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鋭的破空聲在後方里許處驟然響起,接着直升機爆作一團烈火,化成千萬點火線,往下灑落。
另外兩架直升機立即改向趕來,機槍聲和火箭炮的發射徹底地破壞了沙漠午前的寂靜。
凌渡宇和卓楚媛臉臉相覷,一時間未把握到發生了什麼事。
卓楚媛駭然道:“是否我們的援兵呢?”
凌渡宇回過神來,搖頭道:“若是我們的人,絕不會鬼鬼祟祟地繞在我們身後,還蠢得不坐直升機。
看來該是敵人,誤以為這些戰鬥直升機是我們以通訊器召來的援兵,故先下手為強,想不到是幫了我們一個天大的忙。”
卓楚媛湊過香唇一吻他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呢?”
“轟!”
另一架直升機又中彈解體,只此便可知那批敵人的火力是如何強大,訓練是多麼精良了。
凌渡宇和卓楚媛繼續在空曠得若無邊元際的沙漠前進。
炎熱的天氣不但使他們萌生厭煩的情緒,更使他們的腦筋亦遲鈍起來。有點懶得思索要到哪裏去,只是不斷問自己,這樣踏步究竟有什麼目的和意義。這更由於生出一種永遠趕不上龐度、註定要失敗的感覺,使他們更是沮喪。荒涼不毛、漫無際涯的大地,一切都令人感到渺小和畏懼。
頭頂上烈日當空,陽光刺目。
腳底下沙石爍爍生輝,眩人眼目。
這時半里許外的地面出現了一些石礫,雜亂無章地東一堆西一堆,遮擋了他們的視線。
凌渡宇回首後望,暮然發覺他們再不寂寞。
二十多道人影在塵土滾動中,正朝他們追來,來勢洶洶。
卓楚媛皺眉道:“他們究竟是何方神聖,看樣子他們是要在我們抵達前面那一堆堆漂礫前,對付我們。
唉!我快走不動了!”
凌渡宇道:“他們的速度很快,別忘了他們有火箭炮在手。
我們只有捱打的分兒,來!先繞到那沙丘後,我們再想辦法。”
説罷攙着接近筋疲力竭的卓楚媛,往左方一座沙丘避去。
尖嘯聲由遠而近。
兩人心知不妙,往旁滾開。
“轟!”
沙海沖天而起。
剛才兩人立身處,立即變成個像給殞石撞開的大沙坑,四周的沙粒如流水般由坑邊四周,像漩渦似的大幅滑瀉往坑裏去。
兩人被濺起的沙粒粘個滿身,狼狽不堪。
“轟隆!”
另一枚火箭彈落在沙丘頂,若非凌渡宇早一步拉着卓楚媛爬起躲避,恐怕要給瀉下的黃沙活埋。
天空沙屑狂飛亂舞,卻有助他們逃走躲避。
兩人拼命奔跑。
一個人箭彈落在後方,整個大地都像搖晃了一下。
四周忽然狂風大作……
起初時他們還以為是爆炸惹來的氣流,到發覺風勢愈來愈猛,短促且有力地夾着沙子沒頭沒腦迎頭打至,才知竟在這等時刻,遇上沙漠可怕的沙暴。
“隆!”
再一枚火箭彈不知在何處爆開,更添沙暴的狂威。
他們像兩株小草般被氣流卷倒地上,和狂舞的沙子不知翻滾了多遠。
但兩人始終擁作一團。
因為他們都知道,只要鬆開對方,便可能永遠訣別。
狂風颳得沙粒滿天飛揚,來敵顯是自顧不暇,再無力繼續對他們展開攻勢。
地面的輪廓變得模糊不清,沙子翻滾狂舞,他們正陷身在這狂暴的沙海核心處,被沙浪肆意擺佈。
沙子打上來,不但使身體刺痛,還朝脖子、鼻孔、喉嚨無孔不入地鑽進去,若非有沙鏡保護眼睛,情況更是糟糕。
他們還要不住爬起來,避免被狂旋急舞的沙子活埋。
凌渡宇讓早已筋疲力盡的卓楚媛抓着他的背囊,而他則以驚人的意志、堅忍卓絕的毅力彎着背逆風爬行。
目的地是剛才見到的那些漂礫。
只有在那裏,才可找到避風的處所。
憑着過人的體力,雖然每踏前一步,都要忍受極大的痛苦,但凌渡宇仍揹負着卓楚媛朝目標邁進,那總比留在原地毫無意義地受風沙折磨優勝多了。
凌渡宇跌倒又爬起,有時更要用膝蓋走路。
在這個沙浪滔天的茫茫沙洋裏,他們不敢説話。
不過縱使不怕説話時沙灌進口內,狂嘯的風聲也會把他們説話的聲音完全蓋過去。
凌渡宇緊閉眼睛,只借着對漂礫位置方向的一點殘餘記憶,純靠感覺頂着不斷襲來的風沙,往前爬去。
經過一輪生與死的搏鬥,一堆模糊的影象出現在左方不遠處。
凌渡宇這時就像一個在洶湧狂濤遇溺的人見到了陸地般,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往礫堆爬過去。
幾經辛苦,凌渡宇才揹着卓楚媛抵達沙漠內另一個世界去。
層層疊疊的巨巖亂石,雜亂無章的東一堆西一堆地佈滿在沙原上,石與石間形成的溝壑把平坦的地面弄得起伏峻巖,凹凸交錯,地形迷離諸綜。
最要命的是當風沙刮進石隙間時因受地勢所夾,更形成一股股的強勁旋風,幸好凌渡宇可惜攀抓岩石之力,忽上忽下地找尋能避風的巖洞。
這樣與風搏鬥折騰了也不知多久,凌渡宇發覺置身於一道向外逐漸擴闊的石隙處,大喜下忙朝內爬去。
愈往內爬,風沙愈斂。
凌渡宇鬆了一口氣時,忽然身子懸空,重重往下掉去。
觸處是柔軟的沙子。
狂風仍在洞隙外咆哮怒號,但這裏卻是個温暖安全的避難所。
卓楚媛艱難地從他背上翻下來,仰卧在他身側處,不住喘息。
藉着隙縫透進來的光線,兩人逐漸看清楚巖洞內的情景。
這是個天然的洞穴,另一端是個黑沉沉的彎角,不知可通到哪裏去。
兩人側頭對望一眼,都泛起劫後餘生的僥倖感覺。
卓楚媛吐出一口沙子,輕喘道:“這風沙算是來得合時。”凌渡宇勉力撐起小半上身,又頹然伏下,苦笑道:“但氏卻完全失去了龐度所在的感覺。”
卓楚媛思索着道:“他可能也撞上這趟沙暴,再無餘力發放月能了。”
凌渡宇道:“希望是這樣吧!”
卓楚媛沉吟道:“這裏會否就是地獄峽呢?”
凌渡宇搖頭道:“‘應該不是,剛才被襲前,我感到龐度已越過了這礫石區,而這處亦不像有可藏下一架貨機的地方。”
就在此時,一下似是重物墮地的聲音,從洞穴的另一端傳過來。
兩人交換了個眼色,心裏都忍不住狂跳起來。
究竟是誰躲進山洞裏來呢?凌渡宇和卓楚媛拔出佩槍,可恨卻發覺渾身疼痛難奈,連爬起來都辦不到。
洞外的沙暴仍是方興未艾。
凌渡宇湊到卓楚媛耳旁道:“聽剛才的聲音,我們和他只是隔了個彎角位,你負責掩護我。”
卓楚媛問道:“是龐度嗎?”
凌渡宇答道:“機會很大!”
卓楚媛低聲囑咐:“小心點!”
凌渡宇點頭答應,勉力往另一端爬去。
他逐寸地移動着。
快抵彎角時,人影閃動。
兩人正要發射,強光亮起,照上凌渡宇的眼睛。
同一時間,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寒,如潮水湧過大地般,侵進兩人的神經去。
來者真的是龐度。
以凌渡宇的反應,仍要慢了一線。
龐度顯然知道他們在這裏,故是有備而來。
“砰!”
凌渡宇槍嘴火閃,擊中光源。
射燈碎裂。
山洞忽又從光明變為黑暗。
凌渡宇滾在一旁時,兩道黃線劃過山洞的空間,直往卓楚媛那處去。
當他醒覺那是由於龐度眼放黃芒,加上對方正往卓楚媛撲去而造成的現象,已遲了一步。
龐度。魯南的狂笑聲響遍山洞,可怖之極。
這時凌渡宇已習慣了暗黑,故可清楚看到龐度以手臂箍着坐起上半身失去知覺的卓楚媛的脖子,槍嘴抵在她背後。
雖是隔着她的身體,凌渡宇仍可感到槍嘴正瞄準自己。
他的槍嘴亦指着龐度那對黃芒迸射的兇目中間。
笑聲倏止。
龐度仍是那副巴勒斯坦人的改造臉,披散的頭髮沾滿沙粒,雙眼兇芒畢露地緊盯挨壁而坐的凌渡宇,嘴角露出一絲不羈的笑意,語氣卻出奇地平靜,道:“開槍吧!”
凌渡宇微笑道:“閣下為何又不開槍呢?”
龐度點頭道:“我不開槍,因為我仍未捨得讓你這麼快就一命嗚呼。”
凌渡宇還道:“我差點忘了你只是月魔的奴才,是否主子叫你把我留下給它們呢?”
龐度雙目黃芒大盛,顯是被他激怒,旋又收斂起來。
沉聲道:“惹怒我對這位小姐絕沒有好處,只要我稍做一點事,這位漂亮的小姐就會有永不能彌補的損失和缺陷。”
凌渡宇卻一點也不為所動,淡淡道:“只要你稍有動作,下一粒子彈就會直射入你的眉心之內,不信可試試看。”
龐度雙目的黃芒閃爍不定,狠狠瞪着凌渡宇。
凌渡宇一無所懼地反盯着他,同時凝起意志,苦抗他精神力的入侵。
舉槍的手穩若岩石。
龐度顯然亦是因剛才的沙暴,使體力透支得很厲害。單膝着地跪在卓楚媛後,但雙腿卻有點像患了柏金遜症般不住戰抖着。
兩人的目光交鋒了好一會後,龐度眼內的黃芒回覆穩定,且暗淡了少許,點頭道:“你的膽子很大。”
凌渡宇從容笑道:“你的膽子更大,竟敢去惹月魔,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
龐度雙目的黃芒倏盛又斂,顯示他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更在某一程度上説明了他並沒有完全被月魔操縱,尚有處處自主的能力。
凌渡宇針鋒相對地和他説話,正是要測探他與月魔的關係。
龐度沉重地喘了兩口氣後,冷冷道:“我要做什麼事,你是不會明白的,永遠都不會明白。”
凌渡宇好整以暇道:“姬翠明白嗎?”
龐度露出錯愕的神色,好一會才道:“想套我的口風嗎?我是不會説的。”
凌渡宇見他首趟露出了心靈的空隙,哪肯放過機會,立即施展摧眠術。
凌渡宇的目光轉柔,深深望進龐度的黃睛內去,語調同時變得既温和又充滿權威性,道:“你們是一夥的事早非什麼秘密,現在她人都死了,死前更告訴了我們你們間的關係,還有什麼須隱瞞的呢?”
他這番話純是胡謅,目的在試探龐度的反應。
龐度全身劇震,箍着卓楚媛的手倏地收緊,嚇得凌渡宇魂飛魄散,精神凝聚力立時大幅削減。
龐度那對兇眼黃芒轉盛,回覆了神智,亦放鬆了箍着卓楚媛的手臂的力度,盯着凌渡宇搖頭道:“你在説謊,那賤人豈是這麼容易被人殺死。”
只聽他説起姬翠時那咬牙切齒的語氣,便知他和姬翠瓜葛甚深,並非只是狼狽為奸的夥伴那麼簡單。
凌渡宇知道龐度看不穿他在胡謅,心中暗喜,表面當然絲毫不泄漏出來,漫不經意地道:“她想以預先佈置的爆炸裝備害人,豈知作法自斃,炸藥提前爆炸,還累得我的好朋友也陪她葬身沙漠,實是死有餘辜。”
龐度露出極之奇怪的神色,臉容陰晴不定,眼中黃芒忽盛忽收,神色既悲傷又冷酷,矛盾非常。
凌渡宇哪肯錯過施展摧眠術的千載良機,不過再不敢像剛才般刺激他,一邊催動精神力,以目光緊鎖他的心神,
柔聲道:“她確是個很動人的女人。”
龐度一顫道:“女人。”
當他説“女人”這詞語時,聲音透出深沉的恨意,同時俯頭往卓楚媛瞧去。
凌渡宇差點要扳動槍掣,卻發覺龐度又脱出他的控制。
他施盡渾身解數,要的只是龐度的神經稍變遲緩的剎那,這樣他就可把子彈送進他的腦袋去,可惜龐度始終不予他這機會。
要知他並非普通的人,而是一個擁有邪力的惡魔,除非心神受制,否則臨死前必有反擊的力量,那時卓楚媛就必然成為陪葬品了。
龐度的目光迅速回到凌渡宇身上,平靜地道:“她死了有死了的好處,雖是一個缺陷,但對我要做的事卻很有好處。”
凌渡宇開始感到舉槍的手臂既痠麻又疼痛,卻仍要苦撐下去,以免給對方看破自己的不濟,微笑道:“請問魯南先生,究竟要幹什麼對閣下大有好處的事呢?把月魔從沙漠的地底深處釋放出來,對人類固是大災難,但對你亦不該有任何好處。”
龐度嘴角泛出一絲冷酷的笑意,凝望了他好一會後,搖頭嘆道:“難怪你當年能消滅紅狐,確有你的手段。但我卻不是紅狐,更不用你來提醒。對我來説,月魔只是一羣可供利用的走狗唆嘿,只配搖旗吶喊。想知道我的計劃嗎?”
凌渡宇直覺感到他是在玩弄自己,假設自己答他“想知道”的話,他可能會加以嘲諷。
遂毫不動容地曬道:“你若想閒聊,大家先收起武器,否則就索性大家來個同歸於盡好了!”
凌渡宇適時射出敢於犧牲一切的眼神,並流露出視死如歸的神色,加重對方心理上的壓力。
龐度立時黃芒轉盛,嘿然笑道:“這又有何不可,你先把槍收起來吧!”
凌渡宇淡淡一笑,把槍插回肋下的槍袋裏。這並非魯莽的行為,而是經過深思熟慮。
首先他把握到龐度出奇地並沒有殺他的意思,事實上龐度一槍都沒有發射過,卻非是因沒有機會。
其次是他的手實在再不能支持下去,連扳掣都有問題。故此舉亦是迫不得已。
龐度顯然大力錯愕,凝視了他半晌厲,緩鬆開箍着卓楚媛的手臂,任她滑倒地上,露出指着凌渡宇的****,冷冷道:“只要我手指略動,名震國際黑白兩道的‘龍鷹’凌渡宇,就要鳴呼哀哉哩!”
凌渡宇神態自若地道:“請放槍!”
這時洞外狂怒的風沙逐漸減弱,到了尾聲的時刻。
龐度猶豫了一刻,才把槍子插在褲管處,移後了兩步,有點力盡筋疲地靠坐壁處,上方五尺許就是出洞的石隙。
兩人的目光交鋒了片刻,互相發覺難以在精神上制服對方後,龐度打破沉默,嘆了一口氣道:“你知否為何我剛才不殺你嗎?”
凌渡宇淡淡道:“因為時機未至,再加上我尚有利用的價值,對嗎?”
龐度現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道:“你只能猜到這個地步,至於真正的原因,任你想破腦袋都猜不到。”
就在此刻,卓楚媛發出一聲嬌吟,顯然正回醒過來。
兩人眼中同時射出鋭利神色。
龐度全神戒備地站了起來,冷冷道:“我要走了,不怕死的就繼續迫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