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殷紅,靛青,糾結的模樣
荷木十五歲時,考入了我所在的高中。那天,我請他到柚子路去吃了田螺。很辣很辣的感覺,荷木吃得滿頭冒汗。
也是那天,我看到了世界上最絢爛的顏色,殷紅與靛青糾結着。也是那天,我第一次遇見了陸茗川。當然,那時,我並不知道他的名字,暫時就稱呼他為陌生的男子吧。
在柚子路那條長長的街道上,這個陌生的執畫筆的年輕男子,畫下了火一樣的夕陽,和對比鮮明的青紫濃雲。就像人性一樣,可明亮如天使,亦可黑暗如魔鬼。
我本來想停住步子的,卻被荷木一把拽走了。
因為柚子街上那頓香辣田螺,荷木粉嫩的臉上開始冒青春痘。荷木很傷心地瞪着我,説,喂喂,小短腿,你是不是嫉妒我長得好看啊?
荷木真的很好看,就像以前荷若一樣的好看。我喜歡他清泉一樣的眼神,總是可以看見底。
荷木説,我總是禍害他,從小就禍害他。小時候,説他是膽小鬼,為了給他增添男子漢氣概,就在他嘴巴上貼兩片樹葉,做鬍鬚。因為嫌棄不夠立體感,又將樹葉換成了毛毛蟲。結果,害得他的嘴巴腫成了香腸。現在,又用辣椒給他搗鼓出青春痘,毀他的容。
關於他嘴巴成了香腸,他還這樣假想過,他説,藍旗,幸虧你不是想利用增添胸毛給我增添男子漢氣概,否則,這一胸部的毛毛蟲,我絕對變成氣球了!
其實,荷木,從小到大,我都不是故意的,我怎麼捨得呢?
6.那個年齡啊,誰能理解,我曾這樣為一個連自己名字都不知道的男子,翻山越嶺而來
我以為我再也不會見到那個有着漂亮雙手,畫着色彩對比鮮明的畫的年輕男子。直到第二年春天,學校旁邊的那條街上,新開了一個畫室,名字叫做"年華走遠",畫室招收學畫的學生。
不幾日後,很多去過畫室的女生,談起裏面那個教畫畫的老師時,都是一臉興奮的模樣,她們説,他叫陸茗川,一個有着漂亮雙手的男子,一個畫着色彩鮮明的畫的男子。
就在她們的這些話裏,我的心,突然微笑了。就像很小的時候,看到荷木晃着那顆小腦袋背誦我教他的唐詩一樣,整個心都暖了。
每天放學的時候,學校裏的很多女孩子都會擠到畫室裏,嘰嘰喳喳,圍着他不停地問很多無聊的問題。而陸茗川卻總是很禮貌地微笑着回答,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格子條紋的襯衫,襯着他小麥色的皮膚,有種光影交疊的感覺。本來直來直去的格子條紋,竟在那一刻動盪起來,就好像海面上的波紋,一層層地,湧滿我的心。
我是喜歡他的。
在我十七歲那年,這個單眼睛的男人,就像一顆巨大的種子,轟一聲,在我心裏生根發芽,然後,生生不息。
我跟荷木説,我想去學畫。
當時,是在食堂中,荷木正在我的對面吃青菜面。聽了我的話,他的腦袋微微地一斜,然後點點頭,説,哦,知道了。
我和荷木依然是藍旗街上的窮人,所以,我沒有多餘出來的錢,讓我去學畫。所以,在那段時間裏,陸茗川只能是供我想象的一個夢。
為了這個夢,我開始放棄吃早飯,將省下的每一塊錢都好好地保存起來,很小心地夾在書裏,整整齊齊的,然後壓在枕頭底下。那是一個少女最珍貴的夢想,哪怕在天邊,也會用力嚮往。
荷木為了配合我的行動,也放棄了吃晚飯。我們兩人是這樣默契地合作着,每天早晨,我在食堂看着他吃早餐;而每天下午,他在食堂看着我吃晚飯。每天的早晨和下午,我們交相地聽彼此肚子咕嚕嚕的聲音。
等我湊齊了這筆畫畫的學費,將它像祭祀的聖品一樣供奉到陸茗川眼前時,他看了看我身上寒酸的衣裳,很小心地將這堆錢退給了我。他説,你的樣子很像我叔叔家的小妹妹,所以,你如果想學畫畫的話,完全可以免費的。説完,他淡淡地笑,單眼睛裏,勾勒出一個美麗的春天。
現在想起來,陸茗川給的那個理由,是為了維護一個青春期小女孩單薄的自尊。他生怕他貿然把錢退給我,傷害到我,所以,找了這麼一個不好也不壞的理由,既滿足了我學畫的心願,又可以不收我的錢。
當天,我非常開心地找到荷木,請他大吃了一碗肉絲麪。我説,從此以後,我們再也不要餓肚子了。
荷木很開心地用力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