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一本書讓陌生人閲讀自己的魯莽粗糙,讓某部分自閉的我因此感到惶恐。我曾讀過一位女作家形容雙魚座的人是“黏答答”,真是準確又好笑。我因此很怕這些文章讀來也會是黏答答的膩人,因為這裏的許多文章是數年來的情緒累積,我從來不敢褻用作家之名,因此也沒想到成書,如今這些情緒堆積一起,真怕濃得化不開,黏得粘人手。
我害怕自憐,害怕眼淚,害怕想説故事,還怕看不清楚而沾沾自喜。我總是希望遠離人羣保持清醒,並毫不隱瞞自己的不合羣、難接觸。我沒有太多希望,日常的生活就是寫作、閲讀、散步行走,我知道這與人們認識的我有差距,也因為如此,我常感痛苦,深怕自己如人格分裂者,其實不知道自己是破裂着的。
這種對自己的無法理解與掌握,讓書寫成為惟一的警醒。
我受的國文教育不多,初一被母親接去日本,高中讀的是日本學校,臨近畢業時我瞞着家人離開日本回台灣,立即成了公眾人物。我的青春人生沒有一件事是我的夢想,生命不由自主,完全在人潮的巨流裏飄流,我成名、戀愛、父喪母別,這種種事件曾經讓我的生命非常荒唐,但那些閒言語的人們絲毫不願明白真相,他們處處繪聲繪色,忘了自省自身卻審判他人,甚至將別人錐心的苦痛、無法更改的命運,當做笑談加油添醋。如今我過了憤怒的年紀,學會了沉默,一相情願地相信有天的眼睛。
這些鐵釘針刺的疼痛,使書寫成了療養。
我不感謝太多,怕煽情,但我卻謝神佛讓我有與生而來的閲讀習性。我的家中無一人愛書,無一人買書,我們的學歷都是中等,但我卻自小會迷戀字句,存下的打工錢也用來買格子稿紙。我不自喜,因為我覺得好險啊,我根本不敢想如果我不讀書不書寫,我會是什麼樣子。
在《花憶前身》一書中,作者朱天文寫道,我怕我再不説就“欲辯已忘言”,如今坐在屋裏望着自己十多年來的點點滴滴,我只願自己能將此書作為青春時期最後的笑忘書。