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用電器什麼的用不用買?應該用得着吧?”
老媽瞪大眼睛在商場裏搜尋着獵物。
“哎呀,老媽!您就別操心了,民永哥説他都會準備好的。到時候我只管過去就行。”
“還是民永想得周到!我們宰英算是嫁對人了!”
“訂婚而已,又不是結婚!”
“好啦,知道啦!就你事兒多。”
最後,我們只是隨便買了些生活必需品。明天就是我訂婚的日子。星期日我就要離開,跟民永哥一起——應該很久以後再回來,在外面多待一些時間會比較好。
“媽,民永哥説他來接我們了,快點兒出去吧。”
“喂,小夥子!別忘了去送貨,今天必須送到!”
“媽,快走吧。”
民永哥就等在商場門前,我和老媽一起上了車。到家以後,我先把老媽送了進去,然後又出來跟民永哥告別。
“要用的東西都買好了嗎?”
“嗯。”
“就看明天的了!”
“嗯。”
“心情怎麼樣?”
“挺舒服的。”
“到那邊以後什麼都別想,專心學習就好,聽見了嗎?”
突然,民永哥沉默了下來。順着他視線的方向,我看到了自己的手。
啊!戒指!
明知道民永哥的視線一直沒離開過我的手,可我還是用另一隻手遮住了戒指。為什麼不立刻把它摘下去呢?摘掉不就沒事了?傻瓜,這情景簡直是成語“欲蓋彌彰”的現代詮釋版。
“這個戒指,是恩謙送你的?”
“不,不是的。”
我不自覺地説了個謊。
“沒關係的,戴着也沒關係。”
“民永哥……”
“也許現在還太早,以後吧,等想摘的時候再摘吧。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對不起。”
“沒有啦。”
真是個好人。時間過得越久就越能發現民永哥的好,可是我的心意還是沒有絲毫變化。回想起來我實在是很差勁,世界上最以自我為中心最自私的女人也許就是我。
“早點兒睡吧,今天。”
“好,你也早點兒睡。”
“嗯,明天賓館見!”
我下了車,卻有些不想進家門,在外面徘徊了好久才推開了大門。剛一進屋就被老媽抓住非要給我按摩,又推又揉地折騰了兩個多小時才肯放開。看來因為我同意跟民永哥訂婚的事,老媽很是高興呢。她高興的樣子讓我的心情多少好了一些,不過在心底的另一個角落卻更覺得淒涼。
“東西都給你收拾好了。對了,宰媛説以後想住你的房間。”
“她自己的房間呢?”
“給雙胞胎用了,讓他們一人一間。”
“嗯,就這麼辦吧。宰媛去哪兒了?”
“誰知道!那死丫頭總是在外面亂跑,不願意回來,你又不是不知道。”
回到房間,裏面擺着三個大大的箱子。看到這些箱子以後,我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就要離開這個地方,奔赴遙遠的他鄉了。所有的傢俱都是空的,整間房看起來無比的寬敞和生疏。看到端坐在牀中央的玩具熊,我的嘴角不自覺地浮起了一絲笑意。那天,我曾經是商場的第一百個顧客。我把大大的玩具熊抱在了懷裏,軟軟的。
“要好好照顧自己哦。我就要走了,可惜不能帶你一起,好好照顧自己吧。雖然在一起的時間不長,不過你總是能給我帶來好心情!”
我也太奇怪了吧,抱着一隻玩具熊發什麼酸嗎?
等我躺下已經是十二點了。宰媛直到這時才回來,老媽徹底被惹火,氣得痛罵了她一頓。宰媛不知哪兒來的倔強,毫不示弱地跟老媽頂着嘴,一摔門就進了自己的房間。我去外國以後宰媛就是大姐了,是剩下的三個孩子裏最大的,應該帶頭聽話才行啊!在這樣那樣無謂的擔心中,我進入了夢鄉。
早晨醒來,感覺今天的陽光異常地刺眼。大概是老媽把窗簾拿出去洗了,房間裏頓時亮了起來。一直以來房間裏的光線都很差,根本原因原來就在窗簾。現在是早上八點,離下午兩點還有一段時間。我爬起來準備去洗澡,老媽在準備早飯。
“宰英啊,快點兒,化妝去!”
“現在?還不到八點呢!”
“太早了?”
“嗯,當然太早了啊。”
“哦,那我先去幫兩個小渾蛋洗澡了。宰媛!放學之後馬上給我回來!聽見沒有?再耗到那麼晚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切!知道啦,知道啦!”
十點左右,我跟老媽一起去了婚紗店。民永哥已經選好一件禮服存在了那邊,是一件黃色絲質的晚禮服,美得讓人窒息。
“天哪,這孩子眼光可真不錯!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衣服,是吧宰英?”
“嗯,很漂亮。”
雙胞胎第一次穿上了燕尾服。好可愛,可愛得讓人忍不住想上去咬他們一口。我老老實實地任憑化妝師的巧手在自己臉上游走。頭髮也被盤了起來,第一次盤頭,覺得有些不像我。
鏡子裏那個陌生的女人真的是尹宰英嗎?
“哎喲,我們宰英真是漂亮極了!走吧,快走吧!親家們正等着呢,快走!”
我跟老媽和雙胞胎一起來到了河畔賓館。老媽生怕我的裙子被弄髒,一路上時刻不放鬆對我的監管,就連我想抱抱兩個弟弟的願望都被無情地扼殺掉。
“這渾蛋賓館怎麼這麼大?我的媽呀!”
賓館非常豪華。老爸在門前等着我們,雙胞胎一看到他就興奮地衝上前去,老媽連忙伸出手來扶我——其實用不着這麼緊張啊。我的心臟一定是哪裏出了毛病,訂婚這麼重要的日子居然還是跳得那麼不緊不慢,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訂過多少次婚呢。
“不好啦!有人昏倒了!快來人啊!”
正要走進賓館大門的時候,突然傳出了一個女人的驚呼聲。有人昏倒了?我吃了一驚,剛想跑過去看,卻被老媽攔在了原地。怎,怎麼可以這樣!
“你去哪兒?!”
“有人昏倒了!”
“其他人會處理的,用不着你去!”
“可是……”
“現在最重要的是訂婚儀式!管得還挺寬的!”
“好啦,知道了。進去吧。”
——還好嗎?怎麼會在賓館門前昏倒呢……沒事吧?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一定要好起來哦,如果不是因為訂婚儀式,我一定會去幫你的。
帶着滿心的遺憾和歉意,我被老媽拉到了賓館的大廳。我瞟了一眼門外,想看看民永哥有沒有來,卻意外地看到了迅速趕到的救護車。
——太好了,幸好救護車來得夠快。
下午兩點,民永哥的家人和我的家人聚在了一起。民永哥和我坐在中間,宰媛臭着一張臉坐在旁邊。
“去留學後兩個人要互相照顧,聽到沒有?”
民永哥的父親交待道。民永哥開心地應允着,我也點了點頭。
——恩謙,我訂婚了,現在是我的訂婚儀式。你能相信嗎?我還是不敢相信,沒辦法去相信。恩謙,真不敢相信坐在這裏的這個人就是我。我訂婚了,而且是跟別人,跟你以外的另一個人。
“民永,想什麼呢?還不給宰英戴戒指?”
啊,對了,戒指,戒指。我真是個傻瓜,還戴着那個戒指,怎麼辦?也許是看出了我的尷尬,民永哥略微遮住了我的手,把訂婚戒指戴在了我的中指上。這樣一個小小的舉動讓我一下子流下淚來。
我能夠愛上這個人嗎?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訂婚儀式結束以後,我去見了尚熙。時間還早,可尚熙已經把自己灌了個爛醉。
“尚熙……”
“你這沒人性的,扔下我一個人出去,這下開心了?”
“對不起。”
“溜得倒挺快的!以後我跟誰在一起?你走了以後,誰還能陪我一起玩兒?你這沒人性的,尹宰英!除了你之外,我還有朋友嗎?啊?”
“別哭,尚熙。對不起,對不起。”
“去了以後要好好的,聽見沒有?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我在家裏也會盡量過得開心,等再見面的時候,我們都要比現在過得更好!”
“嗯,好,我答應你。”
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愛有多深,去忘記這段愛就有多難——這來自我的切身體會。不管在嘴裏、在腦中對自己説過多少次“我已經好了,現在沒事了”之類的話,心中的傷疤還是無法痊癒。痛苦非但無法忘記,反而在一天天加深。這些我都知道,只是不想去承認,因為如果承認的話,從下一個瞬間起必然會覺得更痛苦。愛情得到認可,會變得更加濃烈;離別也是如此。所以現在,我儘量用自己的聲音和思維告訴自己一切都好,時間會解決一切,也算是一種心理暗示吧。沒錯,時間會解決一切,會沖淡當下所有的痛苦,會撫平我心中的創傷,一定會的。只是沒有人知道這個過程需要多少時間,而這個過程也因此變得更加讓人難以承受。
回想起來,我的這一段愛情可以説是充滿了悲傷的,尤其在結尾的部分是那樣的無奈,那樣的令人心碎。也許正因為如此,它才會更加讓人難忘。看電影的時候也是一樣,與皆大歡喜的大團圓結局相比,人們更容易記住那些悲劇性的結尾,也許是因為遺憾的緣故吧。大概遺憾的程度越高,在記憶中存留的時間就越久。我的這次愛情不會輕易被遺忘,這其實也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即便時間逝去,那個人還是會留在我的心裏,在遙遠的將來讓我繼續保持着那份淡淡的哀愁——他會這樣永遠留在我的記憶裏吧?如果是這樣就太好了,我能夠一直不把他忘記。愛過了一次,又一次,再一次……即使是這樣,我還是希望他能作為一個特別的存在留在我的記憶裏。這樣,等到以後有人問我“誰是您一生中印象最深刻的人”的時候,我就可以毫不猶豫地報出他的名字,真的很希望自己以後可以這樣。
“誰是您一生中印象最深刻的人?”
“金恩謙。”
如果可以這樣説就太好了。
“宰英,到了那邊好好照顧自己,要記得給家裏打電話,聽到沒有?”
“好的,爸。快勸勸我媽,讓她別再哭了。”
“嗯。放心吧,好好照顧自己就行了。”
“嗯。”
“民永啊,以後宰英就拜託你了。”
“好,二老不用擔心,我們會常打電話回來的。”
老媽抓着一條手帕,哭得很厲害。進了登機口之後,我還一直放心不下她。在來機場的路上,我把無名指上的戒指摘下來掛在了項鍊上,而在無名指上戴上了新的戒指。
二十歲。
當不懂事的孩子尹宰英離開韓國這片土地的時候,它看起來是那麼的冰冷和陰沉。
——別了,我會回來的!0
當所愛的人讓你忘了他的時候,真的應該忘掉嗎?
即便那與我的意志背道而馳,還是應該去忘掉嗎?
應允了之後卻無法忘掉,這個時候我該怎麼辦?
三年以後。
——我很幸福,和你在一起的一年裏我真的很幸福,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段時光。無論你身在何處,身邊陪伴的是什麼人,我都希望你能幸福。
二十歲那年,我匆匆去了外國。之後的一年時間裏,我和民永哥住在一座房子內,可是兩個人分別住在不同的樓層。曾經以為隨着時間的流逝自己會愛上民永哥,我當初真的這樣以為,可是出了故障的心臟卻一直是那麼不緊不慢,沒有要動起來的徵兆。一年以後民永哥回了韓國,又過了兩年,我才終於再次踏上這片土地。
“尹宰英,你有種就回來試試!死定了你!哪有人一出去就一連三年不回來的?死丫頭!”
登機之前跟尚熙通了一次電話,結果被她劈頭蓋臉大罵了一頓。總之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尚熙都是這個樣子,沒有一點變化。到了韓國以後,説不定更會被她罵得狗血淋頭呢。
——好想你們。
韓國,我的家人,我的朋友,還有……
二十四歲那年的春天,我終於再次回到了韓國。跟二十歲那年的冬天相比,已經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我。
沒有人知道我回來的消息,所以也沒有任何人來機場接我。在登上回韓國的飛機的時候,我就決定要給大家一個驚喜。大家應該都很驚訝吧?三年不見的祖國讓我內心無比激動,雖然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但這期間我一定對它有無盡的思念。
——我回來了,變得很堅強。
還沒等走出機場的大門,我就被一個熟悉的面孔絆住了腳步。電視上出現的那張臉跟以前有些不同,成熟了許多,皮膚也比從前黑了一些。最重要的是,他成功了,終於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在他的名字旁邊,出現了這樣一行字幕——“青少年國家代表隊選手金恩信”。
他成功了,真的成功了!恩信,真是太好了!而且,長大了以後真的好像——和那個時候的他簡直一模一樣。我輕輕拭去了滾落下來的淚滴。
祝賀你,真心祝賀你!太好了,我真為你高興,恩信!
“金恩信選手的妹妹金恩別小姐在十七歲那年就通過了高考,目前就讀於首爾大學法學院。這對兄妹傲人的成績實在讓人羨慕。”
——天哪!哦,天哪!
嗚……
我的心一陣顫抖,感動的大潮讓我承受不住淚水的衝擊。看到如此優秀的恩信和恩別,我享受到了一種無與倫比的感動。好厲害,真的好厲害。你們真的很有出息,很厲害,都信守了自己的諾言,長大以後居然真的都信守了諾言。
期待電視裏能提到那個人的現狀,我站在原地等着。可是直到最後,節目還是對他隻字未提。節目結束了,我離開了機場,帶着滿心的遺憾。
——回來以後,我最想尋找的就是你啊……
回家的路上經過了一家很大的書店,以前似乎沒有的……什麼時候建的呢?進去看看?書店門前,兩邊的櫥窗上貼滿了海報,其中有一幅迅速佔領了我的視線。
那是今年暢銷書的第一名——
直指人心的悲情故事:《拇指姑娘》(作者:鮮花王國王子)。
鮮花王國王子?
呼——
我不由得笑出了聲。
我想起來了。
那個人也經常這麼對我説,説自己是鮮花王國的王子。
那個時候我總是在想,世界上有那麼多王國可以選擇,為什麼偏偏是鮮花王國呢?暢銷書?要不要讀讀看?
被心中的好奇所驅使,我來到了暢銷書區。很多人站在這裏看書,不過無一例外的,每個人都在哭,書名都是《拇指姑娘》。看到大家都在哭,我不禁有些驚訝,連忙也拿起了一本。看來真的很悲情吧,不然怎麼會賺取這麼多人的眼淚呢?
“這個男生真是可憐,他怎麼那麼命苦呢?”
“就是啊,太悲了,真可憐!”
“那個女的什麼也不知道就去留學了?怎麼會這樣?”
兩個女生夾帶着哭腔的對話。再在這裏耗下去就太晚了,想盡快給家人驚喜的念頭驅使着我,我付錢買了書便匆匆離開了書店。
鐺……
似乎有什麼東西從我身上掉了下去。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上的項鍊——沒有了,沒有項鍊,也沒有戒指,什麼都沒有。
——啊,戒指,戒指!無論如何也不能把那個戒指弄丟,絕對不行!
那個戒指對我的意義,可以説是等同於那個人的存在。就算對他的思念再深,因為有這樣一個戒指,我得以撐過了這三年。我真的很怕失去它,淚水開始在眼眶裏打轉。我像失去了理智一般在書店門前拼命地四下尋找着。
“您……是在找這個嗎?”
一個碰巧路過的女生遞過來一枚戒指。一看到它,我的淚水頓時湧了出來。
“謝謝,實在太感謝了!”
“看來它很珍貴啊。”
“對,是的,它比我的生命還珍貴。太謝謝您了!”
“以後別再弄掉了,既然那麼珍貴……”
看到戒指,我才平靜了下來。終於,我又將它戴在了右手的無名指上,這是三年以來的第一次。看着這枚戒指,我又想起了那個人,回憶如潮,湧在心底。
——我的愛人,今生今世我唯一的愛。
——對不起,我還是在愛着你……
沒能把你忘記,真是對不起。
——恩謙,是我,宰英。
時隔三年,韓國的土地還是一樣的温暖。
讓我和你相遇的這片土地。
恩謙……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現在,
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