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江日照並不瞭解夏錦落是瞭解他的。她知道江日照在各個時段暗戀的女生,但這僅是憑她身為女性的直覺。作為夏錦落這個個體,她也知道江日照在想什麼。她感到江日照對她有所不滿,對她的話語和動作都是有稜有角的。
他怨恨我在他之前得到了專家的地址吧。如果可能的話,我又何嘗不願意讓你先得到專家的地址呢,但如果這樣的話,你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把它告訴我的吧。夏錦落埋怨地微微偏過頭,盯着江日照亮面運動褲在大腿處的一道刮痕,這樣想到。
夏錦落得到專家的地址純屬偶然。
運動會時,老師選她當運動會的接待員,大概是因為她沒有犯什麼大錯誤,也比較老實,應該適當地用職位來拉攏和表揚一下。但是夏錦落並不感激這個像安慰獎一樣的職務,簡直是感激的反面。她下定決心要逃離老師,逃避任務,所以決定逃到學校門口。
老遠就看到有一個男生站在那裏,夏錦落研究了好久才確定他不是裸體,是穿了灰白色的背心短褲。夏錦落很想開始暗戀他,馬上知道這是徒勞。過了一段時間就會忘記他的長相,忘記自己看到他第一眼時心跳加速的感覺,也許只能記得他近乎裸體,從而引起了自己的噁心感。夏錦落只好向肺輸送大大的一口氣,緩慢地走向他,覺得自己像正在跳舞的美人魚,痛苦得幾乎滲出眼淚。
那個男生又何嘗輕鬆,他是某年某月某日上午八點十三分世界上所有穿着衣服的人中穿衣服最少的人。今天他要參加八百米跑步比賽。比賽大概還有半個小時就開始了,但是其他參加跑步的選手還穿着校服,到了廣播已經開始喊人的時候,才會到廁所把衣服脱掉,只穿着背心和短褲,但外面還是要罩着校服外套。等到廣播開始罵人的時候,才會把校服外套甩到一旁,最好能夠甩到跑道旁邊站着的熱情但不好看的啦啦隊員臉上。
而他早上四點半左右就到了學校門口,然後就一直這樣近乎赤裸地站在這裏。最初,他是把在寒風中佇立四個小時當成一種行為藝術,為了顛倒生活習慣,成為一個徹底的規矩又特立獨行的人……
夏錦落瞥了一眼他結了一層薄冰的臉和無法動彈的身體,卻不小心從他鬆垮背心的大袖口裏看到xx頭。
學校裏傳來不很清晰的廣播的聲音:“風和日麗,陽光明媚。看!那一面面迎風飄舞的彩旗,是一朵朵盛開的鮮花。在全國上下普天同慶……的喜慶日子裏,我們迎來了我校第40屆田徑運動會的勝利舉行……”
今天是季節變更的一天。夏錦落閉上眼睛,覺得季節交換的場所是在自己身上,風和陽光在穿過她的毛衣時巧妙地做了一次交接,默契地朝相反的方向流出,然後,舊的世界就悄無聲息地融在新的背景裏了。那我消失到什麼地方去了?我遁往何處了?夏錦落在平靜無波的表情下哭喊着。
“聽説學校女廁所有個男式尿池,是不是真的?”
夏錦落把頭髮捋到腦後,露出淡淡的鬢角。沒有答腔。
“我叫佔乃鈔,你叫什麼名字?”
直到這時,夏錦落才感到不安。這是一件不好的事,她必須從名字開始洞悉這個人的秘密。
夏錦落把自己原來蹬在牆上的腿放下來,不自在地咳了一聲,還是決定把腳重新蹬到牆上,假裝什麼都沒有聽見。
又沉默了許久,佔乃鈔惡意地模仿夏錦落蹬牆的動作。夏錦落忽然覺得這樣很舒服,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和一個跟自己年紀相仿的男生單獨呆在一起,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而自己仍孤獨得像半夜三點鐘被扔進深海的箱子。這感覺出乎意料地恬靜美妙。這只是因為自己對這個男孩毫無愛戀。
佔乃鈔像嘆息一樣地低吟道:“真的沒有嗎?掛在牆上的那種?”
空中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聽到之後,夏錦落問佔乃鈔:“你是跑步的嗎?”
佔乃鈔笑道:“你終於理我了,我是跑步的又怎麼樣?”
“幾百米啊?”
佔乃鈔説:“八百米的。”
夏錦落拽住佔乃鈔背心的前襟説:“八百米的已經開始跑了,八百米是第一個項目,廣播剛剛還在召集隊員呢,你趕緊去吧,不過可能已經來不及,你還是去吧……”
18
專家的地址(2)
因為拽動,佔乃鈔的xx頭都露出來了,大量的風,從他的袖口灌進來。
佔乃鈔掙脱開夏錦落的手説:“我靠,你煩不煩啊?你一定要問到底才行啊?”
夏錦落立刻向遠處走幾步,把頭扭到另一邊。
佔乃鈔“咻——”地長嘆一口氣,手腳同邊地跑到夏錦落面前,在她面前一躥一躥地像猩猩一樣跑起來,做出怪聲音問:“你生氣啦?你生氣啦?”
夏錦落不明白他是不是想逗自己開心,因為從來沒有人有逗她開心的企圖。
佔乃鈔看到絲毫不起效果,就認真地站定,説:“那我給你東西你要不要?”
夏錦落難得耍小女生脾氣,説:“不要。”
佔乃鈔揉搓着雙手説:“好東西啊!”這樣猥瑣的神情反而讓夏錦落生了氣,想:我看起來就像個容易被破爛貨收買的人嗎?愈發強烈地不要了。
佔乃鈔説:“我告訴你專家的地址。”
“什麼‘專家’?”
“還有什麼專家。”
夏錦落就是這樣得到了專家的地址。她從佔乃鈔手上接過名片之後,就——那句話怎麼説來着——“撒丫子就跑”。
找到一個可以倚靠的柱子,夏錦落才停下來。她氣喘吁吁地振振有辭:“佔乃鈔是第一個知道的,不知道是怎麼知道的;自己是第二個知道的,是聽佔乃鈔説的;江日照將成為第三個知道的,是聽自己説的。自己是三人關係中的核心人物。”這種算法讓她覺得自己像女皇。
在教室裏,她對着江日照不住地笑,從他進教室的一刻到坐定。江日照被她異乎尋常的熱情嚇了一大跳,路都走得心驚膽顫。
夏錦落在離他還有兩米左右的時候,就笑眯了眼睛,説:“我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你想不想聽?”
江日照坐下後説:“你讓我考慮一下。”
“好,我給你一秒鐘的時間。叮!一秒鐘到。”
夏錦落也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這個笑話應該很好笑的,但是江日照沒有笑,只是緩緩地正視她,夏錦落拿起一條辮子,把辮梢放在嘴裏,假裝驚恐,説:“我不説,我給你寫吧。”
夏錦落紅着臉把江日照的本子移到自己面前,江日照厭惡和不解地看着她,看她準備在本子背面寫字,提醒道:“用鉛筆。”
夏錦落在本子上用Q體字寫:“你想知道你天才測試的成績嗎?”接着寫上一行地址,再畫了一個箭頭,箭頭上面寫着:專家,專家在這兒。底下再劃一道很漂亮的線。
江日照睜大了眼睛,問:“你怎麼知道的?”又馬上冷笑道,“我已經知道了,你不用回答。”
江日照説的是內定天才的事兒,但夏錦落以為他看到了自己和佔乃鈔單獨在一起的情景,急得不知道如何表示自己的忠心和貞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