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後略做休息,下午,陸曜龍因為要和新客户談合作內容,便放米湖「單飛」,他心想早上才帶她熟悉一些公司,下午收第二趟,理論上應該不會有問題才對。
沒想到他安心得太早了……
下午三點半,蕭小姐氣急敗壞的打電話到「曜龍」。「陸先生,你們公司那個快遞員怎麼還沒到啊?我手上有急件要送耶!」
還沒到?!
不到二十分鐘就可以到達的路程,她花了一百二十分鐘還沒到?!
她是騎到太平洋了嗎?
陸曜龍錯愕的拿着話筒,千百種可能閃過他的腦海。「不好意思蕭小姐,我請小何立刻過去收件,抱歉。」掛上電話,他的臉色不太好看。
一想到那蠢蛋可能遇上的危險,他便開始感到暈眩。
所有員工都保有工作意外險,但願她不會是頭一個領取保險金的笨蛋!
「小何,你先繞到蕭小姐那裏收件!」
先撥了電話給出勤在外的小何,交代完後正準備撥打米湖的手機之際,他辦公桌上的電話卻先響了。
「曜龍。」他在心裏低咒着這通電話來得不是時候。
「呃,陸先生嗎?」對方傳來米湖囁嚅的聲音,細如蚊蚋。
「米湖?」他的聲音不由得拔高起來。「妳該死的跑哪去了?」
「我我我我是該死,可可可、可是我沒亂跑,只不過……只不過……」她嚇一大跳,不曉得是手機收訊不好還是驚嚇,聲音變得斷斷續續。
「妳他媽的一次把話説完行嗎?!」吼,急死人了!他一急便全然忘了修飾詞匯,一連講了幾個不雅的字眼。
「你、你別那麼兇嘛~~」她的聲音聽起來快哭了,又好像怕得快昏倒。「我、我該死的遇上『鬼打牆』了,嗚……」
鬼打牆?!
陸曜龍抓緊話筒,聽着她帶着哭音的嗓音,心沒來由的揪成一團。
「什麼意思?説清楚!」大白天人會不見,的確有可能遇鬼了,哼!
「我、我就順着你早上帶我繞來繞去的道路走,跟早上一樣喔,我也繞來繞去,可是不管我怎麼繞,就是沒辦法像你一樣繞出去,更奇怪的是,不管我怎麼騎,都只在同一個區域裏打轉。」一定是大白天見鬼了,好可怕喔~~
「好,就迷路嘛,沒什麼大不了。」陸曜龍閉了閉眼,吸氣,吐氣,再吸氣,再吐氣,他努力平息腦子裏直想掐死她的衝動。「告訴我,現在妳在什麼地方?」
「我也不知道啊,這裏有間土地銀行,還有捷運……」她找不到附近的門牌號碼,只得用大型地標來敍述。
「……」陸曜龍想了下,感覺額上冒出三條黑線。「我知道妳在哪裏了,妳給我待在原地,我馬上去帶妳。」
「啊?」這樣講他就知道她在哪了喔?真是太神奇了!她原想道個謝,但一回神才發現通訊已然中斷,只好訕訕的收起手機。
怎會笨成這個樣子呢?明明老闆早上才帶她走過一回的啊!竟然才吃了個便當就忘了怎麼走,這腦袋真糟糕捏!
將安全帽拿下,放在小綿羊的椅墊上,然後走向土地銀行擺放在人行道上的公共座椅,心情很是沮喪的坐了下來。
原本還心中竊喜遇上這麼好的老闆,一定得好好表現,千萬不準再犯迷糊,誰知道才上班半天,馬上就凸槌了!慣性迷路也就算了,更延誤到公司的行程安排,這下子老闆不把她開除才怪!
這可怎麼辦才好?為什麼她的工作運這麼多舛,連這麼好的老闆她都「守」不住?難道天要亡她,非得要她讓老爸逼着早早嫁人不成?
唉~~
「好好的嘆什麼氣?」突地,一道有點熟又不會太熟的聲音由她身後傳來。
陸曜龍在趕過來的途中不曉得臭罵過她多少回,也不懷疑自己在看見她時會狠狠的責罵一番,但才靠近便聽見她那聲彷佛包藏無限辛酸的嘆息,心下一軟,也沒了罵人的興致,伸手推了推她的後腦。
一旋身便看見自己熟悉的人,她一時鼻酸,下意識拽住他的手臂。「老闆~~我怎麼會這麼笨呢?明明你早上才帶我走過,我應該可以記得路的,可是這道路就是不聽話的轉來轉去,我繞了好久,怎麼繞都在這裏繞不出……」
「好了,沒事就好。」瞧她那雙水汪汪的眼就快擠出水來,陸曜龍心臟微微一縮,直覺安撫道。
「我繞不出去,會不會在大白天見鬼了?我沒有做壞事,真的沒有,為什麼鬼要捉弄我?」她像沒聽見他的聲音似的繼續叨唸,念得陸曜龍的耳朵都疼了。
「妳別胡思亂想……」他微蹙眉心,耐着性子哄道。
「回去我一定要去行天宮收收驚,我發誓我真的沒有做壞事,老天爺千萬別懲罰我!冤有頭債有主,老天爺要罰也得罰有犯錯的人。」可惜米湖直擔心自己的飯碗不保,一雙小手在胸前合十,超級認真的向上天禱告。
「米湖,別再説了。」陸續由銀行裏走出來的人,每個都對他們行最高的注目禮,他咬着牙低聲命令。
「老闆,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氣,求求你~~」好不容易求完老天爺,接着就得求她的老闆了,她一張嘴像關不住的機關槍般掃射。
「我沒有怪妳的意思。」
「不要開除我好不好?我一定會很認真很認真的認路!」
「閉嘴!」他講的每句話她都沒聽進去,陸曜龍就算有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動了肝火,忍不住在她耳邊低咆道。
米湖驚跳了下,這才發現自己像個瘋婆子似的叨唸個不停,加上讓陸曜龍這麼一吼,直覺認定自己的惡夢絕對會再度發生,頓時小嘴一癟,抽搐了幾下後竟放聲大哭──
「欸,妳這是……」她這一哭,搞得陸曜龍手足無措,在不斷有人好奇望向他們的尷尬狀態下,他未及思索,長臂將她摟進懷裏,輕拍她的背。「我的姑奶奶,妳別哭了好不好?我真的沒有怪妳的意思。」
「真的嗎?你不怪我?」米湖終於抓到重點了,抬起沾滿眼淚鼻涕、黏黏膩膩的小臉,驚喜且不甚確定的看着他。
「是,我不怪妳。」再鐵石心腸的人,看到她這可憐兮兮的模樣,也很難怪罪於她吧?陸曜龍很快為自己的行為找到合理的解釋,這讓他的不安減到最低。
「那……你不會開除我了?」人是貪心的動物,一旦對手讓步,就是自己攻擊的最佳時刻,米湖抓準時機,雙眼炯亮地問道。
陸曜龍翻翻白眼,硬是逼自己想左右擺動的頭改變路徑,極沉重的接受地心引力的召喚,重重地點了下頭。
「耶耶耶~~我就知道老闆最好了!」她忘形的一把摟住他的頸項,飛快的在他頰上印下一吻,然後像只愉快的小蝴蝶般,飛離他的懷抱。
「肇事者」點了火就跑,反倒是「受害者」被嚇得不輕。
陸曜龍雙眼圓瞠,頰上彷佛還留着她的温度,讓他的心飄在半空中,晃來晃去就是到不了底……
「老闆,我好高興你來接我。」興奮的既到小綿羊邊,拿起她的安全帽往頭上一戴,米湖一心掛念着未完成的工作。「那麼,可以麻煩你再帶我走一次嗎?這次我一定會記得的!」
萬一再不行的話,她會考慮自己撿些石頭回家塗顏色,然後沿路丟擲石頭,自己做路標,嘻!
「喔。」陸曜龍猛地回神,顴骨泛起可疑的紅潮。「好,那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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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尖叫聲由浴室裏傳了出來,嚇壞了正在客廳看電視的米香、米立和米高,三個人動作一致的轉頭望向浴室,而後面面相覷。
很不幸的,身為其中唯一女性的米香,被兄弟們以眼神示意前去「關心」。
無奈的敲敲浴室的門,米香的視線還滯留在精采的電視畫面上,捨不得移開。「欸,裏面是發生兇殺案了嗎?」
「嗄?」驚恐的回頭瞪了門板一眼,米湖見門扉依然緊閉,稍稍鬆了口氣。「沒、沒事,我在做發聲練習。」胡亂扯了個蹩腳的藉口,她覺得自己好蠢。
「是喔?我都不知道做快遞還得做發聲練習。」那不是歌星才做的事嗎?米香嘲諷的咕噥了句,聳聳肩回到客廳,繼續看精彩的連續劇。
聽米香離去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米湖這才將注意力轉回鏡中的自己──
天啊!現在是什麼情況?她的手臂、頸項、臉蛋,身上所有沒被衣服包覆住的肌膚,每一塊都此被包在衣料裏的肌膚黑上許多,尤其是臉,像被烤熟的蘋果,紅得轉黑。
歐賣尬~~她的白嫩皮膚全毀了!
會有這種「下場」,絕對是她所始料未及的。
不過是工作嘛,怎會搞成這樣呢?昏倒耶!
「米湖,爸媽回來了喔!」
突地,米高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了進來,她猛地一震,霍然回神,趕忙衝個戰鬥澡,七手八腳的穿好衣服走出浴室。
「爸,媽。」見一家人都已坐在客廳裏,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她神情輕鬆的加入。「喜宴的菜色如何?」
今晚是米契公司總經理的婚宴,身為公司老闆,參加喜宴無可厚非,自然帶着苗麗花一同前往。
「我們家要是辦喜宴,菜色一定比今晚好。」米契將眼定在她身上,意有所指。
「是米香要嫁了,還是米高或米立哪個要娶了?」她不是聽不出來老爸刻意設下的「陷阱」,不過她沒笨到自己往裏頭跳,四兩撥千斤的往手足身上推。
「要死了米湖,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我們過得好好的,沒事幹麼拿個家庭扛在肩上?」
米高和米立極滿意目前的生活,完全不想改變現狀,兩人相繼喳呼道;而米香則是以不變應萬變,安靜且聰明的沒有答腔。
「你們比我年長,本來就該先組織家庭。」米湖振振有詞的回應,自信的眼瞳鎖住雙親。「對吧?爸,媽。」
「成家立業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你們一個個都得給我乖乖結婚生子。」米契噙着淺笑,談笑間定下孩子們的未來。
霎時哀聲四起,幾個孩子一臉哀怨,唯有米湖還笑得出來,格格的笑聲就像丟入糞坑裏的磚塊,引起公憤。
「該死的米湖,都是妳挑起這個話題妳還笑?!」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米湖早被米立兇狠的眼千刀萬剮。
「天啊!我怎麼會有一個心機這麼重的妹妹啊~~」米高根本是開始哭號鬼叫了。
「人人有機會嘛!」她排行最小,就算用輪的,也排在最後,一點都不急。
「好了,別扯開話題。米湖,妳挑一個時間陪爸爸出去吃飯。」米契並沒打消將米湖嫁出去的打算,尤其四個孩子裏,又屬米湖最教他擔心,説什麼都得先看到她有個好歸宿才行。
「噢爸,我現在工作得很愉快耶,而且公司很忙,一點都抽不出時間,你需要人家陪的話,就讓媽陪你嘛!」有工作就大聲,這可是米湖目前最得意的事。
「有工作了不起啊?我們也有。」米立晃着蹺高的二郎腿,吊兒郎當道。
「可不是,我們一樣得上班工作,全世界大多數人都一樣,根本沒什麼了不起。」米高連忙附和哥哥的話嘟囔道。
「今天有工作是沒錯,但説不定哪天就沒了。」安靜好半晌的米香終於開了口,一開口就是涼涼的嘲諷。「就妳以往的『資歷』來推斷,恐怕過兩天……不,或許就在明天,我們家裏就又多了個失業人口──」
「米香!」米湖跳了起來,萬萬沒想到姊姊會這樣落井下石。「我這個工作一定可以做很久,我保證!」
「唉,妳哪個工作不是保證可以做很久?」知女莫若母,雖然不樂見女兒這樣三天兩頭換工作,但苗麗花下意識脱口而出的話,卻不自覺的狠狠潑了米湖一盆冰水。
客廳裏呈現短暫的靜默,隨後爆開如雷的笑聲。
「哎喲!我們説那麼多,都沒媽説的這一句來得精準耶!」米香笑得差點拿不穩手上的橘子,笑到嘴角直打顫。
「媽~~」米湖羞惱的直跺腳。
「媽媽好,媽媽棒,媽媽媽媽贊贊贊!」米高、米立兄弟倆索性唱起雙簧來了!
「你們──」米湖氣壞了,一張臉脹得火紅。「哼!總之我現在有工作了,老爸,你就別打我的主意了,我絕對不會去的!」
她可不管米契的臉色有多難看,硬是不妥協的撂下狠話,轉身往自己房間奔去。
沒好戲看了,兄姊們聳了聳肩,摸摸鼻子逐一將視線重新調回電視上,米契和苗麗花則互看一眼,神情卻怎麼都輕鬆不起來。
「老公,怎麼辦?」再讓那丫頭這麼混下去也不行啊,總讓他們兩個老的掛心,苗麗花着實不知該拿米湖怎麼辦才好。
再怎麼説都是自個兒的女兒,米契思忖半晌,最終有了算計。「看看吧,讓男方先到米湖的公司跟她見個面,若男方有意思,接下來再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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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喲,我們的服務優良收費合理,有需要請打上面的電話,保證滿意!」米湖綻着甜美的笑,佇立於人來人往的百貨公司門前,半點不敢偷懶的發送傳單。
由於市場競爭的關係,像曜龍這種半大不小的快遞公司,不得不多做宣傳及促銷,企圖以薄利多銷的行銷策略來吸引更多的配合單位,因此旗下的員工便利用工作量較少的時段,輪流到人多的地方發送傳單。
「米湖。」接手米湖的快遞工作,好不容易找到空檔的陸曜龍,忙裏偷閒的晃到百貨公司前探望辛苦發送傳單的米湖。
沒辦法,這種事好像由女孩子來做成績比較好,要他一個大男人站在路邊發傳單……怎麼想怎麼怪啊!因此他寧可和米湖對調工作,做起來也得心應手些。
「老闆。」陽光將她的小臉映得火紅。
她手上的傳單可不是隨便發送的喔,像那些學生型的年輕人她就不發,看起來像打工族或上班族的她才發,儘量將公司的成本減到最低,即使只是張小小的傳單。
「怎麼樣,成效還好嗎?」頂了頂鼻樑上的墨鏡,今天的太陽「夭壽烈」,不過看來她並沒有中暑的跡象,這讓他稍稍鬆了口氣。
「還不錯喔老闆,如果收傳單的人有一半來我們公司託運,那我們公司就賺翻了!」米湖的好處就是樂觀,即使成效不太可能是百分之百,但只要有百分之五十,她就心滿意足了。
「如意算盤別打得太響,要是有五分之一就很不錯了。」見她包包裏的傳單已少了大半,陸曜龍對於成效倒是抱持着隨緣的態度,畢竟這種事強求不來,有需要者自然會上門。
「五分之一?」米湖不敢置信的瞠大雙眼,當他在講天方夜譚。「沒那麼糟啦,老闆,你要有信心的啦!」她對曜龍有信心,老闆怎麼可以喪志?簡直不可饒恕!
「呃,是是……」額上冒出三條黑線,弔詭的,陸曜龍偶爾會有自己是米湖手下員工的錯覺,身分全然倒置。「快五點了,我們找個地方喝點涼的吧!」
天氣這麼熱,夏季的太陽又下山得特別晚,他擔心到了下班的六點時分,她恐怕已經昏倒在路邊不省人事了,遂提議道。
「欸?老闆請客嗎?」驚喜的瞪大雙眼,她的嘴圈成一個小圈,模樣逗趣。
陸曜龍啞聲失笑。「只是杯飲料,我想我還負擔得起。」
「好啊好啊!我快渴死了!」趕忙拉起擺在地上的揹包,她主動攀住陸曜龍的臂彎,拉着他離開原處。「你要請我喝什麼?」她像個興奮的孩子,在他耳邊聒噪。
「啊?」他僵着身子,似乎沒聽見她對自己説了什麼。
「吼~~我説你要請我喝什麼啦!」這個老闆人是很好,可是經常會失神失神的,好幾次跟他講話都得重複兩次以上,有點傷腦筋耶!
「喝……妳想喝什麼,就喝什麼啊!」慘慘慘,這女人怎麼老是「攻擊」他?不是突如其來的親他臉頰,就是突然熱情的攀着他,教他的心臟跳得亂七八糟!
但這樣的她,也可愛得亂七八糟……
「嗯,那我要喝綠茶。」綠茶可以防癌,是很棒的飲料,在這種熱得教人冒煙的天氣來杯冰涼的綠茶,透心涼,呼呼~~
「好啊,那我們找地方喝綠茶。」挺意外她也喜歡綠茶,亦是他最鍾愛的飲料。
於是乎,兩人找了個飲料小站,或許是因為地處百貨公司後方的巷弄,這家飲料店竟還附有室外的遮陽傘桌位,兩人眼明手快的搶到最後一個空桌,坐下來後同時鬆了口氣。
「天啊!人可真多!」拿起擱置在桌上的筆和目錄單,米湖從不知道在上班時間,竟會有這麼多人在外頭遛達。「那些人都不用上班的嗎?」
真有這麼幸福的事?
她不過待業在家就得被老爸逼着去相親,為什麼那些人都不用?別人家的爸媽可真好啊!
「現在SOHO族很多啊,人多也不是太奇怪的事。」看着人來人往的街道,一向忙碌的陸曜龍很少有機會這樣坐下來對別人「評頭論足」。「妳看,他們穿得一點都不像正式上班族對吧?沒意外的話,大多都是自由業。」
「噢,那種工作真好!」米湖的明眸冒出羨慕的星星,她也好想能在家裏工作,但偏偏沒有特殊的生活技能,只得一再從事看人臉色的工作和日子。
不過好在她遇上陸曜龍這麼好的老闆,她已經很感恩了!
她眼巴巴的瞅着他──老闆,你可千萬別Fire我啊!
陸曜龍陡地感到一陣陰風颳過,冷不防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