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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他們都説我們會分開

    幾個月後。

    “夙砂,你唱給你最重要的人的那首歌最近傳得好厲害。”上次錄完Radio之後,幾個人就常常來聖瑪麗療養院來找他,現在的夙砂身上有一種吸引人的温暖,讓人不知不覺想要接近,看見了他心情就特別愉快。

    “是嗎?”江夙砂正在給療養院的孩子們晾衣服,洗衣機洗出了一大堆衣服,卻沒有足夠的人手處理,江夙砂每每等到洗衣房洗好衣服就幫忙拿出來晾。

    “網上傳得到處都是,女孩子們還給那首歌編織了好多故事呢。”温可梨笑着丟了一本雜誌給他,“你看這個,這個是我看過寫得最好的一篇了。網上有好多連歌詞都記錯,這個至少沒有記錯歌詞。

    “呵呵,我只唱了一遍,要全部都記得很困難呢。”江夙砂晾起牀單。

    “但是可以大家一起湊啊,那天收聽率那麼高,不知道多少人聽到了呢。

    “呵呵。

    “夙砂,我想問——”温可梨幫着他晾牀單,“是那個女孩嗎?”

    “嗯?”

    “那天——那個送便當來的女孩。”

    江夙砂有一陣子沒有説話,過了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嗯。”

    “你們分手了?”温可梨跟着他嘆了口氣,“那天她看見……”

    “不關你的事,不是你的責任。”江夙砂立刻搖了搖頭,“都是——都是因為我太懦弱了。”他展顏一笑,“所以到現在也沒有勇氣去找她。”

    “去找她吧,否則錯過了你一輩子都會後悔的。”

    温可梨微微一笑,“不要像我一樣,到最後最重要的東西只是只貓而已,會後悔的。”

    “哎。”他輕輕應了一聲,聲音温順得會融化一般,眼望着屋頂之上無邊無際的藍天,噴氣飛機在藍天拉過白色的線,藍天下無邊的高樓伴綠樹,城市……就是如此,生活也就是如此。在如此勞碌繁忙的生活中,腳踏實地生活,腳踏實地地尋覓一個人並不容易,但是無論如何他會尋覓下去,他還不曾認認真真地對她付出過什麼,不曾對她説過愛她,也不曾讓她感受過和他在一起——是會幸福的。

    兩年前和他在一起是不幸,但是現在他努力要讓自己成為可以帶給人幸福的人,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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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前。

    “《他們都説我們會分開》的結局寫出來了?”編輯在電話裏問。

    “啊。”顏染白應了一聲。

    “不要每次都這麼冷靜嘛,是悲劇對不對?我早就知道你喜歡虐待你筆下的人物,從精神上虐待他們,最後分手了對不對?可憐的倆孩子啊……”編輯在電話那頭哀嚎。

    “嗯……沒有,沒有分手。”顏染白很快解釋了一句,“是喜劇,他們最後還是相愛的。”

    “真奇怪啊,居然會有好結果。還有你居然會借用江夙砂唱給情人的歌,真不像染白。”

    “咦?你也聽了那天的廣播?”

    “當然當然,那麼轟動的東西我怎麼能不聽?不過你用了那首歌有點麻煩,江夙砂看到了不知道會不會告你侵權,哈哈哈。”

    “呵呵,我想不會的。”

    “你為什麼笑得那麼彆扭?”編輯在電話中問。

    “啊?哪有啊……呵呵……”顏染白繼續僵硬地笑,僵硬地回答。

    “你今天顯得很奇怪啊。

    “啊,哪有啊,哈哈哈……”她越説越不知道自己在説什麼,寫完了故事,彷彿自己和他的故事也就這麼結束了——那故事的結局雖然不是悲劇,他們雖然沒有分手,但是卻隔着半個世界,遙遙地相望着。一個成了眾人眼裏的天才,另一個帶着祝福離開,雖然相愛着,卻不能接近彼此的生活。也許就這樣相愛一輩子,到了老來也許某一天牽着子孫相遇,然後相視微笑。

    “喂?喂?”編輯被遺忘在電話那一邊,叫了無數聲都無人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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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瑪麗療養院。

    “夙砂哥哥,我要吃蘋果。”永永和京京在院子裏追打,目標是京京手裏的一個特別紅的大蘋果,“夙砂哥哥幫我打壞人,京京是大壞蛋,我要打110叫警察叔叔來……”

    “蘋果是阿姨給我的,是我的。”京京繞着江夙砂跑,“永永不要臉,要搶我的東西。

    “胡説,蘋果是阿姨給我的……”

    “好了好了,兩個都別吵,一人一半好不好?”江夙砂攔住兩個吵吵鬧鬧的小鬼頭,“你們要吃削皮的還是不削皮的?”

    “削皮的。”兩個小鬼頭異口同聲地回答。

    “真是兩個懶蟲。”’江夙砂笑着各敲了一個響頭,擁着進房間去找水果刀。

    “夙砂哥哥是削給我吃的。”兩個小鬼頭還在吵,嘰嘰喳喳不知道真的鬥氣,還是隻因為相互喜歡所以要挑釁。江夙砂目光流過房內的桌面,水果刀……嗯?桌上有個東西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一瞬眼之間,他看到了幾個熟悉的字。

    “我一直期待你的温柔,也希望你能永遠都愛我……”

    這是什麼?江夙砂走過去拿起那個東西,是一本雜誌。封面上幾個略略浮起的圓形字——《星談蒙語》,淡淡的紫色,很好看。上面列着幾個文章的名字,最長的一個《他們都説我們會分開》用了朦朧的乳白,在淡紫的底色中竟看得不大清晰,但是不知為什麼他還是看見了。作者的名字叫做“最後一片葉子”,是網名吧,怪怪的。記得有個故事,一個不成功的畫家和一個快要病死的老人的故事,老人説看到門外圍牆上的藤蘿掉下最後一片葉子就死,結果那片葉子到了老人病好了也沒有掉,老人康復之後出去看清楚,原來那竟是失敗的畫家畫的惟一成功的作品。最後一片葉子,表示的是什麼呢?瀕死的拯救?求生的互助?挫敗之後的成功?還是懷着真誠的希望去努力期待的奇蹟?

    無意識地翻開雜誌,很容易就看到了剛才映人眼簾的那幾句話:我一直期待你的温柔,也希望你能永遠都愛我……

    “最後一片葉子”是這樣用他的這首歌,她寫道:終於有一天,通過廣播她聽到了那首歌,“我一直期待你的温柔,也希望你能永遠都愛我……”,她笑着哭了,也許她犯過的傻一切都值得,雖然經常後悔當年做過的選擇,但是能聽到他現在快樂,並記得她所做過的,幸福總是比悲傷多。隔着時空相愛着,雖然不知道他身在何處,但懷念會代替他的温柔,陪伴她走完記得他的日子。

    他的臉色突然有些變了,要窒息的感覺緊緊抓住他的胸口,兩年來已經沒有過這種快要窒息的感覺。猛地翻過書頁,翻頁之後只有短短的幾行字:

    如果……可以的話,她想為他唱這樣一首歌:相遇的時候,我還是那麼自由。好心扶助你温柔的手,笑着陪你往前走。那個晚上的雨聲,直到如今還清晰,我不曾想過你的依戀,會成為今生心情的停留。

    你一直期待我的温柔,也希望我能永遠都愛你,哭過多少次,説過悲傷的故事,我們相擁以為可以這樣不需要所有。你一直期待我的温柔,也希望我能永遠都愛你,我答應過,不和你分手,無論多久我陪你走過。討厭自己傷害了朋友,你哭泣着在我懷中發抖——人總活得那樣的脆弱,面對過去未來總習慣閉起眼眸。我不得不要和你分手,不承擔你的脆弱和你任性的要求。

    你一直期待我的温柔,也希望我能永遠都愛你,我愛你,早已説出口,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希望能夠擁有一個愛人不需要神去拯救。能愛自己、能體貼温柔,你能快樂是我幸福的時候。你一直期待我的温柔,也希望我能永遠都愛你,不必説,虧欠我太多,聽着你為了我唱歌,我的眼淚和你的淚流——

    染白……

    他雙手緊緊抓着那本雜誌,全身在顫抖,眼淚滑過臉頰滴落在桌上,哭不出聲、哭不出聲,連抽泣都發不出來!染白染白染白……她始終還是愛他,始終還是……分了手之後還是愛他……她這個大傻瓜。

    我已經好了,已經可以愛你了,為什麼要寫這麼悲傷的故事?説什麼“懷念會代替他的温柔,陪伴她走完記得他的日子”。染白是個莫名其妙的大傻瓜,為什麼不來找我?你明明知道我已經好了……我絕對不會再逃避!你寫了這個東西就一定躲不掉!我一定會找到你,然後要你自己——唱給我聽!這樣寫的不算數!不算數!我不要——

    “夙砂哥哥?”永永怯生生地看着他。

    “噓——”鬼精靈的京京噓氣,“我們走吧,哥哥在哭,一定是想起女朋友了。”

    “女朋友?永永才是哥哥的女朋友。”

    “你是我的女朋友。”

    “我不要,你又笨又醜,我要做夙砂哥哥的女朋友……”兩嘰嘰喳喳的小傢伙怒目相向,又開始吵起來了。

    緊閉了眼睛一會兒,江夙砂微笑地睜開眼睛,有些自嘲地捋起頭髮,“果然我還是太投入了,需要——冷靜一點。”他擦掉臉上的淚痕,常常吸了一日氣,拿起房裏的電話對着雜誌給雜誌社打電話,“喂?《星談蒙語》雜誌社?”他的聲音柔和平靜。

    “啊,這裏是。請問您是……”

    “請問顏染白小姐的地址。”

    “啊?顏染白?”電話那邊的人顯得很詫異,隱約回過頭去問究竟是誰。

    “‘最後一片葉子’的本名,《他們都説我們會分刑的作者。”江夙砂帶着笑平靜地説。

    “啊——”電話那邊顯得很尷尬,“我們這裏很少有人直呼她的本名,請問您是……”

    “她朋友,請您告訴我她最近確切的地址。”他的聲音温柔卻不容拒絕,淡淡的語調、不可捉摸的感情帶給人強大的壓力。

    “……”電話那邊猶豫了很久,才説:“她是名和大學二年紀的學生,地址是名和市名和大學中文系文學樓宿舍809室,不過……”她似乎突然清醒過來,覺得這樣透露作者的訊息是不對的,但是對方已經“卡”的一聲掛了。

    名和市名和大學中文系文學樓宿舍809室。江夙砂用筆飛快地在便箋紙上記了下來,開始幾個字還好,後面越寫越顫抖,潦草不成樣子,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問地址的時候他的整個聲音完全變調,不是存心的,只是太緊張太緊張了。

    我想見你……我的血好熱,瘋狂地——想見你!江夙砂趴在桌上壓着那張紙條,呼出的氣息都是灼熱的,微閉着眼睛。我好想立刻見你!染白染白染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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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斜陽淡淡的夏日下午。

    名和大學校園綠樹成蔭,輕微卻充滿生氣的鳥鳴約略在樹林深處,橘黃的陽光給校門附近的林xx道拖出了長長的影子,映在青石地上,充滿了古老的味道。暑氣在午後五點左右逐漸消散,空氣明快地流動,和着掠過樹梢的輕鬆的微響,蕩衣過抽,令人心曠神恰。

    顏染白和同學上完下午第三節課出來,一邊討論期中考試的論文,一邊笑着説班長和隔壁班的哪個男生拖手吃飯。

    “又是他。”身邊的人有些輕微地議論。

    “誰?”顏染白順口問。

    “一個很漂亮的男人,從前天下午就站在門口,好像等什麼人。”身邊的同學回答,“大概是等女朋友吧,都是這個時候來。”

    “哦——”顏染白對於這等事一點興趣沒有,“你要出去吃飯嗎?幫我買麪包回來好不好?”

    “好,你怎麼每次都這樣?整天吃麪包對身體不好的,而且又容易肥哦。”

    “我懶得去飯堂啦。”顏染白笑着推她去。

    “知道知道,中文系第一懶女。”同學念念叨叨地往外走。

    她轉身往學校裏走,回宿舍睡覺去。

    “染白。”

    身後傳來一個帶笑的呼喚,聲音柔和纖細,雖然不大,卻彷彿穿越了很多東西聞人她的耳朵,然後温柔地融化在她耳裏,那一融化就直接化人了心中,讓整顆心都暖了熱了起來。

    她僵硬往,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在於什麼。

    “染白染白染白……”那個聲音一迭聲叫了起來,柔和而微微帶着撒嬌似的奶腔,但略高清拔的聲線壓住,越發顯得纖細温柔。

    這是——這是——她揹着書包,緊握着書包的帶子,摹然回身,裙據皆飄,眼裏清清楚楚映出一個人。

    一個帶着淺淺微笑,吐氣也很淺很纖細的人。他還是兩年前那樣:一身黑色西服,留長的褐色頭髮在頸後紮成一束,那髮結偏偏是白色的。她掩住口,那和她兩年前寫的救世主何其相似,他帶着一身的陽光,微微有些靦腆地低頭微笑,對着她“撲”了過來。

    她什麼都沒想,張開雙臂,那個人筆直地撲人她懷裏,擁抱着她纖細的肩頭,把頭抵在她頸項之間,還是那樣小貓似的鼻音,一造聲地説:“染白染白染白……”

    “笨蛋,除了這一句,你不會説點別的嗎?”她的哭聲和笑聲一起發出,一手掩住眼睛,嘴角笑了起來,眼睛卻哭了起來。

    “嗨。”江夙砂緊緊摟着她,“我好想你,我回來了,我不要和你分手,你自已説的不算數,我還沒有同意就不算分手,我想……我想和染白在一起。”他説到後來還是抽泣了,顫抖的細細的抽泣聲,江夙砂特有的撒嬌方式。

    “別——總像個孩子一樣。”她輕輕撫摸他的頭髮,“好多人看着呢,不要這樣,乖,別哭、別哭。”

    説着和當年相同的話,她自己忍耐不住,抱着江夙砂,“別這樣——”她顫聲説,一聲清晰的抽泣傳人江夙砂耳裏,她先哭了。

    慢慢抬起頭來,眼前哭得像個小兔子一樣的女孩就是染白嗎?第一次覺得她並不堅強,第一次覺得她也好柔弱,第一次才覺得她——也只是個孩子。“染白,”

    他用手背擦掉她的眼淚,柔聲説,“別哭,我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含淚看着他的笑顏,第一次覺得他可以依靠,偎人他懷裏,閉上眼睛,她説:“嗯。”

    周圍響起一陣掌聲,江夙砂回頭,果然有好多人一邊看着,帶着好奇或者看戲那樣的眼神。也有些特別單純善良的有着祝福的眼神,他回頭環視着圍觀的人,一時間沒有什麼表情。當圍觀的人覺得他不知是否生氣而有些不安的時候,他展顏一笑。這下圍觀的人都會心笑了起來,氣氛變得很友好。江夙砂緊擁染白的手,低聲説:“我們去外面吃飯,好不好?”

    顏染白臉上慢慢泛起紅暈,不必又吃麪包了,這是她第一次和人出去吃飯,“嗯。”

    兩年了,她好像變得柔弱了。他揉揉她的頭,原來她的髮絲也很柔軟,也像個孩子一樣。

    “染白?”校園口傳來充滿疑惑的聲音,剛才出去買東西的同學回來,提着買回來的麪包,困惑地看着和一個漂亮男人相擁的顏染白,“你?他……”

    顏染白抬頭看着江夙砂,遲疑着不知道自己算是他的什麼人,卻聽他用極其柔軟呢映的聲音説:“啊,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人。”他拉着她走過去和她同學握手,“染白的同學嗎?你好。”

    “你好。”發傻的同學呆呆地和他握手,突然捂住嘴一聲尖叫,指着江夙砂,“江夙砂!”

    這一聲尖叫出來人人側目,顏染白目瞪口呆,他卻依然很有耐心地微笑,吐氣極淺地呵出一個字:“嗨”

    “染白啊——”同學面無血色地看着被江夙砂摟在懷裏的顏染白,“那個……那首歌不會是唱給你聽的吧?”

    “啊?”顏染白傻笑,她今天腦袋罷工,什麼都不知道,被他摟在懷裏,她什麼也不想,什麼都不知道。

    “嗨。”江夙砂笑顏燦爛,“染白是我最重要的人。”

    圍觀的人的議論登時擴大了好幾倍,江夙砂卻不管那麼多,擁着怔怔猶如身在夢裏的顏染白從校園離開,陽光照得兩個人髮絲纖毫必現,肌膚都被照射得快要透明一般,江夙砂幽幽眼眸裏的温柔成為陽光裏惟一的顏色。

    “我一直期待你的温柔,也希望你能永遠都愛我……”人羣裏不知道誰輕聲唱了起來,聽見的人都覺得心靈一陣的顫抖,突然很希望也找到一個人,可以好好愛他。

    @@③

    “夙砂,夙夙呢?”和江夙砂一起坐在咖啡屋裏,一邊吃三明治一邊問,顏染白有些輕微的不安,“我以為你會和蓉小姐在一起,夙夙他……畢竟是你的……”

    “夙夙他不是我的孩子。”江夙砂低聲説,“太蓉在孤兒院領養了棄嬰,起先是因為她不能生育,對待愛人不認真也是因為她知道自己不能生育,但是領養了夙夙以後,她就想利用孩子試試看能不能逼迫我和她在一起。兩年前你走了以後她來向我道歉,她以為是孩子的事害得我……”他輕輕嘆了口氣,“但其實應該道歉的人是我,無論我怎麼道歉都彌補不了對她的傷害,我實在不應該……”

    “好了。”顏染白柔聲説,伸手與他相握,“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你會努力做個自己喜歡的人,對不對?”

    “晦。”他的出氣向來淺,這麼淡淡一吐,彷彿所有的心思都呵了出來,“當然。”

    “這兩年蓉小姐和夙夙怎麼樣了?”

    “嫁給宿時了。”江夙砂放下咖啡杯,“可惜結婚的時候我沒能去祝賀。”

    “還住在療養院裏?我以為你早已經離開,現在……

    還會害怕嗎?”她有些自嘲,淡淡地苦笑,“我以為你會離開那裏,結果是我離開了。”考上名和大學,她從千足市搬到名和市,原先以為會是江夙砂先離開她的生活,結果卻是她先抽身離開,他居然還在那裏,兩年都沒有變。

    “有時候,做噩夢的時候還是會害怕的,但是……”他輕微咬了咬嘴唇,“我買了一個很大很大的絨毛熊陪我,它的味道很像你。”他還沒説完,卻看見她掩着嘴笑,微微一怔,低聲埋怨:“有什麼好笑的?”

    “你買……洋娃娃陪你……哈哈哈,和以前一模一樣,一點也沒變,哈哈哈。”她還在那裏笑,“整天撒嬌,害怕了等着人救你的……小孩子,哈哈哈。”

    “染白。”他惱羞成怒,低低地埋怨。

    談談説説,各自説着兩年來的經歷,時間很快過去,吃完飯出來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天空一片陰雲,抑鬱着暑氣似乎快要下雨。江夙砂和顏染白並肩街上走,“不如我們去聽廣場音樂會,好不好?”

    “隨便你,什麼時候你竟喜歡起音樂會這種東西?”她低笑,“高雅音樂啊,説實話我不是特別喜歡。”

    “我説的是廣場音樂會啊,”江夙砂柔和地説,

    “晚上音樂噴泉的廣場,自願的人組成樂團,到了一定的時間大家一起集合,在夜色和星光中演奏樂曲。技術也許並不很高,但是聽了令人心情愉快。”他對着染白伸出手,“要不要試試?是很温柔的東西。”

    他變得有主見起來了啊。她彎起眼睛一笑,“嗨!”

    兩個人手牽手走向城市的音樂廣場,廣場上的燈光映照得夜幕化為朦朧的彩色,泉水隨着音樂起落跳躍,許多人集中在廣場周圍,有些在跳舞,有些在遊戲,有些在散步。

    “氣氛很好,對不對?”江夙砂帶着染白慢慢沿着音樂噴泉和樂團的四周散步。

    樂團彈奏着流水般的旋律,染白仔細地聽着,“這是什麼?聽起來讓人很想跳舞。”

    “呵呵,是肖邦的《幻想即興曲》。嗯……我覺得節奏太快了一點,不是舞技高超的人跳不起來呢。”

    染白望着他這樣沉吟着微笑、慢慢思考的表情,不覺“呵”的一聲笑了出來,“變高雅了,居然會聽古典音樂,感覺上像被夙砂超越了。”她對着天空攤開手掌,望着雲層密佈的天空,“兩年前你還是隻會聽我教訓的孩子一樣,現在感覺你腦子裏有很多東西,”她展顏一笑,“我已經趕不上了。”

    “不,想追上來的人是我。”江夙砂把手放在她攤開的手上,握住,“我想做一個配得起染白的、不需要她保護的男人,如此而已。”輕輕帶起染白,隨着音樂在廣場裏轉身,此刻樂團裏演奏的是貝多芬的《小夜曲圓舞曲》,正可以跳舞。

    “我不會跳舞。”她被他拉在懷裏,低聲説。

    “我帶着你跳。”他柔聲説。

    唉——在這樣的燈光、音樂和氣氛下聽見他全是淺淺氣息的聲音,怎麼也抵擋不了那種醺然欲醉的感覺,像在做夢。身周有許多情侶也在旋轉着,低聲絮絮地交談,卻一點也沒有破壞夜裏寂靜温柔的氣氛。

    “夙砂,我愛你。”她低聲説。

    “嗯哼。”他居然側着頭微笑,過了好一陣不回答。

    “夙砂?”她詫異地抬頭。

    迎面是他潤澤温暖的唇,封上她欲啓的嘴,“閉起眼睛,笨蛋。”他呵氣在耳邊,低低地笑着,“我也……

    愛你。謝謝你愛我。”

    “笨蛋!”她被動地被他吻着,只能罵出這兩個字,接着就完全被他幽黑漂亮的眼睛奪去了注意力。

    突然,跳舞的人羣紛紛散開,下雨了。

    “哇!”江夙砂拉着顏染白往音樂廣場旁邊的小巷裏跑,跑到半途她突然叫了一聲“我的包——”,猛地停下來,只見一個男人抓着染白的揹包飛快地往雨幕深處跑去,是趁亂搶奪的扒手。

    “天啊,我的鑰匙和照片……”她平生第一次遭遇搶奪,整個人都呆了,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從來沒想過有人會搶她的東西,揹包被搶走了半分鐘內她怔在那裏。

    “該死!”江夙砂一拍她的肩,“等我。”他追了上去。錢應該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染白的鑰匙和照片吧?沒有鑰匙不能回宿舍是小事,如果對她來説重要的照片丟了,應該是怎麼樣都不能彌補的。

    “等……等一等!”顏染白陡然清醒,失聲叫了起來,“算了,天這麼黑,快要下大雨了,不要一個人去……”她跟着追了上去,這裏是城市的貧民區啊,佈滿小巷和死角,他還是怕黑的吧?怕一個人怕得要死,怕黑、怕空房子、怕可以用做兇器的工具,短短兩年,無論他怎麼樣努力,也是不能完全去除那些恐懼的吧?

    記得那一個下雨天,他帶着夙夙跑到了不知道什麼地方,打電話過去找他的時候,害怕得只會哭啊。一邊追,一邊忍不住淡淡笑了起來,他真的變了。

    奪走揹包的扒手被江夙砂這麼一追闖入了某條小巷裏面,跑到頭才發覺是條死衚衕,猛地轉過身來,憤憤地“掙”的一聲亮出刀子,“這麼死追,小子你也太不識相了,找死!”

    江夙砂追到距離扒手兩米之外的地方停下,眼前是閃閃發光的刀刃,這是他從九歲之後第一次直接面對殺人的刀刃,那閃閃的冷光上彷彿依舊映出當年被沃森用斧頭砍碎的屍體,右手本能地握住左手手腕,手指接觸到手腕上的道道疤痕,一時間心裏什麼都沒想,直視着拿着刀揮舞的扒手。

    “夙砂!”遠遠的背後顏染白追了上來,氣喘吁吁,眼見他面對着刀刃,臉上忍不住變色,“我的包不要了,你快回來,快回來啊!”

    扒手緊張地拿着小刀揮舞,“你……你還不走,你再過來我真的捅了你,快走,快走!”錚亮的水果刀在江夙砂鼻尖前揮來揮去,傾盆大雨中,小巷的屋檐流水如注,嘩嘩的雨聲讓他更加不安,頻頻張望是否還有別人過來。

    毫無預兆的,江夙砂笑了,他直視着那把刀,踏前了一步。

    “你……你快走,你不走老子捅了你。”扒手更加緊張了,這人居然不怕……不,不只是不怕,他是不在乎那把刀。有些白痴或者以為自己夠能力躲過刀的攻擊,而這個人不是,他是明知道刀刃會砍在身上,但是他不在乎,為什麼……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眼神?那麼年輕漂亮的臉,為什麼充滿不在乎?

    江夙砂又踏上前一步,微笑着伸出手,柔聲説:“把揹包還給我。”

    扒手猛地往前揮了一下刀刃,“別過來,快走!”

    不知道為什麼,面對着“不在乎”的眼睛,刀子在手也完全感覺不到自己的優勢,這個人令人害怕。

    “夙砂!”顏染白追到了他背後,“別過去!

    “沒事的。”江夙砂的聲音在雨中依然清晰動人,“他不敢的。

    扒手陡然震動了一下,“他媽的你説誰不敢捅人?

    別過來,再過來老子真的捅了。”他已經無路可退,被江夙砂逼到了圍牆邊。

    江夙砂再踏前一步和他面對面,聲音柔和清淡,

    “我不是想抓你,只是想要回揹包,你不用害怕的。

    他微微彎下腰,像對着療養院的孩子們一樣地微笑,

    “不必害怕的.把揹包還給我好不好?

    扒手一咬牙,一刀向江夙砂鼻尖砍去。染白尖叫一聲:“夙砂!”她倉皇地撲到了江夙砂身邊,抓住了他的手臂。

    千鈞一髮之際,江夙砂居然沒動,連眼睫毛都沒有眨動一下。那柄水果刀在他鼻尖硬生生停住,扒手滿手冷汗,他的手不下去——那是活生生一個人啊!他怎麼捅得下去?為了一個揹包傷人,他還沒做過,從前的人都會被他嚇跑,為什麼這個人完全不在乎?

    “啪”的一聲,江夙砂握住他的手,水果刀很輕易地就易手了。顏染白驚魂未定,“夙砂!以後不要做這麼危險的事。”她好怕!終於知道恐懼是多麼令人憎恨的感覺,全身毛孔都豎起來了,心臟都不跳了,冷汗浸透全身,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這種感覺絕對不要再嘗試一次。“夙砂,我好怕。”她撲入他懷裏,忍不住抽泣起來,終於明白了他當年的感受,他那是多麼淒厲地求救啊。

    “啊——”他沒想過會嚇壞了染白,温柔地環住她的肩,“沒事的,傻瓜。”他對顏染白温柔地説:“刀——不是每個人都能用的,我剛剛才明白,有些人連拿刀見血的勇氣都沒有,因為他們根本不需要這種勇氣。”他看着扒手,“刀——不是你玩得起的東西,要拿刀見血,是需要一些天分的。”

    他居然笑得那麼自然。“要拿刀見血是需要一些天分的”,這是什麼話?扒手一陣毛骨驚然,只聽江夙砂繼續説:“要當真能瘋狂的人才能做得出這種事。”他熟練地反手握刀,憑空一劃,眨眨眼,“見到血的時候心情很興奮很快意,而不是害怕,你行嗎?”

    扒手恐懼地睜大眼睛,這個人……這個人絕對不是第一次拿刀,那一刀劃下的姿勢那麼熟練狠毒,“你……

    你……難道你是……最近通緝的殺人犯?”

    江夙砂笑而不答,只是伸出手,“你不適合玩刀,記住了,你沒有那種天生瘋狂的血液。”接着他好可愛地彎眉一笑,攤開手掌,“揹包。”

    扒手“啪”地丟下揹包從江夙砂身邊奔了出去,這一次似乎被嚴重驚嚇到了,奔出去的時候面無人色。

    “你果然還是——很變態的男人。”顏染白一邊看着,一邊奪下他手裏的刀丟得遠遠的,一把抱住他,閉上眼睛有些哽咽地説:“拿什麼刀殺什麼人,你傷害的都是你自己,如果剛才那個傻瓜知道你下手的對象都是你自己,誰還會怕你?”她又哭又笑地説,“下一次不要逞英雄,誰要你做救世主?你只要在我身邊就好,誰要你救啊?”

    “那個人以後應該都不敢再拿刀砍人了吧?那不是很好嗎?”江夙砂摟着她柔聲安慰,“我沒有説錯什麼,刀子——本來常人就不該有勇氣用來傷害身體的,我們不需要這種勇氣。”

    “以前不是那麼害怕嗎?現在為什麼不怕了?”她緊緊摟着他確定他沒事,含糊着聲音問。

    “他拿着刀比我還緊張,我突然想到——原來世界上拿着刀能毫不猶豫見血的人是很少的。”江夙砂幫她抬起地上的揹包,“原來我比他強得多。”他笑了,“我就是這樣想的。”

    “大笨蛋!”顏染白狠狠地瞪着他,“自己傷害自己很得意嗎?以後再做這種令我擔心的事,永遠不理你。”

    “嗨!”他的聲音軟軟、呆呆、傻傻還有些綿綿的拖拖拉拉,“好啦。”

    “走了,在這種黑漆漆、陰森森的地方,站久了都覺得毛骨驚然。”她握着江夙砂的手,嫣然一笑,“你不怕了倒是我怕了。”

    “嗯哼。”他柔柔地説,“我唱歌給你聽。”

    “嗯。”

    兩個人相擁着往小巷外走,大雨嘩嘩地下,走出了小巷的屋檐,他們都沒有傘,只能站在路邊的擋雨板下避雨,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和亮閃閃的公路。

    “相遇的時候,你還是那麼自由。好心扶助我温柔的手,笑着陪我往前走。那個晚上的雨聲,直到如今還清晰,我不曾想過你的温柔,會成為今生不絕的傷口。

    我一直期待你的温柔,也希望你能永遠都愛我,哭過多少次,説過悲傷的故事,我們相擁以為可以這樣不需要所有。我一直期待你的温柔,也希望你能永遠都愛我……”

    江夙砂的輕唱在夜雨裏輕飄,比起那天廣播裏的寂寞,今夜更多了一份深情温柔。

    “相遇的時候,我還是那麼自由。好心扶助你温柔的手,笑着陪你往前走。那個晚上的雨聲,直到如今還清晰,我不曾想過你的依戀,會成為今生心情的停留。

    你一直期待我的温柔,也希望我能永遠都愛你,哭過多少次,説過悲傷的故事,我們相擁以為可以這樣不需要所有。你一直期待我的温柔,也希望我能永遠都愛你,我答應過,不和你分手,無論多久我陪你走。”

    顏染白跟着他輕唱:“今夜的雨和那大一樣多,今夜的你和那天一樣的温柔,從今夜以後能牽你的手,忘卻所有隻剩你我、你我的自由——”

    他們都説我和你到最後一定會分開,但是……相愛畢竟是相愛,真奇蹟呢,今夜能夠握手,能夠有你在身邊——陪我、愛我。她這樣想,深深喚着身邊人的氣息,“要愛我啊。”

    他温順地應了一聲:“嗯。”

    一全文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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