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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活了二十八年,除了當年父母同時出車禍身亡,讓她一個人留在這孤單的世界之外,杜絲曼當真沒有像這兩天一樣倒楣過。

    她打小事事順心,唸書第一名、跑步第一名,出了社會工作也一路順遂,業績好得嚇嚇叫,職位升得也很快,就算再難搞再欠扁的客户,她也可以咬着牙,笑得像朵花似的逆來順受把一切都給搞定,從無失誤,哪像現在?

    今天早上到現在她已經打翻了兩杯水、一杯咖啡,還打破了其中一個杯子;談案子的時候神遊太虛答非所問,還被一個很機車的女客户掛電話,罵她是不是在思春?

    是啦是啦,她是在思春沒錯!自從兩天前她被那男人抱了之後,她就開始每天魂不守舍,不斷出現在腦袋瓜裏的都是那男人抱她時的畫面,他那黑中帶藍的深遂眼眸,嘴唇微勾的嘲弄神情,還有抱她時那充滿慾火的眼,有力的臂膀與摸起來非常結實與完美的臀……

    嘖嘖嘖,杜絲曼不住地搖頭加扇風,忘掉吧忘掉吧,再想下去她鐵定變成慾女一號,成天都在想那檔事。

    傳出去真要被人家給笑死了,工作狂杜絲曼,對外揚稱一輩子都不結婚的杜絲曼,竟然跟一個男人過了一夜就徹頭徹尾變成一個思念狂?天啊!這真是太可怕了!她一點都不想承認這個事實!

    一定是因為她從來都沒有做過才會這樣!

    對,一定是!這男人只不過比一般男人英俊了一點、陽剛了一點、有力了一點、迷人了一點……就只是多一點而已!因為他是她第一個男人,所以她才會對他如此心心念唸的,因為他的做愛技巧可能又比一般男人好,所以她才會到現在兩天過去了還覺得餘韻猶存……

    真快瘋了……

    説要忘掉的還一直想一直想,要不是今天下午還有一個重要會議要開,不然她鐵定開車往東北角飛去,狂吹海風大啖海鮮大口喝酒然後把那個男人給忘掉。

    叩叩叩——

    門上傳來幾聲輕響。

    杜絲曼忙不迭地把脱掉的高跟鞋套上,伸手拉了拉衣服,再用兩手把熱呼呼的臉拍了拍,才揚聲道:“進來。”

    出現在門邊的不是她的助理小波,而是她的頂頭上司,菲亞廣告公司的老闆潘格爾,今年三十五歲,未婚,不算帥哥,但沉穩而讓人信任,她跟了他五年,從小職員升到業務經理,完全放手讓她去衝,還給她極豐厚的紅利,所以這麼多年來她對其他廣告公司的挖角無動於衷,很安於現狀,打算在這裏做到老死——如果潘格爾沒把她趕走的話。

    “你這兩天狀況不太好,怎麼回事?需要我幫你排休假嗎?”潘格爾輕靠在她的辦公桌旁,温柔地看着她。

    杜絲曼微笑。“我手上的案子都排到明年七月了,親愛的老闆,你要排我休假是想讓我放假回來每天工作到晚上十二點嗎?”

    潘格爾勾勾唇。“我是擔心你。”

    她笑得眼睛眯了起來。“是擔心公司裏最會賺的搖錢樹吧?”

    “是花,菲亞最美麗、最會賺錢的花。”他讚美得很自然,不疾不徐。

    “當我是交際花啊?”

    “我在誇獎你像是朵美麗且價值連城的花,你應該高興的説聲謝謝而不是找你老闆的碴,嗯?”

    杜絲曼看着潘格爾,潘格爾也看着她。

    “OK,謝謝你,大老闆。”

    “下午開完會,我請你去吃大餐。”

    她感激的看他一眼,突然起身,走上前擁抱住他。“我真是愛死你了,老闆。”

    潘格爾笑着,很君子的沒有因此而回抱懷中的軟玉温香。“真希望你這句話是説真的。”

    整個菲亞,哪一個人不知道這位小姐是個不婚主義者?如果她真的可以愛他,他很樂意讓她愛到死。

    衝着他一笑,杜絲曼從他的懷中退開。“説得好像我很虛偽似的,我是不婚,可沒説不會愛人,我愛你、愛小波、愛客户,也愛路邊攤賣好吃蚵仔麪線的老闆——”

    她還掰不完,就聽見小波在門外大叫。

    “開會嘍!經理、老闆!”

    嘖,這沒規矩的傢伙!杜絲曼朝門邊瞪了一眼。

    潘格爾盯着她多樣化的表情笑了笑,眼神里帶着淡淡的寵溺。

    “走吧,記得開完會的大餐。”説着,他率先走了出去,不再讓自己的眼神對身後的那朵花有太多的留戀。

    如果他猜得沒錯,這朵平日很驕傲綻放的花似乎談戀愛了……

    ***

    晚上八點二十五分,一行人開完會,杜絲曼勾着潘格爾的手,大叫着説今天老闆要請客,是大餐,能跟的人都跟來吧!一羣人鬧烘烘地完全不識相的跟上了,潘格爾淡笑不語,覺得這女人真的很能把人給氣死。

    杜絲曼笑着仰起臉看他。“你不會生氣吧?大家一起吃比較熱鬧嘛,我今天晚上想喝酒,大家還可以一起划拳,這個你就不會了吧?”

    潘格爾笑笑。“全依你,你開心就好。”

    杜絲曼一愣,眸子直勾勾地望住他,覺得這男人真是好,如果不是她不想婚,那麼,眼前這位不就是最棒的結婚對象了嗎?有錢、温柔又體貼……可,她看着這男人不會心跳加快,都已經這樣勾着對方的手了,她的心連動都沒有動一絲絲,不像那個嚴莫臣……

    “杜絲曼小姐。”有人在喚她。就在耳邊,有點熟悉又不是太熟悉的嗓音,高傲又冷寂,就像……

    她愣了一下,回眸,真的瞧見一個壓根兒不該出現在她面前的人——嚴莫臣。

    這裏是她公司門口的大街上耶,他怎麼會在這裏?

    還有,見鬼了!她才剛剛想到他,他就出現是怎樣?

    杜絲曼下意識地緊緊勾住潘格爾的手,緊張的繃緊了神經。

    潘格爾低頭問:“你認識的朋友?”

    夜晚的燈光有點暗,眼前這位高大英俊卻又冷得像塊冰的男人,雖看不清他過於細緻的表情,但他的出現很迫人,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尊貴感。

    “我不認識他。”她説謊,眼神閃爍。

    嚴莫臣聽見了,一雙藍眸冷冷地睇着她,幾個一起開會的同事全靠了過來,似乎都感覺到這股過於異常的寒流。

    “我有事問你。”

    “我不想讓你問。”

    嚴莫臣淡淡地瞥了她身邊的男人一眼。“那我就問你身邊這位男士,如果你不介意我把你跟我的關係告訴他的話。”

    轟一聲——

    她的腦袋幾乎要被他這句淡淡的話語給猛地炸開了!

    這男人,怎麼可以當着同事的面説出這樣曖曖昧昧的話來?太過分了!太可惡了!他這樣説根本就在破壞她的名聲!

    杜絲曼瞪着他,嚴莫臣則是兩手插在褲袋裏很悠閒的讓她瞪,街燈把他原本就高大的身影拉得好長,連影子都那麼迷人而優雅,她真是越看越生氣,更生氣的是,她的心從剛剛看見他之後就一直在狂跳猛跳,聲音大到可能連身邊的潘格爾都聽得見。

    丟死人了。

    她想把他掐死。

    潘格爾看着兩人,一會兒便伸手把緊扣住自己手臂的那雙手給輕輕拿開,她卻故意再勾上去,像個鬧脾氣的孩子。

    “先跟他談談吧,我們先到店裏等你,談完就過來,嗯?”

    “老闆,他是壞人。”哪有老闆這樣當的?竟然很沒義氣的把她一個女人丟給一個陌生人?

    聞言,嚴莫臣挑了挑眉,潘格爾則是差一點笑出聲,突然拿出手機對準對方按下拍照鍵——

    “喏,我已經拍了他的照片,有事的話他逃不掉的。”潘格爾把拍下的影像拿給她看一眼。“當然,你也可以決定由我跟他談,這樣我比較放心。”

    他放心,她可不放心!

    杜絲曼輕嘟起唇,放開了勾着他的手。“算了,你們先去點菜,記得要點我愛吃的清蒸魚和大明蝦,還有那個清炒水蓮。”

    “知道了。”潘格爾笑着。

    一羣人就這樣先走了,杜絲曼頭低低的看着自己的鞋跟,也看到嚴莫臣那雙黑得發亮的皮鞋還映着街燈的光。

    明明就在有點熱鬧的街上,可是不知為什麼,兩人之前好像被罩了防護罩,她老覺得好安靜,靜得有點讓人心慌。

    “你到底要幹什麼?怎麼找到這來?你調查我?”

    “嗯。”他是調查過她,把她大致的身家背景、交友狀況及工作等等,都大略瞭解了一下。

    她倏地抬頭,完全不敢相信這男人竟承認得這麼光明正大,可是瞧他那高傲的眼和鼻,就知道他半點都不是在開玩笑。

    “為什麼?我偷了你的錢嗎?”她只不過是跟他上了一次牀,他就派人調查她?有沒有搞錯啊?

    嚴莫臣勾勾唇。“沒有。”

    “那為什麼?”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吧?你刻意打扮成我死去妻子的模樣來接近我是有什麼目的?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雖然,調查的結果,這女人比他所想像的單純許多,但,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一切並不單純。

    聞言,杜絲曼驚愕不已地看着他。

    “你死去妻子的模樣?那是什麼意思?我跟你的妻子很像嗎?”這是哪門子的巧合?這根本不可能吧!

    “不必再裝了。我妻子最愛穿桃紅色單肩荷葉禮服,用一根簪子把她的長髮很隨意的綰上去,還很愛喝紅酒,如果這樣還不夠證明你刻意裝扮成她的模樣,那1085號巴黎客製化香水呢?那是我妻子最愛的客製化香水,那是專門替她調配的香水,也是獨一無二的,這世上應該找不到第二個人用,除非有心人故意這麼做,用特殊管道拿到,然後再用這種方式勾引我,而根據我的調查,你的確在半個月前找人弄到了這門香水。”

    他,指證歷歷,竟讓她無話可説。

    事實上,她是根本説不出話來,完完全全的還在驚嚇中。

    什麼跟什麼?是啊,她承認她是故意模仿某種形象來勾引某個人,不過,卻百分之百跟這男人死去的妻子無關啊!而且,她要勾引的人從頭到尾都不是他,而是夏子曇,除非夏子曇在媒體上説他愛的女人的模樣,剛好就是嚴莫臣死去的妻……

    嗄?該死的!不會吧?杜絲曼頓時感到晴天霹靂!腿一軟,她差點就跌到地上,一雙手卻快一步的將她攪進懷——

    他低下頭,不悦的桃眉。“做賊心虛了?”

    如果只是這樣就好了,現在的她根本就像是遇到推理案件好嗎?這整件事根本就是古怪又可疑到了極點……

    她撫住胸口,有點慌亂的看着他,心跳得亂七八糟。“你可不可以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他皺眉不語。

    他不理她,她還是問了——

    “那個夏子曇……他曾經喜歡過你的妻子嗎?”

    驀地,嚴莫臣的唇淡淡的抿成了一直線,眸光冷冽地像塊冰,抱住她的手臂不自覺地收緊再收緊,直到弄痛了她,聽見她痛呼出聲,他才緩緩地開了口——

    “你怎麼會知道這個?”這是天大的秘密,他一直守護得很好,連那小子都不敢直接把事實説出口,這女人卻膽敢當着他的面,狠狠的撕開他多年來緊裹住的傷口,真是該死呵!

    果然……真的是這樣!

    真是見鬼了……

    杜絲曼深呼吸了好幾次,才緩緩地開口道:“因為,我要勾引的對象從頭到尾都不是你,而是夏子曇。”

    這就足以解釋她為何裝扮起來的模樣會像極這男人的妻子了。是吧?

    難怪,這男人一看見她這個模樣就失去了理智,像猛虎出柙……

    所以,那天晚上這男人是把她想成他死去的妻子那樣熱情猛烈的抱住她,要她、渴望她……不,是渴望他死去的妻子。

    一瞬間,心好涼,杜絲曼覺得胸口悶得透不過氣來。

    嚴莫臣瞪着她,完全沒辦法消化這個訊息。

    “你沒聽錯!我之所以那個模樣出現,是為了扮演夏子曇心目中的理想愛人模樣,他曾公開在媒體上發表過他喜歡的女人類型,我只是照着他所愛的那種女人的打扮而已,跟你嚴莫臣一點關係也沒有!如果你該死的是指這個,那麼,你大可放一百一千個心,我從頭到尾都沒有要勾引你,是你一看到我就撲過來,一咬上就不放口,現在你憑什麼來懷疑我靠近你的目的?”一口氣説完所有的話,杜絲曼胸口起伏不定的看着這男人冰冷又蒼白的俊顏。

    “你喜歡他?”淡得不能再淡地,從這男人口中吐出一句。

    “什麼?”她不解地睨着他。

    “夏子曇。”他有點不耐地重複着。“你喜歡他嗎?”

    杜絲曼一愣,沒想到他會這樣問。

    她喜歡夏子曇嗎?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她要勾引夏子曇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想要懷一個像他一樣有力且迷人又聰明的寶寶,當然,這個對象不小心被換成了嚴莫臣,以優生學而言,換成這男人她也沒什麼好挑剔的,唯一可以挑剔的是,這男人的眼神總是讓她驚慌失措,一遇見他,她好像完完全全失去了理智……

    她想着,沒回答他的話。

    她腦海裏想着的是嚴莫臣,可嚴莫臣以為她想着的是夏子曇。

    “為什麼跟我上牀?”他又問。看着她的眼,充滿着鄙視與憤怒。

    有那麼一瞬間,她真的覺得他會伸手掐死她。

    “是你……把我帶上樓的……”她有點心虛地道。這男人失憶了嗎?該死的!他幹麼這麼不屑的看着她?

    “從二樓到三樓的階梯那麼長,你如果不要,可以叫可以跑可以逃,可是你什麼都沒做,不是嗎?”

    所以,這全都是她的錯嘍?杜絲曼不敢置信的瞪着他。

    雖然,她想要偷生人家的寶寶是不太光明磊落啦,可是這男人也未免太過分了吧?得了便宜還賣乖!説到底,他享受了美好的過程,補了身也養了眼,憑什麼這樣控訴她?

    “我想跟你上牀不行嗎?”她氣眯了眼。

    什麼?他沒聽錯吧?這女人……

    要不是他知道她在跟他之前還是個處子,憑她這句話,他就會自動把她劃分為人盡可夫的女人了。

    “為什麼我不能想跟你上牀?是你先主動過來挑逗我的不是嗎?是你先吻我抱我的不是嗎?我沒有經驗,我的身體很容易受你挑逗而動情,是你欺負人在先,卻把責任怪到我頭上,為什麼?你怕負責?放心好了,就算我懷了你的孩子也會去拿掉的,你就放一千一百萬個心吧!”她口是心非的對他吼。

    嘖。真是什麼話都説得出來!

    嚴莫臣看着她,對一個可以輕易把孩子拿掉這樣的話説出口的女人,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浪費時間在這裏跟她交談。

    是啊,除了她是處子這件事令他有點困擾外,這女人壓根兒不是他愛的那種温柔婉約又典雅高貴的女人,怎麼説都不該闖進他的生活裏,莫名其妙的讓他對她產生了掛念。

    驀地,嚴莫臣放開了她,像是不想再碰到髒東西一般,掉頭就走,毫無戀棧。

    終歸是誤會一場,她要的男人是夏子曇不是他,現在,就讓一切回到原點。

    杜絲曼看着那男人離去,不知為何,胸口上竟有股淡淡的失落。

    就這樣吧,她跟這男人的交集短暫到竟讓她不捨……

    簡直,莫名其妙。

    她笑了,站在大街上一個人笑着,顯得孤單又淒涼。

    她知道她會忘記他的,因為,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可以真正長駐在她心中。

    所以,不必覺得失落,也不必感到孤單,這一切的一切都會隨着時間流逝而過去,更何況,這男人除了是她第一個男人之外,在她的生命裏,幾乎沒有留下任何印記。

    “菜都已經點好很久了,你再不來吃就要涼了。”一個低低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

    杜絲曼回頭,見到潘格爾一臉的笑,臉上的憂傷也在瞬間被她的笑所掩去。“真好心,還會回來找我。”

    “我是你老闆啊,老闆當假的啊?”潘格爾順着她的話接,不點破自己已經站在她身後好些時間,看着她在大街上發着呆的模樣。

    杜絲曼上前挽住他的手。“走吧,大吃一頓去,我好餓,今天晚上可以把你給吃垮……”

    她邊説笑邊甩甩頭。

    忘記吧!她想。

    會忘記的。她告訴自己。

    然後,把剛剛那一瞬間濃烈到惆悵與失落給丟得遠遠、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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