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母親的臉黑金剛一樣。千夏沒喊她,徑直走到自己房間找私蓄。母親箭一樣躥進來,奪下她手中的錢和銀行卡,語調狠狠,不許給那小人妖!
千夏平息一下自己的情緒,艱難地喊了聲,媽,唐卡大概有六年沒新衣服了。他要高考,可瘦得跟個猴子一樣……
我不管!是猴子就送動物園去。還有,唐千夏,你聽好,唐卡是你爸的小孽種!收起你可笑的念頭!別給我做出丟人的事!
母親得意地微笑着,千夏淚水千迴百轉。這時西城打來電話,語氣聽來跟屁股下面架着火盆似的,千夏,我打了一夜電話,就是找不到你,沒事吧,你?
千夏説,沒事。只是,西城,你可不可以借點錢給我。
千夏跳上西城的車,眼睛紅紅的。西城看看她慘白卻仍舊清麗的臉,小心翼翼遞來紙巾。和媽媽吵架了?
千夏點頭。
因為唐卡?
千夏緩慢看了西城一眼,點頭。
西城拍拍她瘦小的肩,説,千夏,都會好起來的。
千夏望着西城單而薄的唇紋,想起唐卡單薄的唇。暗想,如果唐卡多吃一頓飽飯,也會像西城這樣開朗健康吧。
昨夜,他還纏她講小人魚,千夏抗議,都老掉了牙,而且你都十七歲了,還裝嫩?唐卡説,姐,是讓你裝嫩。
千夏無奈。
講完後,唐卡是沉寂的。半天,冒出一句話,姐,你還記得小時候給我講這個故事嗎?我問你,人魚為什麼要死去?你説"如果不能愛,就讓我死"。我還告訴了爸爸,結果他説別聽你姐的,十多歲的小丫頭就這麼決絕……
説到這兒,唐卡沉默了。千夏以為他睡了,誰知一會兒他又清晰地冒出一句,不能愛,真的只能死嗎?
千夏失笑,原來唐卡着迷的是這句話。
睡覺時,她的手擱在唐卡耳際。夢中她總感覺自己的手背纏滿淚痕,唐卡的,她的,父親的,還有奶奶的……
千夏,你又發呆?西城泊車時輕聲説。千夏回過神,看着他單薄的唇,心隱隱地疼。
走進商場,先給唐卡買了件厚厚的羽絨服。
當她把這些新衣襬到唐卡面前時,唐卡足足愣了兩分鐘。千夏看着他抿緊的唇,青紫的顏色,突然覺得自己好虛假。千夏,千夏,六年,整整六年,你今天才長出良心?
唐卡搖搖頭,説,姐,我不能要。媽媽會為難你的。
千夏悶着聲,掩飾着要哭的腔調,唐卡,姐姐長大了,媽媽不會為難我的。而且……而且媽也……很想你,這……這是,她,讓我,捎給你的。
唐卡,十七歲的唐卡,清脆的哭聲突然像爆竹一樣爆裂,震盪着千夏敏感的神經。唐卡,十七歲的唐卡,不懂恩怨的唐卡,纖細敏感的唐卡,抱着衣服扯着嘴巴大哭,他哭——媽媽。
千夏纖細的手,撫過他因嗚咽急促起伏的脊背。
千夏走時,唐卡説,姐,我上午去看爸爸了。我想把昨晚沒點着的火焰棒放給他看,但看守陵園的人在,我沒敢。姐,我想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