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能與失眠相抗衡的,應該是一個人對失眠者的無私的守護吧。
我是那個可恥的失眠者,天佑是那個無私的守候的人。
時鐘滑向七點一刻的時候,電話彼端,他問我,起牀?還是繼續睡啊?
我撫了撫有些微熱地電話線,説,還是起牀吧,反正我在這裏躺着也浪費這張牀。
程天佑笑了笑,噢,難得你覺悟。那你等着我啊,我很快就過來!趁着今天我有時間,給你做早餐吃!
程天佑掛了電話之後,我就趕緊從牀上蹦了起來。
穿衣。
洗漱。
我知道這個男子心血來潮時,開車的速度會多麼恐怖。就是我住在火星,他也會將汽車加速成火箭,五分鐘內到達。
但是,貌似這次,我失算了。
程天佑到樓下的時候,已經是七點四十五分。他沒有按門鈴,而是,輕輕的喚我的名字:姜生,姜生。淡淡的聲音在乳霧的侵濕下,有一種濕漉漉的味道。
我從二樓卧室側開的小窗户輕輕的探頭,剛剛洗過吹乾的頭髮,綢緞一樣,從頸項滑過,落在窗前墨綠綿密的爬山虎上,樓下,天佑抬頭衝我笑,橙色的陽光落在他海藍色的襯衫上,親吻着他的周身,讓他看起來,恍若一個被佛光庇佑的男子。
我下樓。開門。
他回頭看了看四周,才安心的進來。
我説,你這是幹嗎啊?偷偷摸摸的樣子哎。
天佑就笑,説,哦,我只是看看,好久沒有仔細的看這個地方了。
我輕輕的哦了一聲。其實,我心下明白,天佑如此,也有自己的苦衷,他投資的五湖星娛樂公司最近正忙着簽約幾位在娛樂圈無限風光的人物,這些人物的加入,極有可能對蘇曼五湖星一姐的地位造成威脅。四年時間,蘇曼再也不是那個名氣小小的明星,而是憑藉着一週姓製片的力薦,迅速上位成功。成為了集萬千風情於一身的寵兒。
而且,此時,蘇曼,多年曆練,早已不是那個急於行事的小角色。上一次,在天佑的爺爺父親集團的私人酒會上看到她時,她正笑意吟吟的站在天恩的身邊,眼波流傳,嬌媚異常。她看到我的時候,眼神中劃過淡淡流波,還特意低頭,對坐在輪椅上的天恩低語了幾句。然後,她和天恩隔着遠遠的距離,衝我舉起了酒杯,問好示意,濕潤的唇滑出“你回來了”這四個字的口型。
你回來了?
是探尋?還是問候?或者挑釁?
是的,你終於回來了,新仇舊恨是不是該做此了斷了呢?
這,是不是她和天恩,眼底最終的顏色。我突然感覺,四年前的劫數,讓我對周圍的人失去了信任,總是戴着疏離的表情將周遭看待。
蘇曼和天恩在舉杯之時,對全酒會的人展現着我的友善。但是,只有我,從她喜媚的眼神里,從天恩微笑的眼波里,看到了隱藏於斯的冰冷。
天佑説我多慮了,時間總會沖淡一切的。
我當時的喉嚨裏竟然跳躍出這樣的話,我想説,時間衝不淡一切的,至少衝不淡你給涼生左手留下的傷痕!這個念頭從我腦海裏冒出來的時候,我都被自己對程天佑突生出來的怨憤給嚇壞了。
如果,我還怨憤程天佑,為什麼要回來?只為了看涼生嗎?看看失去記憶的他,純白如紙的他過得可好?可現實是,他非常不好!他走丟了!
可是……可是……你還是留在了天佑的身邊,是你需要他的庇佑,還是,還是,你想要讓他感受曾經涼生有過的痛楚……就是,就是所謂的報復!
當“報復”這個詞眼蹦出來的時候,我的手腳冰涼,臉色也突然蒼白的可怕。這些瘋狂的念頭,就在我見到蘇曼和天恩的一瞬間,瘋狂的擠入我的腦海。
我指端的冰涼傳遞到了天佑温熱的掌心,他將我拉到一邊,抬手試了試我的額頭,姜生,怎麼了?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先送你回去,我怕你是剛剛回來,水土不服,不要生病才好。説這話的時候,他的眉眼之際,盡是分明的關切之色。
我低着頭,看着遠處的談笑風生的蘇曼和程天恩,不知該用何藉口來掩飾自己的失態,只好故作怨憤裝,對着蘇曼的低胸晚禮服,無限怨念狀:她的咪咪好大啊……不過,雖然是藉口話題,但卻是實話實説。
程天佑被我這直白的話給説得小愣了一下,眼睛瞟了遠處的蘇曼一眼,微微一笑,輕輕咳嗽了幾下,他在我耳邊輕輕言語,姜生,其實吧,那沒什麼可羨慕的。你不必那麼怨念的,如果你確實很羨慕的話,你也可以爭取早日嫁人,憑藉着你夫君,比如説,本公子,良好的基因,改造一下自身的劣勢,生一個女寶寶,我想,我這麼優良的基因,肯定能讓女兒得以改良的。
我的臉微微一紅,很不好意思的指了指程天佑的胸部,説,我怎麼就沒發現你有很“巨大”的基因呢?
程天佑方覺得自己剛才太過王婆賣瓜了,笑了笑,愛信不信,不信的話,你要不要嘗試一下啊?
我疑惑的看着他,嘗試一下?你的意思是説,我們製造一個女寶寶出來看看?説完這話,我才發現自己被程天佑這個壞蛋給繞了進去,但為時已晚。
程天佑笑,眼睛裏閃過了一絲邪氣的光,一副詭計得逞的模樣,他説,你回答對了,親愛的小姑娘。
因為程天佑剛才淡淡的一瞥,蘇曼的視線有很長時間是停滯在我和程天佑身上的。她眼中透着一絲讓人難以覺察的竊竊欣喜溢滿眉心。
是不是,無論怎樣修煉成精的女子,怎樣辛苦構架起來的八面玲瓏,都抵不過自己喜歡的男子這淺淺的一回眸?
只因感君一回眸,使我思君暮與朝。
女孩子的傻,千百年來不曾改變過。就連四年前,那個曾經練達世故的叫做寧信的女子,都也跳脱不了事關愛與被愛的魔咒。
我突然很想跟天佑提及寧信這個名字,但是,卻怕他兀自傷神。寧信在監獄裏拜託過我的,一定不要將她入獄甚至會判死刑的事情,告訴曾在遠方的程天佑。因為,她很甘心為了保護他最親愛的弟弟天恩而死去的,就像為了保護他一樣。
想起那段波濤洶湧的前塵往事,我就會變得無比的傷感起來。難道,寧信這樣的女子,只為了驗證那一句話:我愛你,與你無關。
可是,我們的幸福,又與誰有關呢?
蘇曼望向天佑這邊的眼神漸漸暗淡下來,因為她發現,程天佑自那一瞥之後,眼睛再也沒有落在她的身上。所以,她低低俯身,滿臉盈盈笑意掩住不盡的落寞和恨意,同程天恩談笑着,胸前的春光一覽無餘。
第二天,蘇曼與程家二少爺天恩香鬢廝磨,大秀酥胸的相片登上了娛樂頭條。我不得不佩服,這個女人現如今的修為。她所有的舉動,都是為了下一步鋪好的棋子,哪怕是她掩飾失落的一個小小的動作,都是爭取更多的曝光率,來維持自己黃金不倒的身價。
北小武當時正在我家玩,跟我和金陵討論流浪的藝術,當他看到茶几上蘇曼同天恩的相片時,也忍不住哇哇大叫,説道,這女人越來越極品了!奶奶的夠妖孽!夠勁爆!
自從小九離開之後,北小武的審美觀就發生了巨大的改變,他喜歡用“妖孽”“□”“勁爆”來形容他的所見。是不是每個人的生命之中,都有這麼一個人,他的離去會讓你的習慣發生巨大的改變。就如同我,以前涼生在的時候,我總是想着味道濃濃的“紅燒肉”;可是,自從他從我生活中離去之後,我更多惦記的是那樣一份淡若無味的水煮麪。這個世界,還有什麼美食,能比得上你給我做的那無數次的水煮麪美味?就好比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比得你讓我如此心甘情願對於痛苦無懼無畏?
金陵當時,滿目憂鬱的看着報紙上的天恩。報紙上的他,天使一般的容顏,薄薄的唇角,寡淡的笑容,依舊是飄逸的長髮,精緻而貴氣的臉龐,不落人間的凡塵。他的樣子,讓我突然間想起一句話——天使曾經親吻過他的眼睛,卻忘記了親吻他那冰冷的心臟。
從這張小小的報紙,就可以看出,蘇曼是多麼殫精竭慮、又是多麼成功的吸引着大眾的眼球。
而在如今,五湖星要簽約別的藝人,擴充自己的營地,防止紅牌藝人獨大的時期,她更是極盡本領的博取曝光率和關注度。所以,這段時間,五湖星娛樂算是處於風口浪尖之上,糾纏着娛樂圈內的緋聞,炒作,黑幕,潛規則,曝光度空前的高漲。就連一直在幕後的投資人,程天佑,也難免遭遇記者的偷拍以及一些無端的報道。怪只怪,他這天生精緻的臉龐,太合適與各色女星傳緋聞。
單身多金,容顏出眾,出身優遊,且帶有黑色傳奇色彩,傳説黑白兩道通吃,甚至有過幾近狼藉的壞名聲,但是,偏偏是長了一副上等的容顏。這一切,足以使他比那些繡花枕頭一樣的男明星更具八卦價值,也更合適女FANS的追捧,更像一個傳説卻極具現實感的真人版王子,供人遐想。
當然,這一些,都是北小武從酒吧裏一起廝混的那些女孩嘴裏得來的評價。
很多時候,那些娛記都會私下裏感謝上蒼,將程天佑這等人物賜給他們,讓他們有了更多報道可以杜撰。
同程天佑上樓前,我將報箱裏最新的《燕南晨報》給拿了上來。
唉,真是念叨過誰,誰就出現。
蘇曼的消息再次登上了娛樂版的頭條。但是,卻是一個極壞的消息——《天后蘇曼為舊情所困,安眠藥自殺入院急救》。這個標題嚇了我一跳,我慌忙的看着上面的詳細消息。
報紙之上,白紙黑字,分外刺眼——
“……蘇曼自入娛樂圈後,便和無數權貴人物傳過真真假假的緋聞,其中,傳得最兇的莫過於四年前與程氏集團長子程天佑,即五湖星娛樂有限公司的年輕董事長……蘇曼此次服用了大量安眠藥,被疑與程天佑在程氏集團的私人酒會上冷落佳人,另結新歡有關。此前,有記者拍攝到蘇曼在酒會之上買醉於程氏集團二公子程天恩,作為對舊情人的報復。不想,情深於斯,難以自拔,便有了自殺之舉。蘇曼小姐於凌晨四點被送入醫院急救,至記者發稿時,醫院裏尚未傳出有關蘇曼小姐搶救結果的任何消息。另外,據報,蘇曼小姐已經不是第一次為程家大少自殺……”
程天佑回頭問我,你在看什麼呢?眉頭皺得這麼緊?
我抬頭,説,蘇曼自殺了。
程天佑的表情很冷淡,點點頭,説,哦,又自殺了。
我咬了咬嘴巴,説,是的,又!又一次與你有關的自殺!
程天佑微微一愣,然後,説,姜生,你這是在吃醋嗎?
我搖了搖頭,緊緊咬着嘴唇,説,你這個無所謂的表情是做給我看的嗎?如果是的話,請你收起這種表情!我只想告訴你,你的旗下藝人,你的搖錢樹,你的舊情人,蘇曼,她現在正在醫院裏搶救!請你不要拿出一副冷漠的表情,這是一條人命!我希望,你能趕緊去看看!馬上就去!立刻去!
程天佑的眼裏閃過一絲複雜的表情,瞬間,淡去,依舊是剛才的那一副冰冷而不屑的表情,他説,姜生,首先,我要告訴你!一個人,只有自己拿着自己的命值錢的時候,才能要求別人尊重她的命!這一點,蘇曼就輕賤了自己!所以,也請她原諒我的輕賤!另外,我勸你還是好好看報紙消遣吧!這不過是她和她經濟人的一手策劃,搏出位,搏頭條,不痛不癢的新聞,做給大眾來看的,你不必當真的!進入醫院,是可能的,但是肯定不是吃安眠藥吃多了,估計是宴飲狂歡太多,吃多了撐的!好了,我給你去做煎制荷包蛋去了。
程天佑的這一番話,讓我的心突然安靜了下來,原本對於蘇曼病情的焦慮也平靜了下來,原來,對於色彩斑斕的娛樂圈內幕,是我少見多怪了。
於是,我就安靜的坐在餐桌前,慢慢的看着《燕南晨報》,等待着程天佑牌煎制荷包蛋。玫瑰花的芳香淡淡的沁入心肺之時,我才發現,原來,程天佑來的時候,還帶來了大捧的粉玫瑰,只是,我居然給忽略了。
這時候,我的心突然輕微的柔軟了一下,一種小小的內疚,淡淡的飄蕩在胸口。
程天佑下廚房之前,突然從廚房裏探出頭來,神情極其認真地看着我,他手裏揮舞着鍋鏟,很滑稽的樣子,問道:姜生,我必須知道一件事情,你剛才,剛才,是不是吃醋了?老實交待啊!
我用報紙擋住臉,擋住那份管制不住升騰到臉上的紅暈,説,快去,快去,好好的做你的小廚郎去!尊敬的五湖星娛樂有限公司的程大董事長。
程天佑撇撇嘴,轉身折回廚房,像一個陰謀未能得逞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