的話,都是我自己胡餡,她跟饒老師正如膠似漆、難分難捨,我為我剛才的胡説八道,致上十二萬分的歉意。”

    説着,向雅月行個九十度的鞠躬禮。

    姚春嬌在一旁聽得簡直氣死了,那丫頭是趁機向她炫耀嗎?

    同學們看潑猴講得好像親眼目睹,又看姚春嬌氣成那樣,都知道是雅月和撥猴設計的傑作,全都笑得直不起腰來。

    “看在你這麼有誠意的分上,這回我就先原諒你,要是下回還造些亂七八糟的謠,看我饒不饒你。”雅月齜牙咧嘴地裝得像只母老虎。

    雅月才説完,下課鐘就響起了,姚春嬌飛也似的離開這個多待一秒鐘,就會令她歇斯底里的班級。

    大家看桃春嬌跳出門時差點跌倒,心中不約而同的暗笑——小小的報個仇,呵,好交。

    “同學,告訴你們,我們英明、勇敢的班代,要幫我們拿回那些作業。”潑猴興高采烈的宣佈。

    “譁!”現場馬上發出一聲響徹雲霄的驚歎。

    “真的嗎?雅月,這裏可是六樓耶。”開玩笑,從六樓跌下去,命都沒了。

    “你怎麼上去,怎麼下來?天啊,很危險的。”

    “沒問題,一切交給我。”雅月意氣風發地拍拍胸脯,“我是班代,沒有班代做不到的事。”

    最近一直被修文早早就拉回家,連會議也沒辦法到,她想趁這機會,盡一己之力,為同學做些事。

    雅月到教室後頭去拿支長掃把,爬出窗户,小心地站在教室外的窗台上。

    哇,好高!她喘口氣,小心地拿掃把撥動樹枝,掃把太短,她只好把身子儘量往前伸。

    結果,一個不小心,掃把掉下去,不偏不倚地打中一個人。

    “喂,樓上的在做什麼……”正和女友相偕經過的李康抬起頭,看見雅月,嚇了好大一跳,“沈雅月,你是動物園裏出來的猴子嗎?爬樹做什麼?快進教室去。”

    天啊,太恐怖了,萬一掉下來……

    “不要吵,我在完成不可能的任務。”她舉起一隻腳,脱下腳上的鞋子,拿鞋子往樹枝擊,希望東西會因此掉下來。結果,目標沒打中,反而連鞋子也卡在上頭。

    “沈雅月,太危險了,你快下來。”李康擔心的在下頭喊,還引來一堆同學圍觀。

    “不危險。”雅月又把另一隻鞋往樹上扔,結果鞋子差點擊中李康的女朋友。

    教室和樹之間的距離並不遠,也許有更好的辦法。雅月動腦子。

    “沈雅月,快下來,別開玩笑了。”李康着急地喊,此外,教官和老師也都來了。

    “別擔心,我拿到鞋子和作業,就下來。”説着,雅月搓搓手、咬咬牙,縱身往樹上跳去。

    “雅月——”

    目睹這一幕的人,無不發出驚呼,較膽小的人,甚至捂上眼睛。

    “安啦、安啦,我沒事。”雅月安慰教室裏那些激動的同學。

    只是,原本卡在樹上的作業與鞋子都掉下來了,換雅月卡在樹上。

    她看起來沒事,但稍微一想,就知道事情有多大條。

    雅月落入動彈不得的險境,樹枝末梢承負不起她的重量,正彎得嚴重,只要她再稍稍一動,或來陣強風,就極有可能技斷人亡、粉身碎骨。

    “安啦——”是雅月説來安慰親朋好友的。她心中其實怕得要命。

    “討厭啦,怎麼這麼高?”雅月愈往下看,就顫抖得更厲害。

    如果就這樣跌下去,她一定會死得很難看……

    嗚,她怎麼會做出這種笨事?

    有人去找工友借來梯子,誰知梯子連一樓高都不到,有人試圖爬上樹來,卻造成樹幹的震動,把雅月嚇得尖叫連連。

    “不要搖,我會掉下去。”她只好更死命捉緊樹幹。

    誰,誰來救救她?看着樹下束手無策的那些人,她就感到絕望,難道真的沒人有辦法救她嗎?

    饒大哥呢?他一定有方法救她的,他在哪裏?怎麼沒有在下面?

    嗚……難道他真的生氣了,再也不理會她了,嗚……

    也許她會氣力用盡而摔死,那就再也見不到他了……不要,她不要那樣,她要跟他一起生活到白髮蒼蒼,更要為他生一羣孩子,

    她再也不跟他冷戰了,再也不跟他生氣了,再也不計較他陪工作比陪她多了……只要讓她活着,跟在他一起。

    “不要亂動,我去找墊子讓你跳。”李康大喊,隨即去找人抬墊子。

    雅月心中燃起一線希望,但當墊子抬來時,她往下一看,心中馬上又蒙上一層絕望——

    這棵樹好高,那墊子好小,她根本不可能跳得那麼準。

    “雅月,跳下來,往墊子跳,墊子會接住你,就算墊子接不住,我也會接住你。”李康伸出雙手喊。“不要,我好怕。”這麼高,叫她怎麼跳?

    “我會接住你的,別怕。”李康又喊。

    “雅月,你撐一下,我去叫老師。”潑猴靈光一閃,跑去叫人。

    “好。”也許只要修文來,她就敢做任何事了,他是她所有力量與勇氣的來源。

    “雅月,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往下跳就行了。”李康仍堅持他能接住她。

    “不要,我不敢。”她不相信她跳得準,也不相信他接得住。

    現場就那樣僵持着,雅月的情況愈來愈危急。

    班上同學來找修文的時候,他正忙着處理請假事宜。

    從明天開始,他得到聯合設計大會去閉關一個星期,這幾天,他已把學校裏的課安排得差不多。

    “老師,沈雅月……”潑猴上氣不接下氣。

    “雅月?她怎麼了?”修文聽見雅月的名字,全身一下每個細胞立時戒備起來,連手邊的事都不顧了。

    “她……她……”潑猴深喘一口氣,跑得太急,心裏太緊張,氣還是接不上。

    “她怎樣了?!”修文忍不住咆哮,看他這麼急,他更急,“她在哪裏,我自己去找!”拔腿就想跑出去。

    “她……她在樹上,下不來!”潑猴一鼓作氣,用最簡單的詞句,把話説完。

    “哪裏?”修文整個人跳起來,“樹上?她怎麼上去的?”難道又是受人陷害?他不由分説,拔腿往外跑。

    “老師,是我們教室後的那棵大樹。”潑猴連忙又補上一句。

    修文三步並作兩步,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校園。

    雅月,你一定要撐住,我馬上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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