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佑:
很小的時候,我聽過一句很美麗的話。
他們説:蝴蝶飛不過滄海。
到現在,我才明白,其實,不是蝴蝶飛不過滄海;只是,當蝴蝶千辛萬苦地飛過了滄海,才知道,滄海的這邊,從來就沒有過等待!
我,就好比這隻千辛萬苦的蝴蝶.
而姜生你,就是這片從來不曾等待過蝴蝶的海。
——《涼生,我們可不可以不憂傷Ⅱ》題記
姜生:
自從你離開,我的生命裏就剩下了兩樣事情可做:尋找你,和,等待你。
我一直都很恨自己,怎麼可以將失去記憶的你,留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裏,留在一羣你完全陌生的人身邊?
這個世界上,如果一棵冬菇都不能守在另一棵連根的冬菇身邊時,還能期冀誰會對你真心的好?
如果連姜生都會遺棄涼生的話,還有誰,肯為你千山萬水的,來尋找?
程天佑: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可是,姜生,對不起。此時的我,面對着此時的你,即使懂得,也無法慈悲。
佛祖的慈悲,超度不了我們愛情中的結。
只能超度它成灰。
第一章
一你們倆夫妻那就太陰陽失衡了,需要調理一下內分泌系統.
我不知道如何來講最近這件煩心事的前因後果——痛苦的失眠,無休止的穿越假想,和舉動異常令人崩潰的“冬菇”。
我以為這該死的頭疼和失眠,是因為剛剛回到這座舊日的城市,突然孤單的原因;或者是某種難見天光的思念,令我如此。
可是,失眠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在我進入可憐的睡眠狀態之後,我竟然又在夢裏進行我的穿越之旅——其實,穿越是多麼幸福的事情啊,如果我能穿越成宋玉的夫人潘安的妻,可是偏偏我每次在夢裏不是穿越成羅家英版的唐僧,就是穿越成女猿人!跑到水邊看看自己當時的樣子,我直接被嚇醒了。
然後,繼續失眠。
天佑很正經地給我提議,姜生,其實,你可以養一隻貓。貓是一種很嗜睡的動物,想必,你也會受它的影響,睡眠質量會有很大改善的。
我當時很疑惑,心想,為什麼不是養一隻豬呢?貌似豬這種東東比貓還嗜睡吧。
但是,後來,正在我糾結地思考着,到底是養豬還是養貓才能更好地改善我的睡眠時,“冬菇”一馬當先地闖入了我的生活——確切的,應該説是,一隻貓,闖入了我的生活,然後,我將它命名為“冬菇”。
事情起端是,某次與金陵一起逛街。
四年時間,不很長,但足夠我們的年少時光滄海桑田;四年之前走在這條街,我的身邊有兩個很好的姐妹,一個是飛來飛去的小九,一個是恬靜温柔的金陵;而四年之後,那個總是豪氣沖天的小九,就這麼消失了,消失在這條街,現在我的手邊,唯一可以握住的手,只有這個叫做金陵的女孩子的。
你為什麼還要回到這個城市啊?
這句話,本來正是我剛要開口問金陵的,沒想到,卻被她搶先問起。
是啊,四年之前,我去了廈門,她去了青島;來不及悲傷的時光之中,我們以為這將會是永別。可是,如今,我們倆人卻又回到了原點,回到了那個曾給過我們傷害的老地方。
我看了看金陵,又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陽。是啊,為什麼還要回到這個城市?我説,金陵,我和你一樣。
我和你一樣。放不下惦記的人,放不下過去的事。我總是擔心涼生,他在我每日每夜的夢境裏,憂傷的表情憂傷的眼睛憂傷的臉。
我還掛念着北小武,掛念着小九,我總覺得他們是應該幸福地在一起。既然有那麼多傷害都一起經歷過了,既然喜歡到可以不去計較不去在乎這些傷害了,那麼小九,你應該回到我們身邊的。
還有天佑,我總是想起四年前火車站,他錯開重重的人海,跑到我的面前,汗水黏濕了他的頭髮,他拉住了我拖行李箱的手。我記得他手指當初的冰涼,眼神當時的焦灼和黯然。還有,他説的那一段長長的表白,他説“如果一個二十五歲的男人,用這麼蹩腳的方式,只為了能跟那個女孩説上一句話,你能明白他的心嗎”。然後他就長久地看着我,滿眼傷感滿眼期望。
每一次,想起火車站離別的月台前的程天佑,我總有一種千山萬水的感覺。
所以,千山萬水之後,我回到了原地。就像你一樣,因為你忘不了天恩,縱然他曾經是一個魔鬼一樣的男子。可是,怎麼辦呢?誰讓我們喜歡的人,讓我們如此甘心地千山萬水地追隨?
正當我和金陵沉浸在傷感的記憶之中,難以自拔之時,突然,發現,還有一個小生靈的眼神比我倆還要傷感。
是一隻灰色的流浪貓。它一直遠遠地跟着我和金陵,不肯離去。每當人少的時候,它就跳到我面前,看一眼我的鞋子,揚起腦袋,衝我“喵喵”地叫,眼神傷感得讓人心碎。
我跟金陵説,你看,我這人不僅人緣好,連貓緣都好!其實,我心裏想,會不會是轉世的小咪呢,從我的回憶中跑了出來,如此傷感地看着我。但是又一想,不對啊,小咪應該還在天堂等着來世替我做涼生的妹妹的,怎麼可能臨時變卦變成一隻貓呢?估計當了一輩子貓了,早已經膩歪了做貓的日子了吧。
金陵很奇怪地看着這隻奇怪的流浪貓,要知道,流浪貓的生性對人很疏離的。她搖了搖頭,看了我一眼,説,姜生,八成這隻小貓是“腦癱兒”,貓裏面的智障類,所以,會對你這麼親熱!
我越聽越不對味,感覺金陵的話裏面大有“物以類聚”的味道,有點影射我也是智障類生物的意味。
我為了撇清自己和這隻弱智的貓是一類生物,所以,就沒有再做停留。和金陵繼續前行,一邊走路,一邊談論北小武,和他最近醉生夢死的生活。
金陵突然想起了什麼,説,姜生,你知道不,北小武最近有新歡了,據説是在泡吧的時候,認識的哎。
什麼?我嚇了一跳,倒不是因為北小武,因為我回來之後,北小武已經跟我介紹了他無數的“新歡”了,估計,那都是唬人的。他就是想讓我看到,他不惦記小九了,他過得很好。可是,鬼都知道,他怎麼可能忘得掉!我嚇了一跳的是金陵居然會這麼八卦,難道做了記者之後,她也被同化了?
我説,你不是要成狗仔隊了吧?
金陵白了我一眼説,切,別説這個了,你看我們倆還正被貓仔隊跟蹤呢!
我回頭一看,那隻灰色的小流浪貓還是很固執地跟在我和金陵身後,眼神隨着我腳步的行走變得越來越傷感,喵喵的叫聲也變得越來越哀怨。
我轉頭對金陵説,不管它就是,沒關係的。説完那這句話之後,我又問金陵,那個,北小武這個新歡叫什麼呀?什麼模樣啊?多高啊?家在哪裏啊?
真嘮叨哎,你以為你北小武他媽啊,大姐!金陵埋怨地説,看了我一眼,説,那個小姑娘名字挺喜慶的,叫八寶,我在秀水山採訪的時候,見過他們的。小姑娘圓鼓鼓的,有點小小的嬰兒肥,你可別説哎,她的眉眼裏,還真有小九的那種味道!
八……八寶?我看着金陵,心想,小“九”,現在是“八”寶(粥),下一個呢?“七”劍!嗯,七劍下天山。再下一個呢?“六”神(沐浴露)。然後就是“五”谷(豐登)、“四”羊(開泰)、“三”花(聚頂)、二……二百五、一?一根筋!我靠,這不,個位上的自然數全都湊齊了嘛!
正當我心裏規劃着“武哥自然數女子別動隊”時,一輛寶藍色的寶馬車緩緩停在了我身邊,車窗緩緩地降下來,一張精緻無雙的臉出現在我和金陵面前。
天佑?金陵看了看車裏的男子,笑道,你不是要對姜生進行二十四小時監護吧?
程天佑笑了笑,眼睛裏流淌着温柔的波光,説,我倒是想啊,只是我們生龍活虎的姜大小姐,怎麼可能讓我給看住了呢。説完,他看了看我,問,姜生,逛累了沒有啊?累了的話,我就送你們回家。不累的話,你們繼續逛,我在後面慢慢跟着就是。
算了吧,我可不想被一輛這麼拉風的車給跟着,太不適合我們這種平民氣質了。説完,金陵就拉開門,上車了。
天佑衝我笑了笑,説,姜生,上來吧。
我看了看天佑,淡淡一笑。我知道他最近為什麼會總是尾隨在我身後,因為很多天前,我曾瘋狂地在公路上追着一輛白色林肯跑,因為,我從那車窗裏看到了那張無數次醒在我夢裏的容顏。
這張臉,曾經讓我走過了這個城市的每一條街。
這張臉,讓我失魂落魄地在無數個路口,無助地哭泣。
我曾拿着印有他相片的尋人啓事,站在每一個繁華的地段,對着來來往往的行人發放,然後深深鞠躬;深深鞠躬,然後繼續發放……我請求路過的每一個人,若是見過你的話,一定要告訴我,你在哪裏。
可是,在這個城市的每一天每一個小時每一分鐘每一秒,無數的面龐從我眼前閃過,有冷漠的,有憐憫的,有無動於衷的……但是卻沒有一張臉龐,是你的。
很多時候,天佑找到我,都會默默地站在我的身邊,他曾勸過我,他一定會找到你的!不需要我如此盲目地來尋找。可是,我卻做不到,安靜地等待不知道何時才會到來的關於你的消息。
很多時候,在我最難過的時候,幾乎想要放棄的時候,我總感覺,你就在我的身邊,放佛只要我一回頭,你就會微微笑,向我走來,然後拉着我的手,彷彿一切的傷害和時間都不曾有過一樣,對我説,姜生,回家吃飯了。
你在我的身邊。這是我的錯覺嗎?可是,我總感覺這行色匆匆的人羣之中,有你的氣息,你的影子,你的味道。
直到那天,我看見了那輛白色的林肯之中,有一個像極了你的影子。
你可以笑我,眼花了。也可以笑我,人傻了。所以,我追着那輛車,停不了步子。最終被尾隨其後的一輛小甲克蟲給瘋狂地撞飛在路邊。
很多很多的血,從我的身體裏流出,就像氾濫的清水河一樣。
在那一刻,我迷離的雙眼,彷彿看見那輛白色的林肯車停下,看到一雙憂鬱至極心疼至極的眼睛,看到那張精美的容顏,他緊緊地抱着我,近乎聲嘶力竭地喊我的名字,姜生,姜生!
我漸漸地昏迷,那個影子也漸漸地淡去。
彷彿一切都是我的幻覺。
當我醒來的時候,只有程天佑心焦如火地坐在我的身邊,滿臉心疼的表情。他見我醒來,輕輕地喚我的名字,姜生,姜生。
突然之間,我分不清程天佑和涼生的樣子。他們的面孔,就這樣,在我眼前交替着,一會兒是車禍昏迷前的涼生那雙心疼的眼,一會兒又是病牀前程天佑這張滿是心疼的臉。
我對程天佑喃喃,我説,我看到涼生了,我真的看到涼生了!
可是天佑卻説,是你的幻覺,姜生。別騙你自己了。求求你!沒有什麼白色林肯,也沒有那雙憂傷的眼!姜生,一切都是你的幻覺!説這話的時候,他的脊背微微地一直,眼睛裏散開了像煙花墜落般的蒼涼。
是幻覺嗎?
當時的我,不肯相信。一直沉浸在車禍的霎那,涼生擁抱我的剎那。所以,我並沒有聽進天佑的勸阻,而是用盡全身力氣摔下病牀,企圖爬出醫院,尋找那輛白色林肯,尋找我所見過的涼生的影子。
輸液瓶重重摔在地上,鮮紅的靜脈血液剎那間逆流出身體,我受傷的腿也劇烈地疼痛起來,程天佑絕對沒有想到會是如此場面,他一邊呼喊醫生護士,一邊抱起地上的我。
就是在這萬般疼痛之中,我依舊不停地呼喚着那個讓他整個心都碎裂的名字——涼生!涼生!
所以,從那場意外,我康復出院之後,每一次外出,程天佑定會在某個時刻開着車出現在我身後。我想,他一定是害怕極了那樣的車禍,更害怕我隨時出現那可怕的幻覺,然後深陷,最終,受到了怎樣的傷害自己都不知道。
無可否認,那一次事故,讓程天佑極其挫敗。他無法想象,只不過是一個幻覺,只不過是涼生的一個影子,都會讓我瘋狂至此,連性命都可以不要!
所以,很多時候,我和他,都不提及“涼生”這個名字。
他痛。
我也痛。
另外,我也不再提及,我曾看見過一輛白色的林肯,看見過涼生,他就在我的身邊。我知道,這一切,就像天佑説的那樣,只是一個幻覺。
一個可以讓我毀滅的幻覺!
金陵上車後,看了看一直愣在車邊的我,很疑惑,姜生,你在想什麼呢?快上車啊!不會是捨不得那隻弱智的流浪貓吧!
我剛上車,就聽那隻灰色的小貓叫聲變得甚是淒厲,即使是骨肉分離,估計都叫不出它那種聲音來。
天佑皺了皺眉頭,看着路邊那隻“哭爹喊娘”叫個不停的小貓,問我,姜生,你怎麼着它了?搶了它的口糧嗎?它叫得這麼人神共憤?
金陵笑了笑,説,這隻貓暗戀上你家姜生了,趕緊開車走吧!否則你家姜生恐怕要變成貓夫人了,而不是程夫人了。
金陵的話,讓天佑很受用,他微笑着開車離開。
我白了金陵一眼,為她總是拿我和程天佑説事。金陵偷偷地笑,在我耳根悄悄地説,姜生啊,你看,我這算不算賣友求榮啊!
我心想,要是真能求榮的話,你還不直接將我掛在鈎子上,稱兩論斤地當我是豬肉給賣了!
但金陵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所以,她笑着説,切,姜生,你真小心眼,看我這麼多年來,可是對你不離不棄的!
還沒當我好好回味金陵這個“不離不棄”。那隻灰色的小流浪貓已經徹底給我上了一堂課,什麼叫“不離不棄”!
——原來,這隻貓一直跋山涉水,跟着我回到了家門口!
當我和金陵從天佑的車子裏下來,再次看到這隻灰色的小流浪貓時,徹底震驚了。看着它風塵僕僕地追了我十萬八千里後,不得不折服於這貓咪的執着!我心想,難道,它如此幼小的心靈也能辨別出我就是它這一輩子難得的“明主”嗎?
我問金陵,難道我臉上果真寫着:偉大!美好!善良!智慧等等字樣?
金陵撇撇嘴,笑着説,我估計啊,你臉上大概用隱形的貓文刻着“我是一條魚”的字樣。
就在那一刻,我決定了,收養它。
先不説它這詭異得厲害的執著,説不定,還真如程天佑所説的,它會拯救我這不可救藥的失眠呢。
可是,待將它抱回家之後,我換下了鞋子,才發現,此貓對我並不看好,而是一直圍着我的鞋子轉啊轉,不時伸出爪子去碰我的鞋子,試圖將它扳倒。
後來,還是程天佑給我解開了謎底。原來這隻貓並不是對我那啥啥的“情有獨鍾”,它之所以這麼不屈不撓地跟隨我回到家門,原因是,我逛街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它原本叼在嘴裏卻又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小塊炸魚。
小塊炸魚啊!你想啊,就這麼踩在了我的腳底下,這對於一隻渴望了它已久的小貓咪來説,是多麼慘無人道的事情啊。所以,那隻可憐的小流浪貓,就不時地在人少的地方跳到我眼前,看着我的鞋子“喵喵”叫。
我本來以為它在高呼“明主萬歲”!誰知道,這“貓膩”的傢伙居然呼叫的是“還我魚片”!怪不得它會叫得那麼幽怨哀婉!它奶奶的!
看着我的臉色極度憤憤的樣子,程天佑笑得嘴巴幾乎氣吞河山,幾乎要張到耳朵後面去了。最後,他還不忘挖苦我一番,説,幸虧現在貓咪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了,你還能踩到魚片,要是擱在它們尚未奔小康之前,你極有可能是腳下踩着“死老鼠”過街了。
雖然程天佑的話讓人消化不良,但是好在當時的“冬菇”還是用它千嬌百媚的小媚眼將我給收買了。
我收留了它,並很鄭重地給它命名:冬菇。
天佑對於“冬菇”這個名字充滿了疑問,他説,姜生,為什麼會是這個名字?
那它應該叫什麼?八寶啊?我反問程天佑,不知道為什麼,嘴巴里居然跑出了北小武最新歡八寶的名字。
天佑笑了笑,説,姜生,你這個小孩吧,就是心裏有自己那點小九九的時候,才會這麼反問搶白人。這叫什麼?狐假虎威!色厲內荏!不説為什麼起這個名字就算了,你不必這麼強勢地來掩飾你心裏的那些小秘密的。這樣會適得其反的,讓我知曉的。
程天佑的話,讓我的心突然不知所措起來,我抱起渾身髒兮兮的冬菇,強辯道:沒有啦!不是你想的那樣了!
程天佑也不再追問了,而是環顧了一下客廳,問我,咿?姜生,我昨天給你帶來的那一捧百合呢?你不是把它們放到卧室裏了吧?影響睡眠的!
我一邊盤算如何給冬菇洗澡,一邊看了看程天佑身後的冰箱,笑了笑,説,那百合啊,被我放到冰箱裏了,我覺得那麼漂亮的花,得多多保鮮的,怕它壞得快!
程天佑立刻昏聵,差點撲倒在冰箱上,他説,姜生大姐啊,那是香水百合啊,不是大葱白菜!我服了你了!你以後千萬不要把你家冬菇給埋土裏去栽植着哈,人家是貓!不是真的冬菇!
要你教啊?我將冬菇放到水盆裏,但是沒想到,它誤以為我要淹死它,極力地掙扎反抗……
刀光劍影。
人仰馬翻。
……戰爭結束後。
冬菇跳在冰箱上,得意地舔自己的貓爪子;我在程天佑的懷裏,一臉貓爪痕,哭得昏天黑地。
後來,冬菇被送到寵物店裏洗的澡;而我,忍痛打了狂犬疫苗後,還在程天佑的帶領下去一家美容醫院看,會不會留下什麼不可抗逆的傷疤。
那醫生估計是某市級領導轉行或兼職在這個美容院工作的,他一見我一臉一脖子一手的抓痕走進去,還沒聽我説事情的原委,就很嚴肅地看了看程天佑,説,一大男人怎麼可以留這麼長的指甲啊?太沒品了吧?
我……程天佑張張嘴,微微握起自己乾淨整潔的手指。
那醫生繼續批評:你就是留那麼長的指甲也不能用來抓自己的老婆啊?你這樣可不是我説你,太不男人了!
可是……醫生……程天佑的臉都憋紫了,眼睛裏閃過要殺人的光芒。
那醫生視而不見,繼續教導:你就是非要手賤地抓你老婆,你也不能都往她臉上抓啊!你抓她身上不就不用擔心傷疤了嗎?而且婦女保障協會也不會告發你虐待婦女的!
沒等程天佑發作,我已經發作了,我説,我是女,不是婦!
那醫生掰過我的臉,説,我知道你是女,不是夫!你要是夫的話,那你們倆夫妻那就太陰陽失衡了,需要調理一下內分泌系統。
我當時嚯——地站了起來,我説,你們這美容醫院有沒有設立精神病科?
那醫生就很嚴肅地看着我説,精神病沒有人會來美容的!
我被這個故作嚴肅的醫生幾乎快要折磨崩潰了。我説,我知道精神病人沒有人會來美容的,但是我覺得來這裏美容的都會被你折磨成精神病。説完,也不想再聽這個嚴肅的醫生會蹦出什麼讓我更接受不了的話,直接拉着程天佑一路狂奔。
此後,程天佑每每跟我提起要帶我去美容醫院等相關的事情,我必白眼視之。
好在天佑沒有像小時候涼生那樣嚇唬我,説我會嫁不出去。
小時候,涼生給我洗腳的時候對我説,姜生啊,女孩子一定要穿鞋子的,不然腳會變得很大很難看的,將來就嫁不出去了。
當時的我,滿眼天真地看着將我的腳捧在手心的小男孩,對他説,我不怕,我有哥哥的。當時的月光,是那樣的明亮婉轉,照在我和涼生身上。
當時的月光啊,它並沒有告訴過那兩個相依為命的傻傻的小孩,在很多很多年後的今天,他們會相隔天涯,再也回不到當初,回不到那個月光婉轉的夜晚,蟲鳴,星稀,小小的他,為小小的她洗去腳上因為奔跑留下的泥巴。
天佑看了看陷入回憶中的我,輕聲説,沒關係啦,姜生,別難受了。反正你有疤沒疤都是那個模樣,從來就沒怎麼好看過!別沉思,裝深沉了!估計這輩子也只有我這樣好心的人會收留你了!
我茫然地看了一眼天佑,剛剛的回憶與現實的世界之間太過突然的逆轉,讓我不知道自己此時身處何時、身邊何人——是那個月光下的小小少年?還是這個容顏精緻霸道温柔的男子。
天佑從身後輕輕地擁住我,下巴温柔地隔在我的頭髮上,説,姜生,不生氣了,不去美容醫院就是了。反正無論你是什麼樣子,我都會在你身邊,無論你什麼樣子。
就在那一個瞬間,我的思維和天佑的思維,分置在了相異的時空。他不知道我的所思,而我,聽不懂他的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