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還老子顏如玉!還老子千鍾粟!還老子黃金屋!
那個暑假,我的成績雖然讓老艾和我媽雙雙吐血,但是冷落了我幾天之後,他們又恢復了對我的關愛。
我的日子也變得悠哉遊哉,要不就是和葉靈相約出去晃悠,照幾張當時流行的朦朧明星照臭美一下;要不就是和胡巴海南島他們一起去湖邊兒上釣魚;或者是海南島帶胡巴去“見識社會、開闊眼界”,我陪着海南島的童養媳小瓷寫字。
胡巴因為和海南島總是在學校裏販賣小書,所以老師分別親自致電了他們兩個人的家長。
老穆年紀大了,什麼事情都看得非常開,他覺得人能謀生就是最大的本事,所以也沒怎麼折騰海南島。
胡巴的老媽吳紅梅當下給氣瘋了,她滿院子追打胡巴,她説,你個混賬,你不好好學習!你給我在學校裏做小販!賣賣賣!|福$哇%小!説@下*載&站|你也想長大後跟我一樣,整天守着一堆豬頭賣嗎?
吳紅梅從胡巴小學時開始,就一直恨鐵不成鋼。胡巴因為學習差,沒少捱揍。捱揍多了,屁股也變成鐵的了。甚至吳紅梅正呼天搶地地揍着他,他已經呼呼地睡着了。
為此,海南島一邊在胡巴家門口吃黃瓜,一邊對我感嘆,鐵杵能磨成針,但木杵只能磨成牙籤,材料不對,再努力也沒用!可惜啊,胡巴他老孃,死活沒弄明白這個道理。説完,他嘆了一口氣,説,我媽也沒弄懂。説到這裏,聲音戛然而止,只有粗重的喘息在他年輕的喉嚨裏衝撞着,他的眼睛別向一邊,一聲“媽”似乎戳中了他的全部心事。
涉世未深的年齡,我沒在意這麼多,我只知道海南島説得很對,鐵杵能磨成針,但木杵只能磨成牙籤,材料不對,再努力也沒用!只是胡巴的老孃不明白,他們的期望太高了。
很多家長都是如此。一旦有了孩子,就沒有了自我,整天衞星一樣圍繞着孩子轉悠。他們滿腔熱血地巴望着燕子變成雄鷹,鯉魚變成神龍,廢紙也能糊一棟摩天大廈而且還要抗震指數至少八級。
連我媽這種女人都不例外。
憎恨完了我的成績,又開始憂慮我的身高,她説,老艾,天涯是不是你閨女,你要再不管,她可真變成侏儒了!
於是,老艾將我拎到城裏醫院去檢查,詭異的是,最後的結果顯示我一切正常,就是有點因為感冒引起的發燒。並不是像我媽説的那樣,我要成侏儒了。
醫生無奈之下,給我開了一堆感冒藥和一堆鈣片。老艾又將我從城裏拎回了麻紡廠。
我從醫院裏回來,正躲在被窩裏發燒,就被胡巴給扯出了門。他一臉鄙視地説,天涯,你知道不?海南島又跟隋菲菲那個妖精在一起了。
我一聽,就覺得特別鄙視海南島,簡直就是沒一點立場,不久前還信誓旦旦,隋菲菲要是再糾纏她,他就讓她好看。
胡巴説,天涯,我有個想法。
我披着校服還哆嗦,看了看他,問,什麼想法?
胡巴説,咱們揍隋菲菲一頓!
啊!我張大了嘴巴,雖然我也討厭她這樣對待海南島,但是毆打隋菲菲,我這“根號2”的身材恐怕不成吧?何況萬一隋菲菲找舊愛飛天大寶來,我豈不是會被五馬分屍了?若是她喊新歡顧朗來揍我一頓的話,估計我會身心都遭遇傷害的。所以,我很堅決地搖頭。
胡巴説,哎呀,艾天涯,你就這麼看着隋菲菲這個妖精在海南島頭上拉屎拉尿啊!你還真不夠朋友義氣,葉靈你出賣,海南島你也……
他一提葉靈事件,就戳了我的痛處。
我最不願意被人認為是不講義氣的人,所以,我硬着頭皮答應了,我説,我去!可是胡巴,我們在哪裏伏擊隋菲菲呢?
胡巴説,隋菲菲正在海南島家呢,吃過晚飯才會騎單車離開,我們正好伏擊她!
第一次,胡巴這個軟瓜居然有了領袖氣質。
可是我們的計劃還是落空了。就在胡巴跑回家翻箱倒櫃找出他老媽唯一的一雙絲襪做蒙面偽裝工具之時,隋菲菲已經風一樣從海南島家跑出來了,飯只吃了幾口。
原因在穆大官和小瓷身上。
所以,那天,當海南島弄好菜之後,隋菲菲為了表示自己的甜美可人,就問穆大官,叔叔,蝦和魚你想吃哪樣?我端你那裏。
穆大官茫然地説:我要蝦和。
隋菲菲愣了一下,看着面無表情的穆大官,以為他在氣自己。自從自己進門,他就沒正眼看過自己,很顯然不喜歡她。她根本就不知道,穆大官腦子有問題。
小瓷在邊上衝着她做鬼臉,她一向不喜歡漂亮的女生接近海南島。所以,從隋菲菲進門的那一刻起,小瓷就衝她翻白眼,還趁海南島不注意衝她擲小石子。
隋菲菲不便發作,只好帶笑,耐心地説,叔叔,是蝦,和魚,你喜歡吃什麼?
穆大官輕輕哦了一聲,説,哦,那我要和魚。
隋菲菲剛要衝穆大官翻白眼,小瓷就將一盆熱湯推倒在她眼前,熱湯灑在她大腿上,燙得她直跳。
一怒之下,她摔了筷子,和她的小單車一起衝出門去了。當時海南島正從廚房出來,他一見隋菲菲跑了,也連忙追出了門。
其實,小瓷之所以這麼和這盆湯過不去,是因為海南島一再叮囑她,這碗湯是特意給隋菲菲做的,要是她敢吃,就揍扁她。
所以隋菲菲走後,小瓷很開心地將剩下的湯全部喝掉,喝得肚子圓滾滾的,如同皮球一樣。
話説,海南島追隋菲菲出門之後,直接跑到了胡巴家。那時胡巴正拿着兩條絲襪考慮如何和我一起扮演打擊隋菲菲拯救海南島的蒙面俠。
海南島進門,一屁股坐在院子裏,他説,讓這個小妖精給跑了!説到這裏,他看了看在邊上的我,好像嚇了一跳,説,啊,土豆,你怎麼在這裏?你媽説你去醫院看病,回來了?
我點頭。
海南島説,醫生説什麼?你不會這輩子就這樣了吧?侏儒?要真這樣,你嫁不出去,老子讓胡巴娶你!保證不讓你做一輩子老姑娘!你就快樂地生活,放心地侏儒吧!
我白了他一眼,心想,我真該和胡巴暴打隋菲菲一頓,讓海南島肝腸寸斷。
海南島突然又想起了隋菲菲,想跟胡巴説點什麼,一看胡巴拎着兩條絲襪,倒吸一口冷氣,你今天跟土豆都神經了,一個熱天穿長袖校服,一個拿着絲襪。你用絲襪上吊啊!
胡巴一臉鄙視地看着海南島,嘟噥着,我才不上吊呢,不像某些人吊死在一棵樹上。
海南島顯然沒在意胡巴説什麼,只顧自己發牢騷,他狠狠地説,媽的,小妖精又來纏我!本來想好好整整她,給她搞了一盆湯,放了半盆瀉藥,靠!她硬是給逃了!
胡巴的腦袋開始不純潔了,他涎着臉説,就你對隋菲菲那種沒骨氣的樣兒,你裏面放了春藥了吧!
海南島一巴掌拍在胡巴腦袋上,説,你有毛病啊!沒看到眼前一兒童嘛。人家侏儒也是一女生侏儒!
海南島拍出這一巴掌時,吳紅梅正收攤進門,一看自己的兒子居然像孫子似的被海南島欺負,大吼一聲,就衝過來了。
我一看吳紅梅發瘋了,連忙就跑。海南島一看情勢不妙,立刻翻牆而去。
吳紅梅找不到發泄對象,就對着胡巴一頓臭揍,一邊揍一邊罵,她説,你真不爭氣啊,你就被那小乞丐給弄得跟個孫子似的啊,媽每天在外面賣豬頭還嫌不夠丟人啊!古長春他白要了你這個兒子啊!
胡巴也不躲,直愣愣地站着捱揍,不喊疼,不求饒,異常倔強,吳紅梅提起古長春時,他終於開口了,他説,媽,他不要咱了,咱家沒有這個人了。我是你兒子,不是他兒子。
吳紅梅愣了,心跟撕開一個大口子似的,鮮血淋漓的。她無聲地轉身,眼淚落了一臉,卻不敢給胡巴看見。
生活怎麼就這麼難。
吳紅梅轉身時,胡巴想喊她,可是嗓子卻堵得死死的,什麼也説不出來。
他想喊她,媽。他想説,媽,我知道爸爸不在的日子,你一直那麼苦,養家,養我。我不爭氣學習不好,我沒辦法,不是那塊料。我跟海南島販賣小口袋書,不是不學好,只是想賺錢,只是不想你那麼苦……
吳紅梅默不作聲地回到房裏,胡巴盯着她的背影,眼睛酸酸的。
説到“兄弟”這個詞,就是有福共享,有難同當。
胡巴被吳紅梅給揍了一頓,作為他的好兄弟海南島自然不能獨活,很幸運,老穆成全了他,把他揍得雞飛狗跳。
原因是小瓷差點因腹瀉而一命嗚呼。
海南島果然沒有欺騙我和胡巴,他確實往隋菲菲特意準備的那盆湯里加了半盆瀉藥,而這盆湯恰好被趕走了隋菲菲的小瓷給喝掉了。
小瓷被抬進衞生室,又因為脱水得厲害,被送進了醫院進行搶救。
進了醫院,老穆仍然對海南島暴打不止,他一邊打一邊罵,説,要是小瓷有個三長兩短,我非打死你個小兔崽子!就在這兩個人在急救室外折騰得天翻地覆時,醫生從搶救室裏走了出來,看到這兩個製造噪音的人,不耐煩地説道,還有閒心思吵啊,人都死了——
老穆一聽,直接崩潰,老淚潸然而下。
海南島整個人都愣了,他想死的心都有了,一聲“妹妹”撕心裂肺,直接撞開醫生就要衝進急救室。
結果那醫生説話大喘氣,海南島衝進門時,他才補上剩下的倆字——差點。
原來是虛驚一場。不過,海南島剛剛確實五雷轟頂一般,雖非血緣情深,但這個小女孩跟着自己相依為命,流浪了這麼多年,喊自己哥哥,跟自己受苦,一同患難,一同寒冬取暖,一同接受命運起伏,她幾乎和親妹妹沒什麼區別。唯一的區別就是,他會戲稱小瓷是自己的童養媳。
大悲大喜之下的海南島一時衝動,揮手就是一拳頭,將那個説話大喘氣的醫生給打出了鼻血。
110民警到來之前,海南島已經不知所蹤。
老穆狠了狠心,堅稱是自己打了那個醫生。警察雖然狐疑,但為了快速調解彰顯民警工作效率,最後老穆賠了款道了歉,事情算是了結。
一向標榜自己江湖義氣的海南島,這次對自己爺爺都不仁義的事情,變成了我和胡巴還有葉靈的笑柄。
鬼知道海南島為什麼對派出所民警避若瘟疫。胡巴譏笑他説,老大,你不會是身負命案的逃犯吧!
海南島一巴掌推開了胡巴,説,命,命你媽個頭!你個死孩子。
第二天,我和胡巴葉靈跟着海南島去醫院看小瓷。
海南島看到我就説,土豆,你沒事吧,大熱天的穿校服。
胡巴説,她熱傷風,在發燒。晚上等着吃紅燒土豆吧。
我因發燒而紅着臉,我説,你才是紅燒土豆呢。話音剛落,抬頭,卻看到顧朗從醫院裏走出來,胳膊上纏着厚厚的紗布,額頭也包紮着,我愣在了原地。
海南島説的。
顧朗之所以突然變成這樣,拼命讓自己墮落,拼命跟別人打架鬥毆,是因為他的母親去世了。而且,他的母親是死於非命,死得非常慘,屍體被發現時,四肢全無,臉部表情痛苦而扭曲。他母親遭遇的這一切據説都和他父親有關,確切地説,是和他爸爸同別人的利益之爭有關,因為內裏牽扯太多,水太深,他的父親無法為妻子報仇。所以,顧朗這麼放任自己,就是為了報復他的父親。
海南島説,土豆,你沒想到吧,顧朗他爹據説是混黑社會的,而且是個黑老大,真正的黑老大。
他搖搖頭,説,其實,我也沒想到。好像顧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混黑社會的,所以才會這麼崩潰,尤其又面對母親的慘死。當然啦,這些都是江可蒙那個騷包説的,她説是他叔叔江別鶴説的,也不知道真假。
所以,當我在醫院裏,看到滿身傷痕、一臉冷漠的顧朗時,那麼心疼。
我想念他滿眼陽光的樣子,像天使一樣的笑容,還有輕柔的如同落雪般的聲音。當他滿身戾氣,眉宇之間充斥着濃濃的墨色,一臉冷漠地走過我身邊時,心,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痛了。
葉靈的手緊緊握住我的手,我能感覺到她的心跳。
葉靈小聲喊他,顧顧朗。
他回頭,看看葉靈,看看我,沒説話,眉頭皺着,嘴角輕輕抿出一段冷漠的弧度。
葉靈小心地問,你,沒事吧?
顧朗笑笑,嘴角扯起一絲嘲弄的表情,説,沒事,死不掉。説完,就走了。影子如同孤獨的心事,滴水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