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非賣品”事件之後,説不上來為什麼,姚芝姬總會在不經意之間發現尹逵穿越店前而過,也經常可以在店裏看見他的蹤影;由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然後逐漸增加的光臨次數,使得兩人因而漸漸熟稔起來。
雖稱不上交情,但彼此知道某個地方有這麼個人,見了面會興起地聊幾句,只不過一直都只是無關痛癢的閒談而已。
幾乎每隔個十大半個月,尹逵便會到她的精品店選戳禮品,各樣禮品的屬性不盡相同,卻一概全是女人用品,沒一件例外。
關於這點,很難令人不去聯想。像姚芝姬,便常不由自主地猜想,他是不是擁有很多位“紅顏知己”?然後每隔十天半個月便送份“愛的小禮”安撫久沒見面的女人?
她最討厭的男人類型,除了油嘴滑舌的輕佻男子之外,就是像他那種玩世不恭的“花花浪子”,所以不論尹逵的條件多好,終究只能讓她定位在顧客的關係。
週末,姚芝姬坐在玻璃櫃台後面,雙眼無神地目視尹逵又在店裏“閒晃”了,心頭莫名升起一抹愴然,不覺幽幽地嘆了口氣。
你怎麼了?”尹逵拿起眼前的珍珠耳環把玩着,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姚芝姬一樣沒看他,回答的口氣淡然而生疏。“沒有。”
“沒有嗎?”像被挑起興趣似的,尹逵總算將視線定在櫃枱後方、她略顯無神的俏臉上。“沒有幹麼嘆氣?”
姚芝姬挑起秀眉。奇怪了,這傢伙吃錯什麼藥?她嘆她的氣、他看他的精品,兩人的舉動並無交集,他幹麼問那麼多?
“我不順行不行?”説不上來為什麼,她突然衝動地回了句。
“不順?”他也挑起眉,不過他的眉濃密許多。“女人的問題?”
她翻翻白眼,“不順”二字,無端成了女人問題的代名詞而略感哀悼。“對,女人家的問題。”
洪水仙不也説了嗎?反正他是中醫師嘛,對這種問題該是司空見慣了,沒啥好不好意思的;而且她的經期是真的不準,或許趁此機會問他一問,對他而言既沒損失,説不定還有機會可以回賺她的錢呢!
“嗯哼。”狀似無聊地放下耳環,他又套起一邊的碎鑽頸煉。“怎麼個不順法?”或許是職業本能,他幾乎是不假思素地發問。
既然是自己開的頭,姚芝姬也不好太過矜持;自我催眠地把自家精品店換個背景,當成是他那死扳的診療室好了。“它遲了,你的中醫有辦法嗎?”
“除非命該絕了,不然沒什麼是中醫做不到的。”這時的他則顯得太過自負。“一般情況下,‘遲了’並不是太過大不了的問留,但你……”他頓了下,眉心微微蹙起,瞧着她的眼滲入一抹思慮。
“我怎麼?”她挑了挑眉,無神的模樣一掃而空。
還不就是女人家常見的問題嘛,他幹麼這麼支支吾吾的?害人家心頭有點七上八下的説~~
將碎鑽頸煉放回原位撫平,尹逵明顯有絲欲言又止。“找個時間,到我診所看看再談。”畢竟現在的場合和地點都不對,在她店裏談這個問題,感覺有點小尷尬。
姚芝姬恍然大悟般,露出玩味的神采。“喔,原來看診還得看地方吶!在我這兒就不能看了嗎?難不成你的診所裏有什麼玄機?尹大醫師?”
“什麼意思?”尹逵愣了下不是很瞭解她的冷嘲熱諷。“我的診所能有什麼玄機?”
“我怎麼知道?”彈了彈修剪整齊的指甲,姚芝姬搖身一變,由精品店的老闆娘幻化成八卦女。“不是有些醫生還養小鬼的嗎?如果技術不很靈光的話,騙點小錢還有可能……”她若有意似無心地拉長了尾音,聽起來更覺刺耳。
尹逵的俊眉掛成倒v,總算將她的挑釁聽得一清二楚;兩個大步踱到櫃枱前,臉色凝重地瞪着她。
“你幹嘛?”姚芝姬有點不安。雖然她是開着店門做生意,但現在的時間已經接近打烊時刻,加上又是週末,有些店家已早早休息;要不是有他這個客人還在店裏,她早就回家睡大頭覺了,才不會在這裏跟他大眼瞪小眼。
“我的中醫師執照得來光明正大,不會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養在我的診療室裏。”他不是容易生氣的男人,因為職業和內斂性情使然,他一向內斂,但不表示他全然沒有脾氣,尤其在面對如此空穴來風的挑釁時。
“基於我們的交情,我可以免費為你診療,但是現在的時間和地點都不對,我不能在沒有任何用具和設備的情況之下為你看診。”
“我們稱得上有交情嗎?”姚芝姬被他難得的壞臉色嚇住了,卻倔強地不肯承認自己用詞不當在先。“而且中醫不是光看氣色或把脈就可以知道問題出在哪裏嗎?哪用得着什麼設備和用具?你不行就直説嘛,我又不會笑你。”
“我、不、行!?”他很少這麼失控,低沉的嗓音浮動起來,且顯得太過尖鋭。“我是擔心你‘情況特殊’,為了你的身體着想才不亂下斷語,你不要藐視我的專業!”
她高傲地抬起下巴。“還不就是遲了而已?女人家常有的毛病嘛,哪來的‘情況特殊’?”説得人家好像得了絕症似的,死豬頭!
“明天我休診,你要是真擔心的話,早上到診所來找我。”深吸口氣,他深刻體認“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句至理名言。
“才不要!”她也惱了,果然這傢伙想回賺她的錢。“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我不會隨便買個催經藥來吃吃就行了,為什麼要讓你這兩光醫生診治?”搞不好越治越大條,她才不拿自己的小命跟他玩呢!
“我説你‘情況特殊’你懂不懂?”她惱,他的情況比她好不到哪裏去,被這蠢女人激得差點喪失理智。“成藥不能亂吃,當心把命都吃掉了!”他忍不住地朝她吼了起來。
愣了一秒,她氣憤地由位子上站了起來,隔着櫃枱對他大嚷大叫。“你、你這麼兇幹麼?我的身體自己清楚得很,只是經期不順的小問題,我每次都吃吃藥就解決了,哪有你説的什麼“情況特殊’?你為什麼要危言聳聽!?”
“你白痴啊你!?”去他的修養、去他的理智,尹逵發泄似地對她大聲咆哮。“懷孕了還敢亂吃成藥,萬一小產還是生出畸形兒怎麼辦?你到底有沒有大腦?嗄!?”
“嗯?”姚芝姬徹底呆住了,為他子虛烏有的莫名指控。“我什麼時候……”
“明天!”以為她問的是何時可以到診所找他,尹逵不用經過大腦就直接下達指令。“明天一早,我在診所裏恭、候、大、駕!”然後就很有個性地甩門離去。
見那片因強力震盪而晃動的玻璃門,姚芝姬杵在原地愣了好久,直到門不動了,她才輕聲低喃:“莫……莫名其妙嘛!”
她什麼時候懷孕了?低頭看看自己微凸的小腹,她心虛地瞠大美眸,雙頰微微赧紅;她用力吸口氣將小腹縮了進去,咬了咬唇後抬高下額,不肯承認自己的外觀上,的確有懷孕的“嫌疑”。
“我可是什麼‘壞事’都沒做過,哪有可能懷孕了嘛?”忿忿地關上店裏的燈,她走到門外按下電動鐵卷門的遙控器。“況且我是佛教徒,可不信聖母瑪利亞那一套!”
姚芝姬信步走回她的小套房,在掏鑰匙的時候,正巧遇到隔壁的年輕媽媽出來倒垃圾。因為社區裏有收垃圾的定點,所以任何時間都可以拿去丟,在垃圾車來之前,自然會有清潔人員來收走,這也是管理費支出的其中一項。
姚芝姬禮貌性地向她點了下頭,客套住地問道:“這麼晚才倒垃圾啊?陳太太。”
“是啊。”陳太太是個嬌小的女人,手上拎着兩大袋垃圾,笑着越過她走向電梯。“你知省,小孩吵嘛,得等到他們都睡了,才有時間做家事。”
“説的也是。”她記得陳太太好像有三個孩子吧?老大小明,之後是一對記不得名字的雙胞胎。着她年紀輕輕,好像還不到三十歲,小孩都有了三個,每天周旋在尿布、奶粉之間,想想的確是很辛苦。“不過,這也是另一種幸福吧?”
“是啊、是啊。”陳太太笑眯了的眼,在凝向她的同時多了分注意。“那你呢?現在才下班嗎?姚小姐。”
“嗯。”她的小套房就在精品店附近的光明社區裏,她住的是社區的B棟,整層樓共有三户,除了她的那一户是小套房之外,其他兩户都超過三十坪,皆是小家庭人員組成。
看陳太太一副欲言又止的摸樣,姚芝姬又問:“有事嗎?”
“也不是什麼太特別的事啦。”陳太太笑着越過她,先將兩袋垃圾放到地上,才伸手按下電梯鍵。“姚小姐,你最近是不是交了男朋友?”
“沒有啊,怎麼了?”有沒有交男朋友,還可以由臉上看得出來?當真有點怪了。
“啊?沒有嗎?”陳太太彷彿發現自己猜錯了似的,臉上的笑容倏地變得僵硬。“那、大概是我想太多了。”
姚芝姬覺得好笑,不十分在意地問迢:“你多麼突然問我這個?”
“呃,是這樣……就我們家小明嘛,前兩天看到你,説你好劣變胖了;其實我也不是太注意,但小孩子隨口説説嘛,你聽聽就算了。”
正在插鑰匙孔的姚芝姬僵了下,兩隻眼驚恐地瞪着手上的鑰匙,唇角硬是扯出頗有修養的微笑。“是、是嗎?”
小明!那孩子才幾歲?一歲半還是兩歲?這陳太太的謊也説得太不高明瞭吧!?分明是她自己的意思,卻偏偏賴給她的小孩!
其實陳太太想問的,應該是她有沒有懷孕吧!?不然幹麼問她是不是交了男朋友?
她最近為有胖得這麼離譜嗎?不僅陳太太這麼認為,就連那個不長眼的中醫師也這麼誤會她?哎——這個臉可丟大了!
“叮!”就在雙方都感覺尷尬時,電梯適時化解略顯凝重的氛圍,陳太太立刻向姚芝姬點了下頭,便彎腰提起垃圾袋走入電梯。
姚芝姬訕訕地開門進屋,頭一件事就是準備洗個舒服的澡,好將一天的疲累和剛才在尹逵和陳太太那邊受的晦氣,一次洗刷得乾乾淨淨!
美好的週日、悠閒的週日,以姚芝姬的習慣,她會安心地睡到自然醒,然後一整天都慵慵懶懶的這裏摸摸、那裏晃晃,保持心情愉快地度過一天假期。
她每天工作得如此辛苦,在連續工作六天之後,當然得給自己好好犒賞一番,所以她和洪水仙開精品店之初,就已經和水仙達成休假的協定,她休息得理所當然。
但反常的,這個假日她早早就醒了。這是超級反常的現象,因為她起得比平時該上班的起牀時間還早。
懊惱地搔搔頭髮,她很清楚自己其實失眠,因為昨晚她睡得並不好,滿腦子全是尹逵和網壁陳太太對她身材的評語。
這一句搭上那一句,這張臉又疊上那張臉,就像蒙太奇的電影一般,一幕幕全是張合不斷的嘴;這種感覺很難形容,不見得是同一個人説的話,卻可以交疊移接得極為自然,讓她整個晚上都不住地翻來覆去,邊睡邊冒汗。
她本來就不是太在乎別人評語的女人,不然她不會喜歡穿得清涼,而不管別人怎麼看她。但身材變形可就不同了,一旦她嬌饒的體態變了形,那她衣櫃裏那些多得像山一樣的漂亮衣服怎麼辦?打人冷宮,從此穿得很“婆婆媽媽”?
她怎能忍受這種“噩夢”在她的生活中出現!?噢!不!不不不——
決定了!她要減肥!
可是,前陣子不是常聽見新聞在報導,有人在吃了某個國多進口的減肥藥而肝臟衰竭,或中風啊、提早壽終正寢怎麼的,她怎麼敢跟在背後“急起直追”咧?那她該怎麼做才能減……
尹逵!對,那傢伙是個中醫師,絕對有辦法讓她瘦下來,尤其是小腹,聽説針灸對瘦小腹效果宏大,她正好可以加以利用。
她立刻由牀上跳了起來,徹底忽視牆上掛鐘的時間,由皮包裏翻找出尹逵那張被她壓擠得發皺變形的名片,然後套上衣服出發——
頂着一頭稻草般的亂髮,尹逵睡眼惺忪、連滾帶爬地由牀上滾下牀去開門,困為他實在受不了電鈴那刺耳的噪音。
改明兒個,他決定找時間去電器行挑個輕音樂的門鈴,取代原本“瞅—一啾瞅瞅……”的那個,免得自己耳膜受損!
門一開,姚芝姬那明亮亮的秀顏跳進他眼簾,雙眼滿是嫌惡地瞪他一眼。“你那是什麼德行?這樣你好意思出來開門吶?”
尹逵翻個白眼,感覺無限委屈;他懶懶地抬高手腕,看了眼手錶後,差點沒當場昏倒。“拜託!小姐,在不到六點的清晨,你能期待我用多‘體面’的打扮來迎接你?”她該感到慶幸,慶幸他沒有裸睡的習慣!
“先生,是你叫我早上來找你的欸!”姚芝姬可羽有任何罪惡感,她是依照這位先生的要求,在早上到診所來“拜訪”他。
“那也不用那麼早啊……”尹逵呻吟了聲,虛軟着身子蹲下,頭顱低垂在癱直的雙手和彎曲無力的膝蓋之間。
“你現在到底決定怎麼樣嘛?”大姑娘不爽了,因為她的確起早了,現在如果離開他的診所,其實也沒另外的地方可以去;而且幾個經過診所門前,準備到市場或公園的歐巴桑,不斷對佇在門前的他們投以太過“熱情”的眼光,害得她心裏直發毛。
抬頭看她一眼,尹逵慢慢地站起轉身。“還能怎麼樣?先進來再説。”然後,他想再去補個眠。“記得把門關好。”
“什麼嘛!這算哪門子的待客之道?”姚芝姬嘟嘟嚷嚷地進門、關門,一見他頭也不回地往內室走去,連忙出聲拉住他的腳步。“喂,你到哪裏去?”
無力地回頭睞她一眼,他甚至連挺起肩膀的力氣都沒有。“我好睏……除了補眠之外,我還能幹麼?”現在除了牀,再也沒有任何他需要的了。
“那怎麼行?”姚芝姬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他竟想把“病人”獨自丟在診所——雖然肥胖不是病,但發起來要人命,尤其對燃這種愛美如命的女人而言。“你去補眠,那我怎麼辦?”
“看報紙吧!”把剛才順手挾在腋下的報紙塞給她,無力的手指了下電視。“不然就看電視、雜誌什麼的,總之不要吵我。”
他趿着地板拖鞋,蹣跚地直往房間走去,徹底忽視她的存在。
姚芝姬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走入房間,然後看着房門“砰”地一聲,當着她的面無情地被關上,她才由錯愕的情緒裏驚醒。
該死的兩光中醫師,竟然敢把她這個美麗的女人……呃,美麗又“微胖”的女人獨自丟在他的診所,然後他就這麼好意思回房間睡他的大頭覺!?
實在是太過分了!
既然如此,她反正閒來無事、不如在他的診所裏玩“探險遊戲”好了——
等到尹逵補足了眠,神清氣爽地由盥洗室走出來時,腕上的手錶已經走到將近十點的位置;換上純白的休閒服,他霍然想起他丟在診所前廳的姚芝姬,這才拉開房門走出房間。
“姚……”欸?發生了什麼事?世界大戰嗎?
只見他的診療室裏一片凌亂,桌上的電腦不斷跳動着螢幕保護畫面,醫師座位上卻空無一人;前廳的“物理治療室”,也就是所謂的民俗療法區,紅外線燈照射在沒人的座位上,電療機的線組也被拆了開來,更恐怖的是還散成一團,有的甚至看不出來打結的是哪一個環結,他懷疑己是否有辦將之整理回原來的模樣?
藥洗蒸氣機的蒸氣運轉中,出口不斷噴出高温的蒸氣;一些針灸用的安全針也零零散散地散落在病牀上,這些八成都是那個女人到的鬼!那麼,那女人呢?
一回頭,他發現她了。
只見她在最靠牆的那張病牀上睡得四平八穩,原本應該蓋在肛子上的薄被被她踢至膝蓋,兩件式的上衣被她撩至胸口下囊,大刺刺地露出光潔的肚子,頓時令尹逵哭笑不得。
玩累了是吧?她把他的生財工具弄得一團亂後,倒是大方地借他的地方睡得穩當,他卻還得收拾她所留下來的雜亂;看來,他是不小心將瘟神引進門了。
其實他可以等她醒了再來收抬,但他沒把握以她的“才能”,有辦法將這些東西弄回原來的摸樣;為了不讓明天的值班護士看到“兇案現場”而失控尖叫,他只有自己動手嘍!
先將她的上衣拉好,並將她下滑的薄被蓋回原來的位置,尹逵好脾性地先關掉藥洗蒸氣機的開關,然後按掉紅外線燈具,再將診療室裏的電腦、金針綴好,是後才去整理電療機那亂成一團的線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