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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這時樓下又傳來人聲:“太子妃親自來了。”

    “我娘來了。”寧天武叫一聲,跳起來飛奔下去,不多會和一個女子走了上來。這女子二十七、八歲年紀,容顏秀麗,打扮極儉樸,但一股清貴之氣卻是透體而出,正是九羽太子妃雅琴。雪槐天性放逸,面對任何人都是漫不在乎,但目睹雅琴如此容儀,心中也不自禁一肅。

    “娘,這就是糊塗大醉貓。”寧天武向雪槐一指:“但他自己卻不承認,顯然是不想幫我們。”到底是小孩子,這會兒嘴可翹起來了。

    “不許無禮。”雅琴輕叱一聲,對雪槐衽襝為禮,道:“雅琴不知雪公子光臨九羽,有失遠迎,請雪公子移駕別宮,給雅琴一個奉茶謝罪的機會。”

    雪槐不好去扶她,急還禮道:“不敢當太子妃大禮。”眼見雅琴一雙明眸眼巴巴望着自己,她雖容光逼人,但眼角的憂慮也是明擺擺的寫在那裏。

    雪槐再不好多説什麼,只有點頭答應。

    “還是娘有面子。”寧天武大喜,當先下樓,雪槐拿了那天眼神劍,下樓,但見樓前一隊衞士,雖有不少人身上帶傷,隊形卻仍十分齊整,雪槐暗暗點頭:“面臨如此困境仍人心不散,可見九羽王有餘惠與民,而這太子妃估計也很得人心。”復又看看手中的天眼神劍,暗想:“莫非我真看走了眼,那難得糊塗真是一個異人,故意授我神劍,讓我來相助這太子妃拯救九羽百姓?”

    走了十數里,但見一城臨海而築,三面環海,地勢十分險要,正是臨海城,雪槐點頭,想:“怪道能獨守此城,果然是易守難攻,卻又能得水運之利,不怕絕了糧草。”

    進城,到太子妃別宮中,雖簡陋,卻整潔。坐下奉茶,雅琴突地跪下,泣聲道:“請雪公子憐我九羽百姓疾苦,施以援手。”旁邊的寧天武也跟着跪下。

    雪槐吃了一驚,不敢伸手相扶,忙道:“太子妃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雅琴卻不肯起來,寧天武道:“糊塗大醉貓,你若不答應,我和我娘都是不肯起來的。”

    雪槐這時已猜那難得糊塗是故意授他神劍,哪能再猶豫,忙點頭道:“太子妃王孫請起,雪槐一定竭盡全力,相助守城。”

    雅琴大喜,道:“多謝雪公子。”復拜一拜,盈盈起來,一邊的寧天武卻嘟起了嘴,道:“好奇怪,為什麼只娘有面子,啊,我知道了。”説着看向雪槐,叫道:“一定是我娘太漂亮了,所以你不想答應也只得答應了,是不是?”

    雪槐再想不到他竟會説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間大是尷尬,雅琴早紅了臉,叱道:“天武,怎麼可以這麼亂説話?”

    “怎麼是亂説。”寧天武大不服氣,道:“爹在世時親口跟我説過,他當年為了娶娘,在娘門前跪了半夜,就是因為娘太漂亮,男人見了你就情不自禁的眼睛發花膝蓋發軟,所以我猜他也是這樣,否則我以王孫之尊跪他,他憑什麼不答應?”

    “你再説,娘真的生氣了。”雅琴瞟一眼雪槐,又是臉紅又是尷尬,雪槐這回兒倒是覺得好笑了,怕雅琴難堪,裝作喝茶,隨即問起情勢,寧天武搶着介紹,雪槐聽了,暗自驚心。

    原來南葉得勢,不僅僅是仗了一幫死黨和水火真人,還勾結了野熊族相助,野熊族是天朝西北未開化之蠻族,其族眾遠比天朝人高大,生性野蠻,好勇鬥狠,即便是天朝全盛時也常引以為患。這段時間南葉久攻臨海不下,便去請野熊族出兵,據哨探,野熊族一萬大軍已到南葉王城中,最多三兩日便要來攻打臨海,南葉還有大軍十萬,而臨海總兵力已不到兩萬人,且不少人身上有傷。

    介紹完,雅琴含淚道:“若非雪公子來到臨海,雅琴惟有開城出降,以免百姓受難。”

    寧天武怒聲叫道:“娘絕不可以投降,南葉那老賊就是想打孃的主意。”

    聽他的話,雪槐明白了,南葉顯然垂涎雅琴美色,而雅琴情知不敵,為免臨海百姓多受苦難,已有為百姓捨身受辱之心。雪槐心中敬意油然而生,暗下決心,一定要助雅琴守住臨海,最終滅掉南葉老賊。

    説了一會話,天色已晚,雅琴請雪槐先休息,兩名宮女引雪槐到側後宮中,竟又送了酒來,雪槐大喜,先灌兩口,眼見兩名宮女對他十分敬畏,忽地想起先前的疑惑,這裏的人對糊塗大醉貓和天眼神劍盡人皆知,卻不認識糊塗大醉貓本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呢,便巧用言辭套那宮女,這才知道,原來早在幾天前,臨海一帶百姓就有傳聞,説有一個人會仗天眼神劍來臨海,斬殺南葉,拯救九羽百姓,這個人叫雪槐,天生極度好酒,因此又有個外號叫糊塗大醉貓。而天眼神劍在九羽更是盡人皆知,傳説此劍生有天眼,有不可思議的神通,平時不知隱在何處,只在天降妖孽時才會出世,斬妖除怪。

    打發宮女出去,雪槐又驚又喜,想:“原來難得糊塗老前輩真的是故意授我神劍,且先還替我造好了聲勢,我只要執劍登高一呼,九羽百姓必羣起響應,殺南葉老賊不是難事。”想到這裏,倒了一杯酒對天一敬,道:“老前輩,雪槐替九羽百姓謝你了,雪槐一定不負重託,仗神劍斬盡妖孽。”

    敬了酒,重整衣冠,先對神劍拜了三拜,這才執劍在手,小心翼翼的抽出來,卻猛地一愣,裏面竟是一柄木劍,劍身上還刻了一行字:雪槐是隻糊塗大醉貓。

    雪槐一時間驚怒交集。很明顯,難得糊塗不是假作糊塗授劍,而是存心相戲。

    但最叫雪槐驚怒的,不是自己受了戲弄,而是沒有神劍怎麼辦,想到雅琴滿懷希望的眼神和合城的百姓,雪槐真無法想象,當他們知道這一切只是個玩笑,會是如何的難受。

    “難得糊塗,你為什麼要這樣,你便和我有仇,找我一個人就是,何必拉上臨海百姓。”雪槐心中怒火不可抑制,手一抖,木劍寸寸折斷,中間卻有一張紙飄落出來。

    雪槐一把抓住,剛要撕,卻又忍住,咬牙叫:“若有種留下姓名,雪槐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誓要將你碎屍萬段。”這會兒他是動了真怒了。

    打開紙條,上面寫着幾行字:大醉貓生氣了,好好好,真劍在城南妖獸森林,但我勸你不要去,你雖是天虎與魔女之子,曾同時受到戰神與魔神的祝福,但與生俱來的封印封住了你的力量,這封印神秘莫測,你出孃胎時便已印上,誰也無法破除,因此你是拿不到劍的。

    後面沒有署名,只畫了一個酒葫蘆。

    看到天虎與魔女之子一句,雪槐差一點就撕了紙條,簡直扯談,他是孤兒不假,但怎麼可能是天虎和魔女之子呢?天虎是天朝最偉大的戰士,曾力戰魔神,獨劍闖過獸人谷,七進野狼原,封印血蝙蝠於黑森林,後魔女駕魔龍為害,天虎遠赴碧浪海屠龍,就此不知所蹤,但魔女魔龍也從此消失,有人説他是與魔龍同歸於盡了,也有人説他是被魔女迷住了。就算是後者吧,那幾乎已是傳説中的故事了,他們怎麼可能在數千年後生出雪槐這樣的兒子?

    然後雪槐往後看,卻又有了莫名的驚疑,在他左手的手臂上,確實與生俱來有着一個封印一樣的印記,而且他的左手力量遠比右手為大,並且雪槐常有一種感覺,左手的力量遠不止此,卻象被什麼東西縛住了,發揮不出來。

    雪槐又想到了骷碌鬼王,骷碌鬼王已成氣候,隨便找個人便可借體成形,為什麼一定要找他?找他可以,為什麼不直接吸他的血,而一定要他自己咬破中指自願給他血喝?

    他還記起了骷碌鬼王那夜特意強調要他將戒指戴在左手中指上的話。

    為什麼一定要是左手?

    戰神與魔神雙重的祝福。

    與生俱來神秘莫測的封印。

    雪槐看着自己的左手,有好半天,腦子裏一片空白。

    當神智重回,雪槐甩了甩腦袋,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這些,而是天眼神劍,他把宮女叫進來,當他一開口問城南是不是有妖獸森林,兩名宮女立即同時現出極度驚恐的神色,結結巴巴兩人合力,費了好半天才説清楚,城南確有妖獸森林,林中有人形妖獸,靠近森林的任何人都絕無活命的希望。

    打發宮女出去,雪槐便已下定決心,不論難得糊塗是不是在又一次戲弄他,他都一定要到妖獸森林去一趟。

    這已是最後的希望。

    夜深人定,雪槐越城而出,直奔城南,奔出數十里,遠遠的看見一片巨大的森林,月光下看去,黑壓壓的一片,黑得滲人的心,彷彿那不是一片森林,而是一個無底的深淵。

    雪槐深吸一口氣,直奔過去,到森林邊緣,森林中一片死寂。

    連蟲叫聲都沒有。

    也沒有風。

    雪槐挺一挺胸,徑直走進去,進林百丈,忽聽到咯地一聲輕笑,象是年輕女子的笑聲,雪槐心中一炸,忽地想起義父的話,暗叫:“雪槐,你怎麼這麼沒用,又忘了義父的話了,只要心正,人的本原中自有一股力量,任何魔怪都不敢輕易相犯。”深吸一口氣,緊握寶劍,昂頭挺胸,直往前闖。

    又進十餘丈,眼前一闊,出現一片空地,空地上,一個小孩在踢踺子,旁邊站着一個女子,微笑着看着他,象是這孩子的母親。

    這樣的夜裏,這樣的森林中,一個年青的母親在看她的孩子踢踺子,這樣的情景,只讓人的後背心發涼。

    但雪槐細一看,那女子竟是雅琴,這時抬起頭來,對着他微微一笑,而那個小孩他也看清了,竟是寧天武。

    “雅琴和寧天武怎麼到了這裏?”雪槐心中大是奇怪,剛要現身出去,突地醒悟是妖獸化身惑人,急一正心神,那女子突地變了,全身血肉盡去,成了一個骷碌人,卻仍在對雪槐笑,那孩子也是一樣,成了一具骷碌人,卻仍在踢踺子,但雪槐細看,他踢的踺子不是踺子,竟是個人腦袋,而且是敬擎天的腦袋。

    雪槐狂怒,怒吼一聲:“妖獸看劍。”飛身撲出,半空中對着那孩子化成的骷碌人就是一劍斬去。

    他這一劍用了全力。

    沒有人可以拿義父來開玩笑,即便明知是幻象,他也絕不允許。

    但眼前所有的一切突然全部消失了,沒有森林,更沒有林中空地和骷碌人,他所撲過去的地方,是一個無底的深淵。

    “上當了。”雪槐心中驚怒交集,再沒想到妖獸竟會將懸崖幻化成林中空地來迷惑他,而他激怒之中,竟沒有細察。

    這時悔已晚了,雪槐閉目待死,卻突地身子一震,落在實地,急睜眼,原來懸崖下有一塊突出的巨巖,他剛好落在岩石上。只差一點點便要滾落懸崖之下,心中不覺暗叫好險。

    岩石後面,卻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山洞,雪槐爬起來,還好,雖然摔得全身作疼,倒沒有摔傷走進洞中,但見洞頂倒懸着巨大的岩石,有的赤紅,有的青黑,形狀也不一而足,有的長指如劍,有的鋭如巨斧,有的則象崢獰的鬼臉,看得久了,彷彿所有的石頭都要壓下來一樣,讓人不自禁的心底發虛狂跳。

    雪槐雖自小跟隨義父征戰,見慣死亡殺戳,但對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也不自覺的心生畏懼,不敢多看。

    洞中熱氣蒸人,越往裏走就越熱,走進數百丈,雪槐才發現熱的原因,前面竟又是一個斷岸,斷岸下是一條河,但河裏流的不是水,而是赤紅的熾熱的岩漿,站在岸邊,熾熱的氣流幾乎讓雪槐窒息。

    就在這時候,雪槐突然看見,在斷崖的對岸,一塊凸伸出來的岩石上,插着一柄劍,寒光閃閃,劍的中腰部,雕着一隻眼睛,不,應該是生着一隻眼睛,因為那眼睛竟用一種鋭利無比的眼光看着雪槐。

    “天眼神劍,絕對是天眼神劍,難得糊塗老前輩沒有騙我。”雪槐暗叫,他的直覺清楚的告訴他,眼前的劍絕不是幻象。

    而心中更是怦怦激跳,劍上竟真的生得有一隻眼睛,太不可思議了,難道劍竟是活的?那冷硬的精鋼鑄成的劍,竟有生命?

    或者,劍身裏封印了神靈的精魂?

    抑住心跳,雪槐急往兩邊看,卻猛地心底一涼,兩邊數百丈,全是陡峭的絕壁,絕無可能繞路過去,而斷崖寬達數十丈,更無可能跳過去。

    雪槐呆住了,再看向眼前熾熱的岩漿,眼睛突地一亮,岩漿中間,有幾個石礅,只比流動的熾熱的岩漿高出不到半尺,赤紅的岩漿在礅身周圍波動環繞,似乎隨時都會漫過石礅。

    只除非是瘋子或者傻瓜,才會想去踩着石礅過河。先不説踩上石礅後騰起的熱浪人是否受得了,就算咬牙硬挺,萬一石礅上打滑跌入河中呢?

    人還會有半點渣子剩下嗎?

    但雪槐沒得選擇,他眼前閃過雅琴焦慮憂急的眼神,還有義父滿含着鼓勵的熱切的眼光。

    深吸一口氣,雪槐飛身跳下,踩上了第一個石礅,全身立即生生做痛,衣服似乎着火了,皮膚貼上去就象貼在了燒紅的鐵板上。也再無法呼吸,吸進喉嚨裏的彷彿再不是空氣,而是火流。

    人踩進滾燙的開水裏,會不由自主的飛快的縮腳,但雪槐的腳還是往前伸,跳上了第二個石礅。

    剛到河中間,前面的岩漿突地一翻,竟鑽出一個人形怪物來,這怪物體形巨大,頭尤其大,張牙舞爪,紅眼噴火。

    雪槐大吃一驚,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這種熾熱得可以融化一切的岩漿裏,竟還藏得有魔怪。

    “退回去,否則我吃了你。”怪物的聲音不很響,卻嗡嗡的震人耳朵,他的頭雖然很大,但嘴看上去也不是很大,然而一張開來,竟越張越大,一下子張得足有雪槐人那麼高,巨牙如戟,而喉嚨裏竟有熊熊的火在燃燒。一點點逼過來。

    雪槐情不自禁退了一步。石礅並不寬,一步之後再無退路。

    除非是跳回去。

    雪槐大吼一聲,一劍猛斬在怪物上嘴唇上,卻只削下厚厚的一層岩漿,卻激怒了怪物,大嘴急伸,猛咬下來。

    退回去。或者給怪物一口咬住。

    “不能退。”雪槐腦中閃電般掠過這個念頭,猛然狂吼一聲,飛身躍起,連人帶劍,向着怪物那張巨大的口直射進去。

    或者死在怪物口中。

    或者刺破怪物的喉嚨,從怪物後頸處穿出去,拿到神劍。

    狹路相逢勇者勝。這是義父教給他的。

    嗖的一聲輕響,似乎是山風颳過耳際。雪槐眼前一黑,連翻了幾個跟頭,站起身來,眼前所有的一切突然都消失了,熾熱的岩漿河,大嘴的怪物。

    他竟又回到了林中的空地上。

    明月當空,山風習習,身上有爽爽的涼意。雪槐揉揉眼睛,確信沒有看錯。

    先前的一切,竟然又是幻象?

    那麼劍呢?

    劍就插在不遠處的草地上,鋭利如劍的眼,依舊直直的看着他。

    雪槐大喜,卻怕又是幻象,雖然他的直覺告訴他不會錯,但他今夜實在已沒有多少自信了,急步走過去,伸手撥劍,手剛要挨着劍柄,那劍突然發出奇異的嘯聲,直刺夜空,雪槐心中一驚,手一緊,一把抓住了劍柄,住上一抽,猛然間身子一震,劍身上發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似乎要竭力掙脱他的手破空飛去,雪槐大吃一驚,急忙雙手握劍,那劍掙扎不脱,忽地往上一升,直指長空,同時間霹靂一聲,一道閃電劃破夜空,正擊在劍尖上,一股不可思議的巨大力量從劍身直穿入雪槐體內。

    雪槐腦子裏瞬間一片空白,然後便看到了無數的影象。

    火。哭泣的眼睛。燃燒的城市。潮水般湧至的士兵。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和哭叫聲。

    他突然看到了義父,而他正舉着劍,向義父刺過去。

    雪槐狂叫一聲,猛地撒手丟劍。

    異象消失,依舊是天清月白。

    但從劍身上傳來的那股力量卻並沒有消失,滿滿的塞在雪槐體內,雪槐有一種身子脹大了十倍的感覺,但看自己身上,卻又一如往常。

    雪槐驚疑不定,心裏卻仍記着天眼神劍,抬眼,劍給他扔出了十餘丈外,又插在了草地上,而在劍旁邊,突然多出個一個極老極老的老道,盤膝坐着。老道的頭髮鬍子全白了,長長的白眉毛垂下來,竟一直拖到地下。

    老道是閉着眼睛的,卻似乎感應到了他的目光,緩緩的睜開眼睛,看向雪槐,輕輕吁了口氣,道:“孩子,我等你很久很久了。”

    他的話聲蒼老遲緩,但很柔和,雪槐呆了一呆,道:“你在等我?你是誰啊?”

    “你叫我長眉吧,我以前好象也有個名字,只是早已經忘了。”説到這裏,老道微微一笑,道:“孩子,過來,我有些話要跟你説。”

    雪槐走過去,盤膝坐下,猛然發現,天眼神劍的眼睛竟然閉上了,一時間大是驚奇,暗叫:“原來神劍的眼睛還是可以閉的,那它在什麼時候睜開?”

    “孩子,先不要去看你的劍。”長眉道:“先聽聽老道的一個請求。”

    “我的劍。”雪槐怔了一怔,想起先前舉劍刺向義父的幻象,心裏竟生出再不想去摸天眼神劍的感覺。看向長眉:“前輩需要我幫什麼忙嗎?”

    “幫忙?也對。”長眉點了點頭:“那就請你幫老道一個忙?”

    “前輩請説。”

    長眉深深的看着他,道:“你不一定要信守承諾,只是若偶然想起了老道的懇求時,便放一放手。”

    他的聲音緩慢而柔和,但雪槐卻感覺到了話語背後的沉重,心中大是疑惑,道:“前輩儘管説,只是是幫得上忙的,雪槐一旦答應,決不食言。”

    “好。”長眉點了點頭,定定的看着他,道:“老道想求你,除了天眼神劍自己想要殺的人,平時你不要把它撥出來。”

    這個要求好怪,雪槐不由自主的怔了一怔,道:“天眼神劍自己想要殺的人?它會自己飛出去殺人嗎?”

    “不會。”長眉搖頭:“還是要借你的手。”

    “那我怎麼知道哪些人是它想要殺的?説不定我想要殺的人它不想殺,而它想要殺的人我反而認定是好人呢?”

    “是,人的眼睛是最容易受騙的,但劍不會。”長眉頓了頓,看着雪槐,道:“當碰到神劍想要殺的人時,天會開眼,劍會嘯。”

    有山風掠過,長眉的聲音本來就很輕,更似乎又給山風帶出去很遠,聽在雪槐耳裏,已幾不可聞。

    但雪槐的身子卻是重重的一震。

    天會開眼,劍會嘯。

    雪槐的後背心,突地有一種涼涼的感覺,似乎冥冥中有一隻眼睛,正在看着他。

    “當然。”長眉在停頓了一會兒道:“我知道你的前途充滿劫難,做為你不撥劍的交換,我可以教給你七個咒和五行遁術,你已經獲得了神劍的靈力,七咒將助你徹底發揮出這種靈力,而不必一定要使用神劍。”

    雪槐不知道那七個咒是什麼,但説他已獲得神劍的靈力卻讓他心中一跳,然而更讓他手心出汗的,是五行遁術那幾個字。

    天地由金、木、水、火、土五種物質組成,這五種物質都有着各自秘不可測的本元的力量,五行循術,就是藉助這種力量,在天地間移動。

    雪槐早就聽説過這種奇術,卻一直無緣得見,但長眉現在卻説要教給他,這叫他如何不激動?

    但長眉卻先説起了七咒,道:“七咒第一咒為無念咒,無念則無慾,無慾則心正;第二咒為蓮花咒,青蓮無垢,潔淨光明;第三咒為金剛咒,此咒可得金剛大力;第四咒為無畏咒,看破本元,本無所懼;第五咒為不死咒,體如殭屍,心死神活;第六咒為轉輪咒,我心真如,法輪常轉;第七咒為天地咒,道法自然,天地合一。”長眉説了七咒,隨即詳細講解各咒練法及用法,雪槐心中謹記,一一習練。

    長眉説他得了神劍的靈力,但雪槐除了覺得身體內有一種膨脹的感覺再感覺不到其它的,但隨着七咒的念動,那種膨脹慢慢消失,而一些奇異的力量卻不停的生了出來。説是奇異的力量,是因為它們與純憑手腳發出的力量全然不同,這些力量由心而生隨心而轉,彷彿象是生了眼睛。雪槐知道,這就是神劍的靈力,現在與他融為一體了。

    長眉見雪槐記熟,道:“七咒有無窮妙用,慢慢熟練,自然知之。”

    雪槐點頭受教,心中清楚的知道,藉着七咒,他已完全掌握了神劍劈入他體內的那股力量,先前他幾乎不想再去摸劍,這時卻不再害怕了,因為他有絕對的自信,可以控制神劍。

    長眉隨又傳他五行遁術,雪槐靈力已成,學起來事半功倍,此術極為奇異,雪槐試着演習,隨土而遁,遇木而鑽,因水而沒,逢火而升,撞金而逝,隨心所欲,無不圓通,心中一時驚喜交集。忽又想到義父,想:“義父一生不信鬼神術法,但天地間真的是有奇術,非人力所能想象。”

    “好了,孩子,這些你都已經學會,其實我也是多管閒事,許多事都早因緣註定,人力是無法更改的,所以我再説一遍,你不必一定信守承諾,只要在那些清風明月的夜晚,心血忽至,想到了老道的請求,便收一收劍,放一放手,那便是天下生靈之幸。”長眉説着,慢慢閉上眼睛。

    雪槐即已答應了他,他卻又重複一遍,難道真是人老了羅嗦?雪槐方要再重申一遍允諾,心中忽地一動,想:“長眉前輩來歷奇異且身懷異術,一定大非等閒,絕不會象一般老人一樣年老就羅嗦,反覆重申,必有他的原因,他總叫我收一收劍放一放手,難道我以後會殺很多人?怎麼可能呢?我怎麼會有那麼重的殺心?”雪槐心中驚疑,心念急轉間,忽地想到難得糊塗説他是天虎與魔女之子,曾受戰神與魔神雙重的祝福卻在孃胎裏便帶了封印的事,一時暗驚,想:“難道這都是真的?那麼封印封住的到底是什麼?難道將來它會破印而出?會讓我變成一個極度奢殺的人?”

    想到這裏,急抬眼看向長眉,草地空空,卻已失去了長眉的身影,雪槐大急,仰天大叫:“前輩,我是不是真的是天虎與魔女之子,我身上的封印是誰封的,封住的到底是什麼,它以後是不是會破印而出讓我變成一個極度奢殺的殺人狂魔?”

    空林寂寂,只有迴音不絕轟響:殺人狂魔——殺人狂魔——狂魔。

    雪槐再看向天眼神劍,劍眼閉着,也不看他。

    一種不詳的預感在雪槐心頭纏繞,讓他心驚肉顫,呆立在草地上,再不知道怎麼辦。

    天光漸亮,一縷陽光照在雪槐身上,雪槐猛地仰天長叫:“長眉前輩,我向偉大的太陽神起誓,除了天眼神劍自己想殺的人,我絕不撥出神劍。”

    發了這個誓言,雪槐心中寧定,撥出天眼神劍插入劍鞘,真的天眼神劍不象難得糊塗的木劍那麼誇張,竟在劍柄上雕着眼睛,入鞘後外表和常劍並無多大差別,但那種殺氣即便在入鞘仍是強烈之極,讓人心生凜冽。

    雪槐抓一把土往空中一拋,借土遁重回臨海,剛到自己房門口,便聽到寧天武的叫聲:“這個騙子,只要給我逮着,我一定要把他碎屍萬段。”

    雪槐不知他為什麼發怒,心中暗笑:“小小孩童,好大的火氣。”

    “武兒,你是未來的九羽之王,凡事一定要鎮靜。”是雅琴的聲音,寧靜平和,雪槐眼前閃過雅琴寧靜憂慮的眼神,心中暗歎:“她真的是個好女人,可惜卻要承受戰火之苦。”邁步進房,立即便明白寧天武為什麼發火了。

    原來他當時狂怒抖斷木劍,後來急着去妖獸森林,雕着眼睛的劍柄便隨手扔在了桌子上,加上空劍鞘和滿地的木劍斷片,明眼人一看,自然就知道雪槐背的那天眼神劍是假的了,滿懷的希望落空,叫寧天武如何不怒?

    這時雅琴寧天武也看見了雪槐,寧天武怒目圓睜,怒吼一聲:“我斬了你這個騙子。”撥劍便要衝過來。

    “武兒,你真要氣死娘嗎?”雅琴頓足怒叫。

    她發怒,寧天武倒是有些怕了,站在雪槐面前,怒視着雪槐,大口喘氣。

    雪槐剛要解釋,便在這時,鼓聲急響,一名將官飛跑進來,跪地急稟道:“報太子妃王孫,南葉老賊率大軍來攻城,已到城下,還有野熊族大軍。”

    “來得這麼快。”雅琴一張臉剎時間會無血色,咬牙道:“現在再沒有辦法,只有開城出降了。”

    “娘。”寧天武霍地將長劍架在自己脖子上,怒叫道:“我知道你一是為了臨海百姓,二也是為了我,但我寧可死,也絕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娘給南葉那老賊欺負,你若硬要開城投降,我便先死在你面前。”

    “武兒。”雅琴猛地將他摟在懷裏,淚如雨下。

    “娘,不要哭。”寧天武替雅琴擦淚,道:“我上城頭去,血戰到死。”説着掙脱雅琴的手,跑了出去。

    “武兒。”雅琴急跟出去,到門口,卻又轉身,對先前那將官道:“何副將,你送雪公子走海路出城,不得無禮。”對雪槐一點頭,急奔了出去。

    這種時候她仍在關心別人,雪槐心中暗暗感概。

    何副將瞪一眼雪槐,哼了一聲道:“跟我來吧。”

    雪槐一直沒有機會開口解釋,這時可也不必跟這個副將去解釋,道:“我想上城頭看看。”

    “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不是我不送你哦。”何副將當先而行,上城頭,但見城下旌旗如雲,南葉大軍列開,卻還未開始攻城。南葉帥字大旗下,一個高瘦老者披金甲坐在馬上,自然是南葉了。南葉右手一個雙頭道者,騎一頭猛虎,必是那什麼水火真人,左手一條大漢,比南葉足足要高出兩個頭,身軀有似門板,騎一條牛,那牛比普通牛要大許多,遍體長毛,野熊族上陣作戰,都是騎這種毛牛。這大漢自是野熊族領兵大將,雪槐不識,問何副將,方知這大漢叫鐵熊,使雙板斧,力大無窮,以前還在南葉未造反前,鐵熊便常侵入九羽地界,九羽不少大將都死在他雙板斧下,幾乎無人能硬接他三斧。

    這時戰鼓擂動,鐵熊率本部野熊族當先衝出,到城下一箭之地停住,鐵熊向城上掃了一眼,仰天一陣狂笑,道:“城上若有誰接得下本將三斧,本將立即退兵,若接不住,趁早速速開城投降,否則城破,雞犬不留。”

    他聲如巨雷,城上數萬守軍人人噤聲,個個色變,顯然無人能接得下他三斧。

    雪槐冷笑一聲,驀地裏揚聲叫道:“別説三斧,便是三十斧又怎地?但你真會信守承諾退兵麼?”

    鐵熊巨眼向他看過來,上下一掃,哈哈又是一陣狂笑,道:“似你這等,別説三斧,只要接得本將軍一斧,本將軍即刻退兵,永不入九羽之界。”

    雪槐冷笑:“這可是你自己説的。”轉身便要下城,這時雅琴寧天武奔了過來,雅琴急叫道:“雪公子不可,那鐵熊力大無窮,你接不下他三斧的。”隨即看向何副將,道:“何副將,我不是讓你送雪公子出城嗎?”

    雪槐不等何副將解釋,忙道:“不怪何副將,是我自己硬要上城來的,太子妃也不必擔心,莫看我個子不很高大,力氣卻大得很呢。”

    寧天武聽了他這話,向他上下掃了一眼,哼了一聲。

    雪槐微笑:“怎麼,王孫不信,可敢跟我賭上一賭,若我接得下那大狗熊三斧,王孫可有點什麼彩頭輸給我。”

    寧天武概然點頭:“賭了,我有一副海釣,是用青蛟筋練成的釣絲,能釣巨鯨,你若接得下鐵熊三斧,我便將這海釣輸給你。”

    “一言為定。”雪槐大笑,雅琴還要阻止,雪槐卻早下城去了,打開城門,也不騎馬,徒步而出,事實上雪槐可以肯定,鐵熊巨斧劈來,一般的馬力鐵定支撐不住。

    雪槐徑直走到鐵熊面前,鐵熊見他真個出城來,又不騎馬,這時從毛牛上看下去,真如巨熊觀蟻,忍不住又是一陣狂笑,雪槐只是靜靜站着,冷眼看着鐵熊笑。

    鐵熊笑了一陣,眼見雪槐冷靜異常,心中倒有幾分驚異,喝道:“真敢接本將軍巨斧麼?可要想好了。”

    雪槐冷笑:“這麼大一個人,卻這般不爽快?”

    鐵熊大怒,狂吼一聲,巨斧掄起,一斧便劈了下來,他斧頭之大,直似半扇門板,斧頭未到,帶起的罡風早吹得雪槐衣裳列列作響。

    “好頭大狗熊。”雪槐暗叫一聲,他身背雙劍,這時閃電般抽出義父賜給他的青鋼長劍,暗念金剛咒,金剛怒目,巨力上身,橫劍一格。

    “錚”的一聲巨響,雪槐一動不動,鐵熊卻連人帶牛騰騰騰退出十餘步,一時瞪圓了巨眼,瞪着雪槐,只以為自己在做夢。

    而城上城下,也是驚呼聲一片,尤其雅琴,先前擔足了心事,這時驚喜交集,眼淚差一點便流了出來。

    雪槐冷冷的看着鐵熊,道:“還有兩斧,怎麼着,怕了?怕了就認輸,帶了你的野熊軍回本族去,免得片甲無歸。”

    “我鐵熊天不怕地不怕,會怕了你。”鐵熊狂吼一聲,催動毛牛直衝過來,復一斧斬下。

    雪槐仍是一劍橫格,鐵熊這次已有準備,卻仍是連退十餘步,實在不服氣,第三次衝上,這次雙斧掄開,一齊斬下,雪槐也是大喝一聲,全力上格。

    劍斧相交,這一次力大,鐵熊竟坐不穩毛牛,從牛背上騰身而起,連翻幾個跟頭,轟隆一聲摔在地下,土灰騰起,那地面竟給他摔出一個坑來,人更是摔呆了,巨眼瞪着雪槐,恍似見了鬼。

    雪槐冷笑走過去,道:“如何,是守諾退兵還是爬起來再戰。”

    鐵熊騰身爬起,叫道:“我野熊不象你中州之人,從來是説一不二。”手一揮:“退兵。”卻又轉頭看着雪槐道:“你叫什麼名字?”

    雪槐略一猶豫,道:“雪槐。”他要殺南葉助雅琴奪回九羽,必將轟動天下,再瞞已無必要。

    “雪槐,好,我記下了。”鐵熊點頭:“今日鐵熊認輸,且回去苦練,異日相逢,還要再和你拼上三斧。”

    他雖殘暴好殺,倒也直快,雪槐微笑道:“隨時候教。”

    鐵熊重上毛牛,倒轉牛頭,率一萬野熊族大軍退去,南葉出馬相攔,鐵熊叫道:“我已經輸了,你要我做那無信無諾之人麼?”旋風般去了。

    城上歡聲雷動,寧天武扯開小嗓門大叫道:“糊塗大醉貓,快回城來,是你贏了。”

    “我又是糊塗大醉貓了。”雪槐不禁好笑,卻不回城,徑自向南葉陣前走去,南葉雖有十萬大軍,他卻昂然而視,恍若無物。

    但南葉十萬大軍看着他卻是個個驚心,接得下鐵熊三斧已是少見,而他竟還能把鐵熊摔一大跟頭,那就見所未見了,看他身量也不是很高大,實不知如何能有如此巨力。卻不知雪槐巨力來自神劍,更經金剛咒催動,鐵熊如何能敵。

    南葉知道鋭氣已挫,扭頭看向水火真人,水火真人兩個頭一齊張嘴狂笑,拍虎而出,他剛一衝出,雪槐背後天眼神劍忽地發出一聲清嘯,聲雖不大,卻清冽激越,有直裂雲霄之意。

    雪槐胸中熱血霍地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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