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東林學院接連發生許多怪事,比如,游泳池的水莫名地起旋渦,高一四班的教室窗玻璃突然破裂,三樓的男廁所裏傳來女人的笑聲,還有,蓮華居然連續來學校上了一個星期的課。
一個戴眼鏡50來歲的男老師怒氣沖天地走進辦公室。
“秦老師!你們班的那個蓮華你還管不管?!”
聽到蓮華的名字,不光是秦琴,辦公室所有的老師都不約而同地抬眼。
“管管!!”秦琴誠惶誠恐,“馬老師,究竟是怎麼回事?你跟我説,我一定不放過那小子!”
“他竟然可以如此藐視老師的權威!!我教書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過比他更囂張的學生!!他簡直……他簡直……”馬老氣得面色發紫,搜腸刮肚地居然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蓮華。
秦琴比生氣的馬老還緊張,生怕他會一個不小心氣暈了過去。
結果,還是沒弄明白蓮華到底怎麼得罪了老師。無奈只有她親自到班上跑一趟,才總算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蓮華那傢伙從早上第二節課一直昏睡到馬老的第三節課,被馬老抽起來回答問題的時候他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説的居然是:
“哎?怎麼換人了?”
無怪乎馬老要覺得他是在藐視課堂了,故意不叫他坐下,變相罰站,可蓮華居然很自動地坐下去繼續睡他的覺,馬老在講台上氣急敗壞地怒吼,“蓮華!我有叫你坐下去嗎?!”
“沒關係,我知道你忘了。”他擺擺手,一副“放心,我不怪你”的樣子,趴下去繼續昏昏欲睡。
秦琴聽完同學的敍述,大鬆了一口氣。那個馬老也真夠誇張的!這麼芝麻大丁點的事,有必要氣成那樣麼?
不過,蓮華那傢伙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居然會這麼乖地來學校上課。秦琴摸着下巴,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肯定是自己那番教誨起了關鍵作用,讓蓮華受益非淺。呵呵……我果然有當老師的天賦啊!
中午,食堂。
“明娜,你就吃這麼一點?”然美盯着明娜的盤子,裏面除了一兩飯,就只剩涼拌黃瓜了。
明娜看着餐盤裏那麼一丁點東西,也是一副叫苦不迭的樣子,“沒辦法,我得減肥啊。”
“減肥?”然美一臉詫異,她怎麼突然心血來潮要減肥了?
“像然美你這麼苗條的人是不會明白的,”明娜羨慕地上下打量着然美,“我的體重半個月就飈了三公斤啊!再這麼下去怎麼見人啊!”
“沒有啊,我覺得明娜你看起來很可愛啊!”真不明白,明娜明明一點都不胖,為什麼要嚷着減肥?
“你不覺得我很胖嗎?”明娜拉拉自己臉上的肉,“這麼多脂肪!”
然美誠懇地搖頭:“不會啊,這個應該叫嬰兒肥才對吧。很可愛啊。”
“説了半天還不是離不開一個肥字。”明娜受挫不已地垂頭,一瓢白飯一瓢黃瓜痛苦地往嘴裏送。
食堂裏忽然起了一陣不小的喧譁,明娜納悶地抬頭,眼睛突然瞪得老大,然後木訥地捏了捏然美的手。然美順着明娜目光的方向回頭,居然看見蓮華!那個幾乎從不來食堂吃飯的傢伙,穿着白襯衫淡藍牛仔褲,頭髮恢復到茸茸的黑色。
哎?他好像……正往這邊走?
然美下意識環顧四周,想確定這位聞名東林的人物不是衝着她來的。
東張西望之際,蓮華伸出大手,摁住她的腦袋轉過來:“陸然美,找的就是你。”
他的手好大的力氣,壓得她抬不起頭來,只得狼狽地問:“請問,有……什麼事嗎?”
蓮華憋笑:抱都抱過了,還“請問”什麼?“陸然美,”他朝她勾了勾手指,“站起來説話,這是起碼的禮貌。”
一旁的明娜心想:絕了!天下最放肆的人居然口口聲聲説起“禮貌”二字來。她氣不過,霍然起身為好友打抱不平:“蓮華!你想幹什麼?!要欺負她還得先問問姑奶奶我!”
蓮華掃了明娜一眼,斜睨然美:“你是她的附屬物嗎?我找你需要過問她?”
然美站起來,很是認真地糾正:“明娜是我的好朋友,請不要這麼説。”
“嗯,好,你讓我不説我就不説。”蓮華乖巧地笑笑,右手驀地攤到她面前,“給我。”
然美茫然地低頭,蓮華的手映入她眼裏,骨感修長,很是漂亮。她注意到他中指指側一顆細微的痣,不知為何,點綴在很少年化的手指上,有種奇怪的魅惑感。
見然美只是打量他的手半天不説話,蓮華鬱悶地收回手,“你在看什麼?我的衣服呢?拿來。”
“衣服?”然美依舊傻傻地垂着眼,半晌才“啊”的一聲猛抬起頭來,“對不起!!”她本能地往後一閃,膝窩撞到後面的椅子上。糟了呀!居然給忘了!約好今天帶來學校的啊!
“哈,”蓮華傾身,雙臂撐在桌面和椅子上,冷嘲熱諷地瞪她,“我就知道。關於我的事,你什麼都可以忘掉!”
“對不起!我……”然美像受驚的小鳥一樣慌張不知所措。
“陸然美同學,我問你,那次你搭不到車,是誰載你去的酒店?”
“……嗯,是你。”
“後來又是誰千辛萬苦把你從森林裏救出來?”
“嗯、謝……”
“還幫你把愷撒送到醫院?”
“……”這個,也沒錯……
“這個傷,”蓮華瞥了眼手臂,口氣冷淡,“又是因為誰?”
面對蓮華的咄咄逼人,然美只能連連點頭,對每一條都供認不諱。
“可你答應我的事呢?”鋭利的光凝聚在幽藍的瞳孔裏,“你知道我穿成這樣有多不方便嗎?”他低頭一臉嫌惡地扯了扯白襯衫的衣襬。
明娜瞪他,根本就是強詞奪理嘛,他又不是隻有這件衣服!
可還沒等她出面反駁,不知道哪兒已傳來很陶醉的聲音:
“不會啊,很帥啊!”
“對啊!好像王子……”
然美已經沒了頭緒,只能跟着點頭附和:“是啊……”
蓮華一臉焦頭爛額的無奈:“拜託!在你張嘴的時候能不能起碼知道你在説什麼?”
“啊,對不起,”然美小心翼翼地説,“衣服其實早就洗、洗好了,我……明天帶來可以嗎?”
“不可以。”
否決得還真無情……
“喂!臭小子!你怎麼可以這麼刁難人?!”大嗓門明娜再次發威。
蓮華的眼睛虛了虛,聲音沉下來:“陸然美,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你跟我出來。”
“為什麼?!”然美嚇了一跳,差點咬到舌頭,“有什麼話在這裏説……不行麼?”和蓮華單對單?就他目前的狀態來説,看似很危險啊!
“對!你要幹什麼暴行,有種就當着大家的面幹!讓全校人見證你欺負女孩子的全過程!!”明娜生怕蓮華看不見她似的,還跳了兩腳,冒出頭對他嚷道。
“陶明娜,你給我閉嘴!你有見過我欺負女孩子?!”
“那、那不然你要做什麼?!看看你這副凶神惡煞的樣子!”
蓮華不知該如何解釋他的行為,被搞得有點氣血攻心:“陸然美,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説,你跟不跟我出去?”
“………………不。”理虧在先的她像只雛鴿,躲在小小的翅膀下。
“嗵!!”
蓮華的拳頭最終還是忍無可忍地砸在餐桌上,桌子連同上面的餐具不堪重負地抖了半天。明娜盯着蓮華砸在桌上捏緊的拳頭,登時一哆嗦:糟,那種暴力勝過一切道理的蠻橫,那種勢在必得的壓迫感!真的化身成狼了?!
議論紛紛的眾學生都自覺閉了嘴,偌大的食堂,只聽得見零星的飯勺聲。
“不……不……不……講……理!”明娜抖着嗓子説。
蓮華以他慣常的賴賴的姿態回應了明娜的敢怒不敢言。身上散發的低氣壓籠罩着然美。
食堂裏滑稽地靜了半晌,然美好像領會到什麼,默默地低下頭,試圖從座位裏走出來,可是蓮華依舊硬邦邦地擋在她面前,堵住她的路。
“你去哪兒?”他皺眉。
“我去……把你的衣服拿來……”聲音細如蚊吶。
“……少來了!你開什麼玩笑?!”蓮華愕然地瞪大眼,簡直欲哭無淚。虧她想得出這招!他一把握住她的肩膀,“陸然美,我是可以讓你這麼隨便踐踏的嗎?!”真想問她有沒有注意到他來學校都一個星期了,而且還每天定時從她的教室門口晃過!而她見到他的反應居然只是點了下頭,然後從距離他一米的地方快速溜走?!
然美誠惶誠恐地看着蓮華箍住她肩膀的手:“……我不是要逃跑,等我拿來衣服以後,你再要做什麼都可以!我發誓不會逃的!”要不然,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也不曉得該怎麼賠罪了。
蓮華看着面前無辜的女孩,一種很強烈的、巨倒黴的認命感降臨頭頂,“……喂,你真的、不跟我出去?”
他的神態淡淡緊緊。彷彿有預感似的,食堂裏一陣此起彼伏的咽口水聲。
“那好吧,”蓮華吐了口氣,“在這裏説也無所謂。陸然美,我覺得,我好像……”他抿了下嘴唇,一個不起眼的、卻又是很性感的細節,頓時,好像連他眼裏的藍色也變得亮起來,“我覺得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蓮華的聲音不大,臉上有一瞬的靦腆,但這句話來得太過突然,整整過了兩秒,蘑菇雲才轟然翻上天!
“我……你……那個……”一緊張,她就只會説代詞了。
“那個?好啊!”蓮華笑,眯縫的眼裏閃過狐狸的狡黠:“那個那個、我們就交往吧。”
於是,有這麼一個很小氣的帥哥,因一件體恤誓要殺你,當你嚇得面色癱軟之際,他突然説其實他好像是喜歡你。這位帥哥的架勢嘛,也是相當精彩獨特——
一面是“如果你想談戀愛,全世界非我莫屬”的霸道強勢;
一面又是“這是我第一次向女生告白,要是被你拒絕很可能會一輩子留下陰影”的央求和威脅。
……如此的表白,絕對史無前例!
然美驚訝地望着如此專橫跋扈卻又偏偏讓人恨不起來的蓮華,呆若木雞。
該怎麼辦?心撲通撲通的跳。喜歡他嗎?喜歡望着他的背影,喜歡看他的微笑,喜歡聽他的聲音,喜歡他的自由不羈,是不是就等於喜歡他?
“我……”
“不要再‘那個’了。拒絕的話,就直接給我一巴掌。”蓮華抱定破釜沉舟的決心,“要重重地打,這樣我就知道你有多討厭我。”
要她給他一巴掌?這怎麼可能?然美啞口無言地看着蓮華。她活這麼大還沒有扇過誰的耳光啊!
呆楞間,聽到蓮華輕微的吐息。“OK,”他低下頭,慶幸地笑,“算你答應了。”
整個食堂響徹一片遲來的尖叫!然美無言地看着這張由於離得過近而導致她心跳加速的笑臉。
遲鈍的她,似乎是義無返顧地跳進某個惡魔的陷阱裏了啊。
食堂轟的一下炸開了鍋,可是天旋地轉的然美已經聽不見大家的哀鴻遍野。
9月30日,中午,一股名為“蓮華”的颶風突襲了東林學院第二食堂,慘況仍在持續加劇中……
告白結束後的那天下午,蓮華又從學校失蹤了。據説,是跑去慶祝他的首戰告捷。
“快看,就是那個女生!”
“啊,很一般啊~~!”
“哼,無聊,看起來就弱不禁風的,原來蓮華也喜歡這樣的女生!”
“我覺得不錯啊,鄰家妹妹型的,我最喜歡了。”
“一看就有受虐傾向,男生都喜歡這種!連蓮華也……”
“她的長相真讓人失望。”
“身材更沒搞頭……”
然美悶悶地擦着黑板,門外的參觀人士絡繹不絕。成為名人的感覺,總算體會到了。
據説,蓮華告白的那天下午,有好幾個女生哭了。一直以來,她們都堅信,像蓮華那麼不羈又跳脱的男孩,最最完美的歸宿就是永遠孑然一身。或者毋寧説,在她們心目中,蓮華就該是屬於全體懷春少女的終極夢想,容不得誰獨佔。然而他在食堂裏不負責任的一番話,晴天霹靂一般,擊潰了少女們無數美好的幻想。
當然,也有許多女生持着相當的樂觀態度。
“不可能啦,以蓮華的作風,八成是逗她玩的。”
在大家眼裏,蓮華一點也不像是個會認真的人。
明娜在震驚之後,不忘為然美指點迷津:“你要有心理準備,千萬不可以喜歡上蓮華!他有99%的可能是開玩笑的!你知道的,他這人做事沒原則的,可能你在無意中得罪了他,他就是想騙你喜歡上他,好報復你!就算他不是開玩笑的,他也可能是一時心血來潮,過幾天就會對你沒感覺了!就算他的熱情持續得久一點,當他的女朋友,也是件非常辛苦的差事,他以前又沒有談戀愛的經驗,而且他是很囂張的傢伙,你可能會被他玩得團團轉!”
然美目光呆滯地盯着説得口沫橫飛的明娜。明娜見狀,急了,一把握住她的肩膀:
“陸然美!你不可以喜歡上他,千萬不可以喜歡上他啊!雖然我知道這不大容易,可是你不能喜歡上他!絕對不可以!可惡,我討厭那個傢伙!一來就要把你搶走!我不幹啦,你去拒絕他啦!!那時你為什麼不給他一巴掌啊?!”
一個下午,然美被怨婦明娜晃得不知所措。
星期四,全校大掃除時間。為了偷懶,明娜賄賂了班長,替她和然美要到了去湖邊撿垃圾的任務。
拿着黑色大口袋和一雙大大的“筷子”,明娜笑得興高采烈:“還是清理湖區的好,反正做不做都一樣,呵呵,説不定還能拾到寶貝呢!”
不過,寶貝的吸引力可能遠不如籃球和帥哥,一聽見獵在籃球場上的消息,明娜就蹦蹦跳跳地過去了。留下然美一個人,老實地找尋起垃圾來。
奇怪,她面向波光粼粼的東林湖,明明分配了七個人清掃的啊,這會兒怎麼只看得見她一個人?她泄氣地埋頭,夾起草叢中一個食品袋。
湖區的垃圾果然不多,不一會兒,她的步調慢下來,涼涼的微風從湖面蕩來,沁人心脾。她抬起頭來,驀地,望見不遠處草坡上躺着的人影。
漂亮英氣的身影像有着標識一樣,然美一眼就認出,一下就怔住。
他躺在那裏,微微倦着一條腿,輕抿的唇溢出勻稱的呼吸,睡得毫無戒心。白襯衫穿在那樣桀驁的人身上,鬆鬆挽起的袖子,半敞的衣領,清爽乾淨中一點點的不修邊幅,竟是種説不出的令人傾心。頭一次,他是如此安靜,如同沉睡中的王子般倜儻俊美。微翹的黑髮在綠草間錯落分雜,流暢的頸線和背線摩摩挲挲地沒入草中……
白皙、純黑、青綠、湛藍,他身上一湧而上的明媚柔和的色彩。然美的心像被撞了一下,有點呼吸不暢,也許是因為太漂亮,望着望着,居然也會臉紅。她踏着短草坪一路走過去,生怕驚擾了什麼。失神間,已近在咫尺。
説不定還能拾到寶貝呢!
蓮華……
真是件大號的寶貝……
她蹲下來,懷着考古學家的激動心情,朝他輕釦的睫毛探出手去……
啪!手腕被握住!
然美遲鈍地盯着蓮華蹙眉睜開的眼睛。
她的手離他的臉頰只有不到一分米,就這麼被擒獲在如此曖昧的距離。蓮華正不發一語地審視她,純黑的髮絲在微風中一蕩一蕩,迷離着那雙還有點惺忪的睡眼。她的心跳劇烈得好似眼前的畫面都在跟着顫抖。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眼神?為什麼看着看着,連她自己也變得醉熏熏的?
腦袋生了鏽似的,她像個現行犯一樣急於辯解道:“我……以為你睡着了!”然後轉身,四處找她丟在別處的大筷子。
蓮華翻了個身,稍微坐起一點,絢爛的日光湧進視野,逼得他半眯上眼。陽光下慌不擇路的少女,漆黑的劉海,白皙透明的皮膚,並沒有特別出眾的五官,但在炎熱的季節,卻像水一樣清涼純淨。
“如果睡着了,你打算對我做什麼?”他啞着嗓子,氣息淡淡。
“我……沒別的意思!真的!”然美百口莫辯地看着他。似乎在越描越黑啊。總之,要快點找到那雙大筷子,那樣他就會相信她其實只是在撿垃圾了!
“你想偷襲我。”
然美愕然,竟有點心虛,那麼明顯地亂了方寸,哭喪着臉望着他一個字都説不出來。慘了,她怎麼忘了,眼前的人哪裏是什麼什麼“沉睡中的王子”那麼美好的事物?她被他的外表所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沒必要這樣吧,都已經是你的人了。”蓮華看她一眼,唇角勾起帶點惡意的笑,“就算被你‘撲倒’了,我也心甘情願。”
然美面紅耳赤地望着蓮華,搞不懂為什麼任何時候他都是一副欺負人的樣子,“那個,”她看着他,認真地問,“那天你在食堂裏説的那些話,其實,只是在開玩笑吧?”
蓮華拍拍身上的草屑起身,輕描淡寫地學她的口氣:“那個,開玩笑的話,怎樣?”
然美愣愣地望着他。怎樣?如果他真地説“四十八小時前説的算個屁啊”,她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蓮華看了她半晌,忽然用毫無商量餘地的口吻説道:“陸然美,你過來一點。”
“……怎麼了嗎?”
“不怎麼,”他一副優越感十足的姿態,“就是、讓你過來點兒。”
然美權衡了一下,覺得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得罪不良少年的好,於是碎碎地挪了兩步,到了必須抬頭才能看見蓮華臉的位置,她只好將目光鎖定他襯衫的扣子。
“跟你説件事,”蓮華挑了下眉毛,説得不動聲色,“你的反應,不要太大。”
然美乖乖聽着。
“你後面,有好大一隻黃蜂……”
“咦?!”好像是有什麼東西自眼角飛過,她本能地往前一縮,被蓮華順勢攬住,頭被緊緊按在他胸前。
“哦呀!好危險!飛到眼前了~!”他一隻手抱着她,另一隻手臂在空中煞有介事地亂揮了一氣,趕走一隻可愛的蜻蜓。
然美覺得不對勁,可是頭埋在蓮華胸前,什麼都看不見。
“飛走了。”蓮華放開手臂,臉上是人蓄無害的笑,“然美,你踩到我的腳了。”
然美低頭,這才注意到她的右腳一直踩在蓮華左腳上,“啊,對不起。”她連忙移開。
一陣奇怪的冷場。被蓮華這麼一打岔,她都忘了自己之前要説什麼了。
蓮華望了望自己的鞋,“真是……都説了叫你反應不要太大,你還是撲過來了。”
“對不起,因為我小時侯被蜂蟄過。”
他笑,這種事會降臨到她這麼笨的女孩身上,也是理所當然,“是不是被蟄了腦袋?”
“是在脖子上。那時起了好大一個包。”然美沒有領會他的玩笑,靦腆地摸摸脖子,不由又回想起小時侯。
這個樣子的她,笨得有點可愛。蓮華笑道:“是嗎?跟我一樣啊。”
“咦?你也被蟄過?”
“我是被蜘蛛咬的。”他笑容可掬。
“哎,什麼樣的蜘蛛?”
“就是……啊,你看過蜘蛛俠嗎?”
這個……然美無言地看着他。她好像越來越聽不懂這個男生説的話了。
“我在想,換你被那傢伙咬的話,説不定會像個氣球一樣奄氣的。”蓮華開玩笑地説,驀地,眼光變得意味深長,“因為你看起來真是弱不禁風。”抱在懷裏感覺就像一揉就碎的玻璃,呼吸細細的,連體温也是淡淡的。眼前的女孩,認真而單純,極度不自信,有一點點遲鈍,被他吃了豆腐也不知道,可是,卻莫名地激起他的保護欲。
然美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髮:“這你以前也説過呢,説我很嬌弱什麼的。”
“是嗎?我以前對你説過這麼過分的話?”
你説話一直都有點過分的啊,而且還總是喜歡用祈使句。然美斗膽這麼想着。“你大概不記得了,就是那次你載我去酒店的路上。之前也説過我像温室花朵。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像你所説的那樣……”是個有點窩囊的女孩。
“你只記得這些?我難道都沒説過什麼好聽的話?例如,我記得我好像有説過你很可愛,還記得嗎?”
然美受寵若驚,老實巴交地回憶起來:“什麼時候啊?”一點印像都沒有啊!
“好好想想,就是不久前啊,我們在、那個……”他邊説邊忍着笑。
然美皺着眉毛努力地想,可是,真的全無印象。
蓮華望着她一絲不苟的樣子,終於失笑:“對不起,對不起,你不要想了。我果然是大爛人一個。”
見蓮華一臉又好笑又抱歉的表情,她才遲遲明白過來。他惡作劇的本質還真是讓人抓狂。
“蓮華——你居然把機車開到校園裏面來了!!”
遠處忽然傳來緊箍咒氣急敗壞地喊聲,似乎在氣喘吁吁地加速靠近中,“然美,快點離開!他是個很危險的傢伙!!”緊箍咒瞥見然美,朝她一個勁兒緊張地揮手,好像她面前的男生是顆定時炸彈。
看着從湖對面一路小跑過來的緊箍咒,然美有種進退不能的感覺,同時聽到耳邊半調侃的聲音:
“我是很危險的傢伙?那也是拜你的烏鴉嘴所賜。”
緊箍咒怔在原地,雖然沒聽見蓮華説什麼,但已本能地察覺那絕非一個學生該對主任説的話,他扯着嗓門呵斥:“蓮華,你別動她!”
“已經動了~~”蓮華壞笑,右手不知何時已將呆楞的然美圈在懷裏。
她全身僵住,趕緊試圖拉開那隻手:“你……你在幹什麼啊?!”背後,蓮華的身體貼得更近了,透着不容反抗的強有力的厚重感。
“然美!你還站在那裏幹什麼?還不趕快離開那混蛋!喂!!你……你要幹什麼?!蓮華——”
還沒等然美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只感覺腳下騰空,轉眼間,她已措手不及地跟上蓮華的步伐。
“嚯啦!那個不是偶像和然美姐嗎?”圖書館前,蔣泰山驀地站起來,神采奕奕地盯住對岸的林蔭小道。
“哎,真的!真是他們!”一旁的明娜也忘了跟蓮華的階級仇恨,喃喃地念到,“好帥……”
圖書館前所有學生的目光都集體掃射了過去。
純白和粉紅兩道身影穿梭在湖對岸的綠樹叢中。如蓮華那樣迅捷有力,帶着韻律的奔跑姿態,總是好看得叫人捨不得眨眼。
“太~~~性感啦!魅力四射啊!”蔣泰山頗有點要歡呼吶喊的勢頭。
“啊……是啊!”明娜犯花痴地做捧心狀,“一對掙脱世間束縛的戀人!”
蓮華白色的襯衣在風中鼓動,衣角翻飛,咻咻地,帶着節奏,就像夏日的風。緊箍咒自然沒那個能耐追上來,此刻正在遠處彎着腰喘粗氣。然而蓮華似乎是對這種酣暢的速度感上了癮,壓根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在眩暈中,然美聽到他帶着笑意的喘息。死性不改的頑劣。
望着眼前高大寬闊的背影,一時間,她竟將這個身影同另一個人重疊在一起。流光也曾這樣拉着她突然地逃逸。然而他們兩人帶給她的感覺卻截然不同。
被流光牽引着,像是在跑向天真的過去;而被蓮華牽引着,前方卻是未知的未來。
她被蓮華不由分説地拉進一個破舊的倉庫裏。
一進到這個陰涼的地方,然美就蹲下來直喘氣。在她身後,蓮華已經哐啷一聲拉上生了鏽的巨大倉庫門。
光線一下黯淡下來,可以看見縫隙處肆意飛舞的光塵。
蓮華拍了拍手上的灰,在然美身邊坐下,“這地方真涼快!”雙臂習慣地向後撐在地上,他笑着瞥了她一眼。
“我們怎麼會跑到這個地方來的啊?”原本是在撿垃圾的,然美垂頭喪氣地抱着膝蓋,“而且還被老師看見……”
“誰叫你打擾我睡覺。”
“對不起……”
“不過,那個時候我要是真的沒醒的話,你到底會對我做什麼啊?啊~~~好想知道!”一不小心,讓蓮華興奮了起來。
然美瞥他一眼,悶悶地説:“不管你相信不相信……”
“?”
“我那個時候是在撿垃圾……”
“所以?”他含笑。很狡猾的笑。
“垃圾就是……不該在那個地方出現的東西……”
蓮華的表情瞬間晴轉暴雨,“陸然美,那你怎麼不乾脆把我夾起來塞進口袋裏?!”他好不容易壓下火氣,“啊,算了,我不可以連女朋友都欺負。”
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他不會欺負的人的,然美喟嘆,全世界都是他女朋友該多好!她側頭打量蓮華,真是好俊美的男生,即使個性壞了一點,也一定……有好多女生會忍不住喜歡吧!
“啊!小心!”見蓮華無聊正要靠在牆上,然美連忙止住,“那上面很多灰,你的衣服會被弄髒的!”這麼漂亮的白襯衫啊!
蓮華怔怔地低下頭,這才意識到身上穿的是一件潔白無暇的襯衫,“哦,差點忘了!”他扯扯襯衫衣襬,“我以前都不大穿白襯衫。”襯衫哪有T恤舒服?
“可是你穿起來很好看的。”然美點頭。果然肩膀寬而結實的男生穿襯衫是最漂亮的。雖然像蓮華這樣身材的人,無論穿什麼都會很好看,但她還是最喜歡看他黑白分明的樣子,就像今天,他難得地把頭髮洗回純淨的黑色,穿着純白的休閒襯衫,再加上淺藍的牛仔褲,恰到好處的桀驁和難以掩飾的温柔。只有在漫畫中才可以見到這麼好看的人吧。
“真的?”蓮華難以置信地笑開,“以前從來沒有人説我穿這玩意兒好看哎!”因為一直以來他幾乎都只穿T恤,而且偏愛的是黑色系的衣服。
“嗯,真的很好看,頭髮變回黑色也很好看。”然美細細地打量他,笑着點頭。
“果然……你喜歡這個樣子的男生啊。”蓮華壞笑着湊過來。然美不自在地縮着脖子,他卻變本加厲地靠近,“喂,”他輕聲問,“女生是不是都喜歡這樣的男生?”
火熱調皮的呼吸在她耳鬢廝磨,蓮華的聲音被他曖昧的吐息吹得恍惚:“我這個樣子,是大家都喜歡,還是你喜歡?”
然美被逼得無路可退,呆呆地望着那張近在咫尺、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面孔。這個男生,濃得好像罌粟……
正在這時,大門外傳來一個渾厚的聲音,“啊,東西就放在這裏面好了!”接着是一羣人搬運器材的聲音。
“是狄仁老師!”然美如釋重負。
“噓!”她正要起身,卻被蓮華一把拽下來,“跟我過來。”
“咦?為什麼要躲起來?”
“我不想看到那個變態。”蓮華懶得解釋,不由分説地把她推到幾個大貨箱後面,按着她跟他一道蹲下來。
他的手又重重地按在她頭上,令她哭笑不得。
“咦?這門是什麼時候關上的?”狄仁一面推開門,一面疑惑地發問。而後,他招呼後面抬運動器械的夥計,“啊,東西隨便放在這裏就行了。”
接着,然美聽到七手八腳放下沉重物體的聲音。蓮華的手還摁在她頭上,她只得在心中祈禱:狄仁老師!拜託了!快點發現我啊!
沒一會兒工夫卻聽到狄仁老師近在咫尺的大嗓門,“OK!走人!”
就在她失望和蓮華鬆氣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喀嚓的上鎖聲!
兩分鐘後,然美一籌莫展地望着蓮華死命拽着那扇緊鎖的大門。
哐啷哐啷一聲又一聲,一口氣持續響了兩分十五秒。最後,蓮華惱火地給了厚厚的門板一腳,“可惡!”
史無前例的一聲哐啷!然美不由閉上眼。
蓮華掏出手機,撥了蔣泰山的電話。
“喂?泰山,快來幫我!……我被那個變態鎖在不知道哪個鬼倉庫裏了!……就在湖對面……你去找那變態拿鑰匙,就説踢球的時候球從倉庫窗口掉進來了……你就説球上有巴喬的簽名……不行也得行!……”
他握着手機不耐煩地到處轉悠的樣子像極了被關進籠子裏的可憐杜賓犬。然美努力讓自己不要偷笑出聲。這個蓮華,果然是厭惡極了被人關起來那種不自由的狀態啊!
啪嗒!他砸下手機蓋。
“怎麼樣?”然美小心地問。
“他説現在就要上第一節課了,大概下課後才能想辦法。”
“這樣啊。”這麼説來,緊箍咒的課她是缺席定了?頭痛啊!
“我等不了那麼久。”蓮華突然冒了這麼一句。
然美抬頭。
“也許……”蓮華若有所思地望着倉庫頂那扇窗户。
“我們還是等等看吧!”察覺出“杜賓犬”可怕的想法,然美趕緊勸説。天!這個倉庫那麼高,那扇窗户離地面,少説也有十米吧!“嗯……如果你覺得無聊的話,我可以陪你聊天的!”
“那就聊機車吧,你聽説過隼式機車嗎?”
“……能……聊點別的嗎?”
蓮華瞥她一眼,不抱任何希望。
靜默。然美意志消沉,和這位首席男友單獨相處的這段時間,似乎不太順利。
“喂,然美,”蓮華忽然出聲,皺着眉,一動不動地盯着倉庫二樓,“你有沒有聽見什麼?”
然美豎起耳朵,“沒有啊。”
“好像是……腳步聲……”蓮華説着,視線突然落在然美身上,聲音頓時啞了!
然美愣了一下,驀地對他的驚忪調調有所意識,驚嚇地轉身——
什麼都沒有。仔細看了好久,直到聽到身後蓮華撲哧的笑聲,她才確定又是他惡劣的玩笑。
“服了!你的反應時間有夠長的!”
感覺這個男生……有點欺人太甚呢。因為無聊所以就拿她開心嗎?不過,她似乎的確很好笑。就在然美尷尬地轉身不久,二樓突然傳來幾聲非常清晰的腳步聲。
兩人都不由愣住。
異常詭異的腳步聲,在停了一陣後,又響了兩三聲。
“是什麼?”然美小聲問,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湧上心頭。
蓮華站起來,疑惑地打量了天花板良久,驀地喊到,“喂~!上面有人嗎?!”
沒有回答。的
他看了一眼身邊一聲不吭的然美,“害怕嗎?”
“因為你問上面有沒有‘人’,它都沒有回答你……”然美壓低聲音説。
“哦,那就是鬼啊。”他笑。
天哪!他居然真的把那個忌諱的詞説出來了!
蓮華依然一臉輕鬆,“好吧,我上去看看究竟是什麼。”
見蓮華移步離開,然美連忙叫住他,“我、我跟你一塊兒上去吧!”在他身邊,總會覺得安全,對自己的膽小和依賴她也第一次感到無地自容。
蓮華低頭注視然美,沒説什麼,臉上是玩味的笑。
頭頂上方,又傳來幾聲躑躅的腳步聲。
倉庫的二樓也就是屋頂部分,很大很寬,像閣樓一樣有着斜斜的牆和尖頂。上層比下層積了更多的灰,不少地方結了厚厚的蜘蛛網。
不曉得這裏陳列的都是些什麼東西,因為到處都蓋着一層帆布。
然美警惕地四下觀望,蓮華倒是很無良地喊起來,“喂,是鬼的話麻煩現個身!神仙的話就免了!”
結果想也知道。於是他很肯定地對身邊的女孩點頭:“看,是神仙。”
然美啼笑皆非地看着他。緊張感頓時飛到九霄雲外。
“想不想知道這下面是什麼?”他詭譎地笑,走過去嘩啦一聲掀起帆布。
帆布的下面,赫然是一架風琴!這個存放體育器械的倉庫竟然會有風琴!而蓮華,彷彿是知道似的。
就在然美髮呆的時候,響起了叮叮咚咚的聲音。蓮華站在琴前,低着頭,手指沿着黑白分明的琴鍵一路敲擊過來……
陽光透過佈滿灰塵的窗玻璃照射進來,在蓮華漆黑的頭髮上鍍上一層橘色的光,跳躍的光點像雨滴一樣沾濕他的睫毛和他額前垂搭的頭髮,勾勒出本就出色的唇線和下頜線,微抬起下巴的一瞬,陽光彷彿凝在下頜的水滴,耀眼地一閃而過。
敲完最後一個音符,蓮華的表情有點不可思議,他朝然美伸出手,“要不要過來一起彈?”
“可是,我不會啊!”
“我也不會。”
“哎?”
“關於這架鋼琴,其實有個傳説,”蓮華的手輕輕撫過八十八個琴鍵,“據説,如果是真心相愛的戀人,就算兩個人都不會,只要兩人一起,就可以彈出流暢的旋律。”
然美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慢着……蓮華應該是從沒來過這個倉庫才對吧?什麼時候又鑽出這麼一個傳説?雖然的確很美的説。
“你不信?”蓮華倚着琴,表情饒有趣味,“為什麼你相信救一條小狗就能實現一個願望,卻不肯相信這個?”
這樣刁鑽的問題,然美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試試而已,也好打發下時間。”蓮華敲敲琴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或者我們也可以現在想個辦法從窗户下去。我是無所謂啦……”
真是個可怕的傢伙!不管他對她是來硬還是來軟,她似乎都只有硬着頭皮上架的份。
當蓮華輕輕執起她的手指,心磕就騰跳快了一拍。蓮華的手,是那麼舒服的陽光的觸感,太陽底下獨特的感覺。他領着她按下幾個簡單的音符,確定地看了她一眼,再反覆地教她重複那幾個單音符。
這個……怎麼好像一部電視裏的情節啊!然美會心地笑起來,感覺到與她肩並肩的蓮華,此刻,她不再覺得緊張。
“就是這幾個音符,記住了嗎?你只要按照這個節奏反覆彈它們就好。”
她低着頭,很認真地確定了一遍琴鍵,點頭。
“然美,我們一定可以的。”忽然之間的一句話,一改蓮華一貫的玩世不恭,是如此温柔而堅定。心中好像有股電流蕩過,然美訥訥地抬頭,身旁的蓮華已經恢復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好,曲名就叫:”他對她頑劣地一笑,“獻給閣樓裏的神仙。”
獻給閣樓裏的神仙?然美會心地笑,會是怎樣的音樂?還有,蓮華他,真的會彈鋼琴?感覺有點不可思議呢。
她聚精會神,看見蓮華的手腕輕巧地一沉,音樂便像鑿開的泉水,汩汩地流淌而出……
某個時刻,蓮華按下她的手,於是她也跟着笨拙地加入到原本就動聽的樂曲中。
本來還在緊張自己的加入是不是會起反作用,可是,在蓮華的帶領下,音樂越發美麗起來。比起自己只需反覆彈幾個音符,蓮華的右手在一排琴鍵上嫺熟地敲出錯綜複雜的樂律。
獻給閣樓裏的神仙……一點點恬靜,一點點調皮,就像他們相遇的這個夏天。
“説不定還可以有其它辦法!”
“不要光站着,過來幫忙。”蓮華繼續低頭忙活。
“雖然狄仁老師走了,拿不到鑰匙,但蔣泰山他也説會想其它辦法啊。”然美一邊幫他捆綁帆布,一邊鍥而不捨地勸説。
“那些都是安慰人的廢話。”他漫不經心地一笑。
“可是你這樣很危險啊!窗户離地面那麼高,而且,下面再過去一點就是懸崖了!”
“所以才要綁這個。”蓮華用牙咬開小刀,朝着手上的帆布呲啦一聲劃下去。
他不會還打算過直接跳吧?然美瞠目結舌。
“好了,長度差不多了。”蓮華站起來。
“等等,這裏還好松。”然美抓過一段繩結,使勁拉了又拉,“啊,你是怎麼打結的啊?這種方式根本不牢的!”
望着女孩一絲不苟的樣子,蓮華默默在她身邊蹲下,接過繩結,“我來。”隨便一使勁,帆布便發出輕微的撲哧聲,相互咬得死死的。
見蓮華把接好的帆布繩栓死在鋼琴上,然後放下窗去,然美在背後擔心地絞着手指。
“放心,這種事以前常幹。下去後我就繞過去給你開門(撬鎖行家)。哦,對了!”他恍然想起什麼,把手機扔給然美,“手機你拿着,以防萬一。”
“以防……萬一?”然美瞠目望着他,既然知道有萬一,為什麼還要去鋌而走險呢?
“萬一手機掉下去摔壞了。”他冒了句讓人無語的話。一眨眼,人已經利落地踏上窗台。
“蓮華!”然美緊張地趕到窗前。
蓮華蹲在窗台上,貓一樣,半個身子都在外面,稍稍地側身。
然美遲疑着張嘴:“你一定要……小心。”望着他,不自覺地,連她的語氣也變得特別小心。
蓮華笑而不語,刺溜一下翻了下去了。
然美守在窗口,蓮華的動作倒是乾淨利落,一面低頭注視地面,一面一截截往下攀,腳穩穩抵着牆壁,看得出來經驗頗足。不一會兒的工夫,人已經離地面沒有多遠了。就在然美鬆了口氣的時候,突然呲啦一聲,某個繩結應聲鬆開!
接下來嗵的一聲悶響——
“蓮華——”然美驚恐地喊出聲來!
在凹凸不平的草坡上,白色的身影一動不動。
然美呆呆地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捂着嘴。
不曉得怎麼搞的,除了緊張害怕,眼眶竟有點發熱,那個純白的身影在視野裏模糊地暈開。她慌張地拿起手機準備求救,眼光卻一刻也無法從蓮華身上移開。
忽然,那團白色的影子似乎動了一下。然美屏住呼吸。在見到蓮華翻過身來前,最先聽到的卻是他揶揄的笑聲,“好啊,眼淚都滴到我頭上了。”
“……拜託了,”然美抹着眼角,破涕為笑,“能不能不要開這樣的玩笑啊?”
幾分鐘後,蓮華帶然美回到之前停靠機車的地方。
然美惋惜地看着他的襯衣,“還是弄髒了啊。”
“我以後還是不要穿這麼純潔的東西了,一點都不適合我。”他抬手彈去襯衣上的泥點。
然美不自覺端詳他穿襯衣的樣子,因為有副漂亮的骨架和身材,所以襯得非常養眼,但也許,這是最後一次看到了吧。
“那麼,我去上課了。”然美忙着趕回教學樓。“緊”老師想必被她氣得不輕吧!
“還有十分鐘就下課了。”蓮華扯住她的頭髮,悠閒自若地謊報了二十分鐘。
“是……嗎?”然美有點懷疑地瞥了蓮華一眼。
“況且你現在回去要怎麼跟緊箍咒交代?待會兒下課我陪你去辦公室好了。反正本來就是我的錯。”他盤着一條腿坐在機車上。
“謝謝,不過我想我自己去就可以。”不過,蓮華竟然肯認錯,真是叫人感動。
“算了吧,你連個話都説不清。”
“我……大部分情況下,還是,説得清的……”不曉得為什麼,她明明很牴觸蓮華的話語霸權,自己反駁起來卻又特沒底氣。
“你打算怎麼回答?如果緊箍咒問你是不是在和一個不良少年交往?”
“照實回答吧。”
“你會被他訓一個下午,然後從此不得寧日。”
“那樣也沒辦法啊。”然美抿嘴苦笑。
“要是他讓你和那個不良少年分手呢?”
“如果……”然美抬起頭來很希冀地望着蓮華,“你能答應的話……”
“廢話!我當然不會答應!”他霍然站直身子,一米八的身高壓迫,超有威懾力。
“所以,我答不答應老師也沒有用的,不是嗎?”面對咄咄逼人的蓮華,然美坦然地笑。
“……”蓮華一下啞巴吃黃連,靜了靜,突然很正經地説,“就説是我逼你的。”
“逼我?”
“如果緊箍咒問到的話,你就説是我逼你和我交往的,”他一挑眉毛,“我倒要看他能把我怎樣?”
雖然態度強勢,但然美似乎能感到他的心意,她不曉得應該領情還是拒絕他的自我犧牲。
不遠處傳來一個熟悉冰冷的聲音:“沒打擾到兩位吧?”
是獵。然美回頭。背靠着樹幹,傲慢地環抱雙臂的高挑人影,正是獵。他身着一襲黑亮得發藍的勁爆機恤機褲,袖子半挽起。望着然美,眼睛裏壓抑着某種隱忍:真是白痴!他本來還擔心她為什麼沒來上課,傻瓜樣地跑出來找她,結果就是這樣麼?
“獵?”然美愕然,面對自己的弟弟,明明應該是很輕鬆的,可是此刻獵的眼神,為什麼諷刺冰冷到讓她覺得緊張?
“哼,看來果然還是打擾到你們了啊!”他慢慢走過來,話語裏的冷嘲熱諷異常明顯,“真是一鳴驚人啊!我以前還真是小看你了呢,‘姐姐’。”他走到她身邊,低頭看着她,刻意強調“姐姐”兩個字。
“你怎麼這副表情?不是一門心思想我叫你姐姐嗎?現在應該高興才對嘛!”
然美呆呆地看着獵,他是什麼時候又恢復成這麼諷刺刻薄的?那麼努力才建立的信任和親切感,因為他的一句話,一下子土崩瓦解。又要再一次從零開始嗎?
獵臉上諷刺的笑褪去,臉色黯淡冰冷得可怕,“怎麼了?笑一個啊!剛剛不是還笑得那麼開心嗎?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叫你姐姐,你身邊又有了這麼拉風的男朋友,怎麼你反而不笑了?”
他伸手去扯她的臉,卻被蓮華止住。
然美尷尬地夾在兩人中間,獵和蓮華的下頜,離她的眼睛都不到一分米的距離。
在她的臉側,蓮華的左手捏着獵的右手手腕,有一瞬可怕的靜止,兩個人對視的眼睛忽然變得危險犀利。氣氛,一觸即發。
“蓮華!”然美求助的目光最後還是轉向蓮華。
蓮華冷冷地看了獵一眼,甩開手。
“呵呵……好笑。”獵突然不可抑制地笑起來,“某些人還是這麼不知道狀況啊!”
然美困惑地盯着獵。
“首先就是你,陸然美,是不是不管哪個男的,只要長得好看,再對你説兩句好聽的話,你就會喜歡上人家?對了,還有那個沈流光,如果是他第一個向你告白,你是不是就選他了?那傢伙還真是可憐呢!”他挑釁地看了蓮華一眼,“所以説,蓮華,你也是搞不清狀況的那個。”
然美認真地解釋,“我只是把流光當做弟弟,只是這樣而已。”
“把他當弟弟?那我算什麼?!”這句話好像起了反效果,獵的眼睛緊緊逼視她。對你而言,我是不是什麼都不算?!
“你當然……是我的弟弟。”然美艱難地説。
“那是因為血緣吧!!如果不是因為血緣,誰稀罕當你的弟弟?!當然,你也不會稀罕當我的姐姐!!”
然美完全迷惑了。獵,你這麼痛恨當我的弟弟?這麼痛恨我們間的血緣關係?
“獵,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她難過地看着他。
知道原來我還有一個弟弟的時候,本來是很詫異的,直到見到你的那一刻,都還有些不適應,因為你是那麼耀眼,而我卻太過平凡。可是,慢慢的,看見你就會覺得親切,會覺得輕鬆,甚至會覺得幸福,這樣温馨的感覺,我覺得除了血緣,再找不到其他的解釋。能夠成為你的姐姐,對我來説是最慶幸不過的事。雖然也許你並不這麼認為,但是……
“……你不喜歡的血緣,卻是我最最珍惜的。”
“不要!!”獵煩躁地捂着耳朵,“求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説你有多喜歡,多珍惜這樣的血緣了好不好?!”
“他不喜歡聽,你就不要再説了。”蓮華環抱雙臂,靠在機車上半開玩笑地説,“這就像一個厭惡奶油到了極點的人,你卻一個勁兒跟他説那種奶油有多好吃,吃進嘴裏還會起泡,而且會甜上一個星期一樣,他不嘔吐才怪。”
然美轉頭看蓮華,他正睨着獵,很無所謂地笑着。蓮華,拜託!你知不知道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獵對我來説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啊。
顯然蓮華根本沒有注意到她的擔憂,從機車邊走過來,擋在然美前面,語氣明顯和獵針鋒相對,“陸然獵,如果你到這裏來只是要破壞我的心情的話,可以告訴你你的陰謀完全失敗了,我現在的心情好得很,未來也只會越來越好。”
獵靜靜地看着蓮華,冷哼了一聲,“我不是你那麼無聊的人。只是既然我‘姐姐’有了男朋友,我這個做弟弟的好歹也該來打聲招呼。”他又轉向然美,“雖然你對蓮華這人一點都不瞭解,不過姐姐倒是不需要害怕就是了,要是突然發覺他是個混蛋,還有個沈流光不離不棄地候在那兒呢。”
然美難以置信獵居然會對她説出這麼刻薄的話,會用這麼鄙夷的眼神看她。以前那個彆扭卻體貼的獵好像根本就沒存在過似的。
“招呼打完了,不妨礙你們了。”輕蔑地甩下這句話,獵頭也不回地徑直離開。
“慢走不送。”蓮華在後頭輕慢地做了個拜拜,朝身邊的然美不以為然地聳聳肩,“不要理他。”
等到他低頭,卻發現她眼裏是那麼深的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