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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也不知過了多久,雪槐耳中忽傳來一個陰冷的聲音:“想要巨犀不亡,就跟我來。”

    雪槐猛抬起頭來,卻沒有看到人,正以為是幻覺,耳中忽聽到嘿嘿兩聲,循聲看去,不由睜大了眼睛,不遠處的大樹下,立着一個骷碌頭,見他看過來,竟詭異的裂嘴一笑,道:“要想巨犀不亡,就跟我來。”説完一溜煙向前滾了出去。

    骷碌頭會笑會説話而且會往前滾,這也太不可思議了,雪槐不自覺揉了揉眼睛,再看,沒錯,的確是個骷碌頭,那骷碌頭滾出一段,見雪槐沒動,便也停了下來,冷笑兩聲:“怎麼,沒膽子跟來麼?”

    雪槐再不懷疑自己的眼睛,一時間氣往上衝,這骷碌不是幻術就是邪術,害慘他的就是這些東西,竟又找上門來了,伸手摸劍,心中卻忽地一動,想起這骷碌的話,巨犀不亡,這四個字的誘惑力實在太大了,略一猶豫,終於站起身來,那骷碌見他起身,便又往前滾,雪槐大步追上。

    骷碌頭一直往城門口滾去,這時城門已閉,骷碌卻凌空飛了出去,雪槐也不叫門,同樣翻牆而出,見他出來,骷碌頭徑直向犀山滾去,雪槐緊緊跟隨,不久上山,翻過兩個嶺子,骷碌頭滾入一個山谷,雪槐全然不懼,跟着下去。這夜有月光,月光下遠遠的看去,山谷中雪白的一片,到近前雪槐才猛地發現,那些雪白的東西竟是人骨頭,滿谷的人骨頭,有的散亂,或頭或手或腳,有的卻是十分完整。那骷碌頭往骨頭堆裏一滾,不見了。

    雪槐雖十一歲起就跟着敬擎天征戰,見過無數屍橫遍野的場面,但眼前滿谷的人骨,仍叫他汗毛直豎。

    屍骨堆中忽地響起傑傑的怪笑,同時有無數的瑩光從屍骨堆中飛出,綠光點點,恍似無數的瑩火蟲,若不看下面的屍骨堆,這實在是一種非常美麗的景象。瑩光飛快的聚攏,凝成一具骷碌人的形狀。

    “骷碌鬼,真的有骷碌鬼。”雪槐失聲驚呼。

    巨犀百姓中早有傳説,説犀山後有骷碌鬼,乃無數厲鬼冤魂煞氣所化,借骷碌成形,十分邪惡,雪槐也多有耳聞,但敬擎天一生不信鬼神,雪槐便也只當是愚民的謠傳,沒想到真有。

    “錯了,不是骷碌鬼,是骷碌鬼王,哈哈哈。”骷碌鬼王仰天狂笑,笑聲中陰風慘慘,還夾雜着各種厲叫聲,它雖是笑,卻象萬鬼齊哭。雪槐全身汗毛盡豎,手腳冰涼,但心中隨即想到:“我之所以被妖女幻術所迷,就因為心志不堅定,義父平日教誨,一個劍士,不應隻手中有劍,而應心中有劍,心劍光明,無慾無畏,我怎麼又忘了呢。”

    想到這裏,心志一凝,斜視着骷碌鬼王,驀地裏也是仰天長笑,越笑越痛快,索性抱着肚子坐在了地下。

    他笑,骷碌鬼王倒不笑了,看着他,叫道:“小子,你笑什麼?”

    “我笑你生得這麼難看,不去躲起來,卻還在這裏馬不知臉長的公然大笑,可真是笑死我了。”他指着骷碌鬼王,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啊,氣死我了。”骷碌鬼王一聲厲叫,身子霍地長高數十倍,張牙舞爪,猙獰無比。

    雪槐全然不懼,冷眼斜視,叫道:“那你就去死啊,我只知道人死了變鬼,鬼死了變什麼還真不知道呢,今天倒要見見。”

    得,他這麼天不怕地不怕,骷碌鬼王倒沒脾氣了,慢慢又縮回原形,點了點頭,叫道:“好,我果然沒看錯你,行了,小子,休要惹我生氣,我們來商量商量,你的境況我已盡知之,告訴你,除了我,這天下沒有人能救巨犀國。”

    “哈哈哈。”雪槐仰天大笑,索性倒在山坡上,翻眼向天,叫道:“為什麼天會黑,因為牛在天上飛,為什麼牛在天上飛,因為你在地下吹,吹啊吹啊吹啊吹。”他這時已想得通透,再無任何畏懼,嬉笑怒罵,率性而為。

    “你説我吹牛?”骷碌鬼王大怒,身子又倏地暴長,雪槐卻是視若不見,冷笑道:“我可沒説你吹牛啊,你別污衊我,我只笑某些鬼吹牛,紅狼是七大邪魔之一,邪能強大,你拿什麼和他鬥?還有五萬黑水大軍,你又拿什麼去擋,未必一口氣將那五萬人全吹進黑水河不成?”

    “豈有此理。”骷碌鬼王怒叫:“你小子太也有眼無珠,紅狼算什麼東西,需知我為萬鬼之王,乃無窮冤鬼煞氣所化,紅狼豈可與我同日而語,至於黑水五萬大軍更不堪一擊,你且看我的骷碌兵。”説着身子一炸,再化做萬點綠光,灑落在滿谷的屍骨堆上,剎時間異象發生,滿谷的屍骨組合成無數具骷碌,全都站了起來,排成一列列整齊的縱隊,每具骷碌手裏都還拿着一根尖利的人骨,就象一枝短劍。晃眼看去,真就象一支軍紀嚴整的軍隊。

    “殺。”骷碌鬼王的聲音不知在何處響起,聲落,那些骷碌兵立即捉對兒廝殺起來,呲牙咧嘴,骨劍飛揚,聲勢之慘烈,比之人與人之間的廝殺有過之而無不及。這種場景過於怪異,雪槐一時間看呆了。

    綠光起,骷碌鬼王重又凝聚成形,骷碌兵隨即跌倒散落。骷碌鬼王得意的一陣大笑,看着雪槐道:“如何?黑水的五萬大軍可鬥得過我的五千骷碌兵?”

    論數量,五千骷碌兵只到五萬黑水軍的十分之一,但無法想象黑水軍在面對骷碌鬼王的骷碌兵時竟能凝聚起鬥志,只要一對面,黑水軍必然不戰而逃。

    雪槐深吸一口氣,反看着骷碌鬼王,沉聲道:“你要什麼?”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骷碌鬼王幫他,他必然得付出代價。

    “哈哈哈。”骷碌鬼王得意的一陣大笑,口一張,從嘴裏飛出一枚通體碧綠的戒指,緩緩的飛到雪槐面前。

    “我的要求不高,只要你把這枚戒指戴在左手的中指上,記住,一定要左手中指,再戳破右手中指,滴一滴鮮血在戒指上,就再不要你做什麼了,當你需要我的時候,你再滴一滴鮮血到戒指上,然後高呼骷碌的力量,我的力量就會與你合而為一,供你使喚。”

    “這麼説,你並沒有向我要什麼嘛。”雪槐冷冷的看着骷碌鬼王。

    骷碌鬼王大笑:“是,小子你明白最好,你可撿了個大便宜呢,我每次只吸你一滴血,這於你毫無影響,而你卻可以得到無窮的好處,藉助我的力量,你可以為所欲為,不但可以拯救巨犀國,成為巨犀的大英雄,你還可以做巨犀之王,不僅是巨犀是之王,你還可以統一天朝,成為一統天下的大皇帝。”

    “那就會老是要麻煩你,也太不好意思了嘛。”雪槐笑。

    “是的。”骷碌鬼王大力點頭:“當你感覺到我的好處後,你會再也離不開我,你會不停的呼喚我,但我絕不會嫌麻煩,我會滿足你的一切要求,助你達成一切心願。”

    “真是太好了。”雪槐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燦爛,心中暗罵:“死老鬼,終於説真話了,再也離不開你,不錯,借我心中的慾望一點點把我的血吸乾,到最後我就變成你了,你也就借體成形了。”張開手接着戒指,戒指上鑲着一個小小的骷碌頭,雖只有指甲蓋大,卻不掩猙獰之態。

    雪槐拿起戒指做勢要往中指上戴,卻又停下來看着骷碌鬼王道:“我戴上後,還可以取下來嗎?”

    “為什麼要取下來?”骷碌鬼王衝口而出,但隨即點頭道:“當然能,只要你想取下來,隨時都可以。”

    他點頭不迭,但從他言不由衷的語氣裏,雪槐知道,只要一戴上去,滴上鮮血,肯定再也無法取下來。

    “除非我死了,否則無時無刻,我的身邊都會跟着這個骷碌鬼。”雪槐腦中閃電般掠過這個念頭。

    “快戴上去,不要再想了,戴上戒指,你就會擁有一切。”骷碌鬼王急不可待的催促,雪槐卻突地一抓拳頭,將戒指抓在手裏,轉身就走。

    “你做什麼?”骷碌鬼王霍地閃身擋在了他前面,身子暴長,足有十數丈高下,一臉狂怒的瞪着雪槐。若是比個頭,這時的雪槐和他比,簡直就是螞蟻和大象比,但雪槐卻半點害怕的意思也沒有,冷眼斜視,道:“我要想一想,怎麼,不可以嗎,讓開。”筆直往前闖,骷碌鬼王暴叫如雷,卻終於在最後關頭讓開了身子。

    看到骷碌鬼王最終妥協,雪槐心中卻半點得意的念頭也沒有。骷碌鬼王之所以一再忍讓,正説明所求者大,到這會兒,雪槐已完全可以肯定,只要他戴上戒指,永無希望再除下來。那就算救了巨犀立下潑天大功,身上附着骷碌鬼的他也再不可能留在巨犀,更不可能重回義父身邊,至於夕舞,他至愛的夕舞,就算肯陪着他,他也絕不會留在她身邊。

    他絕不容許任何人在夕舞的生命中留下污點,誰都不可以,包括他自己。

    戴上戒指。

    放棄一切。

    回到城裏時,天剛矇矇亮,大半的輔子都還關着門,但總算有一家酒店開門了,雪槐買了一罈酒,一口氣灌下一半,猛聽得身後急促的馬蹄聲,隨即響起仁棋的喜叫聲:“雪槐,雪槐。”

    雪槐迴轉身,仁棋已奔到近前,翻身下馬,卻一個踉蹌,雪槐忙一把扶住他,叫道:“仁棋,你還好吧?”

    “我沒事。”仁棋按着胸口,急劇的喘氣,嘴唇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眼睛卻擔心的在雪槐臉上掃視,道:“雪槐兄,你沒事吧,這一夜你到哪兒去了,城裏城外,到處找不到你。”

    露水打濕了他的頭髮,濕濕的粘在額角,兩眼裏佈滿了血絲,很顯然,為了尋找雪槐,他一夜沒睡。

    “我無非找個地方喝酒,你何必這麼找我呢,這麼整夜不休息,你的心臟怎麼受得了。”

    “我沒事,我就怕你昨天受了那麼大打擊——,算了,不説了,我們回宮去。”叫親衞牽過一匹馬給雪槐,仁棋自己也回身上馬,但試了兩次,竟無法爬上馬鞍。一夜勞頓,他的心臟已經承受不住了,在親衞的幫助下,才最終爬上馬鞍。

    看着他瘦弱到讓人心酸的脊背,一股熱辣辣的感覺湧上雪槐眼角。

    為了怕雪槐昨日受的打擊太大想不開,他整夜沒睡四處尋找。雪槐完全可以想象得出,當飛奔的馬蹄顛動他衰弱的心臟讓他不得不張開嘴喘氣時,是一種什麼樣的情形。

    到仁棋宮中,一個身影在柱角一晃,雪槐只是用眼角看到半幅裙影,卻已認了出來,是夕舞。

    心臟狂跳,張了張嘴,雪槐卻沒有叫出來。夕舞愛睡懶覺,這時天才剛亮,她怎麼會在仁棋宮裏,只有一個可能,和仁棋一樣,因為擔心他而一夜沒睡。

    不多會宮女端上醒酒湯來,不要問也不要喝,只聞着那股香氣,雪槐就知道,那是夕舞親手做的。

    埋首碗中,熱霧矇住了雪槐的臉,不可抑制的淚水終於悄悄滴落。

    敬擎天的看法必定影響到夕舞,她一定也是誤認為雪槐夜闖東宮是借酒調戲明香,這對一個驕傲的女孩來説,是一種極大的污辱,雪槐原以為,夕舞再不會理他。

    但夕舞沒有,在這種誤會中,她仍然為他整夜守望,然後,親手為醉歸的他,做了醒酒湯。

    因為用力過度,雪槐緊握着戒指的手,骨節生生做痛。

    在這一刻他已做出了最後的選擇。

    即便身化為骷碌,他也再無一絲後悔,因為他至愛的朋友,還有他至愛的愛人,他們為他所做的一切,已深鉻於他心中。

    “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們,不論付出任何代價。”這個聲音在雪槐心底轟然響起,如驚雷般不可阻擋。

    半夜時分,雪槐再來到小谷中,骷碌鬼王現身出來,道:“想好了?”

    雪槐一聲不吭,將戒指戴在左手中指上,咬破右手中指,滴了一滴鮮血在骷碌頭上,鮮血立即滲入了戒指中,同時間骷碌鬼王仰天長笑,身子化做一縷綠光,鑽入了戒指中。本來並不是很緊的戒指倏地勒緊,仿似要鑽進肉裏去,勒得雪槐徹骨生疼,劇痛中,一種極其陰冷的感覺直向雪槐腦中侵來,雪槐早有準備,凝聚心神,嘿的一聲,運起全身力量反擊過去。他從未接觸過道術,沒有也不會運用靈力,但敬擎天曾經告訴過他,只要心志堅凝,人的本性中自有一股力量,這股力量來自生命的本源,極其強大,只要心志真正的純潔,無畏無慾,任何外魔難以入侵,本性也就絕不會迷失。

    來前雪槐已想得通透,雖然必須藉助骷碌的力量,但一定要保全自己的本性不使迷失,那麼以後即便永無法擺脱骷碌鬼王,至少他的心還是自由的。不出他所料,骷碌鬼王果然想一下就完全控制他,但在他的強力反擊下,不得不縮回戒指中。

    骷碌鬼王在雪槐的腦中幻現,一臉暴怒,叫道:“臭小子,這樣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他雖被雪槐趕回戒指中,但吸了雪槐的血,自可教雪槐生出感應。

    雪槐全不懼他的威脅,去戒指上吹一口氣,冷笑道:“你就乖乖的待著吧,要你的時候,我自然會叫你。”

    餘下的幾天,雪槐異常的安靜,總是在笑,抓住一切時間機會和仁棋夕舞呆在一起,細細的體驗着一切,甚至酒都少喝了好些,他第一次發現,當用心去體驗時,生命中有許多東西温馨過於醇酒。

    看到雪槐平靜下來,仁棋高興極了,夕舞卻要冷靜得多,雪槐發現,她總在雪槐不注意時悄悄的看他,這讓雪槐心中即高興又苦澀,這個心細如髮的女孩子,從他反常的平靜裏,看出了不對頭。

    雪槐惟一想見而沒能見着的是敬擎天,因為大尾和又術都有蠢蠢欲動之勢,敬擎天這幾天一直呆在府裏,商討軍情,調兵遣將。巨犀共有十五萬大軍,十萬駐守邊關和其餘四城,五萬駐防京師,但因為邊關吃緊,幾天中敬擎天接連調出了四萬大軍,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但敬擎天威望如山,他做出的決定,自然不會錯。若手中沒有骷碌鬼王這個後盾,雪槐會急得吐血,但現在卻已全不擔心,黑水五萬大軍決不會是骷碌鬼王五千骷碌兵的對手。

    終於到了婚期,合城歡慶,酒香在城外十里都聞得到,雪槐更是大飲特飲,天剛黑不久,他就已經喝醉了。

    仁棋命人將雪槐抬上牀,輕嘆一聲:“唉,我的朋友,明天醒來,你可憐的腦袋又要痛了。”搖搖頭,出去了,他還忙着呢。

    當他的腳步聲消失,雪槐強忍着的眼淚終於跌落。往日那些宿醉後醒來大嚷頭疼,仁棋心急火燎的命快做醒酒湯的情形閃電般在雪槐腦中掠過,但今夜以後,這一切將永不再現。

    心緒稍平,雪槐悄掠出房,潛入仁棋寢宮,藏在了屋樑上。幾近夜半,繁瑣的婚禮才終於結束,仁棋和明香回到寢宮。

    仁棋平時因為心臟病,很少喝酒,但今天也喝了一些,看得出來,他很高興。雪槐心中一陣難過,他實在無法想象,這個善良的人呆會在目睹明香的一切時,會是怎樣的難受。

    明香卻是毫不猶豫的動了手,仁棋剛湊過來,明香一揮手,仁棋便飛跌到牀上,昏了過去,明香隨即盤膝坐下,煉起功來,雪槐知道她是在等夜再深一點,只要她不動手傷害仁棋,他倒也不急。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明香起來,將仁棋常披的一個鬥蓬披在身上,然後拿一張紙畫了仁棋的樣子剪下來貼在臉上,張口噴出一口黑霧,黑霧罩住了她整個身子,待黑霧被她重新吸回,她已變得和仁棋一般無二。

    雪槐暗暗點頭:“妖女得藉助道具,可見邪力有限得很,只是以幻術騙人,可惜那夜我就沒看出來。”

    明香裝扮好,急步出去,雪槐知道她是去領了假龍武等五百人開城門,聽着她腳步聲遠去,跳下地來,救醒仁棋,仁棋睜眼見到他,急抓了他手道:“雪槐,怎麼你沒喝醉?明香她怎麼打昏了我,難道她真是——?”他雖善良,不是傻瓜,但妖女兩個字還是難於出口。

    雪槐不想刺激他,拍拍他手,道:“現在什麼也不要問,你去請你父王下旨給我義父,讓他急速領兵來守衞王宮,一旦情勢不好,就先殺出城去。”骷碌鬼王牛皮吹得邦邦響,但萬一敵不過紅狼呢,他不能不預留後手。

    交待完,雪槐飛身出宮,明香帶了假龍武等五百人,早奔東門去了,雪槐趕到時,明香已喝開城門,雪槐急奔過去,卻裝作不明真象,叫道:“仁棋,這半夜三更的你不在宮裏陪新娘子,要到哪裏去。”

    明香沒想到雪槐會突然出現,臉上變色,卻以為雪槐真的沒看破她,學了仁棋的聲音道:“是父王有點急事讓我出城去,你怎麼來了?”

    説話間雪槐已奔到近前,猛地怒喝一聲:“我特來殺你這妖女。”手起劍落,一劍就砍下了明香的腦袋,劍勢不停,一蓬劍雨灑出,明香身邊的假龍武等十餘人也一齊倒在劍光中,餘下的黑水軍見情勢不對,發一聲喊,一齊衝出城去,這時紅狼率五萬黑水大軍剛好趕到,卻給衝出去的黑水軍賭住了吊橋,紅狼眼見明香被殺,驚怒交集,雙手一分,強大的邪能如狂風般將吊橋上的黑水軍盡數掃下橋去,但雪槐卻已搶先一步上了吊橋,同時大喝:“關上城門,上城拒守。”身後城門立即飛快的關上。

    紅狼大怒,如狼的綠眼狠瞪着雪槐:“臭小子,我生吃了你。”

    雪槐哈哈大笑:“即知我臭還敢吃我,倒佩服你好胃口,隨你吧,或生或熟,或煎或炒,你愛怎樣就怎樣了。”

    這時城上猛地傳來仁棋的急叫聲:“雪槐,快回來,快開城門。”雪槐回頭,不但仁棋在城頭上,敬擎天和夕舞也在城頭上,很顯然仁棋沒有照雪槐吩咐的讓敬擎天帶人去守衞王宮,而是一起奔東門來了。看到生命中最親最愛的三個人,雪槐又驚又喜又痛,驚喜的是能看到他們,痛的是他將讓他們看到他最醜惡的一面,口中卻是毫不遲疑的大喝:“不要打開城門。”

    “臭小子,滾過來。”紅狼怒喝,綠眼中發出邪力,雪槐立覺一股寒流直鑽進身體裏來,腦子更一陣暈眩。雪槐知道這是紅狼的攝魂術,是能於百丈內控制人神智的詭異邪能,卻全無畏懼,緊記着義父的話,運起全心全能的力量,大喝一聲,猛地反擊回去,暈眩立消,腦子重又恢復清明。

    紅狼沒想到雪槐竟不怕他的攝魂術,臉露驚異,嘿嘿怪笑:“臭小子,不錯啊,但你今天還是死定了。”右爪一揚,向着雪槐虛空一抓,無形勁氣撕裂空氣,發出讓人心血下沉的異嘯。

    “就讓我來稱稱你這邪魔到底有多少斤兩。”雪槐運起全身勁力,一劍劈出,在紅狼無形爪力上一撞,卻就象撞在一座大山上,身子向後飛跌,直撞到城門上,一口鮮血噴出。

    “臭小子,接得下我兩爪,本國師今夜饒你全屍。”紅狼狂笑聲中,又是一爪抓出。

    雪槐知道,無論如何,自己再接不下紅狼一爪,這時已別無選擇,急速咬破中指,將一滴血滴在戒指上,仰天長叫:“骷碌的力量。”

    “紅狼休要發狂。”綠光一閃,骷碌鬼王從戒指裏直射出來,迎着紅狼爪力,也是一爪抓出,兩股邪能相撞,激出刺耳的異嘯。

    “啊。”城上傳來夕舞的叫聲,還有仁棋的驚呼:“骷碌鬼。”隨後是敬擎天的怒哼聲:“竟然勾上了骷碌鬼,可真是出息了。”

    三人的聲音,如一把把尖刀,直戳進雪槐的心中,讓他再沒有站立的力量,但他深吸一口氣,還是站穩了。

    只要這身後的三個人不受傷害,無論任何東西加諸他身上,他都可以忍受。

    這時骷碌鬼王已和紅狼激鬥在一起,骷碌鬼王牛皮不是吹,邪能還真是了得,雪槐試過紅狼的無形爪力,真可以説是沉重如山,但骷碌鬼王卻可以和他拼個旗鼓相當。兩股邪能漫天激盪,飛沙走石,風雲變色,扯破空氣發出的異嘯,仿似萬鬼齊嚎。雪槐給邪能激起的狂風吹得緊貼在城門上,胸口如受重壓,心中暗感驚駭,想:“這些魔頭的邪力當真不可思議,義父劍力可劈開巨石,但若與這些魔頭相較,仍是遠遠不如,今夜若不是骷碌鬼王,誰也擋不住紅狼。”

    這時紅狼已和骷碌鬼王拼了百招已上,仍是半斤八兩,誰也奈何不了誰。紅狼攻勢猛於骷碌鬼王,但骷碌鬼王乃是煞氣凝聚成形,身法極其飄忽,忽來忽去,忽遠忽近,看起來到還是他佔了上風。

    又拼了數十招,紅狼眼見佔不到上風,回頭對身後列陣的黑水軍喝道:“還等什麼,攻城。”

    五萬黑水大軍立即發動,城上敬擎天手中只有一萬守軍,明顯寡不敵眾,雪槐急對骷碌鬼王道:“你的骷碌兵,快調過來啊。”

    骷碌鬼王眼珠子一轉,嘿嘿笑道:“急什麼,我現在力量不夠,你若真急,就再給我一滴血。”他這是趁勢要挾,雪槐急得兩眼噴火,卻是毫無辦法,只得再滴了一滴血在戒指上,骷碌鬼王仰天狂笑,大是得意,身上分出一道綠光,急射出去,不多會,從犀山方向的夜幕中,湧出無數的骷碌人,那種情形,就仿似地底下突然鑽出無數的惡鬼,悄無聲息的撲向黑水軍,人骨短劍刺進肉身,再撥出來,帶起一蓬蓬血花。

    夕舞在城頭上發出了第一聲刺耳的尖叫,隨後驚呼聲便如洪潮氾濫般響起,黑水軍在看清攻向自己後背的是這樣一羣惡鬼般的骷碌兵後,五萬大軍即刻崩潰,跑得及的撒腿就跑,跑不及的眼見骷碌兵的人骨短劍刺過來,竟全然不知道抵抗,眼睜睜倒在短劍下,幾乎是一眨眼,除了死在骷碌兵人骨短劍下的數千人,剩下的數萬黑水軍跑了個無影無蹤。

    紅狼眼見佔不到便宜,虛晃一爪,化陣黑風而去,骷碌鬼王興猶未盡,狂笑追去,他追去,五千骷碌兵自也隨後追去。

    剛才還殺聲震天的大殺場,一眨眼間變得死一般靜寂,只有夜風颳起衣襟,裂裂作響。雪槐回頭向城上看,光突突的城頭上空無一人,所有的守軍包括仁棋夕舞敬擎天全都不見了。

    雪槐呆了一呆,事實上,他並不希望看到他們,但是,他又是多麼的盼望看到他們啊。

    “義父,仁棋,夕舞。”低聲呼喚着這三個名字,淚水滑過雪槐眼角,多少美好的回憶閃電般從腦中掠過,漸漸遠去,再不回頭。

    因為他已永不能回頭。

    緩緩跪下,叩了三個頭,哽咽道:“義父,謝謝你二十年來的養育教誨,你雖不認我,但在我心中,你是我永遠的父親。”

    抬起頭,他的眼光似乎要穿透厚厚的城牆,嘴角慢慢的含了微笑,輕聲道:“仁棋,夕舞,我的朋友,我的戀人,此去天涯遠隔,再無相見之期,但我的心,永遠和你們在一起,我祝福你們。”

    慢慢站起來,緩緩回身,酒葫蘆中還有酒,想大口痛喝,卻又忍住,只小小的咪了一口。這是家鄉的酒,此一去再找不到回頭的路,也再喝不到家鄉的酒,留着家鄉的味道,慢慢的品嚐吧。

    走過吊橋,吊橋邊一名黑水軍士兵突地翻身坐起,卻還在一臉驚恐的大叫:“鬼,鬼。”一眼看到雪槐,叫道:“好多的鬼,你看見鬼沒有?”

    雪槐點頭苦笑:“是的,鬼,就在眼前,那也用不着看了。”在別人眼裏,他和骷碌鬼,已沒有什麼分別了。

    那士兵卻不理解雪槐的心境,瞪大眼睛看了他兩眼,搖頭道:“不,你不是鬼。”忽地瞪大眼睛:“你説就在眼前,難道,難道我變成了鬼,啊。”狂叫一聲,兩眼翻白,暈了過去。

    雪槐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分開那士兵的嘴,將酒葫蘆裏的酒一口口全灌了下去,低聲道:“但願你醒來時,只以為是喝多了酒,看花了眼。”

    起身,再看一眼巨犀城,轉過身,邁開步子,他也不知道要到哪裏去,他只知道,必須離開這裏。

    走出不遠,心中突地想到一事,撥出劍,伸出戴戒指的中指,要將戒指連中指一起斬下,這樣雖少了一個指頭,至少可以擺脱骷碌鬼王,但他失望了,劍剛要挨着中指,戒指上忽地射出一道綠光擊在他手臂上,手臂一麻,劍脱手落地,同時間骷碌鬼王也飛速趕了回來,哈哈大笑:“小子哎,別痴心妄想了,你擺脱不了我的,和我好好合作吧。”

    雪槐其實也估計到了這種後果,拾起劍,一聲不響往前走,骷碌鬼王叫道:“小子,不回巨犀城,你到哪兒去,你現在是巨犀的大英雄呢,你要記着,這可都是我的功勞。你現在應該回城去,先領兵把黑水平了,然後橫掃黑河原,最後統一天朝,有我幫你,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

    雪槐全不理他,只埋頭往前走,他已看破骷碌鬼王的心思,引誘他無非是想多吸他的血,最終借體成形。只有一點他想不通,骷碌鬼王為什麼非要借他的身體來成形,又為什麼不乾脆制服他,痛痛快快的吸個夠,而一定要他每次一滴滴的喂呢?

    骷碌鬼王見一切引誘無效,只得放棄,冷笑一聲:“小子哎,算你狠,但我就不信你不來求我,反正你這一世是擺脱不了我了。”説着鑽進了戒指裏。

    “我雪槐對天立誓,雖然骷碌鬼附在我身上,但終我一生,決不再呼喚骷碌的力量。”這個誓言雪槐是在自己心裏説的,立下這個誓言,心頭似乎輕鬆了好些,轉頭見路邊有一匹黑水軍的戰馬,走過去牽了跨了上去。他也不知道要到哪裏去,信馬而行,所謂老馬識途,這馬來自黑水,雪槐由着它走,它就一直往黑水去,這日到了黑水河邊,雪槐才想着有些不對頭,笑道:“馬兄,你是要我上你家去做客嗎,這可不行啊。”解了馬鞍,租了艘船,將馬送上對岸,放其自去,看着馬兒留戀的眼神,雪槐心中一陣酸楚,這些日子只有馬兒相伴,已情不自禁生出感情,但現在這最後的朋友也要離他遠去了。

    放舟而下,出黑河,入騰龍江。巨犀其實只是僻處天朝西南的小國,就如黑河,將黑河原一劈兩半的黑河其實也只是一條內河,惟有在匯入騰龍江後,才有了奔向大海的氣魄。

    騰龍江由西到東,橫穿了大半個天朝,是天朝兩條全國性的大江之一。另一條江是虎威江,天朝的都城天安城就雄峙在虎威江的中部。騰龍江和虎威江雖相隔萬里,但中間有多條水系相連,可以説,只要從任何一江入水,便可將天朝遊歷個遍。但雪槐沒有遊歷的心,他的念頭只有一個,找一個遠離巨犀的最偏僻的地方了此餘生。

    雪槐本來想直放大海,去無人海島上自生自滅,中途卻把船撞壞了,只得棄船上岸,迎面一座大山,也不管它一路爬上去,這山也不知多大,直用了月餘時間才出山,見路邊一座酒店,一則想大山遠隔,二來也實在是發酒癮了,便走了進去,先灌了三大碗酒下肚,這才慢慢找店家來問,原來這裏已是九羽國地界。

    九羽國是天朝最南端的山國,再往南就出了天朝地界了,其實就是九羽國,對於天朝來説,也是山高皇帝遠,政令很難通達,在天朝各國間象長了腳似的各種消息,也很難到達這裏。但九羽地方其實不小,三州十五城,比巨犀大許多。

    聽説到了九羽,雪槐暗暗吁了口氣,想:“這裏再不可能有人認識我了,好,真要上了什麼海島,可沒地方打酒去。”放下心來,飽飽的灌了一肚子酒,又滿滿裝了一大葫蘆,始才起身,剛出店門,猛見兩騎飛馳而來,是兩個士兵,到酒店門口飛躍下馬,邊闖進店中邊凶神惡煞的叫:“拿吃的出來,拿酒來。”卻不等店家動手,一個徑去櫃枱後抱了兩壇酒,一個就去廚房裏拿了兩個熟雞出來,也不付錢,橫闖出去,翻身上馬,那店家跟出來,哀叫道:“軍爺,我這是小本生意,好歹給幾個。”

    其中一名士兵獰笑一聲:“好啊,給你一鞭。”照着店家腦袋就一鞭子抽下來,眼見那店家躲閃不及,雪槐忙一伸手,一把抓住了鞭梢,怒道:“搶東西不給錢還打人,你們的上司是哪個?”

    “這不開眼的東西是找死了。”那士兵抽了兩下抽不出鞭子,伸手便去撥刀,那店家慌了,忙拉雪槐的手道:“算了算了,錢我不要了。”雪槐見他一臉情急,只得放手,那士兵哼了一聲:“這次先寄下你的腦袋。”打馬去了。

    雪槐氣得發怔,那店家反勸他道:“客官算了,是我不開眼,跟他們要錢,你老看我的面子,別生氣了。”

    他這話叫雪槐更氣,道:“不能跟他們要錢嗎?搶東西還打人,還有王法沒有?”

    不想那店家卻苦笑一聲,道:“連國王都沒有了,還有什麼王法。”

    這話奇怪,九羽國怎麼會沒有國王呢?九羽王去了哪裏?雪槐忙問端由,那店家説出一番話來,卻叫雪槐做聲不得。

    原來在五年前,丞相南葉造反,殺了九羽王,奪了江山。這一代九羽王素有仁心,得百姓愛戴,南葉本不易得逞,但南葉不知從什麼地方請來一個雙頭妖道,喚作水火真人,這水火真人妖術十分厲害,全身刀槍不入,最可怕的是左邊口裏能噴毒水,數十丈內人畜只要沾上一點,立即全身潰爛而死,右邊口中則能噴出毒火,同樣可遠達數十丈,九羽王手下雖有無數忠臣良將,不是妖道對手,現在除最南端海邊的臨海城還在王妃的統領下苦苦支撐外,其餘三州十四城已全落入南葉之手。

    “奸相奪了王位後,縱容親信盤剝百姓,這日子是沒法過了。”那店家説到這裏搖了搖頭,看了雪槐道:“客官,聽你口音象是從山那邊中州過來的,中州天子腳下,想來日子一定清平安樂了?”

    店家眼中射出羨慕之色,但雪槐卻是一呆,先前的怒氣,突然之間就化成了迷茫。別説九羽,就是整個天朝二百一十八州,哪兒不是戰火峯煙,弱肉強食?

    有酒下肚,雪槐心情本已稍稍好轉,但到告辭店家上路,他的心情卻又糟透了,這時他已不全為自己,更多是為戰火峯煙中的天朝,和水深火熱中的百姓。

    “蒼天哪,伸出你的巨手,抹平這人間的戰火烽煙吧。”他仰天長呼,蒼天無語,只有嗚嗚的風,掠過林梢。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雪槐心情低落到極點,一路走,一路倒葫蘆裏的酒來喝,至於是要走到哪裏去,他也不知道。

    正走着,路邊林子裏突地跳出一個老頭子來,這老頭子真是老,弓腰駝背,一把白鬍子至少有三尺長,雙手拄着一把式樣奇古的劍,翻着眼睛看着雪槐,叫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路過,留下你的酒葫蘆來。”

    雪槐一愣,忍不住大笑起來,他剛好含了一口酒,也全噴了出去。

    酒霧迷漫,那老頭子大大的吸了一口氣,閉了眼睛叫道:“好酒啊好酒。”卻又睜開眼睛,瞪着雪槐道:“笑什麼笑,小子可要看清楚了,你面前的老夫我可是強盜。”

    “是,是。”雪槐點頭,卻終是忍不住笑。

    “把酒葫蘆拿過來,不,放下,你人走開。”那老頭子厲喝。

    “是。”雪槐含着笑,放下酒葫蘆,退開幾步。

    那老頭子兩步跨過來,席地一坐,劍也不要了,雙手抱起酒葫蘆,倒頭便猛灌起來,兩口嗆着了,也不肯歇一會,邊咳邊喝,那一種饞象,叫雪槐忍不住再一次笑出聲來。

    第一眼雪槐就看出來,這老頭子絕對是個極度好酒的老酒鬼,看到他喝酒,酒癮發作又不好討得,便索性扮強盜,所以別人攔路是留下買路錢,到他嘴裏就成了留下酒葫蘆了。這種酒鬼的小把戲,有時讓人好氣,但有時也真的是讓人好笑。

    “好酒啊好酒。”那老頭子終於放開酒葫蘆,連贊兩聲,再看向雪槐,可就眉花眼笑了,點頭道:“年青人不錯,知道趁吉避兇,將來一定有出息,若為了一葫蘆酒和老強盜拼骨送了小命,那可真是划不來了。”

    “是,是。”雪槐忍笑點頭,道:“多謝老丈誇獎。”

    “嗯。”那老頭子老氣橫秋的點點頭,道:“我難得糊塗一生很少夸人,但你這年青人實在是不錯,老夫就提攜提攜你,看你背的劍鬆鬆垮垮,劍術一定不高是不是?”他這麼説,雪槐還能説什麼,只有點頭:“是,是不高。”

    “嗯,敢承認自己不行就好。”難得糊塗喝了口酒,更加老氣橫秋的道:“那你知不知道劍術的最高境界是什麼?”

    “不知道。”雪槐搖頭。在酒鬼,尤其在老酒鬼面前,説知道是愚蠢的。雪槐太明白這一點了。

    “諒你也不知,劍術的最高境界,乃是手中無劍,心中有劍。你看老夫我,劍丟一邊,手中無劍,但老夫心中有劍,小子你只要動一動,那就死定了。”

    手中無劍,心中有劍,這還真是劍道的至理,雪槐本來已是肅然起敬,但聽到後面幾句,卻又忍不住要笑出來,點頭道:“是,是,小子不動,不動。”

    “嗯,孺子可教。”難得糊塗點頭,喝一口酒,道:“但老夫這會兒沒功夫教你,這樣好了,你先替老夫做點事,前去三十里,有家醉仙酒樓,那店東約了老夫我今日去喝酒,老夫這會兒不空,你持我劍去,代我把那酒喝了,以前還有幾個酒錢,也順便幫我結了,放心,沒幾兩銀子的,然後去酒樓左邊第三家跟我女兒説一聲,説帳清了,店東不會再去找她了,再然後呢,你就回來,老夫還在這兒等你,到時自然教你手中無劍心中有劍的至高劍術。”説到這裏,難得糊塗看着雪槐,道:“小子我跟你説,老夫這劍術,當真是打遍無敵手,本來輕易不肯傳人的,也是跟你小子有緣這才傳你,這種機會再難得的,你小子可要把握好了,別以為老夫要佔你便宜,知道不?”

    雪槐當然知道,這老酒鬼欠了酒錢還不上,人家店東要找他女兒麻煩,他就來空手套白狼,吹什麼心中有劍,騙雪槐去給他付酒錢,唉,這種酒鬼的小把戲啊。雪槐強忍着笑,點頭道:“知道,知道,我肯定沒吃虧,一定是佔了大便宜。”

    “好,好。”難得糊塗着實用力讚了兩句,站起來道:“老夫且去前面酒店弄盤豬頭肉,好好的喝一頓,小子你拿了劍放心去,下午回來,我就傳你心中有劍的絕妙劍術。”説着顫顫魏魏,邊喝邊往酒店走去,雪槐看着他的背影,搖搖頭,嘴角卻含了笑意。不知如何,看着難得糊塗玩這拙劣的騙術,他心中竟有一種温馨的感覺。

    難得糊塗那劍長得古怪,入手卻是輕飄飄的,雪槐反手插在後腰上,他想好了,就去醉仙酒樓,打一葫蘆酒,順便幫難得糊塗結了酒錢,至於那心中有劍嘛,倒是不必回來學了。

    他也不急,不緊不慢的走,午飯時分進了一座鎮子,還在鎮口,就見高高飄揚的醉仙酒樓的酒旗,嘴角含笑,想:“是這裏了。”進鎮,但見人來人往,好生熱鬧,這裏民俗大異於中州,穿着打扮均大異其趣,雪槐一路東張西望,頗覺有趣,但很快他就發覺了不對,相對於他的看人,街上所有的人也都在看他。這就怪了,這裏雖遠離中州,但中州人不是沒有,中州服飾打扮的更時有所見,他們看雪槐什麼呢?雪槐稍一留心就發現,所有的人都是有看了他背上的劍以後才猛一下睜大了眼睛。雪槐自己的劍不出奇,就是尋常的三尺長劍,滿大街到處都是,叫這些人驚異的,必是難得糊塗那柄劍。

    “看這些人的眼神,驚訝中帶着喜悦,難道難得糊塗在這兒竟是大大有名,以至於別人見了他的劍也是心生敬仰,可難得糊塗。”雪槐一時間又驚又疑,回思難得糊塗,卻又實在忍不住想笑。

    這時已到醉仙酒樓,雪槐邁步進去,小二迎上來,滿臉堆笑道:“客官請,是樓上雅座還是。”話沒説完,突地瞪圓了眼珠子。雪槐早留了心,小二神情大變,是因為看見了他背上的劍,準確的説,是看見了難得糊塗的劍。

    “大——大——你老請樓上雅座。”小二竟然結然結巴起來,臉上驚喜的神情,就彷彿天上突然掉下來一個大元寶。

    “難得糊塗這柄劍大有古怪,不對啊,難道他們只認識劍不認識人?”雪槐心中百疑從生,卻又不好問得,舉步上樓,不等他招呼,小二已先奉上一小壇酒一盤熟牛肉。

    一般酒樓上酒,都是用壺,這兒卻是直接上酒罈子,雪槐大喜,暗叫:“這規矩好。”拍開泥封,先灌了半壇下肚,那酒極是醇美,暗呼好酒,放下酒罈子,冷眼瞟到其它酒桌上卻不是酒罈是酒壺,心中又是一奇:“難道這小二會算,一掐指頭就知道我是酒鬼?”也管不得那麼多,先將難得糊塗那劍解下來,就着熟牛肉看那劍,先前沒注意,這才發現那劍確有古怪,劍柄上正反兩面竟然雕了兩隻巨大的眼睛,正面開,反面閉。

    “雕龍雕鳳雕虎雕獅的有,在劍柄上雕兩隻眼睛,卻還真是少見,但難得糊塗這雕眼睛的劍在這兒看來竟是大大有名,難道我看走了眼,難得糊塗竟是一個了不起的異人,以致於劍背在我背上,別人也。”正自琢磨,忽地想起難得糊塗欠的酒錢來,叫小二道:“請店東查一下,看這劍主人欠多少酒錢。”説着將難得糊塗的劍揚了一揚。

    那小二先前一臉驚喜,聽了他這話卻是臉上變色,急步跑了下去,他這神情倒叫雪槐一愣,想:“還他錢倒象要割他肉似的,倒也有趣。”只聽腳步聲急響,店東奔了上來,一個五十來歲的老頭子,紅光滿面,但這時卻是一臉的慌急,在樓梯口就拜倒在地,一迭連聲的道:“小老兒該死,小老兒該死,不知什麼地方得罪了你老人家,請你老人家千萬原諒則個。”説着連連叩頭,叩得樓板咚咚作響。

    雪槐吃了又驚又奇,忙過去扶他起來,道:“店東,你老聽清了,我是要還你酒錢,不是要找你麻煩呢,你站好了,把酒錢算算清楚吧。”

    他這話算是説得清楚了,但店東臉上驚惶之色不但未退,反更是一臉慘然,叫道:“你老人家即不肯原諒小老兒,小老兒惟有跳樓以謝了。”説着奔到樓邊,大聲叫道:“小老兒不知什麼地方得罪了糊塗大醉貓他老人家,即不獲他老人家原諒,惟有跳樓以謝了。”

    雪槐又是吃驚,又有些生氣,急過去拉住院店東,叫道:“你這店東,好沒道理,我好好的還你錢你跳什麼樓,對了,剛才你説什麼?糊塗大醉貓,是誰啊?”

    店東瞪大眼睛看着他,似乎他這話很奇怪,道:“糊塗大醉貓就是你老人家啊,還有誰?”

    “是我?我是糊塗大醉貓?”雪槐指着自己鼻子,一時間大是好笑,道:“店東,你只怕認錯人了吧,我可不是什麼糊塗大醉貓。”

    那店東向桌上的劍看了一眼,道:“我怎麼會認錯人,手持天眼神劍的,一定是糊塗大醉貓,唉,現在你老人家連自己是誰都不肯認,自然是大大的惱了小老兒了,小老兒真是百死莫恕啊,你老人家莫拉着,讓我死了吧。”

    “原來這劍叫什麼天眼神劍,倒是奇了。”雪槐心中又驚又疑,聽店東的語氣,似乎他不自認自己是那什麼糊塗大醉貓他也要跳樓,真有些惱了,道:“你這店東,怎麼就不肯聽人説話,跟你説,我就是代這劍主人來還酒錢,真不是什麼。”

    話未説完,忽聽得樓下一片聲叫:“糊塗大醉貓,糊塗大醉貓。”雪槐往下一看,嚇一大跳,但見一條街上,擠滿了人,所有人都在抬頭看着他,也不知有幾百雙眼睛。

    那店東叫道:“你老人家看,所有人都認識你,我怎麼會看錯呢,我知道是你老人家不肯原諒我,跳樓是不行了,但你老放心,小老兒自會自行了斷。”

    他以死相逼,何況下面眾口一辭,雪槐心中苦笑:“看來我想不做這什麼糊塗大醉貓是不行了,這中間大有古怪,不管它,先顧眼下。”只得點頭道:“好吧好吧,我承認我就是那什麼糊塗大醉貓好了,你酒不錯,也沒得罪我,用不着尋死了。”

    那店東大喜,連聲道謝:“糊塗大醉貓果是大人大量,糊塗大醉貓果是大人大量。”

    雪槐聽他一口一個糊塗大醉貓的叫,實在是聽得彆扭之極,心中暗叫:“誰取的這名字,難得糊塗好聽點,什麼糊塗大醉貓,莫名其妙。”耳聽得下面人聲如潮,不絕口的叫糊塗大醉貓,眼見改是改不了,只有將就聽下去,心中嘀咕:“這中間大是古怪,那糊塗大醉貓在這一帶該是個家喻户曉的人物,可這一帶百姓難道不知道他長什麼樣?這劍又是怎麼到難得糊塗手裏的?難道我真看走眼了,難得糊塗就是糊塗大醉貓?別説,那糟老頭兒配這糊塗大醉貓的名兒還真是名副其實,可他為什麼把劍給了我,難道真是要傳我什麼心中有劍的劍術?”

    正自琢磨,忽聽得下面一片聲叫:“王孫來了,王孫來了。”急促的馬蹄聲在酒樓前停住,隨即傳來上樓的腳步聲,一邊的店東又是驚喜又是慌張,看着雪槐道:“王孫來了。”

    “王孫來了告訴我幹什麼,難道是衝着我來的。”雪槐心中嘀咕,樓梯口已走上一個少年來,這少年大約十一二歲年紀,頭戴金冠,一身黃綢緊身勁裝,顯得十分的驕健,稚氣未脱,臉上卻是朝氣畢露,雪槐不自禁暗讚一聲:“好個少年。”

    那少年掃一眼桌上的劍,眼光便落到了雪槐臉上,霍地單騎着地跪了下去,抱拳道:“九羽王孫寧天武拜見糊塗大醉貓,懇請糊塗大醉貓仗天眼神劍大顯神威,誅除叛逆,拯九羽百姓於水火。”

    雪槐忙扶他起來,叫道:“王孫快快請起,你們可能弄錯人了,我並不是什麼糊塗大醉貓,那柄劍也不是我的,是一個叫什麼難得糊塗的老丈的,他説欠這店東酒錢,讓我持這柄劍為記來替他還酒錢,誰知卻給你們誤認做了糊塗大醉貓。”王孫親至,這事開不得玩笑,雪槐只有竹筒倒豆子,將前因後果一起倒了出來。

    寧天武一愣,轉頭看向一邊的店東,那店東急搖頭道:“小老兒從不認識什麼難得糊塗,而且小老兒這店招牌硬,因此從來都是現錢,從不賒酒給任何人,這一點四鄉八里盡人皆知。”他這話叫雪槐一愣:“難得糊塗騙我?”

    “你這店規我也聽説過。”寧天武點頭,看向雪槐,道:“莫非是怪我禮數不周?”聲落,身子往下一挫,撲通一聲雙腿着地,倒頭便拜,叫道:“寧天武給糊塗大醉貓叩頭,請糊塗大醉貓仗劍援手,千萬救一救水深火熱中的九羽百姓。”

    雪槐急扶他起來,急得頓足,一咬牙,道:“其實我真名叫雪槐,剛到九羽。”他本來不想透露自己名字,這時實在逼得沒法了,不想一邊的店東卻叫道:“是呀,糊塗大醉貓的本名是叫雪槐啊,你還説自己不是的。”

    “什麼?”雪槐這一下真的驚住了,隱隱約約中,似乎有一根看不見的繩子,正要勒在他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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