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潛水人裝束的凌渡宇由水面冒出來,從扶梯攀上游艇去,胸口急劇起伏,顯是潛了很長的一段水路。
夜空滿天星斗,一彎新月掛在遠方天際。
梟風的天堂鳥島只是遠方疏散但又似有微妙關連的十多個島嶼的其中之一。
沈翎由艙內迎了出來,且他脱下特大裝的壓縮氧氣筒,又以絞重機把水底推進器固定在船側,再吊上來。
凌渡宇坐到艙外壁旁的長木凳上,喘着氣道:“‘鳳鷹’説得不錯,天堂鳥島就像一個軍事要塞,不但有先進的偵察裝備,又有巡島的大犬,要偷偷上岸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沈翎斟茶遞水,服待周到,心情看來大佳。
凌渡宇仍穿着潛水衣,奇道:“你這傢伙為何這麼高興?”
沈翎坐在他身旁,一點不怕他濕淋淋的潛水衣,緊摟着他肩頭道:“因為我已看到明天美好的世界了。”
凌渡宇一震道:“那方程式真是有效嗎?”
沈翎籲出一口氣,徐徐道:“絕對正確,火藻和方程式到了科學怪人‘貓頭鷹’在關島的實驗室後,這狂人把自己關上室內整整一個月。終於培植出第一批新的火藻出來,雖只有二十多克,但已代表了方程式確是可行。現在我開始對‘救世主’感到心寒了,他是否真是天父派來的呢?就算是外星人,也該沒有這種神通啊?況且外星人又怎能像他般如此熟悉人世間的事?”
凌渡宇想起“救世主”着他莫要到俄羅斯去的警告,頹然無語。
沈翎道:“現在‘高山鷹’已到了‘貓頭鷹’那裏去,親自探究詳情,看看如何可將火藻大量培植。據‘貓頭鷹’的初步的判斷,至少需十年以上的時間第一批由火藻提練出來的能源才可以面世,用於例如汽車一類較簡單的引擎上,不過那已足夠引起汽車的全面革新,沒有另一個十年,這新能源休想能通行全世界。”
凌渡宇道:“這世界並沒有一蹴即就這回事,但人類在能源的難關上總算有了天大的轉機。”
沈翎道:“應該是這樣了,嘿!我船上有副電腦,要不要謝謝偉大的‘救世主’?”
凌渡宇當然知道他的醉翁之間,不過亦的確看看“救世主”是否仍肯和他對話,囑沈翎留在甲板後,摸進船艙去。
※※※
同一時間,十二架重型直升機藉着黑夜的掩護,低飛過了廣闊的山野叢林,把載着的八十多名受過前蘇聯嚴格訓練的人和裝備,空投到離“抗暴聯盟”總部三公里外的一處草原去,進行梟風和洛維奇夫擬好的“滅龍行動”。
“龍”自是指“龍鷹”凌渡宇了。
“抗暴聯盟”的總部位於一個無人海灣的叢林區,表面是一所海洋研究的不牟利機構,除了十多幢房屋外,還有機場和跑道。
由於波利維亞的政府高官時,有聯盟的中堅分子在關照,所以與當地政府相安無事。
聯盟的主要設施都在地底裏,包括對各類專門項目的研究所,亦有先進的通信系統,聯繫和指揮全球成員的活動。
聯盟的最高理想,是通過這樣一個組織,透過不同的掩飾和名義,先幫助落後國家弄好她們的經濟,培育人材,寄望於新一代,最後達至天下大同的理想。
改革正在大多數人所認識的範圍外默默進行着。
此時聯盟總部只有百多人居住,除了值夜的警衞外,大多數人仍好夢正酣,不知禍之將至。
※※※
沈翎終忍不住,闖進艙內去,只見凌渡宇呆望着手提電腦的液晶全熒幕在發呆。
沈翎在他身旁坐下道:“看來‘救世主’也會發脾氣的,唉!他既是全知的上帝,叫你不要去俄羅斯,自然有他的理由。”
凌渡宇捱到椅背處,伸了個懶腰,嘆道:“縱沒有楚媛的事,為了卡林棟和他秘不可測的時空理論,我也該到俄羅斯走一趟,他不准我去才是不合情理。我現在就是想向他問個清楚明白。”
沈翎拿起無線電話,拔了個電話號碼。
凌渡宇道:“你要找誰?”
這時電話搭通了,沈翎遞給他道:“問金統吧!”
金統的聲音傳來道:“你這小子滾到哪裏去了,你知楚媛的事嗎?”
凌渡宇嚇了一跳道:“楚媛有什麼事?”
金統道:“她決定了明天飛到俄羅斯去,我手頭上剛巧又有件大案,無法抽身,今次真是糟透了。”
凌渡宇早知如此,嘆道:“那我只好去了,死便死在一塊兒吧!”
今次輪到金統嚇了一跳,訝道:“我從未聽過你以這種語氣説話的,是什麼令人這樣沒有信心呢?”
沈翎在旁嚷道:“有我陪你去,怕什麼呢?‘救世主’只能在電腦內作威作福吧!”
金統奇道:“這事與‘救世主’有什麼關連?”
凌渡宇老實地答道:“他警告我不要到那裏去。”
金統大惑不解,沉吟了片刻後,緩緩道:“俄羅斯恰好有個‘救世主’的門徒,聽説是個非常美麗的女人,名字叫艾莎妮芙,現在已擁有了近十萬信徒,其中包括了軍政界的要人,勢力擴張得非常厲害。‘救世主’不准你到那裏去,未知是否與此有關呢?唉!當今世上沒有人的影響力比‘救世主’更大了,只是在網絡上公佈了這十二個門徒,便立即出現十二個可策動千萬羣眾的權力中心,發展下去,整個世界遲早都要落進‘救世主’手內去。”
凌渡宇這時改以外置對講機通話,讓沈翎亦可參與對答。
沈翎皺眉道:“現在這十二個人在什麼地方出現?”
金統道:“日本、美國、俄羅斯、法國、英國、南非、菲律賓、德國、以色列、澳洲、意大利和埃及,由於這組織一切都依法行事,又有世界網絡作支援,加上成員都是社會里的精英分子,誰都奈何不了他們。假若有人預測下一屆美國總統會是‘救世主’的門徒,我一點不會驚奇,你説吧!現在誰敢天罪他們?”
凌渡宇和沈翎駭然對望,都感頭皮發麻,事情看來一發不可收拾了。
金統續道:“這種事要理也理不來,小凌還是打個電話給楚媛,低聲下氣勸勸她,看看能否打消她的俄羅斯的念頭吧!”
凌渡宇陷於一生人最迷茫不知所措的一刻裏,問道:“你有和楚媛通過電話嗎?”
金統道:“當然有,不過她不肯再提你,‘愛的反面就是恨’,這句確是至理名言。”接着告訴了他卓楚媛的新電話號碼。
凌渡宇大感失落,説了晚安後,掛斷了線。
沈翎拍了拍他肩頭,同情地嘆了一口氣,避往艙外去了。
※※※
今次負責“滅龍行動”的是洛維奇夫最得力的三個手下之一——沙斯格,他原是前蘇聯國防部特種部隊最出色的一位指揮官,曾在阿富汗作戰,經驗豐富。
早幾天前他已親身偵查進攻的目標,今次更是駕輕就熟,憑着先進的儀器,先破壞了對方外圍的偵察網,到了一處可窺見對方所有樓房和起飛道的高坡,發出命令,所有人立即有組織地進入早先定好的位置,把聯盟部團團包圍。
小機場上停泊着四架普通的直升機,在照明燈照耀下,房舍寧靜和有點兒荒涼。
浪濤聲隱隱從聯盟所處的山頭另一邊傳過來。
報告不住傳來。
當沙斯格知道碼頭上只有兩艘快艇時,他通知了正等候命令的十二架戰鬥直升機。
它們只是用來清剿八座炮樓上的守衞和粉碎對方的防衞。
沒有人會碰那些樓房。
他們今趟既是來殺人,但也希望可以得到火藻。
洛維奇夫已有嚴令,火藻將不會交到梟風手上,因為那會成為他們征服世界的能源武器。
由於直升機飛行的路線非常巧妙,以低飛和借山勢阻隔了噪音,所以到可聽到直升機響聲時,十二架直升機已像蜂羣般來到敵人總部的上空,刺耳的重機槍聲粉碎了神聖的寧靜。
沙斯格一聲令下,所有戰士戴上了防毒氣的面具,每組五人,其中一人手持的是發射毒氣的裝備,向指定的目標攻去。
戰爭以一面倒的形式展開了。
※※※
凌渡宇搭通了電話,接聽的是一把温柔悦耳的男聲,有禮貌地以法語問道:“找誰!”
凌渡宇心不由抽搐了一下,儘量以平靜的語調道:“卓楚媛主任在嗎?”
那男人道:“我是她的丈夫,她上牀了,噢!等等!她來了!”
凌渡宇差點想擲掉電話。
想象是一回事,親耳聽着又是另一回事,只要想到卓楚媛和另一個男人過着雙宿雙棲的婚姻生活,他便要吐血。
卓楚媛似乎知是他打來,吻了一下丈夫,道:“甜心!你去睡覺吧!我到客廳説。”
那男人咕噥道:“這麼夜了!還要辦公事,不若你辭了這份工作吧!”
話筒放下。
一會後卓楚媛的聲音道:“是誰?”
凌渡宇深吸一口氣,暗攝心神道:“是我!”
卓楚媛平靜地道:“早猜到是你,我們還有什麼話可説呢?”
凌渡宇拙劣地道:“你明天真要到那裏去嗎?”
卓楚媛冷冷道:“是否須向你申請呢?”
凌渡宇忍氣吞聲道:“楚媛!不要這樣好嗎?這可不是説着玩的,中情局都不敢插手的事,你去理豈非等若自殺,俄羅斯現在的黑幫,比以前的紅軍還要厲害。”
卓楚媛嘲諷道:“凌渡宇的膽子何時變得這麼小了?”
凌渡宇無名火起,沉聲道:“好吧!大家一起去送死好了!明天我便到那時去,假如洛維奇夫死不了,我便陪上一命吧!”
言罷憤然掛斷了電話。
走出艙外時,臉色陰沉得怕人。
沈翎低聲道:“真要到那吃人的地方去嗎?我們在那裏半分影響力也欠奉,不會有任何情報,不會有聯絡的人,武器都要自己去找,還不一定是趁手合用的。唉!我知無論説什麼,你仍是非去不可,我只好拿條老命和你一起去玩了。”
凌渡宇道:“不!你留在這裏,若我完蛋了,你仍可殺了梟風為我報仇。兩個人一起去是最愚蠢的事。”
沈翎坐了下來道:“就算你到那裏去,也幫不了卓楚媛什麼忙,首先你不能循正途入境,只要是和電腦有關的,你就瞞不過‘救世主’,那代表你不能大模大樣地與受俄警保護的卓楚媛會合,因為你是非法入境者。”
凌渡宇頹然坐到他身旁。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救世主”是如何神通廣大的了。
他始終不明白一向這麼愛護他的“救世主”為何忽然與他反目成仇。
其中定有非常特別和出乎想象之外的理由。
沈翎續道:“俄國警方怎也不能讓代表國際刑警的人眼睜睜被洛維奇夫殺了,讓她多碰些釘子便會知難而退。”
搭着他肩頭續道:“我會派人先到那裏探路,收買了幾個線人,宰掉了梟風后,再到那裏和洛維奇夫算帳。若真有什麼時空理論,仍只是一種理論,不會一年半載便可弄到一部能旅行到另一個空間的機器出來,而且去了可能還回不來了。最好把洛維奇夫送了去,另一個間空怎也不會和這裏一樣吧!説不定剛到便整個人爆炸了。所以根本不用心急,急也急不來。”
凌渡宇道:“卡林棟總是我的朋友。”
沈翎道:“這個我明白,不過難道你去莫斯科,在街上大聲叫‘卡林棟!你給人囚在哪裏啊?’這根本是無從入手的事,入手的方法就是要靠俄國警方提供情報,你怎知俄警裏誰是被洛維奇夫收買了的人呢?若讓他知道凌渡宇來了,保證他立即開烈酒慶祝,下酒的就是你的嫩肉。且別忘了你是個見不得光的非法入境者。”
凌渡宇苦笑道:“非法入境者兼孤軍作戰的情況我試得多了,總有隨機應變的手段,但今次最大的問題不是洛維奇夫,而是‘救世主’,他比十個洛維奇夫加起來更可怕,因為他是電腦網絡內全知的上帝,只要是與電腦有關的,就瞞不過他,而現在這世界沒有多少東西是與電腦無關的吧!”
兩人同時一震,駭然對望。
他們想到的均是同一件事。
洛維奇夫所執掌的是高科技犯罪集團,他們的事當然瞞不了“救世主”,所以若他們正在建造一副能到達中一個時空的機器,他亦該知道。
凌渡宇今次到俄羅斯就是要破壞這可能正在建設的超時代機器,那“救世主”豈非是不准他這麼做嗎?
為什麼呢?
通訊器恰於此時響了起來。
凌渡宇忽然湧起了很不祥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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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型飛機飛過雪山,往下滑翔而去,把波蘭遠遠拋在後方。
凌渡宇扮成個蒙古青年,這樣的身分較易在俄羅斯混日子。
駕駛飛機的是沈翎,由於“抗暴聯盟”的總部被徹底摧毀了,整個聯絡網隨即癱瘓了,後勤的支援力量亦給切斷,一切只好憑自己去完成了。
敵人的進攻既迅速亦有效率,不過仍低估了“抗暴聯盟”的真正實力。
還擊的炮火毀掉了對方近半數直升機,更阻延了對方攻入地下基地的時間。
這具有決定性的作用。
就是那半小時的緩衝,聯盟大部分人員都由地底的通道逃往碼頭去,再以水底推進器離開,這是早擬定好了撤退方式。
基地同時啓動了毀滅裝置。
當敵人逐屋搜索火藻時,近十噸的烈性火藥一下子把整個基地全摧毀了,使敵人成了陪葬品,只有沙斯格和十多名手下僅以身免。
不過“抗暴聯盟”卻失去了以百億美元的器材和無數工作的研究資料,死了三十八人,傷了五十多人,這打擊對“抗暴聯盟”來説是空前嚴重。
沈翎也因此不再堅持和凌渡宇一起到俄羅斯去,因為他要留下來幫助當時幸好不在場的“高山鷹”處理善後和重建的艱鉅任務,更要對付梟風。
誰知道他還有什麼手段?
兩人均是心情沉重。
沈翎苦笑道:“我們今次的流年定不是太好,千萬不要勉強,留住小命才最重要。”
凌渡宇道:“放心吧!若我見勢頭不對,自會打電話給金統,都他設法把我弄出來,我主要是去見卓楚媛一面,當面説話很多事都會容易點。”
沈翎鬆了一口氣道:“你肯這麼想,我就放心了,千萬不可意氣用事。”
凌渡宇再檢查了背囊和降落裝置,望往機外黑沉沉的天空,緊了緊大衣的領口,心中又生了不祥的感覺。
難道厄運終於降臨到我的身上嗎?
昨晚他夢到被槍口擊中胸口,那情景仍是歷歷在目。
這又是一個夢的預兆,他恐怕再沒活着離開俄羅斯的機會了。
不禁又想起兩次下手刺殺他的女殺手,除非她也這麼巧到了俄羅斯去,否則這射中他胸口的一槍就不該發自她的槍口。
自己怎麼啦!
竟想到這麼遠。
只不過是一個夢吧!
沈翎叫道:“到了!記得往東走三公里,就有一個小型的鎮,設法在那裏乘車到莫斯科去吧!希望你仍記得怎樣説俄語。”
凌渡宇和沈翎擁抱了一下,一言不發,拉開機門,跳了下去。
降傘張了開來,轉眼變成一個白點,消沒在下方的黑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