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美捷不婚這件事,對黎柏淳來説衝擊頗大。
他原以為她願意和他上牀,就表示已經接受他了,那他們倆也可以回到以往那種甜蜜平凡的日子,可沒想到美捷竟然説不和他結婚,這讓他頭疼不已。
“這有什麼好頭痛的?我之前就叫你追她啊!讓她感覺到你的真心誠意啊!”周家豪痞痞地在一旁回應。
“可是那太不切實際了……”
黎柏淳覺得愛情這東西實在太難以捉摸了,況且,不管是説甜言蜜語還是送大禮,他都覺得太過虛幻了。
“可是女人就愛吃不實際這一套。”周家豪翻了翻白眼,吼,到底要怎麼跟他説,他才會明白啊?“你不讓她感覺到你還愛着她,她怎會答應跟你走上紅毯咧?”
謝美捷和一般家庭主女不一樣,她有工作也有能力養活自己,並不需要靠黎柏淳來“豢養”,所以愛情這種東西在她心裏才會加重分量,成了無可取代的重點。
而現下,在柏淳心裏,她就象個女王般高高在上,那麼想馴服她最好的方式,就是順着她的毛摸……
不,是順着她的心意,給她她想要的,那麼成功的機率便會大上許多。
“……一定要嗎?”黎柏淳面有難色。
“一定要的啊!”周家豪不假思索地應道。
“那我要怎麼追求,才能讓她感受到我的心意?”
哎~~想想還真悲哀啊!他都快三十歲了還不知道要怎麼追求女人,人生前半段簡直是白活了。
“很簡單啊!送禮,然後約她吃浪漫的大餐啊!總之處處給她驚喜,她自然就會接受你了。”這對換女友如換衣服一樣快的周家豪來説並不是件難事,他大方地教授黎柏淳把妹的方法。
接受他?
這句話聽起來很不錯,也讓黎柏淳緊繃的情緒稍稍平撫了些。
“那如果我送禮物給她,還帶她去吃大餐,她就會答應跟我結婚了?”他開始考慮自己是不是要先通知雙方家長,然後開始籌備婚禮了。
“你先追好不好?看嫂子有什麼反應我們再研究啊!”周家豪看着他慌張的模樣,突然覺得有點好笑,他從沒見過黎柏淳這麼驢的樣子,看來柏淳真的愛慘嫂子啦。
“你不是説這樣就OK了,為什麼還要再研究?”黎柏淳的眉心打了個皺摺,疑惑地問道。
“OK是OK,但這並不代表她就會答應跟你結婚啊!”
拜託~~每個女人的心態和想要的結果都不一樣,他跟嫂子又不熟,哪知道她要的是哪一種?
而且這種空頭支票他是不會知己開的,萬一嫂子到時候不答應柏淳的求婚,那他不是自找麻煩嗎?他才沒那麼笨咧!
“那你還叫我送她東西、約她吃飯?你是在耍我嗎?”黎柏淳不開心地板起臉來。
“……”周家豪無言了。
原來深陷情海的男人是完全沒有思考能力的,連他認為一向精明睿智的柏淳都有這麼白痴的一天,他還能説什麼呢?
唉,愛情的影響力果然大到不行啊~~
華美的五星級飯店餐廳裏,燈光美、氣氛佳,謝美捷一臉狐疑地看着黎柏淳遞了個小盒子到她面前。
“今天又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幹麼送我禮物?”她好奇地拿起盒子翻看,不過左看右看還是看不出來裏面裝了什麼。
“不是特別的日子就不能送你禮物嗎?”
他不置可否地輕笑道。
家豪的話在他腦子裏掀起軒然大波,他慎重考慮許久,雖然無法確定被追求的感覺是美捷想要的,但他還是決定放手試試看,他想讓她清楚地看到自己想挽回這段婚姻的心意。
她滿心期待地拆開盒子,發現裏頭是一支PiagerPossession系列的腕錶。“哇~~很貴耶這表!”
“價錢不是問題,你喜歡最重要。”他將表拿出來,戴在她手上。“這隻表,記錄着我愛你的時間。”
謝美捷雙眼瞠大,小嘴微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這隻表記錄着他愛她的時間?!
天啊!這麼肉麻的話他也説得出口?
但聽在耳裏卻很受用,真的很受用,令她很感動,心口也甜甜的。
“你是從哪兒學來這肉麻兮兮的話啊?”感動歸感動,她仍忍不住好奇地發問。
難不成是情書大全之類的書籍?
她實在很難想象他一個生意人,坐在書桌前翻閲着情書大全……光想到那個畫面就覺得很好笑。
“你不喜歡聽嗎?”
他有點受挫,畢竟這句話是自己花了整晚才想出來的絕妙好辭,雖然説起來有點彆扭,但他卻覺得挺有創意的。
“不會啊!我只是挺驚訝你會這麼説……”
燈光映照在她臉上,那柔和的光線令她的笑靨更顯嬌美。“這是你自己想的,還是別人告訴你的?”
“當然是我自己想的。”
還想了好久呢!真是的!把他瞧得這麼扁。
“嗯哼。”
她輕哼了聲,心滿意足地輕撫着那支才戴上她手腕不久的表。“你的心意我收到了,謝謝你。”
不過是一句感謝辭,卻讓黎柏淳心情大好——
凝着她臉上恬靜的淺笑,她應該是開心的吧?那他的婚姻大計應該很快就能實現了……
“柏淳?這麼巧你也在這裏?”
一道女音突然從他們身邊響起,驚擾了含情脈脈的愛情鳥,兩人同時抬眼一瞧,反應不一。
“是靜芳啊!你跟你未婚夫一起來吃東西嗎?”
黎柏淳笑着同她打招呼。
謝美捷看着徐靜芳,往事一幕幕湧上心頭,五年來的點滴象跑馬燈般在腦海裏迅速播放一回,令她不勝唏噓。
“沒啦!我跟朋友一起來的。”
徐靜芳好奇地睞了眼謝美捷,一時沒有認出她來。“你交女朋友啦?真不夠意思,都沒有跟我説!”
“什麼女朋友,她是美捷啊!我老婆,你見過的不是?”噯~~別在她面前拆他的台好嗎?他可是專情的好男人,除了美捷,他心裏可從沒住過任何女人喔!
“老婆?”
徐靜芳僵了僵,不敢置信的端詳着謝美捷,過了好一會兒才從模糊的印象裏認出她來。“呃……大嫂,好久不見了。”
真糟啊!不曉得這算不算冤家路窄?徐靜芳暗自叫苦。
不過這女人變得還真多,她記得她們第一次見面時,謝美捷一副沒見過世面的小媳婦模樣,沒想到才過沒幾年,她就變成看起來精明幹練的女強人,也難怪自己沒在第一時間認出她來。
唉,當年因為自己的任性跋扈,才造成他們夫妻倆離異,説實在的,她心裏還真過意不去,現在看到他們又在一起約會,她真心為他們感到開心。
“你好,請叫我謝小姐。”美捷頷首,唇邊的笑意並沒有到那雙漂亮的眼裏。
“呵……”徐靜芳僵笑了聲,尷尬地撥了撥發,彎下身低聲在黎柏淳耳邊説道:“爸爸説你提出辭呈,那是怎麼回事?”
“還不就是辭職那檔子事。”
黎柏淳聳了聳肩,他花了五年的時間將公司變成數一數二的龍頭企業,也算是回報徐靜芳當年的知遇之恩了。
“在這裏説不方便,明兒個打通電話給我。”徐靜芳改變不了大小姐頤指氣使的性格,在他耳邊丟下話後,站直身子,禮貌地説道:“那我就不打擾兩位用餐了,先走嘍,拜拜~~”
徐靜芳來匆匆去也匆匆,感覺好象只是個無傷大雅的小插曲,其實不然。
“你們感情還是很好嘛,説話還偷偷摸摸的,是怕被我這個‘外人’聽到嗎?”謝美捷低着頭,切了塊牛排放進嘴裏,咀嚼入喉後才淡淡地揶揄了句。
黎柏淳啜飲着紅酒,聞言差點沒將嘴裏的酒給噴出來。
“喂!你別想歪了!”
他趕忙拿毛巾擦拭嘴角不小心溢出的紅酒,忙不迭地解釋道:“她是問我辭職的事而已,不是你想的那麼複雜。”
真要命,她打個噴嚏,他就象有地牛大翻身般的惶惶難安,那將來不就永不得翻身了嗎?不過不打緊,中國人説得好,“聽某嘴大富貴”,即使以後的日子都得看她的臉色度日,他也甘之如飴啦!
“我什麼喔,哪裏有想得複雜了?”她白了他一眼,突然覺得一點食慾都沒有了。“你跟她的事我管不着,我吃飽了。”
徐靜芳是故意的吧?故意在她面前和柏淳低聲細語,是怕被她聽見嗎?多年來的陰影教她如何都放不成見,即使知道徐靜芳就要結婚了,她仍不相信靜芳已然對柏淳死了心。
想到這裏,她的口氣就不由自主的變差——她知道自己這樣很沒禮貌,但就是怎樣都控制不住!
“你才吃那一點怎麼夠?不多吃一點嗎?”見她餐盤裏的牛排根本沒動幾口,他很難相信她已經飽了。
“飽了就飽了,難不成你心疼這裏的餐費?”
她擰起眉心,倔強地從包包裏拿出錢包,抽出兩張千元大鈔。“那我自己付總可以了吧!”
“謝美捷!”
他被她莫名其妙的怒火激到了,火大地攫住她拿着鈔票的手。“在你眼裏,我就是這麼小鼻子小眼睛的男人嗎?”
她咬着唇,半聲不吭地凝着他;同樣的,他亦瞬也不瞬地瞪着她,兩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的,引來附近餐桌食客好奇的眼光及些許細碎的耳語。
黎柏淳自己是無所謂,但他心想美捷是女人,臉皮總是比較薄,遂率先放開她的手,免得引起好事者過度的關注。
謝美捷收回自己的手,以另一手搓揉着被他抓疼的手腕。
“不想吃就走吧,我送你回家。”見她一臉委屈,黎柏淳懊惱自己太過沖動,只得放軟身段由她了。
謝美捷沒有婉拒他的好意,但一路上兩人都不再開口,車廂裏滯悶的氛圍幾乎令人窒息。
等她下了車,黎柏淳並沒有立即將車開走,看着她那間小小的鐵皮屋亮起燈光,他暗歎口氣。
好好的晚餐怎會又變質了?他想讓她開心,但到頭來卻搞砸了。
他靜靜地猜臆着她此時難解的心思,約莫半小時後她熄了燈,他才將車駛離——
盯着表面上移動緩慢的長短針,已經半夜三點了,謝美捷仍不見半點睡意,即便她的腦袋和身體都已經疲累到不行,但卻怎麼也無法成眠。
這隻原本要記錄愛意的表,怎麼也記錄了他們的爭吵?感覺真是嘲諷。
其實她一直感受到他的心意,但就因為自己莫名其妙的堅持,想體驗愛情的滋味和甜蜜,所以不斷地推開他的濃情密意……
這些年來他的脾氣改了很多,不再象多年前那樣沉不往氣,説幾句話激激他、演場笨拙的戲給他看,就輕易達到離婚的目的。
相逢以來,他總任由着她使性子、賴皮,除了邵奕諺握她的手那次還有今天,他真的不曾對她發過脾氣。
她想過,若今天角色對調,她根本無法確定自己能不能忍受對方這般無理取鬧。
他和她之間,撇開結婚的事是由家裏決定之外,一直以來都是她在主導着所有的步調——搬來台北來討生活,是她的主意;決定和他用離婚,更是她單方面的主張,就算她有再冠冕堂皇的理由,仍是她強勢的主導着關於他倆的一切。
現在他有心要複合,難不成還得再一次依循她的步調來行事嗎?
她不知道一個男人能忍受多少委屈,她只知道自己確實讓他受委屈了,而且從小到現在都沒變——
記得國小每年放暑假,她總是玩到忘了寫暑假作業,眼看開學在即,開學後鐵定又要挨老師一頓打,她急得都哭了。
而這時候柏淳總會瞞着雙方父母、瞞着老師,偷偷為她完成,讓她好感動。
國中,她跟着女同學,一窩蜂地擁戴學校裏的籃球隊長,老實説那傢伙長得也沒特別帥,就是籃球打得比較好一點,但她就成天和女同學們瞎起鬨,老追着籃球隊隊長屁股後面跑,當然,作業也差不多都是柏淳為她操刀的,期末還得了個“優”。
高中時期,她迷戀有如日本傑尼斯般花美男的學生會長,強迫柏淳替她寫情書,甚至耍賴地要他幫自己把情書交給學生會長……
諸如此類的惡行,她現在想到都覺得超汗顏,但這一切,柏淳完全不在意,最後還娶了她,唉,這個壓榨了他近前半輩子的惡女,他的委屈還不夠多嗎?
但在這看似絕對壓倒性強勢的她,心裏卻很清楚,這世上唯有他能讓自己如此耍賴、任性,只要有他在,她就覺得即使天塌下來都會有他為自己頂着,因此在雙方家長提議要兩結婚時,她全然沒有考慮就點頭,心裏甚至還有絲雀躍。
只要有他在,她就什麼都不怕,呵~~
婚後的生活步入平淡,不再似學生時期瘋狂,她開始慢慢地體悟到他對自己的感情,不是熱血澎湃的那種,而是不輕易説出口,深深埋在心裏,卻毫不掩藏的表現在生活細節裏。
忙了一天工作回家後,他會幫她挑揀菜葉,幫她一起煮晚餐;洗碗、洗衣、拖地,所有的家事他幾乎一手包辦;知道她冬天手腳冰冷,他還會為她按摩手腳,直到她暖和的睡着為止……
這些事情她都記在心裏,對他的依賴也越來越強烈。
她終於知道自己對他的依賴等同於情愛,那是小時候還不懂情事時,就已衍生的愛意,相較於他對自己的付出,她也真心地想回饋,因此當徐靜芳上門來找她時,她幾乎沒考慮太久,就對他演了那場戲,然後和他離了婚。
想到這裏,她已淚流滿腮。
他對自己的情意,根本是昭然若揭、赤裸裸地攤在自己面前,那她為何還要愚蠢地追求着被自己的愚昧所掩蓋的愛情呢?
輕撫着手上腕錶的表面,這隻表或許真能記錄他愛她的時間,但,在這隻表還沒開始記錄之前,他們的愛情,早已悄然盛開——
偌大沉靜的庭院裏,一道孤寂的長影穿梭其間,在夜深人靜的三點時分。
他這樣苦苦守候一個女人,值得嗎?
凝着天上的月色,皎潔的月無法給他答案,但答案早已在他心裏。
從他有記憶以來,他身邊一直有美捷的存在,吃飯也好、玩耍也罷,甚至連捱罵也一起,他相信自己這輩子,和任何一個人的緣分,都沒辦法象跟美捷一樣那麼綿長久遠。
或許美捷不記得了,大約四、五歲的時候,有一次家人帶他們到海邊去玩,他和美捷在沙灘上堆城堡,一座現在看起來可能俗到爆,在當時卻覺得美輪美奐的城堡——
“柏淳!我是女王,我命令你當我的侍衞!”穿着粉紅色小泳裝的謝美捷,象個女王般拿着一根枯枝,指着他命令道。
“為什麼我要當侍衞?”
小小年紀的男孩也有他的尊嚴,不甘心當個小小侍衞。“你要當女王,那我也要當國王。”
“一個國家怎麼可以有兩個王呢?”美捷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細細的眉不由自主地擰了起來。“這樣的話,那是要國王聽女王的,還是女王聽國王的呢?”
天真的童語引來家人們的訕笑,當時比他們年紀大上許多的表哥遂提出建議:“一個國家不可以有兩個王,但可以有國王跟皇后啊!不如你們一個當國王,一個當皇后,那不就天下太平了?”
國王跟皇后?那是國王大,還是皇后大啊?
“一樣大啊!國王愛皇后,皇后尊重國王,兩個要相親相愛,國家才會強大。”
“好吧!那我當皇后,柏淳當國王,喂,那你要愛我喔!~~”天真的女孩很快就被説服了,丟掉手中的枯枝,跑來跟男孩手牽手。
“嗯!”男孩看着女孩臉上的笑,用力地點點頭,然後傻傻地笑了——
想到這裏,黎柏淳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他一直遵守着自己的承諾,對她的愛也沒有減少過半分。
或許他曾迷惘,在離婚後分離的那段歲月,他以為自己放下了被美捷親手截斷的愛,但他錯了,而且還錯得非常離譜。
重逢後他才知道,自己根本不曾忘掉那彷彿戲言,卻讓他以無比神聖的心態放進心底深處的承諾。
美捷是任性,但她從不曾做出任何傷害他的事。
她要離婚,為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他;在餐廳裏生氣,為的也是靜芳突然出現,然後和他做出那般容易讓人誤會和行為……
一切的一切,她都是為了他。
他不相信這樣的她,對自己一點感情都沒有。
他願意等下去,等到她再次點頭,答應當他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