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戒指圈不住愛情的流逝
誰能告訴我
愛情如何淺嘗即止——
Gigi《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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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時,“阿香婆”吳江從家裏帶了兩瓶辣椒醬回來。“還是我媽做的味道正宗,嘖嘖。”一寸厚的紅油浮在上面,幾乎透過瓶頸滲出來。
“快擦擦!”楊傑剛大喝,“讓你晃,油都快撒到桌子上了。”
吳江從書架上抓個本子,扯兩頁紙,哼着“世上只有媽媽好”,開開心心地抹着瓶口的油滴,“哎,可惜了可惜了,真是暴殄天物啊。”他搓着瓶子,“我媽連夜趕出來的啊。”
“你説‘阿香婆’他家多有意思,從貴州帶了兩瓶辣醬過來,四十多個小時的火車呢。”章遠笑。他和何洛的寢室都剛剛裝好電話,每天十點到十一點是雷打不動的愛情專線。
“唉,兒行千里母擔憂麼。”何洛説,“我媽也是,每次都裝一堆東西,我拿都拿不動。我來的是北京,她總以為是她當年下鄉去北大荒。”
“這我倒沒體會。我週末回家好吃懶做,想去幫忙,我媽都哄蒼蠅似的把我從廚房趕出去。”
“怕你把家裏碗都打光了。”何洛蹲在走廊,翻白眼看天花板,“或者把廚房燒了,也不知道誰小時候偷偷炒雞蛋,油鍋着火。”
“你嘲笑我!自己站到牆角去,罰站!”章遠惡狠狠地説,又嘿嘿地笑,“燒我家廚房,打我家碗,總比到時候去你家出醜好啊。”
“啊,去我家?”
“我媽總説,誰誰的女朋友上門做客,就是甩手掌櫃的,油瓶子倒了都不扶。我可不想你爸媽對我有這種印象。”章遠説。
何洛大笑:“你個呆子,搶我的台詞。什麼做菜刷碗,我擔心擔心還差不多。你又不是我家的童養媳,着什麼急往廚房裏跑?”
“對,你是我家的童養媳。”章遠笑,“是不是?”
“那你就是我家的小長工。”何洛啐他,“小長工,改天幫我爸扛大米去!一袋大米,再來一袋白麪。”
“你爸那麼大領導,手下小弟成羣,還用我?”
“他們又不是我男朋友,你到底去不去?”
“我……”章遠心有餘悸,“我有些怕你爸,看起來特別威嚴。”
“威嚴?”何洛失笑,“我爸當年的學生都和他沒大沒小的,如果那時候有什麼十佳教師評比,他鐵定上榜。最温柔班任啊!”
“你爸的學生都是大包小裹的去看老師,沒從你家裏拿東西走吧。”章遠説,“我可是空手套白狼,就把他掌上明珠給拐跑了,美國都不去了。這兩年你爸氣消了麼?”
“消了,消了。”何洛説,“前兩天給他們寫了一封信,高壓水槍啊,看得他們眼淚嘩嘩的。”
“寫什麼了?這麼感人?”章遠問,“讓我拜讀借鑑一下吧,我媽一感動,也許就給我漲零花錢了。”
“撒撒嬌唄。”何洛輕描淡寫,“想想看,他們也怪想我的。”
“我也怪想你的,你怎麼不撒撒嬌?”章遠問。
“你都不在人家身邊耶,人家每天一個人哦,打飯打水上自習,好寂寞耶,怎麼練習撒嬌嘛。”何洛學台灣腔,噘嘴,嗲嗲地扭了扭肩。自己先受不了,出了一身雞皮疙瘩。童嘉穎從水房回來恰好聽到,手裏的牙缸臉盆險些就扔一地,眼睛和嘴都比平時圓了一圈兒。
“我開始打擺子。”章遠説。
“我們全寢室都在打。”何洛咯咯地笑。
章遠放下電話,想起何洛嬌氣的聲音,頭皮發麻,搖搖頭,卻又抑制不住地想笑。抬眼看到桌子上揉成一團的幾張紙,上面的字跡無比眼熟,搶過來展開,不禁勃然大怒:“‘阿香’,吳江,給我滾過來!”小心翼翼展平,紅色的辣油在筆記紙上洇開,半透明的圓圈,一個又一個。
“老大,剛才不是我説的!”“阿香婆”辯解,“是‘大缸’説你打電話時像個奶油小白臉的。”
“靠!”章遠拍桌子,“先説這個,你看沒看這是什麼?嗯?”
“上學期的筆記啊,誰還看呢!再説,都不是咱們四個的。”“阿香婆”湊過來,瞟一眼又飛快地閃身,和章遠保持安全距離,“小繡花字,多女人。”
“這就是我女人寫的!”章遠心痛。
何洛千辛萬苦蒐集了考研的資料,蔡滿心在寒假到來前一天終於借到最後一本筆記。“他們今天才考試結束,都出去慶祝了,才回來。”她有些歉然。
何洛是第二天上午的火車,她擔心學校的複印社到了假期縮短營業時間,開門晚,於是心一橫,熬了通宵,把一學期的經濟學原理筆記統統抄下來。
“着什麼急呢?”章遠説,“把筆記借回來慢慢複印,或者等開學啊。”
“下學期不是還要麻煩人家?早看早準備麼。”何洛給他看小指側面,磨得發亮,“而且是我手寫的,你拿着,見字如面,就好像天天我和你一起復習一樣,對吧?”
“看你臭美的。”章遠笑着牽過她的手,在小指的繭子上吻了一下。
何洛叮囑,説各校專業課側重點不同,最好學的時候留心一下,印象深刻。章遠翻過歷年試題,基本上重點與本校老師所講的別無二致。考研資料供奉起來,是紀念品,而不是冷落,更不是擦桌抹布。越想越氣憤,作勢去抄椅子。
“不至於吧,老婆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啊。”“阿香婆”連忙閃開,在他眼中,東北男生抄傢伙就真砍人,説一不二,本地特產就是黑社會。
章遠“嘁”地笑了一聲,把所有的筆記收好。
何洛剛剛找了一份家教,每週四個小時。春天的北京沙塵肆虐,來去騎車四十分鐘,到宿舍都臉上能洗下小半盆沙子。但是月入四百元,心情愉快得像小鳥。
家長殷切叮嚀,囑咐小孩子認真做功課,還特意預備了水果和花茶;一轉身出門,小孩子就拉住何洛,絮絮地説起小燕子的大眼睛。説她一次,也許老實個三五分鐘,然後故態萌發。若家長推門進來,她立刻改口:“何老師,你看看我剛才説得對不對?”
何洛躊躇,既不想幫她遮擋,也不想讓小孩子捱罵,既拿這個調皮鬼無可奈何,又不想丟了這份工作。自從寢室安了電話,每個月生活費就會多花出一二百。何爸對女兒的零花錢並不吝嗇,但是拿着家裏的錢買電話卡,大部分卻不是打給父母的,何洛於心不安。
而且章遠的生日就要到了,她看好一份禮物,開始節衣縮食。
“瑞士軍刀啊。”田馨説,“男生都很喜歡這些吧,“不過這個功能也太詭異了,可以做砍刀,還有指南針,釣魚線。”
何洛説:“這是蘭博系列中的典藏款。原來高中時每次路過商場,他的眼睛就長在上面。”
田馨撇嘴:“啊?更像魯賓遜開荒用的。”
何洛大笑:“我當時也這麼説來着。”她看田馨還要研究,趕緊攔住,“算了算了,別再掰了,那個木鑽扭到90度就是極限了,弄壞了我和你急。”眼疾手快搶過來,用絨布擦乾淨指印收在皮套裏。磨砂皮包裝盒,墨黑天鵝絨襯裏,都讓何洛愛不釋手,想着章遠收到禮物的驚喜表情,想着他會怎樣獨自一人時手舞足蹈,在人前淡淡地説一句:“我女朋友送的。”忍不出吃吃笑出聲來。
“啊,讓我玩兒讓我玩兒。”田馨仰面躺在何洛牀上,抱着棉被哼哼唧唧帶着哭腔,“你個女人,重色輕友,我都不如一把刀啊。”
何洛笑:“的確,把你賣七百塊錢挺難的。誰能花錢買罪受,養你這個大小姐呢?”
“得了吧,我的温柔你不懂。”田馨翻白眼,“自然有人誇我温柔體貼,賢良淑德。”無論怎樣追問,她只是賣關子。何洛趕着去郵寄,無暇和她糾纏,“等我回來,嚴加拷問。”
開心的結果就是破財。章遠結了賬,看着滿桌子杯盤狼藉,説:“你們肚子裏都有蛔蟲吧?一個個餓死鬼投胎。”
“知、知道老老老……老大最近手、手頭寬裕……”“大缸”舌頭打結,“但、越、越來越摳。”
“就是就是,你最近也沒少接攢機的活兒,但這可是第一次放血。”“阿香婆”還算清醒。
“靠,賺錢是預備着養你們的嗎?”章遠笑罵,“不如去江北農場養豬。”
“可以養小老婆啊。”“阿香婆”接話。
“大缸”蒲扇一樣的手揮過來,“捍、捍衞何、何大妹子。”
“阿香婆”問:“最近怎麼都不見那個草草來咱班找你?你過生日她都不出現。其實小姑娘挺不錯,要不介紹給我?”
“你真有心,去問朱古力啊。”章遠説,“我根本和她不熟。”
“我還想多活兩天哩。”“阿香婆”搖頭,“老大你説不熟,人家可不這麼想。我們這兒資源本來就少,還因為你造成浪費。好幾個小姑娘看着你眼睛就放光,趕緊讓何姐來把她們一個個屏蔽掉,要不然你請我們吃飯。”
“吃吃吃,早晚在你身上蓋個戳,‘檢疫合格’。”
“你才需要一個戳。”“阿香婆”舉着易拉罐蓋過來,“‘貨物已售’。”
章遠微笑,小指挑着易拉罐的蓋環。“戳留給你,我自有安排。”
“五一”時何洛和田馨回到家鄉,這裏的節氣比北京整晚了一個月,柳樹剛剛冒出嫩芽,一派朦朦朧朧的綠在清晨乍暖微涼的空氣中化開,呼吸之間,都是熟悉的清新味道。
何爸何媽齊齊出動來車站接女兒。田馨的爸媽也來了。她衝何洛扮鬼臉:“看我笑得陽光燦爛,你滿臉苦大仇深,想看到某人也不差這一會兒。你隨時找個由子出門,就説我拉你逛街好了。”
車上何媽問:“田馨這丫頭還是嘻嘻哈哈的,她有男朋友了麼?”
“就算沒有吧。”
“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怎麼能説就算?”
“曖昧唄,敵進我退,敵退我擾。”何洛笑,“你説算有不算?”
“那你呢,算有還是沒有?”何媽若無其事的提起,“有就帶來讓我和你爸看看。”
“你覺得呢?”何洛輕笑,“我爸又不是沒見過。”
“還是那個嗎?”何爸回頭問。
何洛略有不快,“那還能有哪個?!”
“還在一起最好!我們是看你這麼久沒帶他回來,擔心有什麼變化。”何媽連忙插話,“怕你們小孩子不定性,聚得快,散得也快。”
“我們不是做遊戲。”何洛一字一頓。
“他在清華嗎?”何爸忽然問。
“沒。”何洛回答的有些僵硬。
“不是説成績很好,很聰明麼。”
“沒發揮好。”
“高考就這樣,只聰明不行,勤奮努力,還有良好的心理素質,也都很重要啊。”何爸尾音拖開,聽起來很是語重心長。何洛不禁蹙眉,“只不過一次考試,不要扣那麼大帽子好不好?”
一車人無語。
何洛去章遠的寢室找他,兩個人還沒説幾句話,章遠的傳呼就響個不停,他瞟了一眼:“哥們兒找,急事,去去就回,在這兒等我啊。看書吧,還都是你寄過來的呢。”他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小王子》、一本《中國大歷史》,又拿了一隻馬克杯,“抽屜裏有碧螺春,也是你買的,説什麼喝綠茶不長痘,我也沒覺得。你看,除了壺裏的水是我打的,其他都是你一手包辦的。”
“大缸”插話:“靠,平時刺激的我們還不夠?都知道你家何大妹子就是好,照顧的這麼周到。你要走快走,顯擺什麼?!”
何洛撫着生肖圖案的馬克杯,笑道:“激起民憤了不是?快去快回。”
這兩本書何洛都看過。坐了一夜火車,雖然是卧鋪,難免渾身關節僵硬。她起身抻個懶腰,舒展筋骨。“大缸”以為她等得不耐煩,忙把自己電腦前一攤瓜子皮推開,“無聊的話打會兒遊戲,章遠很快回來了,估計又誰的電腦出問題了。他最近可忙地不行,整天被叫去裝機。”
“沒關係,我慢慢等。”何洛探身,從書架上取下銀灰亞光的金屬相框,兩隻天鵝頸項低垂,彎成一個心形,裏面還是去年秋天的合影,章遠剛剛抵達北京,面有倦色,而路過的男生不知道如何使用何洛的相機,擺弄了半天也沒欽下快門。章遠叉腰站在何洛身後,説:“同學,我已經睡了兩覺了,北京站到了沒有?”何洛咯咯地笑出聲來,秋天的陽光暖暖地灑在臉上。時間就定格在這一瞬,他張嘴要説什麼,她燦爛地笑着。
相框旁邊,一沓課本上放着瑞士軍刀的包裝盒,何洛打開,裏面整整齊齊一疊電話卡,軍刀還有刀套的位置是空的,想來他已經帶在身上。何洛把盒子放回去,瞥見課本下有幾張油膩的紙,邊沿都捲翹起來,暗自搖頭,看來英俊整潔的男生,背地裏也真是邋遢。她把一摞書本拿下來,一本本重新碼好,整理到那幾張沾滿紅油的紙時,只覺得字跡熟悉,仔細一看,不禁呆住了。
章遠回來,看到何洛氣鼓鼓坐在牀上,面前攤着一本筆記,還有三五張斑駁的紙頁,立刻明白過來。“大缸”很識趣地抓了書包去自習室,路過門口時附耳對章遠説:“我向何大妹子解釋過,都是阿香不好,你慢慢哄吧。”
章遠一笑,擺擺手,“沒事兒,實話實説唄。”
寢室內只剩二人。章遠扯東扯西,何洛不言不語。
“別生氣了,生氣長皺紋,老太婆我可不要喲。”章遠颳了她鼻子一下,又過來拍她的後背,“老佛爺,坐火車辛苦了,小的給您捶捶。您賞賜的東西是小的保管不利,罪不至死吧?”
“這幾頁也就算了。”何洛悶悶地説,“反正你也不看,放着招灰,不如拿來擦桌子。”
“誰説我沒看?我通讀了啊。”
“那我問問你,看你記住多少?”何洛抬頭。
“太極最大的奧秘,就是無招勝有招。看了張三丰沒有,要忘記一切招術。”章遠拉着何洛起身,“來來,我教你太極入門。看,一個西瓜這麼大個兒,一刀切下去,一半給你,一半給他。”他把着何洛的手,慢悠悠比劃着太極的姿勢。
“不要鬧,認真聽我説話,好不好?”何洛抽回雙臂,“你答應我會仔細看的。”
“我仔細看了啊。”
“只是‘看’而已。”何洛翻着筆記後面的紙張,整潔如新,想起應急燈下奮筆疾書,光線越來越弱,甚而打算披上棉衣去走廊謄寫,是怎樣心急如焚。臨行前一再叮嚀,本校考研門檻很高,最好提前準備,摸清出題思路。而他,不緊不慢閒適得很,如“大缸”所言,還和幾個朋友一起幫別人攢計算機,收取一定費用,所得頗豐。
“真的仔細看了。”章遠指着筆記,“這些,微積分中值定理證明,代數空間,我們也都講了,和你們學校內容差不多,不用擔心。考試之前再看,給我一個月,保證搞定。”
“我知道你上學期成績不錯,而且各個學校大綱都差不多。”何洛蹙眉,“但是很多時候,考試就是考細節。”
“高考比較重視技巧,研究生考試注重基礎。”
“誰説的?你也沒有考過。”何洛撅嘴。
“你也沒有考過不是?”
“我聽別人説的。”
“我也聽別人説的。”章遠學她,聳肩撅嘴。
“算了算了,不説這些了。”何洛苦笑,兩個人都是道聽途説,爭辯無益。
“就是,你餓不餓?剛才不説沒有吃午飯?”章遠坐在她身邊,探身,鼻尖幾乎蹭着她的。
“不是很餓。”何洛説的是實話,一路顛簸,疲倦到什麼都不想吃。章遠不禁握住她雙手,只覺指尖冰涼。
“真的不餓……”何洛話未説完,雙唇已被堵住。纏綿的吻,比低聲嘆息更輕柔。
何洛隨父母去親友家聚餐,難免被問到是否已有男友。
“洛洛還小,沒有那個心眼呢。”何媽笑答。
“不急不急,但也可以考慮考慮了。周圍同學都是人尖兒,有合適的也別錯過,你爸媽嘴上不説,心裏也不會攔着你的。到年齡了麼。”
“小孩子,懂什麼誰合適阿。”何媽側身看着女兒,“以後的發展,現在都看不出來呢。”
又是這樣,旁敲側擊,明知道我們在一起,以為不承認,就可以不面對。何洛氣悶,隔日見到章遠,忍不住説:“改天去我家,好不好?”
“怎麼,你家買大米了,需要小工扛上樓是麼?那我要吃飽了再過去。”章遠笑。
“我認真的。你還沒有正式見過我父母呢。”
章遠説:“你也沒有正式見過我父母啊。”
“那是因為你沒有要我去。”
“如果你覺得有這個必要,我可以去。”章遠説,“等我先去買兩份保險。”
“我家也不是白公館,渣滓洞。”何洛嗔道。
“你知道我擔心的是什麼。”章遠收起笑容。BP機又響起,他低頭看一眼,將呼機關閉。
“又有人找你?”何洛蹙眉,問,“幫別人攢電腦會不會佔用很多時間?”
“還好。你不是也在做家教麼?”章遠説,“我們的收入都貢獻給中國電信了。”
但是我不需要為了考研而努力。何洛斟酌字句:“似乎你投入的時間精力,比我要多很多。”
“所以回報也會多一些。”章遠從書包裏掏出一隻機器貓的毛絨玩具來,“看,叮噹。”按下胳膊,傻傻地機械聲傳來:Iloveyou,Iloveyou。
何洛莞爾,低頭扭着機器貓的胳膊:“你知道,其實,我們並不需要天天打電話,我也不需要你要送我多麼好的禮物。我不想牽扯你太多精力。”
“你還在想考研的事情?”章遠説,“我最近真的沒時間,而且現在看那些,對於三年後的考試未必有很大幫助。”
何洛忍不住爭辯:“但是你就有時間攢機……”裝機有助於去北京麼?難道去中關村賣電腦?
章遠已然看出她的欲言又止:“不只是裝電腦,我手頭有更重要的事情。”
還有什麼,比能夠相守的未來更重要。
何洛將機器貓放在長椅上:“真是,要我怎麼説。你真的分得出哪個更重要麼?!”
“那要我怎麼説?”章遠不快,“我還有事,先走了。”他轉身走出兩步,又回頭,“拿好叮噹。”
居然是這樣稚氣的要求。何洛哭笑不得:“你都在關心些什麼事情?那你拿着好了。”將機器貓推過去。
“已經給你,拿不拿隨便你。”
“那我真不拿了。”何洛半開玩笑,不明白為什麼章遠如此小心眼。
“我也不會拿。”
“我真不拿了。”何洛又説,抓着自己的揹包站起來。
“隨你。”
“你!”何洛咬唇,看着章遠轉身離開。她想拿起機器貓,但周圍三五雙看熱鬧的眼睛偷偷打量,她實在放不下臉面。心頭憋了一口氣,背上書包走向相反的方向。
滿城煙柳,桃花吐蕊。何洛不知不覺走到母校門前,明牆碧瓦,一如當年。她在一排小榆樹後坐下,透過新發的疏朗枝葉,可以清楚看到籃球場上奔跑的少年。天空漸漸陰霾,青天上湧出大朵大朵的烏雲,潑墨一樣愈積愈密。陽光偶爾從雲層的縫隙中投射,明明暗暗。
不過一年。
一年前尚且和田馨談笑着,坐在這裏看章遠瀟灑自如地上籃,風揚起自己半長的發,塵埃飛落在睫毛上,半眯着眼,他的身影有些朦朧。不過轉瞬,怎麼一顆心已經無法飛揚。
何洛臉頰一涼,接着是鼻尖。居然下雨了,她趕緊起身跑到教學樓裏。淅淅瀝瀝的春雨灑落下來,她不禁想起公園長椅上的機器貓。會有人收起嗎,還是依舊孤零零地躺在那兒。沒有人看到,沒有人關心。等雨過了天晴了,或許被清潔工當成廢棄的骯髒的玩具,順手扔進垃圾桶。
越想越是心疼,何洛把揹包頂在頭上,一路小跑回到街心公園。長椅上空無一物。何洛不甘心,四下張望,還跑到垃圾桶旁,捏住鼻子,彎腰看着。結果自然是失望,她頹然垂手,也顧不上避雨,低頭慢慢踱着。
一步,又一步,紛繁往事一幀幀。何時起,甜蜜酸澀的等待都變了味道,彼此的試探變成遷就,期盼變成躲閃;曾經在初夏的街邊,怎麼都説不倦,偶爾沉默也仍有默契,恨不得時間停止一切不會改變;而如今,那麼多的話題無法直接面對,交流中的忌諱漸多,沉默成為一種尷尬,一旦停止交談,似乎彼此的心就越飄越遠。
何洛將揹包抱在懷裏,壓緊胸口,才不會讓一顆心糾結起來。
“那個女學生,哎,別走,叫你呢。”賣冷飲的大媽從遮陽傘下探頭大喊。
何洛回頭,驚喜之間,眼淚就掉下來。
抱着失而復得的機器貓一路趕回家,春雨如煙,一大一小都淋得半濕。何洛把臉擦乾,又衝了洗衣粉,將機器貓塞在桶裏。忽然想起它是會發聲的,多半有電子器件,趕忙搶出來。四下一按,肚皮上的百寶囊裏確實有東西,但又不是方方正正的電池盒。探指進去,摸出一個深酒紅色的天鵝絨小首飾袋子來。
倒出,一枚銀白色的戒指落在掌心,簡潔流暢,沒有任何多餘的修飾。何洛緊緊握住,圓潤的弧線,尖鋭地刺在心上。
乍暖還寒的天氣,下了兩天雨,又開始刮春風,一夜吹開桃花榆葉梅無數。城市中更是絢爛,假期卻到了盡頭。何洛傍晚的火車,收拾了行李就要出發,總是心神不寧。忍不住打電話給章遠,臨行前想再見他一面。章遠的語氣不冷不熱:“哦。你説,在哪兒吧。”
何爸何媽將車停在省大側門外,何洛一路小跑過街。樓羣之間風更猛烈,遠遠地望到章遠,卡其色的毛衣,在風中有些單薄。
“怎麼不多穿點?”何洛問。
“你匆忙打電話,又説要趕時間,催命一樣。”章遠淡淡地説,“莫敢不從啊。”
“不想來就算了。”何洛嘻嘻一笑,“那我就不給你看了。”
“有什麼好看的?”
“看!”何洛伸出右手,“好看吧!”
“你又得意自己的爪子了……”章遠話未説完,眼前一亮。
銀色的指環,在纖細秀氣的中指上。
“是右手麼?”章遠強抑笑容,問,“我怎麼記得是左手。”
“左手的戒指怎麼能自己帶呢?”何洛攤開雙手,伸到他面前。
“誰帶不一樣?無聊。”章遠淡淡哼了一聲,還是將她的戒指摘下,帶到左手無名指上。
“錯了錯了!”何洛大叫,“是中指。追求訂結離啊,無名指是結婚戒指!”
“沒錯。”章遠大笑,“哈哈,是你讓我給你帶的,現在就要反悔了?”
何洛打他。
兩個人笑着,擁抱,親吻。誰也不敢先鬆開手,誰都知道,不可以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