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來源:中安讀書2003-03-1814:31因為做廣播體操比較枯燥,所以做操時我們總是找東西瞄一瞄。
這回可真讓我們瞄出來了點東西。不斷有人進出會議室,而且這些人都是未成年人。難道是……體檢?
這在這時,一個四十歲的白衣天使走了出來,趴在欄杆上眺望着我們。
見多識廣的趙美雲立刻認了出來:這是我舅媽!
我們警惕地問:“她是幹什麼的?”
她説:“防疫站的。”
哇!果真是體檢,死定了。
這時,一個女同學湊上來説:
“體檢打針吧?”
我懶洋洋地回答:“當然不打了。可是……也許……不過……可能要打吧?”
那位女同學,便一口氣地暈了過去。
唉!該來的總該要來,果不其然,第二天,就該我們班體檢了。
老師手中拿着一疊子表格,具體叫什麼我也不知道,總之是記一些體重啊、胸圍啊、視力啊……這些東西。
老師把這些表格發完以後,命令我們排隊,咱體檢去嘍!
在上樓的過程中,一位女同學自豪地説:
“我上過三次這個樓。”又加了一句,“兩次是上教導處(受訓),一次是體檢。”
值得一提的是,在上樓之前,我跟龍超打了一個賭。如果體檢檢出我比他高的話,我就給他抄一輩子作業。馮胖胖跟我打了賭,如果她的胸脯比我小的話,她就把一套《漫畫王》讓給我。我又跟趙美雲打了個賭,如果我的視力比她差,我就做牛做馬,開會的時候幫她做記錄。
當我激動着心,顫抖着手,走進了會議室,啊,神聖,啊,莊嚴,啊,空蕩,啊,乾淨。但是我這個離十八歲還有八年的孩子,在這地方,竟有些不知所措,措手不及,手足無措了。
由於男生在女生前面,所以,我們佔有生理上的優勢,因為我們不知道第一該檢查什麼,有了男生打頭炮,自然方便多了。誰説女士優先?
我站在馮胖胖後面,準備量身高胸圍。這可決定了我一生的命運啊!哈哈哈!
馮胖胖先上。她酥腳半露,露出三寸金蓮,一腳跨上稱米的秤。這時她的鞋已經脱乾淨了。體重不提也罷,自然是百八十斤。接下來的程序,竟然不是最重要的胸圍,而是身高。
她的身高不提也罷。自然是比我高。待老師沙沙地登記身高體重之際,我暗自估量她的胸圍。她呀,就佔了這點好處。她贅肉挺多,嘖嘖嘖——
老師拿着捲尺,在她乳頭上圍,輕輕地從她的乳頭開始,繞“赤道”一週,又輕輕地回到了她的乳頭,正如徐志摩所説:
“輕輕地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地來,
揮一揮捲尺,
不帶走一絲塵埃。”
老師該報胸圍數字了。當然不是報給我們聽。是報給記錄的老師聽。我們也會沾點光聽到:“75”
對我而言,這不是天文數字是什麼。記得我上一次的體檢的胸圍數字是60。於是,馮胖胖挑釁地看了我一眼。我啐了一口,沒吐出來。
我知道該我了。有了先例,當我還是手忙腳亂地盡力地把鞋蹭掉。抬起一隻小腳,很快地上了秤。體重又沒什麼好提的,自然又是讓我再下了一次減肥的決心。
身高也是重要的。由於現在講究高科技,所以背對背地比個頭,是不科學的,是不文明的。要用真憑實據來比身高。
這時一個冰涼的儀器,貼在我的頭皮上,我打了一個冷戰。動作一向很快的老師迅速做出了答案:“139”這是不是説明了我有139米?噢!不,這不是真的!
一向愛激動的我,正準備跳下秤去,問問龍超的身高。聰明伶俐的老師,一把抓住我。,很使我振奮,很使我激動,可能也很使我傷心的比賽項目開始了:
量胸圍!
照例是一樣的動作,照例是一樣的神態,照例是一樣的捲尺,不一樣的是該量的樣品。我覺得老師對我不是輕輕的,鬆鬆地量,而是有點勒,有點緊。我的心狂跳着,每分鐘應該達到了126。
站在我身後量胸圍的老師動作奇快,還沒等我準備緊張,就已經報出了數字:
62!
聲音沉着穩健,她似乎不在乎我的心情。噢,這麼小?不是真的!
我知道我的胸圍為什麼那麼小了。因為她給我量的,不是最“高峯”。
是從“山腳”下量的。
我奮力地向老師雄辯,儘量用一些專業詞語:“乳頭”啊,“下圍”啊,“最高的地方”啊,老師似乎瞭解了我的意思,點點頭,再量了一遍:
61!
不等我再一次雄辯,我就趕緊暈倒了。
幸虧趙美雲扶住我,安慰我説:
“沒事。去年體檢,我的胸圍是65,今年是64。”
我只輸了一項,我不會繼續輸下去的。
不等我去找龍超比身高,馮胖胖就匆匆忙忙地拉我去檢查眼睛。
沒想到,檢查眼睛的,竟有兩張桌子八條腿,四個鼻子四張嘴,可見檢查眼睛是多麼之重要。我總結出一條經驗:坐在前面,指東西給你認的,是上得了枱面的,不屬狗肉之輩;上不了枱面的,就寫作業。唉,市場啊,經濟啊,競爭啊,激烈啊!
那醫生生得好生模樣:雖是體態偏胖,雖是兩眼放光,雖是鼻樑扁塌,但打扮一番,仍是可以參加社區選美的。旁邊那個跟她酷似,顯然是雙胞胎。
再説另外兩個,都伏在桌子上,專心地做功課(記錄),當然也是雙胞胎。
該檢查眼睛了。對眼睛,我是最有心得的,蒙視力表的時候,大可不必把上是什麼下是什麼左是什麼右是什麼全給背下來。“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蒙呀,往前蒙,往前蒙……”
照例是在馮胖胖之後,我的右邊是龍超,又沒等我問他身高多少,前面的那位,已經開始指了。
這時,那位正在做功課的阿姨,冷不丁地翻了我一眼,問:
“你是方舟吧?”
啊呀!我怎麼這麼有名啊?沒想到她對每一個人都問:“你是龍超吧?”
“你是宇文宇吧?”“你是楊都都吧?”我們班的人怎麼都怎麼有名啊?
我把肚皮死死地頂在桌子上,只聽一聲:
“預備——認!”
偷偷地瞄一眼旁邊的龍超,他已經開始拿眼罩了。我怎麼能夠輸給他呢?
於是,便快馬加鞭地拿起眼罩,扣在胸上——做祈禱。
再瞄瞄旁邊的龍超,不好,他已經説第一個答案了:“左!”
那位視力表旁邊的阿姨,指着最上面一行的第一個字,示意讓我認。
由於緊張,我不知道哪是左,哪是右。只得使出我的殺手鐧:摸手上寫字用的老繭。我當然是右撇子,於是我攢足了一口氣吼道:
“我確定,我承認,我肯定,沒錯,是右!”
第一個字母認完後,我已經快虛脱了。我抖一抖筋骨,鬆一鬆骨頭,解一解口渴,伸一伸懶腰,準備認下一個。我又瞅瞅旁邊龍超,他還在喝水哩,耶!我可以領先了!
阿姨見我休息完畢,便指着第二個字母,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半天才説:
“左,不不不不不,右,NONONONONONO,上,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下……”
阿姨急了,説:“到底是什麼?”
我心一橫,腳一剁,牙一咬,嘴被阿姨撬開了:
“右吧!”
阿姨手捂着嘴嫣然一笑,俏頭一扭,向她的雙胞胎報道:
“4。7,4。6。”
我步步沉重,甚至沒有再瞧龍超一眼,就徑自去找趙美雲了。
見到趙美雲,發現她跟我的表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氣勢洶洶,我仍強打精神,粗聲粗氣地説:“你,大大的,眼睛?”
趙美雲對我的語無倫次絲毫不感到驚異,而是很諒解的,微笑着説:
“5。3,5。3。”
雖然我知道輸局已定。但對她的好視力大吃一驚。要知道天上人間,天堂地獄,天底下,頂好的視力,不就是5。3嗎?狠心的趙美雲呀,竟然不滿足她的勝利,仍然要追問我的視力,儘管她知道勝局已定。
她問道:“你,小小的,眼睛?”
我抬起頭來,用深如秋潭的漆黑的眼睛深情地望了她一眼。隨即轉過頭去,不讓她看見我眼裏的浪花。我用微弱的聲音哽咽地説:
“瞎了倒乾淨!我瞎了,你長命百歲。”
趙美雲摸摸我的頭,走了。
隱隱約約還可以聽到她跟別人説:“不要去惹她。她有點神經病。”
現在我唯一的希望,就只有身高了。
奇怪的是,龍超主動來找我了。他一見到我,就很嚴肅地説:
“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我不想讓你唯一的希望也破滅,咱們還是不比了吧。”説完,按照慣例仰天長笑:“哈哈哈哈!”
我應了一聲,沉默了。當然,應了一聲,並不代表我對此事並不重視,只是應酬的。我做出如此重大的決定,只是受了太多打擊的緣故。
這時候,龍超手中的體檢表,忽然掉下來了。由於他照顧我不比了,所以我連忙獻殷勤地幫他撿起來,其實人的思想是很複雜的,在獻殷勤的同時,不管是真誠的,還是假惺惺地,都有一點暗罵,都有一點懷疑。我屬於後一種,之所以懷疑,無非是因為他竟然放棄了讓我抄一輩子作業。
然後我很老土地看到了他的身高,很戲劇性的;他比我矮,2公分!
我懶得把體檢表還給他了,而是憤憤地扔在地上,當作報復。
畢竟大了。
大了,我變漂亮了。哪個地方都大了。很發育很發育。龍超抄我的作業抄得少了,因為他坐在我的前一排;趙美雲當了我同座位,雖然鬧過吵過,但配合得很默契,成了吵架的最佳拍檔,誰有解不開的結,化不清的仇都找我們吵,絕對一次搞定;楊都都和龍超成了同桌,也是請我們吵架最多的主顧;馮胖胖成了我們班的班花,因為我們班有個規矩,誰胸圍最大誰就是班花,藍鵑的胸圍成了第二,終於懂了什麼是Rx房。
大了,上課也懶得鬧了。只是發言少了,趴在桌子上的多了。我也感染了。
大了,妙語橫生了。説話也會拐彎了,罵人也會找理由了。給人起的綽號也成熟多了。他們就我汗毛多的問題,展開了激烈的討論,有人説應該叫大鬍子,有人説應該叫小鬍子,有人説應該叫雞鬍子。
大了,老師讓我們守紀律的理由也多了:“現在這個學校,你們的年紀最大呀!”一抬頭,想到上面再沒有人比我們大,沒有人欺負我們了,我就喜笑顏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