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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以人為本

    “沒有想到,我真的嫁給了你。”弄玉可是不會老老實實戴着那張紅蓋頭等着蕭史的,蕭史還沒有來,她就不客氣自酌自飲,把交杯酒喝得差不多,桌子上的菜也吃了一半。“在幾天之前,我還以為我是要永遠當假冒公主。”

    蕭史只是笑笑,看着她,“現在你是我的妻子。”

    “喂,這是假的。等你把我帶走,我就不是你老婆了。”弄玉用筷子敲他的頭,“你不會今天裝神裝到傻了?這是假的,Doyouunderstand?”

    蕭史不答,只是依舊那樣笑笑地看着她,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弄玉的笑慢慢僵了,“你不會是認真的吧?”她慢慢地後退,“今天的事是假的,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你不要以為,我真的嫁給了你——”

    “你的確已經嫁給了我。”蕭史的眼睛裏閃現着他那少見的優雅的魅惑,“今天,你嫁給了我。”

    “我——”弄玉開始感到緊張,她緩緩抓起一個枕頭擋在胸前,防備地道,“你想怎麼樣?”

    “我從來沒有和一個女人進過洞房。”蕭史不笑了,“你説這不叫我娶了你,那麼,這叫做什麼?”他看了一眼那個枕頭,搖了搖頭,“我不是色狼,你也不是我用暴力就可以征服的女人,我就算要了你的人,你還是會逃的。”他眨了一下眼睛,那眼神如化了酒的魅惑——醇厚、深湛,黑得漂亮,“我可以吻你嗎?”他問了一句很俗的話,但在他這樣如酒的語氣問出來,氤氟着極度惑人的氣氛。

    “我——我還沒有20歲——”弄玉開始緊張得六神無主,胡言亂語,她抱着那個可笑的枕頭,一步步後退。

    蕭史笑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他站起來,“你吻我的時候,不是也很大膽?”

    “那不同,”弄玉站定,她抬起頭看他,定定地道,“我吻你的時候,我知道我是不認真的。”她很緊張,緊張得像繃着一根弦;但她不懦弱,她也反擊。

    “你就能確定,我是認真的?”蕭史似笑非笑。

    弄玉烏溜溜的眼睛盯着他,“你是認真的,你一直都是認真的,所以我害怕。”她無所適從地攤了攤手,雙手比劃了一下,“我不適合你認真,你強迫我愛你,對你來説,也許是你的勝利、你的征服;也許,你以為愛我。只不過是你好奇,因為我一開始就説不想喜歡你。但對我來説,我會輸得很慘。我説了要愛上你很容易,但我不願愛你,你不要強迫我好不好?我不是瀟灑得可以陪你玩什麼愛情遊戲的人,也許我做不到一拍兩散、再見變是朋友,或者什麼合則聚、不合則散;我也許會一哭二鬧三上吊——這樣的人很討厭的,我們現在這樣的關係不是很好?何苦逼我變成令人討厭的女人?”

    蕭史微微地嘆了口氣,“為什麼你就能想這麼多?我説我想吻你,就是我想吻你而已,你就可以想到一哭二鬧三上吊去?我們還沒有談到感情,你就想到分手?我還沒有説為什麼喜歡你,你就認定我是在玩弄感情?”他搖搖頭,“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現在,我想吻你。”他如此魅惑地挽住她的腰,用如此漂亮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看她,然後微微一笑,用如此温柔的語氣,輕輕地道,“今天我們新婚,我不能要你。難道吻你也是一種奢求?”

    弄玉眩惑地看着他的眼睛,低低地道,“你——好會迷惑人——以前那些以為你是娃娃的人——都應該去死——”

    蕭史眼神漾起一層更深色更危險的光彩,輕輕搖頭,低低地道,“不要説話。”

    弄玉開口欲言,他附下身,很纏綿地吻了她。

    弄玉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吻着她的男人,他竟然帶着笑,眼眸淺淺含笑,竟然還帶着他那樣柔軟驕稚的神韻,像很稚氣很稚氣地吻她,然而那眼眸深處卻是那樣深湛的危險和侵略——他的吻很清淡,並不是如何充滿情慾的深吻,他只是淺淺地吻着她的唇,輕輕吮吸着她的唇,很曖昧,很煽情,很魅惑,但——並不令人討厭——絕不令人討厭——弄玉不排斥如此令人動情的吻;她也輕輕地回應他。

    兩個人的唇還沒有分開,蕭史就笑了。他的唇形的變化,弄玉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覺到。

    “你不是害怕嗎?”蕭史低聲問。

    弄玉緩緩把頭後仰,“害怕,我到現在,還是害怕。”她也低低地道。

    “害怕我傷害你?”蕭史眨了一下眼睛,“我知道你不喜歡聽保證,但是——”他的聲音非常低,帶一點微微的啞,“我不發誓,我相信,”他重複了一遍,“我相信,”他緩緩看向弄玉的眼睛。“我不是要玩什麼遊戲,我也玩不起這樣的遊戲,我也——不是瀟灑的人;我到現在喜歡的女人,只有——你一個人——而已——”

    弄玉的眼睛睜得更大。

    蕭史立刻搖頭,他明白弄玉的意思,“不要説我騙你,你會傷害我。我沒有騙你。我喜歡你,因為,你是一個值得我喜歡的女人,你合適我,我知道。”他又很快接下去,“我知道你有很多缺點,你重感情又怕傷害,所以你裝自由、裝瀟灑;你有些自卑,所以總會強調我們是不同的人;你還很直率,開口説話從來不考慮別人的感受,很容易得罪人;你還很愛漂亮,非常注重儀表,很維護形象,你也並不如何上進積極,如何出類拔萃。但是——我知道你適合我,你腦筋清楚、你非常實際、你不夠天真浪漫,這些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我喜歡照顧你,喜歡看你。”他認真地看着她,“你明白嗎?”

    弄玉的表情有些怪異,勉強笑了一下,“我不明白,我都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多缺點,我一直以為自己很好。”

    “不要轉移話題!”蕭史懊惱地道。

    他一懊惱,那孩子氣就全部冒了出來,把好不容易醖釀的魅惑曖昧的氣氛破壞得一乾二淨。他那個樣子,就像只氣鼓鼓的大白兔,還是白白軟軟的那一種。

    弄王忍不住好笑,“咳咳,你不要生氣,你生氣起來好好笑。”她轉過身,不要看見他懊惱的瞼,抑制自己想笑的情緒,才回過頭來笑笑,“如果你真有你説的那樣瞭解我,我還有什麼話好説?被另一個人這樣認真地關注,你是認真要喜歡我。但是,你是喜歡我的那一種‘感覺’吧,感覺是會變的——”

    “你沒有聽懂我的話。”蕭史皺起眉,“我喜歡你,因為我覺得你很好,你問我你哪裏好我説不出來,我只能説你有哪些不好,而我不在乎哪些不好。你懂了沒有?我喜歡你就是喜歡你,哪裏有那麼多道理?有道理就不是喜歡你了。”他懊惱,但不想懊惱得讓弄玉看見,又不想懊惱得孩子氣十足,一張怪臉,只會讓弄玉看了更好笑。“我知道你現在是認真地要喜歡我,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弄玉有些不忍心看他這樣懊惱不順心,“我可以現在和你談戀愛,但是,如果我們可以回去,我們就分手,好不好?”她強調,“這是我最大的讓步,你不能要求我和你天長地久,我不能承諾那麼久。”

    蕭史迅速抬起頭看她,“真的?”

    “真的。”弄玉更覺得自己是在安慰一個懊惱的小孩子,一點都不像是被人告白的女生,一點幸福浪漫的感覺都沒有,不過,我有一個條件,我只有一個條件。”她強調。

    “如果我們可以回去,就分手?”蕭史緩緩地問。

    “是,”弄玉正色道,“回去之後,你是你,我是我,你做你的歌手,我回我的學校,互不相干。”她從來不會奢望不屬於她的東西,在現代社會之中,蕭史絕對不是適合她的人,勉強要求兩個不同背景的人守着一份可能隨時變質的感情,她寧願先分手。不願經歷什麼風波什麼痛苦,她對這份感情沒有期望,不敢有期望,分手——是最好的結局。

    蕭史歪着頭看她,似乎笑了笑,“好。如果可以回去,我們就分手。”

    “那時候,你就不會覺得我很好很好了。”弄玉柔聲道,很安慰似的輕輕拍了拍蕭史的頭。

    “如果,我還是覺得你很好很好呢?”蕭史問。

    “那是不可能的,世界上比我好、比我漂亮、比我能幹,比我善體人意的人很多。”弄玉篤定地道。

    “但她們都不是你。”蕭史低聲道。

    “到時候你就忘記我了,花花世界這麼大,你以為遇到人很容易?往人羣裏一晃,兩個人很容易就不見了。到時候你玩你的,我過我的,現在相處愉快,以後忘記徹底,也不錯啊,也是一種很不錯的經歷。”弄玉安慰他。她有沒有這麼瀟灑,其實她並不確定。

    “顯然你一開始就不打算愛我。”蕭史悶悶地道。

    弄玉開始煩了,“我説了我不想喜歡你,你強迫我喜歡你,現在又計較我是不是可以愛你?永遠愛你?我不是多情仙子,我不願意,不可以嗎?”她聳聳肩“你不答應無所謂,大不了我們連開始都沒有就結束。”要求的太多,她會付出太多,然後失去太多的,他不能要求她承諾一輩子,她從來不喜歡承諾,從來都不期待永遠。

    蕭史嘆氣,“我挑了一個什麼樣的女人?”

    “吃飯啦,你不會餓死?不要以為裝了一天神仙就可以辟穀,會營養不良的。”弄玉菜碟一推,“那,要談戀愛,就要聽我的話,現在,吃飯!”

    蕭史哀怨地看着她。好好一個洞房花燭,就在吃飯中過去了一大半。

    清閒順心的日子過去了不少,蕭史就以“公主夫婿”的名義,在弄玉的鳳樓陪她。自然,他既然是“仙”,當然也要時不時吹吹蕭,弄一點“仙蹟”出來,讓秦穆公看。最稀奇的是,花園裏那幾只大鳥由於被人綁架得太多次了,每當蕭史一吹蕭,它們無論願不願意,都是要到規定的位置報到,時日一久竟然被訓練成條件反射,一聽到蕭聲就乖乖飛來,倒是令蕭史得意了好久。

    “弄玉,我們什麼時候離開這裏啊?”蕭史天天有事沒事就愛在弄玉耳邊呼叨,“在這裏很無聊啊,除了吃飯,就是睡覺,會肥死的,以後要是回去,人家都不認識我了。再待下去,我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不會唱歌也不會彈吉他,連車也不會開了,全部忘記了!還有啊,再住上幾年,我説不定連怎麼搭公車、怎麼裝電腦、怎麼打籃球,還有——連怎麼到銀行領錢都忘記,天啊天啊——慘無人道!慘不忍睹!慘絕人寰——”

    “拜託,蕭大仙,你已經‘功成身退’、‘衣食無憂’了。”弄玉陪他站在鳳台上看被他吹蕭引來的那六隻大鳥,聞言指着自己的鼻子.古怪地道,“而我,我書還沒念完,畢業論文還沒有寫,沒有畢業論文就拿不到學位證書,沒有學位證書就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就賺不到錢。賺不到錢就不能吃飯改吃西北風,然後餓死。”她泄氣地把下巴抵在鳳台的欄杆上,悶悶地道,“我媽媽找不到我.不知道會不急死,她一定以為我丟了,一定傷心得不得了。蕭啊蕭,你説我怎麼辦?”

    蕭史微微一怔,她開口不是“蕭大仙”,就是“喂”,這是她第一次叫他“蕭”;不過想一想也是,難道。她還能叫他“史”嗎?聽起來多麼奇怪?誰知道是“死”,還是“屎”?

    “你——”他本來想開玩笑的,但看見她的臉色就笑不出來,悶悶地嘆一口氣,“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不是你故意要讓她傷心,你也沒有辦法,待在這個鬼地方,我都不知道究竟有沒有回去的一天?難過也沒有用,你難過她也不知道,不如別想那麼多,好不好?”

    弄玉點點頭,沒有回答。她難得這樣不開心,在這裏待得越久,她就越不開心,拋去假公主的身份不説,她一天天計算學期的日子,過完了學期的日子,她又計算放假的日子,這麼久沒有消息,放假又沒有回家,媽媽一定非常惶恐,一定很傷心,養到二十歲的女兒突然不見了。她説不定以為她遇到什麼小巷色狼,一去不復返,説不定以為她死掉。想到這裏,弄玉苦笑,可是她又能怎麼樣呢?“如果你真的是神仙就好了。”她低低地道。

    蕭史無言,輕輕摟住她的肩。

    弄玉抱住他的腰,悶悶地把頭埋在他胸口。

    “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蕭史安慰地道。

    “好啊。”弄玉勉強笑了一下。

    “太陽光啊金亮亮,雄雞唱三唱;花兒花兒醒來了,鳥兒忙梳妝——”蕭史很認真地唱。

    弄玉一呆,忍不住破涕為笑,捶了他一拳,“什麼嘛!”她準備好了心情聽一首悲歌,結果他唱的是兒歌!還是不知道幾百萬年前什麼年代的兒歌!

    “笑了?”蕭史抿起嘴,眼睛在笑。

    “笑了,不想了。可不可以?算我怕了你,每次人家要想一點正經事,你就來搗蛋。”弄玉嘴上在罵,心裏卻是感激的。蕭史的好意,她當然明白。

    “你——沒有媽媽嗎?”她笑完了,抬起頭問。

    蕭史皺起眉,很委屈地看着她,我當然有,沒有媽媽,我從哪裏來?”

    弄玉一怔,她從來沒有聽他説起過家裏,直覺地以為他沒有父母,“你不怕你家裏人擔心?”她小心地放低聲音,怕影響他的心情。

    蕭史只是笑笑,拍拍她的頭,“你已經在擔心了,不需要多一個人擔心。我的父母在國外,我到哪裏演出他們都很支持,他們相信我可以自己解決自己的事,即使我很長時間沒有消息,他們也不會擔心的。”

    “胡説八道。”弄玉搖搖頭,“無論你的父母多麼開明,你多麼能幹,做父母的不可能不關心自己的子女,你如果不見了,他們一定同樣傷心,同樣痛苦。”她嘆氣,“這就是父母的偉大,自己的孩子,殘疾也好,白痴也好,聰明也好不聰明也好,出色也好不出色也好,都是一樣的關心,一樣的疼愛。”

    蕭史嘆氣,“我的公主夫人,不要亂髮感慨了,父母都很偉大,可以了嗎?我小學作文就寫過了,什麼‘父親的背影在我眼裏越來越高大,我就越來越渺小’之類。”

    弄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每次人家在説正經的,你就要搗亂。”她揮揮手,“算了,我們出去玩玩好了,今天天氣這麼好,又這麼早,不出去很無聊啊。”她對天伸了一個懶腰,“我們出去騎馬!”

    “我不要騎馬!”蕭史嘟嘟囔囔地嚷,“我討厭馬!

    “我不管,我是公主!我要騎馬就騎馬!你有本事騎鳳凰啊,你騎啊,騎啊,騎給我看!”弄玉哼哼地道,“我要騎馬,你不騎我叫父王拉你去砍頭!”

    “哇——你好威風——哦——”蕭史噴噴稱奇,做了幾天公主,你就要變成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真是啊——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他拼命搖頭,“還‘你父王’,你父王不是聽你説是在豐來電器!”做工程師嗎?殺人犯法的,要坐牢的——”

    弄玉哭笑不得又啞口無言,“好啦好啦,我錯好不好?都是我錯,我趾高氣揚,我無理取鬧,我仗勢欺人,你厲害,你偉大,你情操高尚,你思想覺悟高,你英明神武,可以了嗎?”她硬生生拉走他,總而言之,我要騎馬,你陪我去!”

    “我不去!”蕭史哇哇地叫,“馬很髒!”

    “我不管!”

    “馬很兇會咬人——”

    “你才會咬人!”

    “我很温柔的——”

    “你温柔個鬼!”

    “我温柔!”

    “你沒有!”

    “我漂亮!”

    “你去死!”

    弄玉和蕭史遠去,剛才在一旁伺候的婢女忍不住偷偷地笑,雖然公主和仙人的對話有一大半聽不懂,但是最後這幾句是聽得懂的,都忍不住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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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寧死不騎馬,一個非騎不可,結果當然是——弄玉騎馬,蕭史步行。

    “去哪裏?”蕭史問,“你非出來不可,想到哪裏去?”

    弄玉騎在馬上,左顧右盼,“我想去我們第一次來到這個鬼地方的那個——算是山區還是草原的地方?我想可能會很遠,所以要騎馬,可是你又不聽話,死活不肯騎。”她騎在馬上,居高臨下,拍拍蕭史的頭,“走得辛苦嗎?”

    “不辛苦!不要拍我的頭!”蕭史很懊惱地道,“我不是小孩子!”

    “好好好,不拍,不拍。”弄玉聳聳肩,誰叫他長的一臉“欠拍”的樣子?“要不要上來一起騎?”

    “不要,這隻馬活得好好的被抓來訓練作坐騎就已經很倒黴了,還要被人坐來坐去,指揮來指揮去,多麼可憐!”他摸摸那隻馬,“而且它又很髒。”

    弄玉嘆了口氣,立刻從馬上跳了下來。

    “幹什麼?”蕭史嚇了一跳,“摔下來?”

    弄玉白了他一眼,“你才摔下來。”她拍拍身上的衣服的褶皺,“你説得有道理,我當然跳下來,這馬的確是挺可憐的。”她對着藍天伸開雙臂深呼吸一口氣,“我們放了它好不好?”她是不太憐惜動物的,但蕭史喜歡。他對動物都很好,對它們“温柔體貼”得有時她都覺得有些吃醋,他還會對她搗蛋,但他從來不會對那些大鳥搗蛋,寶貝得像他兒子一樣。也難怪那些大鳥一聽見他吹蕭就飛來啦——一飛來就有東西吃嘛!他還會很無聊地跑到花園裏挖蚯蚓挖蛆蟲,找堅果找漿果來喂鳥,那些鳥自然只有分外巴結的份。他既然喜歡,有什麼不可成全的?

    “好啊好啊!”蕭史歡呼一聲,回過頭來看看弄玉,笑咪咪地道,“你真好。”他抱過她在她額上“嗒”的一聲輕輕吻了一下,又讚道,“你真好!”成婚這麼久,她對他這樣的行為已經習以為常,“好啦,想放就説,幹什麼假惺惺?過兩天把我們鳳台的馬全放了,好不好?”

    “好啊!”他連連點頭,突然道,我們先把它洗乾淨好不好?洗乾淨再放。”他眉開眼笑地指着不遠的山腳下,“那裏有水噢!很漂亮的水!”

    弄玉轉過頭去看所謂“很漂亮的水”,只見不遠的一處山腳下,一處蓮塘,清水漣漣,水色黑藍,晶晶閃爍着藍天的光彩,水面上層層睡蓮,色作嬌黃,微微粉白,微風一來,滿塘的睡蓮微微浮動,輕輕搖擺,非常——美!

    “哇!”她情不自禁地低呼。

    蕭史笑了,拉起她的手,“我們來玩水!”他一手拖着弄玉,一手拖着那匹高頭大馬,往蓮塘跑去。

    跑着跑着,“咦——”蕭史大叫,“弄玉!你跑得這麼快乾什麼?喂!會摔死的!喂喂喂!停一下,慢一點!喂——”

    弄玉在另一邊大叫,“不是我跑得快,是馬——”

    原來,蕭史拖着一人一馬往蓮塘奔去,那馬走了許久早就渴了,一看見有水,漸漸就開始發力奔跑,越奔越快,最後拖着蕭史和弄玉飛快地往水邊奔去。蕭史一手拽着馬的繮繩,那馬就拖着他跑,繮繩被馬力勒在蕭史手上,一時也鬆不開,蕭史不得不跟着它跑。弄玉原本不必隨着馬跑,但她不放心蕭史,也陪着‘追馬’,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一會兒跑到蓮塘邊,馬陡然止步。蕭史沒有它“伸縮自如”的本事,一頭衝入水中,“嘭”的一聲,濕淋淋地起來。

    “你沒事吧?”弄玉本來心急,生怕他受傷,見他站起來,呆了一呆,突然爆笑出來,“你——哈哈——你每一次都是這樣;每次以為你有事,你就搞一些七七八八的東西來讓我笑——哈哈——”她嘰嘰咯咯地笑,笑得抱着肚子哎喲。

    蕭史不服氣地皺眉,委屈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他一身濕淋淋滿身都是蓮塘裏的淤泥就算了,頭上頂着兩朵粉黃的睡蓮花,一大堆蓮葉綠油油地垂下來,貼在他雙頰上,圓圓的。

    “哈哈——”弄玉笑到岔氣,“咳咳,哎喲,笑死我了。你還不趕快弄掉,還站在那裏幹什麼?裝睡蓮仙子?哈哈——”

    蕭史委屈地丟掉那些花花草草,哀怨道,“還笑還笑!我又不是故意每次都弄成這樣,還笑!”他看見弄玉仍是笑,更是懊惱,“不許笑!”

    “哈哈,”弄玉走過來,幫他抖掉衣服上的淤泥,“呵呵,你不要生氣,你一生氣,我就更想笑。”他生氣的樣子本就很可愛,在歪着頭站在水裏,偏偏他又不知道他有多麼可愛,氣鼓鼓的,才更——惹人憐愛。

    “我沒有故意惹你笑!”蕭史跺腳。

    “是是是,你不是故意的!呵呵,”弄玉用袖子擦他臉上的水跡,一時間愛極了他可愛的樣子,踮起腳尖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乖,快出來!不要站在水裏會感冒的。”

    “我不是小狗!”蕭史仍是非常不滿,“不要像對小狗一樣對我!”

    弄玉擦拭他臉頰的動作停了一下,看了他一眼,“我從來沒有當你是小狗。”她繼續整理他的一塌糊塗的頭髮,我只是很喜歡你。”

    蕭史的眼睛笑了,乖乖地站着讓她擦。她從“我不想喜歡你”,到“我只是很喜歡你”,他知道她也做出了極大的努力,她要克服她的自卑與她那些無休無止的胡思亂想,而承認自己的感覺,是多麼不容易的事。但是,她即使做出了讓步,卻從來沒有提過,她愛他。

    她是不愛他的,她只是喜歡他。喜歡他可愛,喜歡他偶爾的胡鬧,喜歡他對她好,照顧她。但她並不打算愛他,可以説她自私説她不公平,但這個“喜歡”是他強迫她接受的,她保護自己,並沒有錯。沒有人因為另一個人對她的付出,就必須對他好,這聽起來似乎不公平,但,這是尊重、是平等,我們不能強迫或者代替任何人做出應該愛誰不應該愛誰的決定,不是嗎?他明白道理,他知道不能強迫她愛他,但是,他仍是覺得苦澀。他其實付出了很多,他從來沒有這樣全心全意對待一個女人,全心全意希望她快樂。她有什麼好?他到現在還不知道,只是,喜歡着她悠悠自在的樣子,喜歡她對着癸-自言自語説一些癸-水遠聽不懂的話,喜歡看她眉眼嫣然的似笑非笑。她也有很多優點,她也善良,也體貼,坦白率直,但只要是正常人,誰都多少有一些這樣的美德,那並不稀奇。為什麼喜歡?為什麼喜歡?

    “想什麼?”弄玉勉強把蕭史的衣服擦了一遍,嘆了口氣,“如果你想的是回去怎麼交待?我會説你為了救我掉進了泥坑;但如果被大王看見了,問我你為什麼不施法躲開,我就不知道怎麼回答了。”她抬頭看見蕭史站着發呆,“我在和你説話,你聽見了沒有?”

    蕭史驚醒,“啊?”

    “啊什麼啊?”弄玉失笑,“我説了那麼多,你完全沒聽見?”她指指水,“衣服脱掉,我幫你洗乾淨、幸好現在還早,晾乾了再穿回去。”

    “哦——”蕭史傻傻地應了一聲,“衣服脱了,我穿什麼?”

    “穿這個。”弄玉脱下外衣,丟了過去,“趕快脱了,洗衣服!”

    他老老實實脱下衣服,穿上弄玉的外衣,那是一件飄飄的及地長袖外套,他長得玲瓏漂亮,被裙子一裹,倒是像個嬌憨可愛的大女子。

    弄玉撩起裙角,在腰上打一個結,找了一個水清水深一些的地方洗衣服。她做了幾個月公主,但現在下水洗衣服依舊隨隨便便,毫不在乎,沒有半點被服侍慣了的樣子,也沒有嬌氣。

    蕭史看着她忙,輕輕哼着歌,“太陽光啊金亮亮,雄雞唱三唱……”他明白,不是愛這個女子哪裏的好,而是,喜歡那一種平常。她平常,而且,她知道自己平常;她享受平常。所有的鶴立雞羣或者與眾不同在她身上會顯得很幼稚很土、很天真。她很真,不作假,不是她單純到不懂得收斂,而是,她知道坦白的價值和責任。她聰明,不受欺騙;她明白事理,從來不生閒氣,她幾乎從來不發火,不是沒有脾氣,她可以體諒別人的想法,這一點理解,就很難得;還有她實際,不輕易交託全部的感情,不對人刻薄,但也不輕易信任,她懂得保護自己,因為,她知道她其實是多情的——她有很多小小的優點,然而其實那些優點都很難得。她就是個非常正常的正常人,沒有其他令人討厭或者自作聰明的毛病,他尋找這樣的正常已經很久很久了,喜歡這樣的平常,這不是感情一時的衝動或者迷惑,是由衷的喜歡,由喜歡——而——珍愛着——也希望一直珍愛着——可惜,她並不明白。

    “蹬蹬——”一陣馬蹄聲遠遠傳來。蕭史吃了一驚,這荒山野嶺,哪裏來的人馬?

    弄玉也是吃驚,抬頭一看,只見三人三騎往這裏跑了過來。

    “前面何人?竟然敢在淨蓮塘喧譁?帶頭的是一位身着巫師服飾的中年人對着他們厲聲喝道:“這裏是通入地獄的門第,是蒼天與我王分開的地方,前面就是厲鬼池,再入就是閻王殿,你們竟然在此喧譁,擾亂大王聖地,侵犯鬼神安寧?一旦羣鬼突出,天地震怒,你們擔當得起嗎?”

    蕭史好不容易才聽他説完,往弄玉一指,“她是——”

    弄玉連忙打斷他,“我是——王宮的婢女,奉命在此洗衣,大人恕罪;臣妾實在不知道這是大王禁地。大人看在我們是初犯的分上,放過我們吧。”她眼見蕭史一身女裝,説出去是華山之仙,只怕笑也笑死人了,回去被秦穆公一問,又無法交待為何蕭史這一次不能使出仙法,後患無窮。她眼見這位巫師不認識她,連忙裝傻。

    “胡説八道!既是奉命在此洗衣,又怎會不知這裏是禁地?又是何人叫你在此洗衣?此地離大王的宮殿有五里之遙,宮內何處不可洗衣,要你到這裏洗衣?那巫師的腦筋倒是不錯,弄玉倉促之間編造的謊話本就漏洞百出,被他一問,啞口無言,“這個——這個——”她總不能説她是公主,公主在這裏洗衣,也太離譜了。而公主今日明明和蕭史一起出來,到這裏蕭史不見了變成一個婢女,這種謊話也實在經不起推敲。

    蕭史見她不想暴露身份,只好幫她圓謊,“啓稟大人,是臣妾——臣妾掉進了淨蓮塘,所以——她才——”他本想説她是不得已幫她洗衣。

    不料巫師勃然大怒,“你掉進了淨蓮塘?這塘乃是神魔之眼、地獄之門,你以身而入,必招血光之災,看來非要以你為祭,否則難消神鬼之震怒!來人給我綁起來!”他一揮手,另外兩人立刻逼上。

    “啊?”蕭史委屈得不得了,“哪裏有這麼誇張?這不就是一個睡蓮塘,不會啦,你放了我我證明給你看不會有血光之災。你這種迷信思想最要不得,這世界上沒有鬼啦,科學家早就證明,生命是一種蛋白質氨基酸的變化發展過程。你要用發展的眼觀看問題,用聯繫的方法研究事實,用對立統一的角度看清事物的兩個方面。像你相信鬼神,這就是沒有透過現象看本質,不符合正確的世界觀和方法論——”他一本正經地分析給這位巫師聽,正確的處理問題的方法應該是如何的。

    “你給我閉嘴!”那巫師本已勃然大怒,現在更是怒髮衝冠,怒火中燒,怨天尤人,“你竟然出言褻瀆神明,罪無可恕!罪無可恕!抓起來!兩個都抓起來,要開膛破肚以懲他的不敬之罪!”

    那兩個侍從一下子用隨身攜帶的麻繩牢牢把蕭史綁了起來,看他們手法之熟練;必是常常如此擄人。蕭史本來身手靈活,沒有這麼容易被俘,但他現在穿了一身縛手縛腳的長裙,還沒有脱離裙子熱情的“牽絆”從地上站起來,就被綁成了粽子。

    弄玉大吃一驚,看樣子他們真的要把蕭史抓去開膛破肚什麼的,“喂喂喂,放人啊!隨便抓人是犯法的!你們眼裏還有沒有王法啊?”

    巫師倒是很稀奇,“王法?什麼叫王法?”

    “啊?弄玉氣結,“你連什麼叫王法都不知道?你還是不是人啊?你枉為人臣!王法就是一個國家的法律,治國之法,王者之道!你懂不值?”

    “法律?”巫師轉頭問左右兩人,“哪是什麼?”

    左右兩人搖頭,“是一種新的樂曲嗎?”

    弄玉看樣子他們不是説笑,心裏漸漸發涼——是哦,在春秋早期,似乎——還沒有成文法——沒有法律——至少秦國沒有,商鞅還沒出生,法律還不知道在哪裏——天啊!那就意味着,這幫人真的可以隨便把蕭史抓去祭祀,把他殺死!她倒抽一口涼氣,“你們——”

    “連她一起抓了,回祭壇!”巫師下令。

    蕭史還在大叫:“放開我!”

    那傻瓜,不知道她願不願意承認身份,死到臨頭還不肯説出她的身份!弄玉的眼眶突然濕了,突然大叫一聲,“放人!我是本國弄玉公主!你們敢擅自拿人,不怕大王怪罪嗎?”她重重一摔袖子,“我要你們立刻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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