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聖香少爺和玉崔嵬施施然跟着李陵宴走入青竹紅牆裏面的時候,柳戒翠那張臉頓時驚異難看到了極點,一閃身擋在李陵宴面前,厲聲道:“陵宴!你帶這兩個禍害回來幹什麼?”
“這兩位是新近和本會結盟的盟友,地位和你柳姑娘相當,你們可以親近親近。”李陵宴對着她一張怒顏温言細語。
玉崔嵬卻説:“這就是陵宴你説的喜歡亂吃飛醋的女人嗎?”
柳戒翠對玉崔嵬怒目相向,“刷”的一聲拔劍,卻是礙於李陵宴在身邊不敢刺出去,“你再説一次試試!”
“你就是那個陵宴很討厭的亂吃飛醋的女人。”玉崔嵬柔聲説,“不要這麼瞪眼睛,這麼瞪眼睛很容易長皺紋。女人要温柔一點才討人喜歡,怪不得陵宴不喜歡你。”
他説來雖然渾若無事,卻句句把柳戒翠氣得七竅生煙。“刷”的一聲,她忍無可忍一劍“傾國”直刺玉崔嵬胸口。
玉崔嵬優雅地一揚蓑衣,裏頭依然穿着他喜歡的飄蕩迤邐的寬大長袍。蓑衣脱下擋劍,玉崔嵬的身手和聖香可不是一個層次,手腕底兩枚鋭刺併發,“嗖嗖”兩聲。
柳戒翠回劍擋開兩枚形狀古怪的鋭利尖刺,不料擋開之後兩枚鋭刺竟又繞個圈子倒飛回來,力道減弱,攻擊方向卻更加不可捉摸。
玉崔嵬舉起右手動了動五指,笑着對李陵宴説:“我殺了她如何?”
“你殺了她,她手下的姑娘們就不聽話了。”李陵宴眼睛眨也不眨一下,“這樣吧,你打她一個半死,她以後就不敢和你作對了,她手下的小姑娘也不敢和我為難。”
“這可是你替她求的情,像她這種惡狠狠兇巴巴的女人,我最討厭了。”玉崔嵬舉掌隔空劈了過去,他的“劈空掌”功力煞是了得,“啪”的一聲,柳戒翠被他一掌打得飛跌出去,滿口鮮血地撞在牆壁上,看來正好給玉崔嵬打死了一半。
玉崔嵬拍了拍手,“成功。”
聖香笑吟吟地看看他,又看看李陵宴,“這樣對人家會遭報應的。”
“我們早就遭到報應了。”玉崔嵬含笑,“不是嗎?所以也不妨多殺幾個。”
“本少爺並不喜歡地上這個女人,但是你們也別做得太過分,讓本少爺看不過眼把這個鬼地方宣揚出去,順便吹噓唐天書的樂山寶藏就在李陵宴你手裏到時你們可就完蛋大吉了,整日被那些尋寶的人給煩死。”聖香笑眯眯地説,“啊——我不妨吹噓這地上的女人是個舉世無雙的大美女,這世上再沒有比她更漂亮的女人,我就不信沒有人來動你祭血會,哈哈哈!”他越想越高興,又加了一句,“還可以説這裏有苗家最不可思議的美酒黃金,甚至可以讓人移情別戀的神奇藥物……”
李陵宴和玉崔嵬面面相覷。李陵宴輕咳一聲,“這個……我倒真的怕了你。”
聖香大為得意,“所以説本少爺是得罪不得的,只有和本少爺結盟才是聰明又快樂的選擇。”
玉崔嵬又和李陵宴面面相覷,這下只有相視苦笑的份。
“我要吃黃鱔煲。”聖香在大廳裏東張西望之後,突然冒出一句話。
“黃鱔煲?”李陵宴怔了一下。
“我要吃黃鱔煲!”聖香宣佈。
“大明山上沒有黃鱔……”李陵宴自負聰明,玉崔嵬也不笨,他們兩個卻茫然不解為什麼聖香突然要吃黃鱔煲?黃鱔是低賤的魚,李陵宴根本不吃那個。
“那我們去捉好不好?我剛才在山裏亂轉的時候,看見有很多池塘,很多魚很多水的。走啦走啦,我們去抓黃鱔。”聖香一把拉住李陵宴的手,“抓回來了我們吃黃鱔煲,走了走了。”
“什麼……”李陵宴手上沒有感覺,被聖香一把拉住開始還渾然不知,他從沒想過有人要、也沒有想過有人敢這樣來拉他的手,“現在去抓黃鱔?”
祭血會的人打賭第一次看見李陵宴這種怪異的表情,聖香拖着他往外走,“我不管,我要抓黃鱔!”
玉崔嵬輕咳一聲,“呃……現在這個時候倒是抓黃鱔的好時機,聽説月亮出來的時候黃鱔就會跟着出來。”
聖香一聽大樂,“好啊好啊,大玉你和小宴跟我一起去。”他左手抓玉崔嵬,右手抓李陵宴,又警告,“大玉我手上很痛,你不要亂動。”
李陵宴又説:“你要吃黃鱔,我叫廚房裏的師傅跟着你去抓……”
“我不要!”聖香瞪眼,“本少爺是相國公子,除了大玉和小宴不和任何人去抓黃鱔!你如果不和我去,我就告訴別人和你大玉偷情,還和他住在一起!”
李陵宴終於作了一個歷史性的決定:“我還真有些怕了你。”
聖香勝利!歡呼一聲,聖香拉着兩個人往門外奔去,一溜煙消失在月色初起的夜色裏。
祭血會的眾人臉色怪異地站在大堂裏,面面相-覷,不知該説些什麼。
這世上除了聖香少爺,大概再沒有第二個人想過要和李陵宴與玉崔嵬這種大魔頭去抓黃鱔。不過想到他還和宛鬱月旦與唐天書坐下來打麻將,也就知道這件事也不是特別離譜。更何況聖香少爺做過的離譜的事情多了,這種小事對他來説根本不在話下。
月色明朗。
大明山不愧是大明山,在月下清明爽朗異常。
“我記得那裏有個水塘的,喏,就在那裏。”聖香帶着兩個江湖上聞風喪膽的大魔頭在樹林裏東張西望找泥塘,過了一會兒聖香宣佈找到目標。
李陵宴當然不是因為聖香荒謬的威脅出來的,讓他決定出來的是他想借機看深一層聖香和玉崔嵬的秉性。而玉崔嵬就是純粹的湊熱鬧,這抓黃鱔他年幼之時經常玩,着實沒有想到闖過江湖、殺過害過不計其數的人之後,還有抓黃鱔的時候。
“來啊來啊,我記得我十三歲的時候和容容、配天還有聿乖乖一起抓黃鱔、捅馬蜂窩,一整個晚上都不回家。我爹叫人打着燈籠到處找,我就和容容他們在隔壁院子裏吃蜜糖烤黃鱔,還從野地裏拔些野草回來吃,很好玩的。”聖香抓黃鱔是不挽褲腳的,“撲通”一聲,他帶着他那身價值連城的錦衣玉袍跳進泥塘裏,對着站在旁邊的兩個人招手,“來啊來啊。”
玉崔嵬笑了起來,“你這麼一跳,泥塘裏本來探頭出來的黃鱔都躲起來了,要到哪裏找它去?”他一身睡衣似的長袍於夜色裏盪漾,背後那隻巨大的蛾子獵獵飛揚,隱約間像真的一樣。
“反正那邊還有一個泥糖,我們在這裏一跳,黃鱔們就跑到那裏去了。”聖香笑眯眯地舉起泥手指着隔壁的小泥塘,“我們比賽抓黃鱔好不好?賭彩是故事一個,抓得最多的人可以叫抓得比他少的人講故事。”
“我已經老到不會聽故事,也不會講故事的年紀了。”玉崔嵬抿嘴笑。
聖香眨眨眼,“比如説小宴贏了,就可以問我我孃的故事啊……大玉贏了就可以……嗯,我告訴他一個聖香少爺的秘密。”
“看來這個彩頭很誘惑。”李陵宴慢慢地説,“如果我贏了,豈不是可以要玉崔嵬説一説秉燭寺的故事給我聽?”
玉崔嵬這下子呵呵直笑,“要在抓黃鱔這種事上贏過我,可不是説一説就能做得到的。”
“是嗎?”李陵宴小心翼翼地揚起眼看玉崔嵬的眼睛,他的眼睛又明又亮,還有些狡黠之色,“那麼我們就賭了。”
“一、二、三!比賽開始!”聖香從泥塘裏拔身而起,往另外一邊泥塘裏撲去。“撲通”一聲,他又像石頭一樣重重砸進泥塘,嚇得月色裏的黃鱔紛紛逃竄。
李陵宴和玉崔嵬皺眉,這等場面簡直就是在考驗他們的眼力和暗器功夫。剎那之間泥塘表面上逃竄的黃鱔有十多條被李陵宴和玉崔嵬身邊的樹葉釘在泥上。但此後黃鱔躲入草底泥中,卻是抓不到了。
玉崔嵬抓黃鱔的本事了得,自然不覺得為難。他從旁邊折下樹枝樹皮編制網兜,開始從泥中水底撈黃鱔。撕下一片衣襟打成布包,他抓住了就往裏倒,抓得也不慢。
李陵宴卻是真的平生沒玩過抓黃鱔這種把戲,説實話他也不太清楚這泥裏跑來跑去的東西到底哪些才是黃鱔。但他的眼力和耐性極好,從衣袖邊上拆下一條絲線,前頭綁上一塊小石子,他出手極快,只要有東西在被聖香翻得亂七八糟的泥塘裏一動,他就擲出石塊。那小石子帶着絲線在那些東西上繞了幾圈,被他手一提就抓了回來。他也學着玉崔嵬撕下一塊衣裳做布袋,丟在裏面。
只有聖香少爺在泥水裏不知道找些什麼,似乎摸了半天什麼也沒有抓到。
過了足足一頓飯時間,聖香宣佈:“時間到。”
玉崔嵬立刻説:“我抓了四十三條。”
李陵宴把布袋往地上一丟,“我沒數過。”
聖香渾身濕淋淋亂七八糟地從泥塘裏爬起來,好奇地解開李陵宴的布袋,“小宴你還真的抓得到啊?我還以為你抓不到幾條,看來厲害的人做什麼都厲害……哇!”他陡然被李陵宴布袋裏的東西嚇了一跳,“小宴你抓的是什麼啊?銀環蛇你也丟在布袋裏?還有青蛙……癩蛤蟆……居然還有泥鰍……石頭……雜草……我們比賽抓的是黃鱔,不是比賽撿東西口巴?天啊——你居然還撿了大玉的腰帶?”聖香的聲音拔高了八度不止,“大玉你的腰帶什麼時候掉了?”
玉崔嵬把衣裳撕下來做布袋,那腰帶他就不要了,怎知道會被李陵宴撿了去,説來他也很不可思議,回頭柔聲道:“你撿我的腰帶做什麼?”
李陵宴嘆了口氣,“這裏這麼黑,我就是神仙也看不見,何況我也不知道我拿在手裏的是什麼東西。我到底抓了幾條黃鱔?”他手上近乎沒有觸覺,東西握在手裏只感覺到重量,卻感覺不到形狀。
“二十二條,和你撿的垃圾一樣多。”聖香很遺憾地告訴他,“你輸了。”
“我輸了。”李陵宴很有風度,輸了也並不害羞生氣,“聖香你的呢?”“本少爺抓了六十六條!”聖香得意洋洋地宣佈。
“在哪裏?”李陵宴和玉崔嵬都有些不信,脱口問。
“這裏。”聖香指着泥塘中間的一個小坑,“你們過來看。”
他簡單一句“你們過來看”就讓李陵宴、玉崔嵬進退兩難,怎麼過去看?像聖香一樣“撲通”一聲跳進泥塘?李陵宴想了想,無可奈何地以“春風十里獨步”躡空蹈虛走了過去,他這門輕功遠遠不如李侍御或者玉崔嵬練得好。只因他足下沒有感覺,根本做不到將自己全身的重量均勻分散在足尖所及的地方周圍。玉崔嵬卻瀟灑得多,寬大的衣襟一蕩一抖就飄身過去,他連“春風十里獨步”都不用。
聖香用小石頭在泥塘中間做了一個小槽,黃鱔放在裏面跑不掉,裏頭大大小小的黃鱔游來游去疊在一起,看起來甚是愜意的模樣,只不過裏面的小黃鱔非常多,佔了一大半以上。聖香得意地解釋:“我找到了幾個黃鱔窩。”
“這麼小的……也算?”玉崔嵬和李陵宴面面相覷,“這麼一點點的黃鱔?”
“我們只算數目,可沒説大小。”聖香笑眯眯地説,“我贏了。”
這小子奸詐成性!玉崔嵬眼見聖香把石頭抽掉放走裏面的黃鱔,搖了搖頭,“我這裏四十三條加上陵宴的二十二條,還有六十多條黃鱔怎麼辦?”
“放走啊,留下幾條來吃,其他的都放走。”聖香理所當然地説,“我們來烤黃鱔吧,帶回去做黃鱔煲太麻煩了,我好餓啊。”他把玉崔嵬抓到的黃鱔全部放掉,提着李陵宴“撿到”的那一袋亂七八糟的東西往乾的地方走去,“起火起火,還要講故事。”
起火這檔子事,李陵宴不會,聖香也不會,幸好玉崔嵬會。當下生起火堆,架起木架削好木叉,三個人圍着秋夜裏火光融融的篝火坐着。縱然這三人秉性不同經歷不同,卻都至少一樣覺得天空很高,星星很美好。
“小宴你講故事。”聖香把李陵宴布袋裏的銀環蛇拉出來洗乾淨,剝了皮插在木叉上燒烤,“我要聽你小時候的故事。”
聖香的要求總是那麼稀奇古怪。李陵宴揚起眼睫毛偷看了他一眼,“我小時候……我小時候的故事很悶的,都在讀書練武,要為爹報仇,什麼故事也沒有。”
“真是可憐的小孩。”聖香嘖噴稱奇,“你就沒有反叛過嗎?一直都這麼乖?你有沒有從家裏逃走過?”
“逃走?”李陵宴眨眨眼睛,他的下巴很嬌柔,慶色非常協調,平時看着雖然是張娃娃臉,卻有一種天真的憂鬱氣質,“為什麼要逃走?”
“逃出去玩啊。”聖香説,“你沒有朋友嗎?你大哥也不陪你玩?”
“大哥?”李陵宴思考,“我倒一直沒注意大哥在做什麼……小妹子有陪我玩,不過她總要我幫她做娃娃、放風箏什麼的,無聊得很。”
“我要是小時候認識你,肯定會好好帶你去玩的。”聖香很同情地看着他,“我五歲就很會玩了。”
“你小時候玩什麼?”李陵宴感興趣地看着聖香。
“很多啊。玩沙子,玩泥巴,抓蝴蝶啊,抓蜻蜓啊,偷看爹的奏摺啊,把師傅關在房間裏我自己跑出去玩啊。大一點就和容容他們出去爬樹捉鳥;養小狗小貓;穿女孩子的衣服出去騙人啊;假裝去慕容將軍家做賣身丫頭,然後被我爹買回來啊;逛燈會把所有的燈謎都猜破,然後被老闆追殺……”聖香越説越多,越説越高興,“和街上的小乞丐打架,成立‘京城笸籮街小丐幫’,我做幫主;還有去遇仙樓騙吃騙喝……沒有銀子就把聿木頭當在那裏替人家寫訴狀,很好玩的。再大一點認識了岐陽啊、六音啊,他們就更好玩了,我跟着六音學跳舞,這麼扭啊扭啊扭的……”他跳起來帶着滿身泥扭了幾下,哈哈大笑,“六音説我跳得像只被賣鴨攤老闆砸昏頭的不知死活的鴨子!”
“哈哈哈哈……”李陵宴和玉崔嵬大笑起來,因為聖香那模樣果然像只呆頭鵝,“你小時候很快活啊。”
“本少爺一直都是這麼快活的。”聖香把烤好的蛇肉毫不客氣地往自己嘴裏塞,“哇!好香……可惜沒有鹽。”
“我小時候很少出家門。”李陵宴搖頭,“所以沒有故事可以説。”
“大玉呢?大玉小時候的故事?”聖香把吃空的木叉遞給玉崔嵬,示意他“裝肉”。
“我小時候?”玉崔嵬含笑,“我小時候的故事可多了,不知道聖香要聽哪一件?”
“説你臉上的傷疤。”聖香咬着玉崔嵬給他裝好的熟黃鱔肉,含含糊糊地説。
“被油潑的。”玉崔嵬簡單一句話説完了。
“為什麼被油潑?”聖香又嘖嘖稱奇,“大玉你到現在還這麼年輕漂亮,小時候一定可愛得不得了,居然有人拿油潑你?真是暴殄天物。”
“因為我搶了饅頭鋪老闆的豆沙包。”玉崔嵬又簡單一句話説完了。
“看不出大玉你小時候那麼窮,如果你小時候遇到我,我肯定拉你一起去遇仙樓騙吃騙喝,把聿修當在那裏就是了。”聖香無限同情地説。
“聿修?”玉崔嵬一直在注意他説的“容容”和“聿乖乖”、“聿木頭”到底是誰。
“是啊,‘天眼’聿修。”聖香不當一回事地應了一聲。
“那容容又是什麼人?”
“‘白髮’啊。”聖香又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李陵宴眼睛裏光彩微微一亮一閃,似乎聖香和這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讓他震動了一下,“難怪。”
“難怪他們和本少爺這麼好。”聖香幫他接下去,“本少爺認識的好東西可多了,我還認識一個死了一千多年的鬼魂,下次有機會介紹你們認識。”
“鬼魂?”李陵宴好看的睫毛和憂鬱的眼神一併揚了起來,“如果這世上真有鬼魂的話,我很想問問我爹,人死的時候究竟是什麼感覺。”
“你爹長什麼樣?”聖香問。
“我忘了。”李陵宴乾淨利落地答。
聖香不可思議地白了他一眼,轉頭對玉崔嵬説話:“大玉,你老婆是不是很美很美?”
玉崔嵬一怔,“我老婆?”
“阿宛的姐姐啊,阿宛那麼温柔漂亮,他姐姐想必和他穿女裝差不多。”
“他姐姐叫做宛鬱成碧。”玉崔嵬抬起頭看月亮,“你想聽她的故事?”
“我最喜歡聽愛情故事。”聖香笑眯眯地説。
“她喜歡我,嫁給了我,然後得罪了我的許多情人,最後不知道為什麼她就被那些人合夥整死了。”
玉崔嵬説,“那天我不在寺裏,所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大玉你很愛她口巴?”聖香問。
“愛她?”玉崔嵬咬着嘴唇笑了起來,“我愛過的人太多了。”
“當初為什麼決定娶她?”李陵宴居然插了一口,“在娶她的時候你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對不對?”
“因為我還沒有娶過老婆,想娶一個試試看。”玉崔嵬居然學着聖吞的口氣狡猾地説,“就像現在我打算嫁一個試試看。”
“大玉,你也是這麼自以為是死要面子的人。”聖香嘆了口氣,“阿宛的姐姐真可憐。”
可憐嗎?玉崔嵬默然。她是什麼都不懂的温柔女子,一廂情願地嫁過來,遭人凌辱而死……當他從外面趕回來看見她的時候,她説:“至少今天晚上你再也不用出去……我很慶幸……你這一輩子再也不會忘記我……”她死了,死得很高興。可是讓他留下了一段很不愉快的回憶,這讓他很長一段時間都很排斥被人碰觸。
“這世上沒有‘可憐’這一回事。”李陵宴慢慢地説,“那是自己騙自己的藉口……”
“小宴宴意有所指啊,到底在説誰呢……”聖香説,“你是在騙取本少爺的同情嗎?”
那天晚上的篝火烤黃鱔大會,一直到天明才結束。
等到李陵宴的“四裂月”看見李陵宴滿身泥巴和聖香、玉崔嵬一起回來的時候,那四張堪稱為看遍世態炎涼的臉兒,也一時歪曲成狸貓的模樣了。
柳戒翠脖子上架着洗月和懷月的兩手巴短劍,臉色慘淡地看着李陵宴回來,她還滿身血跡地在地上躺了一夜也等了一夜,等來的就是這三個嘻嘻哈哈的泥人。一般的男人回來。入目的是李陵宴全然不把她當做一回事的笑臉,“哇”的一聲,——口鮮血吐了出來,她性子好強,一言不發,只鐵青着臉惡狠狠地瞪着李陵宴和玉崔嵬。那種恨意如果可以殺人,那兩個人已經被碎屍萬段十幾次了。
李陵宴眼裏根本沒她,徑自走過去柔聲問懷月:“大哥回來沒有?”
懷月華麗的衣袖自柳戒翠臉頰上拂過,她收起了左手的短劍,“回來是回來了,不過大公子很生氣。”
“生氣什麼?”李陵宴含笑,他明明知道是為什麼。
“生氣會主和聖香結盟,大公子説要殺了聖香公子。”懷月並不隱瞞,依然用她嬌柔無限的聲音説,“凡是武當山下來的人他都很討厭。”
“是嗎?”李陵宴看了聖香一眼,微笑道,“大哥要殺你,你在我這裏要小心了。”
“你的意思就是説和你結盟的本少爺我住在你的地盤裏,還要隨時注意自己的安全了。”聖香白了他一眼。
“你知道我看不起沒有用的人。”李陵宴柔聲説,“我去更衣。”
柳戒翠看着從頭到尾沒有看她一眼的李陵宴,突然一字一宇地對着李陵宴的背影説:“李陵宴!我終有一日要殺了你!”
李陵宴充耳不聞,施施然而去。
李陵宴一走,他的“四裂月”跟着他一起走。柳戒翠就像塊沒有人要的破布被丟棄在地上,等她撐起身,嗜血一般地盯着李陵宴離開的方向時,終於有一雙手把她從地上扶了起來。
扶起她來的人正是把她打趴下的人。
玉崔嵬非但把她扶了起來,還從懷裏取出一塊潔白柔軟的帕子給她擦去了唇邊的血污。經過昨夜三個人的篝火烤黃鱔大會,只有他的衣裳還是那麼幹淨整齊,只聽他柔聲説:“我很喜歡你的殺氣。”
柳戒翠一把甩開玉崔嵬,“萬惡的人妖!本姑娘不要你假惺惺……你給我走!”
玉崔嵬又一把接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我打傷你,我給你賠罪還不可以嗎?”他雙指之間夾着一枚扁圓可愛的藥丸,“吃下去,你的傷很快就會好的。”
柳戒翠掙扎了一下無力再掙扎,那枚藥丸直接下肚。她厲聲説:“你給我吃了什麼毒藥?”
“毀容駝背、會變得又矮又胖又老又醜的毒藥。”玉崔嵬温柔多情地微笑,“很好吃的。”
“我遲早殺了你!”柳戒翠提一口氣,本來渙散的真力突然有少許可以凝聚,她跟踉蹌蹌地走了。
“這樣兇巴巴惡狠狠的老女人你最討厭了,幹嗎這麼麻煩,打她個半死還救她?”聖香兩隻手臂抱胸一邊看戲,搖頭,“而且這女人不知好歹,誰對她好誰對她不好也不會分。”
玉崔嵬微微一笑,“我高興。”
“是怕她搶走你的陵宴嗎?”聖香笑了起來,“還是想多一個想要李陵宴死的同道?”
玉崔嵬狡黠地眨眨眼,“你説呢?”
“是覺得她被人騙得很慘吧?”聖香嘆了口氣,“要打碎一個人的白日夢還不是普通的殘忍,大玉你硬是了得!”
玉崔嵬凝視了聖香好一陣,突然大笑起來,“這世上有了聖香少爺,果真是有趣多了!”他沒説是,也沒説不是,“我要去我家陵宴的牀上休息,如果有人要殺你的話,你最好找個地方躲起來。”
他走了。
很少看到玉崔嵬走得這樣痛快,這樣有男人味。
聖香無聲地一笑,看了一眼自己受傷未痊癒的手掌。這江湖便是因為有像小畢這樣的好人和大玉這樣的壞人,所以才變得很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